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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老行当的师傅

 红瓦屋图书馆 2013-09-30
世相

那些老行当的师傅

  是一个深秋的早晨,老街的木门咿呀一声被风掀开,王老头便戴着那顶瓜皮帽出了门,他要一早到老街去转悠一阵子,然后到小巷里一家老馆子坐下,喝一碗豆浆,吃上两根刚从油锅里炸起的油条。自从王老头上了七十岁以后,他便喜欢把油条泡在豆浆里吃,软和,好下喉。

  王老头是一个理发匠,他十八岁开始理发,起初在乡里,二十七岁那年来到小镇老街,开起了理发店。他有一儿一女,都跟他学理发。儿子三十五岁那年,跟人去搞建筑生意,而今是一个老板。女儿仍跟王老头理发,今年四十三岁了,眼角早有了鱼尾纹。

  我喜欢去王老头的理发店刮胡子。我来到王老头店里,躺下,他用一个热帕子,在我下巴上热敷一阵子后,用一把牙刷一样的小毛刷,在我下巴上抹上肥皂水,一把锋利的刮胡刀在橡皮块上抹了抹,手起刀走,如一个妇人娴熟地削掉一个苹果的皮,我的胡子转瞬不见了。

  刮完了胡子,我一般还要和王老头唠嗑唠嗑。他有一个用了十多年的茶杯,茶壁上都有一层厚厚的茶垢了。王老头这些年,一直喜欢喝老鹰茶。他把茶杯递给我,我接过托在掌上,喝上几口热茶。那茶我一喝,大地上霜露雾光浸泡的气息,就感觉弥漫在茶水里了。——我想起曹官人,喜喝名茶,长得肉嘟嘟的,有时和善地笑,如弥勒佛,有时突然发怒,把茶杯也扔了,叉着腰咬着牙,一下蹦起来。这不同的人,修养与性子,与喝名茶其实没啥关系。

  有天我问王老头,你这几十年,给多少人理了发?王老头笑眯眯地摸着下巴说,我咋记得清啊。我问他,你这几十年,给人理发,有返回来说不满意的么?王老头想了想说:哦,有过一回。他眯缝起眼睛回忆道,是一个乡下男子,来店里理了一个平头,出门后又转身回来要求剪一个大背头,这可把王老头难住了。后来,王老头把茶杯递给那人喝,还把理发的钱退给了他说,等下次头发长长了,给他免费理一个大背头。三个月后,男子来了,王老头就给他剪了一个大背头发型。那男子在镜前反复转身自赏,甚觉满意。后来,那男子才对王老头说,村里一个人,在城里做了大官,就是这种大背头,他也想做官,就效仿了这发型。

  而今这个小镇,上万人了。几乎家家户户满月的婴儿,都是来找王老头剃胎毛的。奇怪得很,来剃胎毛的小孩,在笑眯眯的王老头那里,就不哭闹了。小镇上一个老板的儿子,满月后去城里一家理发店刮胎毛,哭闹不止,只好抱回来,在王老头的店铺里刮了胎毛,欢喜而去。

  王老头这一辈子,就是一个理发匠。他不慌不忙地活着,而今理发、刮胡子,手也不抖一下。我是一个心浮气躁的人,写了二十多年文章,没甚出息,有时也妄想一夜腾达。所以我喜欢去王老头店里,刮刮胡子,聊聊人世,让一粒浮尘,随叶落归根。

  我还有几个忘年交,他们都从事着一些老行当。弹棉花的刘大爷,修鞋匠朱四贵,修锁匠补锅匠熊大成,做秤的赵大发,篾匠杨先圣,打铁匠高老三,磨刀磨剪子的吴老二,爆米花的成二宝……他们大多像《西游记》里的沙僧一样,挑着担子走村串户走街串巷,或者蜷缩在老城老街的角落里,从事着这些渐行渐远的行当,讨一口饭吃,默默地一辈子。

  我吃饱穿暖,不为明天的大米猪肉发愁,已经幸福了,有一天我对做秤的赵大发说。戴着老花镜的赵大发抬起头,递给我一把刚做好的秤说,我还没送过你东西呢,你拿回去吧,留着给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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