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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游记5

 悟道参禅学习 2013-10-13

徐霞客游记5

【明】徐弘祖  

 

  九龙潭在郡城西南五里平冈之上,有潭一泓,深窅无底,而汇水常溢,北流成溪。九龙洞石山在其南,张自明祷雨有应,请封典焉。石山之北,有岩北向,前有石屏其中,若树塞门。由西隙入,其内辟为巨室,而不甚高。后复有石柱一围,当洞之中,前立穹碑,曰“郡守张自明墓”。

  此嘉靖间郡守所立。

  此实石也,何以墓为?

  从墓东隙秉炬南入,又南则狭隘止容一人,愈下愈卑,不容入矣。

  仍出洞门,有一碑卧其前,中篆“紫华丹台”四大字,甚古。两旁题诗一绝,左行曰:“百尺长兮手独提,金乌玉兔两东西。”右行止存一句曰:“成言一了闲游戏,”及下句一“赤”字,以下则碑碎无可觅矣。其字乃行草,而极其遒活之妙,必宋人笔。惜其碑已碎,并失题者姓名,为可恨!

  岩之西下又有一峡门,南入甚深而隘,秉炬入,十余丈而止。底多丸石如丹,第其色黄,不若向武者莹白耳。东下又有一覆壁,横拓甚广而平。倚杖北眺,当与羲皇不远。

  〔去岩东北四里,石阵排列,自西而东如插屏,直至于香山寺前,俗称为“铁索系孤舟”云。〕余览罢,即从北行,东渡龙潭北流之涧,东北三里而抵香山寺。寺僧言:“九龙洞甚深,须易数炬;此洞犹丹霞墓,非九龙岩也。”

  会仙山在龙江之北,南面正临郡城,渡江半里,即抵其麓。其山盘崖峻叠,东西南三面俱无可上,惟北面山腋间可拾级而登。路从西麓北向行,抵山西北隅,乃东向上跻。第一层,岐而南为百子岩;第二层,岐而南为雪花洞,岐而北为百丈深井岩;直东上岭脊,转而南为绝顶。此皆西北面之胜也。从东麓北向上,直抵绝壁之下,最东北隅者,为丹流阁,又循崖而西为东观,又西为白龙洞,又西为中观,又西为西观。此皆东南面之胜也。东南之胜在绝壁下,而中观当正南之中;西北之胜在绝顶上,而玄帝殿踞正南之极;而直北之深井,则上自山巅,下彻山底,中辟奥穴,独当一面焉。百子岩在会仙山西崖之半,其门西向。

  由下门入三丈余,梯空而上,上复叠为洞,若楼阁然,前门复出下门之上。洞虽不深崇,而辟为两重,自觉灵幻。

  内置送子大土,故名。

  是山石色皆青黝,而洞石独赭。南又一洞与上层并列,已青石矣。

  雪花洞在会仙山西崖,乃百子之上,而绝顶之侧也。其洞西北向,前有庵奉观音大士。侧叠石为台,置室其上,则释子所栖也。

  由大士龛后秉炬入,门颇不宏;渐入渐崇拓,有石柱石门;宛转数曲,复渐狭;其下石始崎嵚,非复平底矣。

  越一小潭,其内南转而路遂穷。洞在最高处,而能窈窕深入,石柱之端,垂水滴沥不绝,僧以器承之,足以供众,不烦远汲,故此处独有僧栖。余酌水饮之,甘洌不减惠泉也。夜宿洞侧台上,三面陡临绝壑,觉灏气上通帝座。

  绝顶中悬霄汉,江流如带横于下,郡城如棋局布其前,东界则青鸟山,西界则天门拜相山,俱自北而南,分拥左右,若张两翼。而宜山则近在西腋,以其卑小宜众,则此山之岩岩压众可知矣。峰顶有玄帝殿,颇巨而无居者。殿后有片石凌空,若鼓翼张喙者然。按张自明《龙溪书院图》,绝顶有齐云亭,即此。

  深井在绝顶之北,与雪花洞平列。

  路由二天门东北行,忽从山顶中陷而下,周回大数十丈,深且百丈。四面俱崭削下嵌,密树拥垂,古藤虬结,下瞰不见其底,独南面石崖自山巅直剖而下。下有洞,其门北向,高穹上及崖半,其内下平中远,反可斜瞩。盖洞上崖削无片隙,树莫能缘也。崖之西北峰头,有石横突窅中,踞其上,正与洞门对。傍又有平石一方如砥,是曰棋枰石,言仙自洞下出,升峰头而弈也。余晚停杖雪花洞,有书生鲍姓者引至横突石上,俯瞰旁瞩,心目俱动。忽幽风度隙,兰气袭人,奚啻xīch?何止,岂但两翅欲飞,更觉通体换骨矣,安得百丈青丝悬辘轳而垂之下也!僧言其洞直通山南,穿江底而出南山。通山南之说有之,若云穿江别度,则臆说也。

  中观在会仙山南崖之下。

  缘石坡而上,至此则轰崖削立。

  前有三清殿,已圮。上有玄帝像,倚崖缀石而奉之。像后即洞门,南向。篝灯而入,历一室,辄后崖前起。攀而上,复得龛一圆,可以趺坐,不甚深。

  其东崖上大书有“四遇亭”三字。循崖而东三百步,得白龙岩。

  白龙洞在中观之东危崖下,〔洞南向。〕入门即西行,秉炬渐转西北,其底平坦,愈入愈崇宏;二十丈之内,有石柱中悬,长撑洞顶,极为伟丽。

  其内有岐东上,而西北仍平,入已愈开拓。中有白石一圆,高三尺,尖圆平整,极似罗筑而成者,其为仙冢zhǒng隆起的坟墓无疑。

  冢后有巨石中亘,四旁愈扩。穿隙而入,其内石柱更多。北入数丈,过一隘,又数丈,石壁忽涌起,如莲下垂,而下无旁窦可入。望其上复窅然深黑,然离地三四丈,无极以登。乃从故道出,仍过白石冢至东上之岐,攀跻而上。其石高下成级,入数丈,石柱夹而成门。逾门脊东下,其处深而扩,底平而多碎石漫其中。渐转而北,恐火炬不给,乃返步由故道出。余游是洞,以云卧阁僧为导,取刍洞口,未及束炬,故初入至白石冢而出;再取刍入,至石壁高悬,无级以登而出;三取刍入,从东岐逾隘下深底,将北转而出。三出皆以散草易爇,不能持久也。洞口有刘棐诗一绝,甚佳,上刻“白龙洞”三大字。

  东观在白龙洞东北二百余步,前有三茅真人殿,殿后穹岩覆空,其门南向,中如堂皇,亦置金仙像。东西俱有奥室,东奥下而窅黑,西奥上而通明。岩前大书“云深”二字,国初彭挥使笔也。殿西有洞高穹,其门东向。门之南偏,有石笋高二丈余,镌为立佛,东向洞外;门之北偏,有石屏高三丈余,镌为坐佛,西向洞中。其洞崇峻崆峒,西入数丈,忽下坠深坑,上嵌危石,洞转北入,益深益宏。

  盖下陷之坑,透石北转于下,上穹之洞,凌石北转于上,中皆欹嵌之石,横跨侧偃,架则为梁,空则为渊,彼此间阻,不能逾涉,故无深入之路,第一望杳黑而已。是洞有题崖者,亦曰“白龙”,又曰“白龙双洞”,乃知洞原有二,前之所入乃西洞,此乃东洞也。西洞路平可行,此洞石嵌,无容着足,其深远皆不可测。洞门题刻颇多,然无宋人笔,虽多者皆永乐间题,有永乐四年庐陵郭子庐佥宪《小记》云:“此乃陆仙翁休服修炼处,石床、丹灶、仙桃、玉井犹存。”按《百粤风土志》,仙翁又名禹臣,唐时人,岂名与字之不同耶?洞两旁龛窦甚多,皆昔人趺坐之所。殿东有小室,亦俱就圮。

  丹流阁在东观东北二百余步,其上危崖至此一折矣。崖前有小阁两重,皆就圮。后阁中置文昌司命像。阁西有洞西入,其门东向,甚高。门之内,有石夹耸成关,架小庐其上,亦甚幽爽,皆昔人栖真之处也。由洞内西入数十丈,渐隘而北转,路亦渐黑,似无深入处,遂不及篝灯。阁北上崖裂折,下岭倒坠,北路遂尽,此中观东北之胜也。

  此处庐阁处处可栖,今俱凋敝,无一人居,以艰于水也,诸洞惟雪花有滴沥。

  西观在中观西三百余步危崖之上,上下皆石壁悬亘。后有洞,亦南向。余至中观,仰眺不见,遂折而东行;既下山麓,始回睇见之,不及复往矣。

  〔闻会仙山西南层崖上,又有仙姑岩,由西南山麓攀跻上,当在西观上层,雪花、百子岩南崖,无正道也。〕此中观西崖之胜也。

  宜山在会仙山之西,龙江之北,其东又有小石一支并起,曰小宜山。二山孤悬众峰之间,按《志》以其小而卑,宜于众,故名。

  旧宜山县在江南岸、西竺寺西,正与此山相对。

  或又称古宜山县在江北,岂即在此山下耶?县今为附郭府治所在地的县与府同城,故称附郭矣。

  多灵山最高耸。

  其上四时皆春,瑶花仙果,不绝于树。

  登其巅,四望无与障者。其山在郡城西南九十里,永顺司邓宗胜之境,乃龙江西南,都泥江东北,二江中分之脊也。其来脉当自南丹分枝南下,结为此山;东行至青塘之南,过脊为石壁堡山;又东走而环于柳江之南,为穿山驿诸山;而东尽于象州之西南境,柳、都二江交会之间。

  卧云阁在龙江北半里,周氏之别墅也。

  周氏兄弟五人,俱发隽jūn通“俊”,有五桂坊匾。

  营园于此,名金谷。今已残落,寂无一人。惟阁三楹犹整洁,前后以树掩映可爱。主人已舍为玉皇阁,而中未有像,适一老僧自雪花分来守此,余同徜徉于中。其西南临江,又有观音阁,颇胜而有主者,余不及登。

  初十日晨起饭于香山寺,云气勃勃未已,遂别慧庵行,西〔取南丹道去。〕随龙溪半里,逾其北,即西门外街之尽外也。又半里,见又一溪反自西来,乃九龙之流散诸田壑,北经西道堂之前东折而来。龙溪又西流而合,两水合于西街尽处,即从路下北入石穴而注于江。又半里,过西道堂,又西五里,过前小观还所过石桥架于石壑间者,其水乃小观所出之支也。过桥,西南有岐,即前小观所来大路,从桥西直行,乃怀远大道也。

  直西行又三里,望见西北江流从北山下一曲,盖自郡西来,皆循江南岸行,而江深不可见,至是一曲,始得而见之。

  江北岸之山,自宜山之西连峰至此,突而西尽,曰鸡鸣山。其西之连峰,又从鸡呜后环而去者也。忆前从小观来,误涉水畦;既得大道后,即涉一石壑,有石架壑上,其下流水潺潺,深不可晰。又东二里,复过一石壑,其架石亦如之。今所过止东壑石桥一所,其西壑者,路己出其北,桥应在其南,但桥下北注之水,不知竟从何出,岂亦入穴而不可睹耶?

  向疑二桥之水,一为小观,一为九龙,以今观之,当俱为小观,非九龙也。于是两界石山俱渐转西北。从中坞行,又十里,有山中峙于两界之间,曰独山,峭削孤耸,亦独秀之流也。独山南有村数十家,在南山下,曰中火铺。又西北一里逾土冈,复望见西北大江一曲,自西而东。又西北一里,直逼南界石山而行。路北则土阜高下,江北复石峰蜿蜒,路濒南峰,江濒北峰,而上山盘界其间,复不见江焉。是时山雨大至,如倾盆倒峡,溪流之北入江者,声不绝也。又五里,两界之中,又起石峰一支,路遂界其北,江遂界其南。雨虽渐止,而泥滑不堪着足,行甚蹇jiǎn通“艰”也。又三里,转南界石嘴,有泉一泓,独止石窞间,甚澄碧。

  其西有岩北向,前有大石屏门而峙,洞深五丈,中高外閟,后壁如莲花,叶蕊层层相叠,而缀隙扁狭,可窥而不可入焉。又西北二里,南山后逊外攒,中开一宕北向,数家倚之,曰大峒堡。入而炊于栏,问:“洞何在?”曰:“在南山之背。从堡后南入峡,尚三四里而至,一曰大洞,一曰天门洞,有楚氓开垦其内焉。”盖自堡北望之,则南峰回环如玦,人至堡后,又如莲瓣自裂,可披而入也。

  过大洞堡,升降陂陀,又十里,逾土山而下,则江流自南而北横天堑焉。其西岸即为怀远镇。时随夫挑担不胜重,匍匐不前,待久之而后渡。江阔半于庆远,乃怀远镇之南江也。

  其江自荔波来,至河池州东境为金城江,又南至东江合思恩县西来水(今称大环江),南抵永顺北境入山穴中,暗伏屈曲数里,而东出于永泰里,又东北至中里,经屏风而东,黄村、都田之水入焉。

  又东北过此,又北而东五里,则北江自西北来合,〔为龙江焉。〕前谓自屏风山入穴者,讹也。

  屏风未尝流穴中,入穴处在永顺司永泰里之间,土人亦放巨板浮穴中下。由是观之,永顺司有三大流焉。此为北支;而司北五里者,又为都泥北支;司南与思恩府九司隔界者,为都泥南支。八峒、石壁之水,入金城下流可知。怀远镇在江之西岸,其北尚有北江即今小环江自思恩县北中州来,与南江合于怀远之下流,舟溯南江至怀远而止。其上则滩高水浅,不能上矣。北江通小舟,三四日至中州。

  是晚宿怀远镇之保正家,而送夫之取于堡中者,尚在其西土山上。盖是处民供府县,而军送武差。

  十一日晨起,保正以二夫送至安远堡换兵夫,久之后行。于是石山遥列,或断或续,中俱土山盘错矣。西北五里,上土山,转而北,已乃复西北升降坡陇,每有小水,皆北流。

  共二十里,过中火铺,又西北三里,为谢表堡。其堡当土山夹中,一阜孤悬,惟前面可上,后乃汇水山谷,浸麓为塘,东西两腋,亦水环之。堡在山上,数家而已。候夫久而行。又北逾一岭,五里,有数十家在东山下,曰旧军。

  时已过午,贳酒一壶,酌于路隅石上。石间有小水乱(流)。其南一穴伏石窞下,喷流而出,独清洌殊甚。又西北,坞中皆成平畴,望见西北石山横列于前,共八里,循南界石峰之麓,于是与西北石山又夹而成东西坞。路由其中,转向西行,逾一横亘土脊,则此小水之分界也。由此西望,则羊角山湾竖于两界之中,此叱石之最大者也。又西二里,抵德胜镇之东营。时尚下午,候营目不至,遂自炊而食。既饭,欲往河池所,问相去尚五里。问韦家山、街南金刚山。

  袁家山、街北狮子洞。

  莲花塘,诸俱在德胜。遂散步镇间,还宿于东营。是日下午已霁,余以为久晴兆;及中夜,雨复作。

  十二日晨起,饭毕而雨不止。

  令顾奴押营夫担行李,先往德胜西营。余入德胜东巷门,一里,折而北,半里,抵北山下。袁家山。过观音庵,不入,由庵左自庵登山。有洞在山椒山巅也,其门南向,高约五丈,后有巨柱中屏,穿东西隙,俱可入,则稍下而暗。余先读观音庵碑,云庵后为狮子洞,故知此洞为狮子。

  又闻之土人云:“袁家山有洞,深透山后。”窥此洞深杳,亦必此山。时洞外雨潺潺,山顶有玉皇阁,欲上索炬入洞,而阁僧适下山,其中无人。乃令随夫王贵。下观音庵索炬,余持伞登山。

  石磴曲缀石崖间,甚峻,数曲而上,则阁上为僧所扃,阁下置薪可为炬。余亟取之,投崖下。历崖两层,见两僧在洞口,余疑为上玉皇阁僧也,及至,则随夫亦在焉。僧乃观音庵者,一曰禅一,一曰映玉,乃奉主僧满室命以茶来迎,且导余入洞者。

  遂同之,更取前投崖下薪,多束炬入。遂由屏柱东隙,又北进数丈,则洞遂高拓,中有擎天柱、犀牛望月、莺嘴、石船诸名状。更东折数丈,则北面有光熠熠自上倒影,以为此出洞之所也;然东去尚有道杳黑,乃益张炬东觅之,又约五丈而止。

  乃仍出北去,向明而投。

  抵其下,则悬石巉岨,光透其上,如数月并引。余疑,将攀石以登,忽有平峡绕其左而转,遂北透出,其门北向,又在前所望透明之下也。出洞,南向攀丛崖而上,则石萼攒沓,如从莲花族瓣上行,缘透明穴外过,又如垂帘隔幕也。南向上山顶,遂从玉皇阁后入,则阁僧已归。登阁凭眺,则德胜千家鳞次,众峰排簇,尽在目中也。仍从二导僧下山,〔折磴石崖间,凡数曲下,出〕过狮了洞前,下入观音庵,谢满室而别。

  遂出,南半里,过德胜街,其街东西二里余。

  街方墟集为市。

  雨中截街而南,又半里抵韦家山。从山之西麓攀级而登,崖悬峡转,有树倒垂其上,如虬龙舞空。上有别柯,从岩门横架巨树之杪,合而为一,同为纠连翔坠之势。其横架处,独枝体穿漏,効仗耷希频耧纬芍摺?

  岩门在上下削崖间,其门西向,前瞰树杪,就隘为门。前有小台,石横卧崖端,若栏之护险。再上,有观音阁当洞门。由其右入洞,洞分两支:一从阁后东向入,转而南,遂暗,秉炬穷之,五丈而止,无他窦也;一从阁西东向入,下一级,转而北,亦暗,秉炬穷之,十丈而止,亦无他窦也。大抵此洞虽嵌空,而实无深入处,不若狮子洞之直透山后。然狮子胜在中通,而此洞胜在外嵌,凭虚临深,上下削崖,离披掩映,此为胜绝矣。观音阁之左为僧卧龛,上下皆峭岩,僧以竹扉外障;而南尽处余隙丈余,亦若台榭空悬,僧亦将并障。余劝其横木于前,栏而不障以临眺,僧从之。此僧本停锡未几,传闻此洞亦深透于后,正欲一穷,余以钱畀之,令多置火炬以从,其僧欣然。

  时有广东客二人闻之,亦追随入。及入而遍索,竟无深透之穴,乃止。

  洞门下悬级之端,亦有一门,入之深不过四丈,而又甚狭,遂下山,山下雨犹潺潺也。仍半里,出德胜街之中,随街西向行,过分司前。

  向有二府,今裁革,以河池州同摄镇事。

  又一里,出德胜西街门,又西一里,有营在路北,是为德胜营。

  往问行李,又挑而送至河池所矣。仍出至大路,稍西,遂从岐南过一小溪。半里,平原中乱石丛簇,〔分裂不一,〕中有潴水一泓,〔澄无片草,〕石尖之上,亦有跨树盘络,如香山寺前状。

  〔石片更稠合,间以潭渚,尤奇。〕潭西又有一石峡,内亦潴水,想下与潭通。其上则石分峡转,不一其胜也。其南有石独高而巨,僧结茅于上,是为莲花庵,亦如香山寺前之梵室。

  〔门就石隙,东西北俱小流环之,地较香山幽丽特绝。〕但僧就峡壁间畜猪聚秽,不免唐突冒犯灵区耳。

  峡水之西,又有古庙三楹,扃而无人。前有庵已半圮,有木几、巨凳满其内,而竟无栖守。石虚云冷,为之怃然,乃返。

  北出大路,又西过一石梁,其下水颇小,自北而南,又东环莲花庵之东,又西绕其前而南去,此乃南入南江之流也。

  又西经一古台门,则路但砖甃,而旁舍寥落,不若德胜矣。

  又西一里,入河池所非河池州边,在今之宜山县东门。

  所有砖城,中开四门,而所署倾尽,居舍无几,则戊午岁凶,为寇所焚劫,荡为草莽也。德胜镇皆客民,雇东兰、那地土兵守御,得保无虞;而此城军士,反不能御而受燹(xiǎn兵火)。担停于所西军舍,秽陋不堪。乃易衣履至东街叩杜实徵,不在舍。返寓,之东门,实徵引至其书室,则所土阜上福山庵后楹也。庵僧穷甚,无薪以炊,仍炊于军家军户人家,移食于庵,并行李移入。下午,令顾仆及随夫以书及军符白告知管所挥使刘君,适他出,抵暮归曰:“当即奉叩,以晚,须凌晨至也。”所城与所后福山寺,皆永乐中中使雷春所创,乃往孟英山开矿者。

  十三日晨起欲谒刘君,方往市觅柬,而刘已先至。刘名弘勋,号梦予。馈程甚腆,余止收其米肉二种。已而柬至,乃答拜其署,乃新覆茅成之者。商所适道,刘君曰:“南丹路大而远,第土官家乱,九年冬,土官莫极因母诞,其弟妇入贺,奸之,乃第三弟妻也。于是与第四弟皆不平,同作乱。极遁于那地。后下司即独山之烂上司,向为南丹所苦,十年九月间,亦乘机报愤,其地大乱。两弟藉下司万人围南丹,极以那地兵来援,其三弟走思恩县,四弟走上司,极乃返州治。十二月,收本州兵,执三弟于恩恩而囚之。今年春,郡遣戚指挥往其州,与之调解,三弟得不死,而四弟之在上司者,犹各眈眈也。下司路不通;与荔波行,路近而山险,瑶僮zhu?ng即壮族时出没。

  思恩西界有河背岭,极高峻,为畏途,竟日无人,西抵茅滥而后入荔波境,始可起夫去。

  但此路须众人,乃行。“先是,戚指挥以护送牌惠余,曰:”如由荔波,令目军房玉洁送。“盖荔波诸土蛮素慑服于戚,而房乃其影,尝包送客货往来。刘君命房至,亲谕之送,房唯唯,而实无行意,将以索重贿也。从署中望北山岩,如屏端嵌一粟。既出欲游北山,有王君以柬来拜,名冕,号宪周。且为刘君致留款意。已刘君以柬来招,余乃不游北岩而酌于刘署。同酌者为王宪周、杜实徵及实徵之兄杜体乾,皆河池所学生也。

  曾生独后至。席间实徵言其岳陈梦熊将往南丹,曰:“此地独岧夫难,若同之行,当无宵人之儆jǐng”警“。”刘君命童子往招之,不至。余持两端,心惑焉。

  十四日以月忌一种不吉利的日子:初五,十四,二十三,姑缓陈君行。

  余卜之,则南丹吉而荔波有阻。

  及再占,又取荔波。

  余惑终不解。乃出北门,为北山之游。北山者,在城北一里余;拾级而上者,亦几一里。

  削崖三层,而置佛宇于二层之上、上层之下。

  出北门,先由平壑行,不半里,有乱石耸立路隅,为门为标,为屏为梁,为笋为芝,奇秀不一,更巧于莲花塘、香山寺者。又北几一里,北向陟山,危磴倚云崖而上,曲折亦几一里。进隘门,有殿宇三楹,僧以索食先下掩其扉,自下望之,以为不得入矣,及排之,则掩而不扃也。入其中,上扁为“云深阁”,右扁有记一篇,乃春元即“春闱”贡士第一名董其英者,即所中人。

  言尝读书此中,觅阁东音石,为置茅亭。今从庵来,觅亭址,不可得。而庵之西,凌削崖而去,上下皆绝壁,而丝路若痕。已从绝壁下汇水一坎,乃凿堰而壅,壅者有滴沥,从倒崖垂下汇之,以供晨夕而已。庵无他奇异,惟临深凭远,眺擥甚遥。南望多灵山在第二重石峰之外,正当庵前;西之羊角山,东之韦家山,则庵下东西两标也。

  徙倚久之,仍下山至所城北门外,东循大路行。已岐而东北,共一里,入寿山寺。乱石一区,水纵横汇其中,从石巅构室三四处,以奉神佛,高下不一。

  先从石端得室一楹,中置金仙。

  其西则石隙南北横坠,澄流潴焉,若鸿沟之界者。

  以石板为桥,渡而西,有侧石一队,亦南北屏列,其上下有穴如门。

  又穿而西,有庵北向,前汇为塘,亦石所拥而成者。

  庵后耸石独高,上有室三楹,中置一像,衣冠伟然,一老人指为张总爷,而所中诸生皆谓之文昌像。余于福山寺阅《河阳八景诗》,有征蛮将军张澡《跋》,谓得之寿山藓石间,乃万历戊子阅师过此,则此像为张君无疑。以无文记,后生莫识,遂以文昌事之,而不知为张也。凭吊既久,西南一里,入所城东门,返福山寓。

  令奴子买盐觅夫于德胜,为明日行计。

  余作记寓中。已而杜实徵同其岳陈生至,为余觅夫,汝明日同为南丹行。是日午后霁,至晚而碧空如洗,冰轮东上,神思跃然。

  十五日晨起,天色如洗,亟饭而行。刘君来送,复往谢之,遂同杜实徵同至其岳陈处候之。

  出北门,即西向行。

  涉一涧,七里,过羊角山之北,候换夫于西村,竟不至。久之遂南逾土冈,望西峰环转处,有洞在山巅,东南向,其门甚巨,疑即所谓新岩者。土冈之南,山又分东西二方,由其坞中南向行,五里,渐见路左小水唧唧行,已而有小水从西北石山下来合,涉北来水循之,又南二里,为都街村,有数家在西山之麓。

  至此皆为僮贼之窟,所称“西巢”也,始不得夫。

  又南二里,循溪入土山峡中,其峡甚逼。又一里半,转而东,又一里半,溪乃南去,路西逾土坳,始出险,所谓都街陇也。

  陇之中,草木亏蔽,为盗贼薮。数日前犹御人其间,余得掉臂而过,甚幸也。

  下坳西行三里,有茅舍一楹在山北,为税司。

  乃署德胜者,委本处头目掌之。

  其西一里即为落索村,都街之流又西转至此,由村南人峡去,路从村从北陟山。

  都街、落索皆盗贼薮。

  西北二里半,过石下,有巨石蹲路北,上有榕缘络之。又西一里,有巨洞在路右山之半,其门东南向,而高悬殊甚,望之神飞。适担夫停担于下,余急贾勇北向攀崖,茅塞无路。

  诸人呼于下,余益奋而上,遂凌藤棘,抵其下。前亦多棕竹,颇巨。洞门甚高,内甚爽豁,深十丈而止。右有小窦,甚隘而中空,不识可蛇伏而入否?洞前有石,分两岐倒垂其顶。余方独憩,以陈君候余于下,遂返。又西二里,宿于马草塘之北村。其村在北峰之麓,村西有江自北峡来,穿西峡而去,即东江之上流也。村氓茅栏甚巨,而下俱板铺,前架竹为台。主人出茅滤酒劝客。陈君曰:“此皆贼子也。”是夜,月从东山出,明洁如洗。自入春来,晓旭宵轮,竟晨夕无纤翳,惟此日见之。

  十六日晨起,微云薄翳,已不如昨宵之明彻矣。饭后,南逾土阜而下,是为马草塘。东西俱有峰夹之,塘独低而洼,真萑苻hu?nf?湖泽之名,意为盗贼出没之处之薮也。

  二里,越而南,又西三里,有江自北而南,深嵌危崖间,所谓东江也。其南有数家在冈坞间,泊舟于下,呼之不为渡,乃自取其舟渡而西。其江大数丈,而深不测,再南下数里,即与金城江合而入石穴中,透出永泰里,而下怀远镇为南江者也。由江西岸北行半里,转而西下又四里半,为界牌村,是为宜山县、河池州界。村之东南有山中悬,即东江西北岸之山也。山之南,有坞豁然东南去,则金城之江已在南山之北,向此隙东注而下,与东江合者,第此处犹未之见耳。又西二里,有山在路北,峭崖屏削,上多纹理,虬干缘之,掩映间有若兜胄,有若戈矛,土人指为南丹莫氏之祖挂盔甲所成者,乃附会形似而言也。又西一里,路北有石耸出峰头,薄若片云擎空,上有歧角之物,土人指为犀牛,而不知犀乃独角也。又西一里为大湾村,村在北山之麓。村东有洼岩,有水自北山石穴南出,流宕底三丈余,复南入地穴而注于江。又西则路出临江北岸,溯之西行一里,其江自西南来,北流至此,折而东去。

  路从折处直西行,一里,过一小石梁,其下乱石嵯峨,而涸无滴水。其南有村在南山之麓,为桥步村。又西三里,有江自北而南,其绸十丈余,其深与东江并,乃自荔波来者,其源当亦出于黔南,是为金城渡今作金城江。

  渡北之西岸,有水悬崖,平泻一二丈,声轰如雷,东注大江,则官村南来之水也。

  大江南去,转而东过大湾,与东江合,又南抵南巢,贼窟也,在永顺北。

  而捣入石穴数里,而出于永泰里以下怀远者也。时渡舟在江西岸,候久之,乃至。登西岸,复西向行,则山回壑转,始为峒而不为峡。三里,有小溪自南而北,溯溪南行半里,有梁跨其上,甚高整,是为南桥。越桥西半里,其坞乃西南转,有村在路右,是为垒街。

  又西南三里,山帏转拓,有村在西南山麓,曰官村。路折而南,溯溪西一里,过官村前。

  又南一里,循西山南嘴转入西峡,半里,有巨石峙北山之麓,老榕偃盖其上,为行者憩息之所。又西一里,北山复起石岩,其色黄白焕然,与前所过诸山异。

  石山自三里来,所见皆青白为章。

  其赭黄一种,自柳州仙弈南见后,久未之睹矣。

  又西半里,有村在北山麓,是为鬼岩村,入登其栏而憩焉,于是村始见瓦栏。盖德胜间用瓦而非栏,河池所无栏而皆茅覆,河池以西则诸栏无非茅覆者,独此村用瓦。

  主人韦姓,其老者已醉,而少者颇贤,出醇醪醉客,以糟芹为案下酒菜。

  山家清供,不意诸蛮中得之,亦一奇也。是日昼阴,而夜月甚皎。

  十七日及明而饭,南向行。半里,得东来大路,有坞直南而去,墟当其中,是为鬼岩墟。

  复西向循南山北麓行,又西里余,有岩在南山之半,其门西北向,即鬼岩矣。洞中遥望杳黑,土人祀神像于其间,故谓之“鬼”。从其下西登坳,石级颇整。共一里,逾坳西下,自是石土二山交错,而石亦有土矣。西界山又南北成坞,有细流虢虢流坞中,南向而去,即东回北转而绕于官村之前者也。既下,溯细流北行坞中一里,则两界山又转为东西坞。仍溯细流西向行三里,有石堰细流之上,疑即所谓丁阑堰。上潴流一方,泻堰隙东下,是为滥觞之始,而源实出于都明岭之东麓。渡堰而南,循南山麓西行,又二里,过卢塘村。盖南北两界山夹持成坞,坞底平洼,旱则涸,涨则成塘,有村在北山下,路循塘南行。又一里,复有堰当上流,又越之西二里,乃复上土岭半里,逾岭坳而西下又半里,有泉一泓出路左石穴,西向汩汩,无涨涸,亦无停息,勺而饮之,甘冽殊甚,出穴即坠石穴而下,虢虢有声。其处山犹东西成坞。循北界山随流东下三里,有村在南山下,曰都明村。村后南山既尽,有峡南去,则那地州道也;而河池之道,则西北行土陇间。又二里,渡石梁而西,桥下水北流,当亦东北入金城上流者。其源则一东自都明岭之石穴,一南自下河岭北来,二流合而成涧者也。又西北四里,陟一土冈。由冈上又西北二里,有两三家在北阜下,为乾照村,炊汤饭于其栏。遂从村侧北上土岭,由岭畔北行共三里,下至西麓,有大溪自南而北,即所谓河池江也。江底颇巨,皆碎石平铺,而无滴沥。横渡登西岸,北望则石峰回合,即有流亦无出处,不知此流涨时从何而出?盖北卓立之峰,其下有洞,门南向,当即江水透入之处也。其处南北两界又俱石山排列,江形西自河池州之南,东向至此,折而北捣入山。又西循枯江北岸行一里,则江底砂石,间有细流淙淙矣。又西七里,入河池州之东门。州城乃土墙,上覆以茅,城中居民凋蔽,但草茅而无瓦舍。其山南北对峙,中成东西坞,而大溪横其中,东至乾照后土山,亘截为前门溪,转而北,入石穴;西至大山岭石脊,为后钥水之所从发者也。抵州才过午,穿州出西门,寓茅舍中。以陆柬马符索骑于州尊萧。

  来凤,东粤人。

  萧公即为发票,取夫骑各二,不少羁Jī停留焉。

  十八日晨餐后得二骑差役,即以马夫二名作挑夫影射。

  既而萧公复以腆仪来贶ku?ng赠与,余受其笋脯,而尽壁其余避而不受。入城买帖作谢柬,久乃得之,行已上午矣。西向山坞行三里,有溪自北山南流,合于西来大溪。乃渡北溪溯大溪北岸行,又七里,有村在南山之坞,有瓦室焉,名杨村。

  杨姓者有巨力,能保护此村。

  循北山麓行,又二里,有飞石覆空而出,平压行人之上。已而上危级,见级外倚深坑,内有悬穴,中空下陷,洪流溢其底焉。既上,从山半行,遂循崖北转,又成南北之峡,山凑而为东西两界矣。循东崖溯流上,升陟三里,渡溪而北,逾一坡而下,见东峡石壁危削,上有穹岩,下有骈峡,但闻水声喧甚,以为自堕峡而下也,而旁眺不见影。

  稍前,则溪水犹自北来,复渡之。循溪东行峡中,三里,水穷峡尽。北上岭一里,又从岭头行一里,出两山坳间,有石垣两重,属连接两峰之左右,是为大山岭,河池、南丹之界也。

  逾岭北下,遂为丹州境。

  转而西二里,渡小水,其水南去。

  复西南逾一岭,复与水遇,随之西北行,共三里,复渡水,水汇于石壁下,遂就之而饭。又随水出峡,西二里,山势渐开,近山皆变石为土,南山下有茅一二楹矣。

  随小水西行三里,渐转而北,土山坞尽,西山陇间有数十家倚之,是为土寨关,则南丹土税之钥也。路在东山之麓,遂北上土岭。其东来之水,似无北流之隙,惟西北有巨山悬削,想亦从其下入穴以注大江,而下金城、东江者,未亲晰xī搞清楚,弄明白也。北下土岭,其坞中小水亦自东而注西南,似亦逼悬削巨山而去。

  于是复西北上岭,升陟共五里,转出岭头,始有巨坞西北去,路从其西山岭半行,又五里曰百步村今作八步。

  茅舍数家在西山陇上,皆江右人,为行李居停者。时锡贾担夫三百余人,占室已满,无可托足,遂北向下陇前西北坞中。

  水至是转而西南去,有木梁架其上,覆以亭,亦此中所仅见者。

  度梁而上陇,其坞遂转东西。于是西向行五里,有四五家在南山陇间,曰岩田村。中有瓦栏三楹颇巨,亟投之,则老妪幼孩,室如悬磬q?ng意为空已所有,而上瓦下板,俱多破孔裂痕。

  盖此乃巨目家,前州乱时,为贼所攻掠而破,遗此老稚,久避他乡,而始归故土者。久之觅得一锅,仅炊粥为餐,遂席板而卧。

  十九日平明起,炊饭而行。细雨霏霏。西向行土山间,三上三下共十里。有水自东北注西南,深不及膝,阔约五六丈,是为大江即刁江也。其源发于西北丛山壑中,南流东转而至永顺界,合东江下流者也。渡江,又西逾一岭,共五里,转下一坞。其坞中有一水东南去,溯之行,其水曲折坞中,屡涉之,俄顷数十次。共三里,有水一支自西北来,一支自正西来,遂转而向西溯之。又半里,有村在北山之麓,其名曰金村,乃是站之当钥者。

  〔其地西往锡坑止十五里,西北去南丹州五十里。〕入其栏,头目方往百步墟,乃坐而待之。雨时洒时止。陈梦熊从此入锡坑,遂别去。余候头目,抵晚始归。

  二十日晨起,雨霏霏。

  饭而候夫,久之乃扎竹为舆,止得其一,而少其一,上午始行。雨中遂东北逾土山,一里余,越其脊,乃西北下,深茅没径。

  又里许,穿翳而降至坞底,则有小水自南而北,大路亦自南随之,则锡坑道也。从之北一里,又有一水自西南来,二水合而东北去,水东有村在东山下,是曰雷家村,山峡稍开。又一里,遂转而为东西坞,有大溪自西而来,合南来小溪,东去即南转而为大江者也。于是溯溪南上山北麓行,西向升陟共十里,有茅数楹在南山之半,曰灰罗厂,皆出锡之所也。由其下又西一里,其坞西尽,有土山横其中,一小水自西北,一大水自西南,二水合于横岭之下。于是涉小水西上横岭,岭东路旁有眢井种种,深数丈,而圆仅如井大,似凿掘而成者,即锡穴也。逾岭西下共四里,又与前西南来大溪遇。其溪方北曲而南,遂绝流而西,其峡复东西开。

  溯溪行其中,屡左右涉之,四里为西楞村,又一水自西北来入,路从大溪南岸行。又一里,路左有岐逾岭而南,想往锡坑道也。

  又西,有溪自南峡来合,其溪亦巨,与西来之溪等。于是又横涉南溪口,仍溯西来溪南岸行。又五里,有村在南山,曰大徐村。村之西,其峡复开,田始连塍,水盘折其中。

  又屡涉之,四里,直抵西山下。

  溯流转而北,一里,乃涉水上西山。初上甚峻,望北坞山环壑尽,瀑流从山腋悬空直喷,界群碧间,如玉龙百丈。粤西皆石山森幻,〔故悬水最艰,〕惟此景独见。忆前自全之打狗岭亦北望见之,至此已迂回数千里,涉历经年,忽于此得睹,亦汗漫漫无边际中一奇遇也。西向援土级而上,瞻顾一里而不能释,已而渐逾岭南,始不复见。又迤逦循北峰而西上者二里,逾一脊,脊北路隅是为打锡关,乃锡贾自锡坑而来者。昔于此征税,有居舍,自去年乱后被燹,遂无居人。由此西下半里,即有壑当峡之西,遂转而北,山夹成峡。又下半里,水始成涧北去,随之又半里,渡涧西,缘崖北行一里半,出峡。前峡又自东北向西南,乃循崖转而西南行,雨大至。

  既而复屡涉此涧,涧乃南去,路乃西逾山坳。共二里,复行坞间,半里,循北山之崖,前涧复自南来,涉之。西北行又半里,又一溪自南峡来,其水颇大,与前涧合而北,横堰而潴之。从堰西向北行,又一里而渡南丹之南桥,暮雨如注,雷电交作,急觅逆旅而税驾焉。

  南丹之水北流经州治东。

  其山东西分界,州治在西山下。

  其东有街,南北依溪而列。

  中有一街西入,大石坊跨其前,曰:“摅shū舒展,意即敞开胸怀忠报国,崇整精微。”粤省所未见者。

  由坊下进街西行,街尽,又入一石卷门。门内有关帝庙,西向,前亦有坊。其西即巨塘汇水,南北各有峰,自西山环臂而前,塘水直浸其麓。塘中有堤,东西长亘数丈,两端各架木为桥,而亭其上。越西桥,又西过一废苑,则州治在西南小石峰下。

  其门北向,前亦有石坊,而四围土墙不甚崇整,此下署也。

  州官所居,则在囤上。囤上者,即署后小石峰之巅。路由署中登,乃莫公因家难后移此以避不测者。盖西界群峰蜿蜒,其南北两支东突者,既若左右臂,又有一支中下特起为石峰,而下署倚之,囤结于上,三面峭削,惟南面有坳可登。囤之后复起小峰,与囤中连若马鞍,其后与崇山并夹为深坑,其下有小水东南出而注于大溪,此署左第一层界水也。

  囤山之北,其山西断,有洞裂山下。其门东南向,正与囤山对。门顶甚平,亦有圆柱倒垂。门之中即有二巨石危踞,中开一峡仅尺许,北入三四丈,折而西,稍下,则西巨石之后也。与洞后壁北距丈余,西深二丈余,窅黑无可见,不识有旁窦否?西巨石之上,其面高下不一,皆若台榭可栖,第四壁悬绝,俱无级可登。东石亦然,第后即联缀于洞壁,无后绕之隙,而石台之前,有石柱上耸接于洞顶,为异西石耳。

  西石之西,又有小隙穹石,而北峡中架梯一两层,即可登石上,由西石跨石二尺,即可达东石之端,惜此中人不知点缀耳。由岩前北向行半里,其山又开东西坞,循西山嘴转而西行,又有水自西峡来,东北向而入大溪,即清水塘之下流也。

  溯之西行,又半里,渡一桥亭。桥南有石崖障流,内汇水一池,昔水从桥下出,今捣崖根而东,不北由桥下矣。渡桥稍西,逾一冈,即清水塘。塘南北两山成夹,中开东西坞,西则大山屏其后,东即石崖所障水口也。寺在其中,东向而立。

  入门即为方塘,四周石砌,汇水于中,不深而甚澈。前层架阁塘中,阁后越塘又中亘一亭,亭南北塘中,复供石于水,两旁各架阁于塘为左右厢。亭西则玉皇阁也,亦从塘中甃石为基,而中通水道者。

  阁下位真武,上位玉皇,而真武之后,又从塘中架阁一层,下跨水上,为栖憩之所,上与玉皇阁联架为一,置三世佛焉。佛后有窗,可平眺西峰,下瞰塘水亹亹wěiwěi行进貌从地中溢起。

  塘之外,皆有垣周之,层楼叠阁,俱架于水中,而佛像皆整丽,亦粤西所未见。

  惜乎中无一僧,水空云冷,惟闻唧唧溪声而已。

  寺为天启七年莫公伋ji所建,前年以潛z?n诬害,鞭杀僧,遂无居者。寺南有溪自西南腋中来,即由寺前东去者。寺北有大道西向逾岭去,是通巴鹅而达平洲者。寺前水东去,经石崖水口,又东出而注大溪,此署左第二重界水也。

  署右第一重界水,即前来所涉堰上南峡之流,第二重即打锡关东来之涧,二水合为大溪而经州前。

  二十一日平明起,天已大霁,以陆公书投莫。莫在囤,不及往叩,以名柬去,余乃候饭于寓中。

  既午,散步东街,渡塘堤,经州治前,而西循囤山北壁下行,共一里,入北山南向石洞。

  又从洞前西北行半里,转而西南又半里,渡桥亭,入清水塘,返寓已下午。莫公馈米肉与酒,熟而酌之。迨晚霁甚。

  二十二日五更颇寒,迨起而云气复翳。

  站人言夫将至,可亟炊饭。既饭而夫仍不齐。先是,余无以为贽zh?见面礼,以晶章水晶图二枚并入馈,此晶乃漳中署中所得,莹澈殊甚。

  岂一并收入后,竟无回音。余索帖再三,诸人俱互相推委,若冀余行即已者。余不得已,往叩掌案掌管案牍文书的人刘,为言其故。刘曰:“昨误以为银硃薄物,竟漫置之,不意其为宝物也传世的贵重物品,当即入言。

  但斯时未起,须缓一日程可耳。“余不得已,从之。昨诸人竟私置于外,故不得回柬,至是然后入白也。候至更余,刘犹在囤未归,乃闷闷卧。

  银锡二厂,在南丹州东南四十里,在金村西十五里,其南去那地州亦四十里。其地〔厂有三:〕曰新州,属南丹;曰高峰,属河池州;曰中坑,属那地。皆产银、锡。三地相间仅一二里,皆客省客贾所集。按《志》有高峰砦同“寨”,即此高峰之厂,独属河池,而其地实错于南丹、那地之间,达州必由南丹境。

  想以矿穴所在,故三分其地也。

  银锡掘井取砂,如米粒,水淘火炼而后得之。

  银砂三十斤可得银二钱,锡砂所得则易。

  又有灰罗厂,止产锡。

  在南丹东南三十又五里,即余昨所经。

  有孟英山,在南丹西五十里芒场相近。

  止产银。永乐中遣中使雷春开矿于此,今所出甚微不及新州矣。雷春至孟英时,河池所城是其所筑。

  二十三日候夫不至,总站徐曰“以昨礼未酬,尚须待一日。”余求去不得,惟闷闷偃坐而已。至午后,始以两晶章还余,而损其一,余五色,则为诸人干没侵吞财物矣。是日午间雷雨,晚大霁。

  由银锡厂而南,两日程至涯洞,有大江自西而东,为那地、东兰二州界。

  其渡处名河水渡,实为刁江。

  其上流来自泗城界,其下流东历永顺土司北五里。即下石堰,为罗木渡者也。

  南丹东八十余里抵大山岭,为河池州界;东南四十里过新州,为那地州界;西三日程约一百五十里抵巴鹅,北为平洲四寨界,西为泗城州界;西北二日程约一百里过六寨,为独山下司界;东北日半程约七十里抵东界,为荔波县界。

  南丹米肉诸物价俱两倍于他处。米俱自独山、德胜诸处来。

  惟银贱而甚低,所用者止对冲七成。

  其等甚大,中国银不堪使也。

  龙眼树至此无。德胜甚多。

  二十四日晨起,阴云四合,是日为立夏。

  饭而待夫,久不至,上午止得四名,二名犹未至。余不能待,以二名担行李,以二名肩舆行。出街北,直北行山坞间,一里半,大溪向东北去,路折而西北,逾土岭。二里半,逾岭西下,有水自东南来,北向而去,渡之南行,于是石峰复出,或回合,或逼仄,高树密枝,蒙翳深倩,时午日渐霁,如行绿幄中。已溯峡西入,惟闻水声潺潺,而翳密不辨其从出,想亦必东向之流,然石路甚大,不若州东皆从草莽中行也。共三里,有石峰中立于两山峡间,高锐逾于众,而两旁夹壁反隘,益觉峥嵘。由其南夹西透,又陟岭一里,西南逾脊,其南即深坑下坠,亦如岭北者之密翳沉碧也。由岭上西循北峰,又逾脊西下,共里余,由两山夹中西出,曰夹山关今作关上。夹西即有数家倚北峰下,其后削崖如屏,前则新篁密箐,路从其下行。忽北山之麓,石崖飞架,有小水自西来,漱石崖之脚,北入石洞中。洞门南向,在浮崖之东村后危崖之下,水自南捣入,当亦透北山而泄于南丹下流者也。由浮崖下溯细流西行,其内复回田一壑,南麓又有村数十家。又西三里,逾土山下,西北又一里,有水自西南土峡中来,东抵石崖下,转而北去,路亦渡水而北。二里,水由东北坞中去,由小岐西北升陟,冈阜高下,共四里,乃下岭。又西南转入山坞,为彝州村,日已下午矣。炊而易骑,由坞中随细流东北行。一里,涉溪,又一里,逾坳乃转西北,细流在山峡中,亦西北转。已北渡一峡,复北上山,缘西山之半行,共二里,峰头石路甚崎嵚,其下峡中水亦自南而北,又有一东来小水凑合于其下而北去。又北行逾岭而下,则峡中汇水甚深,想即前水之转而西也。渡之,循涧北行,有堰截涧中,故其东水及马腹耳。共一里,又有小水自西土峡来,合而东去。从其合处仍渡而北,则东来大路复至是会,乃循之西北上岭。一里,逾土山隘,则北面石山屏立而东,路循南界土山西北行,两界之中复有田塍,东西开坞,有小水界其中,亦东向去。又西二里余,坞南北山下俱有村,多瓦舍,曰栏路村今作拉大。

  大路直西向山隙去,从岐北向渡溪,一里,逾北界石山北下,转西行半里,宿于蜡北村。

  二十五日昧爽,由蜡北村稍西复北向入峡中,半里,逾小脊北下,半里,抵尖高峰下。其处另成一峒,有一二茅舍倚尖峰下。竟峒东北行二里,有村在西山之麓,曰肖村。又北半里,有洞在西小山坑中,其门东南向,外层甚敞,中壁如屏,又辟内门甚深。路由东山崖上行,隔坞对望之,藤萝罨yǎn掩覆挂,中有水自洞门潺潺出,前成涧南流西折去。又东北半里,逾岭脊,颇峻。东西峰俱石崖,而此脊独土。逾之东北下一里,又成一峒,曰街旁村。送者欲换夫骑,而居人不承,强送者复前。于是西北登岭,岭上下多倚崖随壑之舍。一里,逾岭下而复上,又西北二里,复逾岭西转北向行,有村在东山之半,甚众。循之北行二里,有尖山坚东峰之上,甚锐,下有瓦房,环篱回堵,颇不似诸村落。其西界有山高耸,冠于诸峰,此始为南下多灵两江都泥、龙江。分界之脊,与所行东峰对夹成坞。中开大壑,自南而北,即前栏路村西行大道,转而为此坞者也。坞中土山之上,丛树蓊葱,居室鳞次。与此村东西相对者曰芒场,此大道所经者;余以站骑就村相换,故就此小道。然村夫沿门求代,彼皆不承,屡前屡止,强之不行。方无可奈何,适有一少年悬剑插箭至,促其速行,则南丹莫君所遣令箭送余者,始得复前。又北逾一岭,又北一里、饭于壁坳村。

  数家在东峰之半,前多踞石排列,置庐其间,实为选胜,而土人莫之知也。既饭,易骑至而无鞍,乃令二夫先以担行,站夫再往芒场觅鞍;久之仍不得,乃伐竹缚舆;舆成而候夫;又久之马至,已下午矣,乃西向行。

  先是,壁坳站夫言:“西北石山嵯峨,其下有村曰蛮王,此峰亦曰蛮(王)峰。”乃望之西行,越一土阜西下,共二里,有涧自南而北,逾涧又北上岭,逾土山二重,共一里,下至土峡中,有小水自北而南,溯之北上一里,直抵蛮王峰下。其屼嵲骈耸最,西南峰顶有石曲起,反躬北向,上复直竖如首,岂即所谓“蛮王”者耶?

  时顾仆押夫担在蛮王村,尚隔一夹,呼余直西从大道,彼亦从村押夫来。半里,会于峰之西,乃转而循峰西夹北向行。其夹会水于中,北上半里,夹中犹土田,而水已北注,是为北来山脊,至蛮王而西渡南下,峙为芒场西最高之峰,以至多灵,为都泥、金城两江之界者也。北随水行半里,其水西向去,路西北又半里,逾岭而下半里,西南山界扩然,北界石山之脊自西而东,有尖峰竖其上,环其西南为大壑,田陇高下,诸庐舍倚其东北尖峰下。

  又里许,登其栏曰郊岗村今作者东,又名头水站,有水自东北脊间出,为都泥旁支之上流,此“头”名所由起也。村人以酒食献,餐之,易骑行。西北一里半,有路逾北夹而去,乃导者由岐西出峰南。又半里,复易夫,始知其为小路就村也。又西一里,雷雨大至,俄顷而过。又西一里,登一堡,导者欲易骑,其人不从,只易夫而行。

  乃挟峰北转,越岭而下。

  又西南坠,共二里,渡一涧,又西北行一里,始与东来大道合。复西北逾岭三里,望北山石脊嵯峨,诸庐舍倚其上,而尚隔一壑。又西,大道西去,由岐北转,从北山下东向行,一里,上抵飘渺村。其村倚山半,南向,东有尖峰高插岭头,西有危崖斜骞冈上。村前平坠为壑,田陇盘错,自上望之,壑中诸陇皆四周环塍,高下旋叠,极似堆漆雕纹。盖自蛮王峰西渡脊而北,至此水皆西南入都泥,壑皆耕犁无隙,居人亦甚稠,所称巴坪哨,亦一方之沃壤也。是晚,雨后即霁甚。

  二十六日晨起,饭而候骑,命夫先担行;待久之,乃得骑。由西峰突崖下西向行,二里,逾岭西北下坞中。其坞东西开夹,中底甚平,东汇堰为塘,溯之西行,塘尽而成草洼。共西半里,有墟场在路隅,曰巴平场。其西有深夹自西北来,为此东西夹上流,场乃挟右而转者。路度夹而西,复上岭,半里,逾脊西下,于是成南北夹。路转北行半里,夹仍东西转,路又西向半里,此夹中皆平底草蔓,似可为田。

  于是复西逾隘脊,其脊止高丈许,脊东即所行草壑,脊西则水溢成溪。随溪西行半里,渡,从北山下行,过一坳,有三四家倚之。又西半里,大路直西去,以就村觅夫故,又南由岐涉溪逾南坳,共一里,得村于南坞中,曰潭琐。

  居村颇盛,山转中环,又成一峒。又饭而候夫,久乃得之。下山半里,由西北峡出,即前西流之溪矣。

  由溪南西行半里,溪转而北,路亦随之。于是山开东西两界:东界山皆自东而西突,凡五六峰,西面皆平剖下坠,排列而北,若“五老”西向;西界山则土峰蜿蜒,与东界对列成峡,涧由其中北向去。从涧西循西山东麓北行半里,有小水东注于涧,渡之又北一里半,抵一岭,涧折而东去,路乃北逾岭。

  一里,则大路自东来合。

  又东一里,有涧亦东注,渡之北,又一里,有水一泓,在路侧树根下石隙间,清冽殊异。又北一里,又有水自西北峡中来,东出与石泓北流之水合,似透东北峡而去,路溯西北峡而入。

  其峡湾环,北自东序六寨之一。南来,是名羊角冲,为此中伏莽之徒所公行无惮处。

  舆夫指路侧偃草,为数日前杀人之区,过之恻然。入峡一里,东眺已逼东界突山下。又北则突山既尽,其坞大开。东望一峰尖迥而起,中空如合掌,悬架于众峰之间,空明下透,其上合处仅徒杠之凑,千尺白云,东映危峰腋间,正如吴门匹练,香炉瀑雪,不复辨其为山为云也。

  自桂林来,所见穿山甚多,虽高下不一,内外交透,若此剜空环翠者,得未曾有。此地极粤西第一穷徼ji?o边界,亦得此第一奇胜,不负数日走磨牙吮血之区也。又北一里,有村悬西峰石坡上,曰东序村,乃六寨极南之首村也。

  缚舆换夫。

  东北二里,复换夫。西北逾一岭而下,共一里半,有场曰六寨场。转北而东又半里,有溪自东来,独木桥渡其北。

  一里,有石峰中悬两峡间,前有数十家倚之,是为六寨哨。

  所称“六寨”者,南自东序,北抵六寨哨,中有寨六。缚舆换夫,从东峡北行一里,转而西入峡。其水东流,溯之入又一里余,大路直西逾隘,由岐西北就村半里,得浑村在北村下。头目韦姓出帖呈览,以忠勇免差者。余谕之送,其人出酒肉饷,以骑送余。其地北有崇崖,有洞,门西南向,高悬崖上;南有绝壁,有洞,门东北向,深透壁间。从小路下西坡,交大路而南,二里,抵南洞之前。

  循石壁西,又一里,转入南山峡中,东南入坞,有村曰银村。待夫久之,晚而缚舆,昏黑就道。西北循山出峡,转而西,共三里,宿于晚宛南村。

  二十七日晨起,不及饭,村人舆就即行。循西山而北,石壑中渐有水东自浑村两麓来,流而成溪。半里,渡溪北行,半里,有村在西山下,溪流环其前,村东向临之,为晚宛中村,其长又半里。路隔溪,随之北又一里,渡桥而西,饭于晚宛北村。换夫东渡桥,遂东北行一里半,逾东冈,有村在冈北悬阜上。又换夫,北下冈,渡一涧,复一里半,北上一冈,是为岜土音作“壁”歹村,乃丹州极北之寨也。

  六寨北至岜歹,西至巴鹅,昔皆泗城州所属之地,去泗城远,故后为丹州所占。三年前上疏清界,当在其中。

  〔由此西去两日程,日罗猴,为泗城东北境,都泥上流所经也。〕饭而换马,北下阜,过一涧,于是北上冈陇,渐逾坳而北,三上三下。坞中俱荒芜,无复耕塍,其水皆西南流,故知东北即大山之脊矣。共五里,为山界,土人指以为与贵州下司分界处,此不特南丹北尽,实粤西西北尽处也。

  逾脊北下,水犹西南流。又从岭北再升一土岭,共一里,北出石山之隘,是为艰坪岭。石骨棱削,对峙为门,是为南北二水分界。北下一里,石路嶙峋,草木蒙密,马足跃石齿间,无可着蹄处,正伏莽者弄兵之窟,余得掉臂而过,亦幸矣哉!

  既下,西向行峡中,水似西流,而似无出处。一里,始复睹塍田。

  又西半里,转而北,峡中塍乃大辟。

  又北一里,有村在西坞,曰由彝村,是为下司东南第一村,亦贵省东南第一村也。南丹送骑及令箭竿头为铁制箭簇的传令旗牢子辞去。待夫甚久,担先去,暮,骑至。西北二里至山寨,又逾岭涉涧,越数村,夜行八里而抵下司,俱闭户莫启。久之,得一家启户人,卧地无草,遍觅之,得薪一束,不饭而卧。

 

 

    ●第二五篇  黔游日记一

 

    【丁丑(公元1637年)

    【黔:贵州省的简称。因省境东北部在战国、秦代属黔中郡,为贵州设治之始。

  【今贵州大部地区在唐代又属黔中道,自成区域,故名黔。

  【《黔游日记》共分两篇。

  【徐霞客入黔,路线大致由南丹开始,南丹——独山——都匀——平越卫(今福泉)——新添卫(今贵定)——龙里卫——贵阳——平坝——安顺——镇宁——永宁——新兴所(今普安),然后西进云南曲靖。

  【记一记初入黔路线。在南丹与独山之间无甚特奇之处,而独山至都匀,则山显奇峻,水亦多聚而成流。此间对其溪流、泉水所记较多。

  【特别是对大马尾、小马尾二河之记述。在都匀,对《郡志》所记甚不满,特别是对《郡志》所载“都匀八景”进行了批评,认为“八景”之说是“八寸三分帽子”,实际上所记之景并非此地特别突出的景致。

  【到贵阳后,曾游太子桥(今名态慈桥)。当时尚未发现小东河之白龙洞,故而徐霞客未有对白龙洞之记载。

  【该洞自1965年发现后,已辟为白龙洞地下公园。过青崖屯,寻探跪勺泉和龙潭,对龙潭及周围景色描绘细致且颇为赞赏,称其为“万古潜渊,千峰閟壑”。又记白云山胜景,对其山色、山中猿猴成行的奇观以及山中所产蘑菇均有美笔记载。至此,对青崖地区水系、山脉进行全面归纳,较具科学性。

  【其后途中,徐霞客记录了遇奸人欺骗,游资被窃的经历,担夫离去,只好亲自负担而行,况衣食俱无着落,困顿异常。

  【由平坝至安顺,着重记游双明洞。

  【《嘉庆重修一统志。安顺府山川》载:“双明洞,在镇宁州西五里,又名紫云洞,俗名观音洞。轩敞高朗,东西相通如城阙,中有流水,有桥可渡”。近数十年,在其附近又发现伙牛洞,洞内有多具野兽遗骇及兽骨化石,改名为犀牛洞,是著名旅游景点。

  【徐霞客记双明洞时,先叙周围山川之景,然后再写东、西二洞具象,对其“双明”之由来亦有解释,并称“一门而透已奇,两门而交映尤异”。

  【记白水河水况“溪底翻崖喷雪,满溪皆如白鹭群飞”。

  【白水河即今所谓打帮河,徐霞客在此游著名的黄果树瀑布群,心中喜不自胜,其描述十分精彩。

  【记末为对盘江的初步考察。

  【记二为西行游记,颇为丰富,从公元1638年4月起记。】



  戊寅(公元1638年)三月二十七日自南丹北鄙岜bā歹村,易骑入重山中,渐履无人之境。五里,逾山界岭。南丹下司界。又北一里,逾石隘,是为艰坪岭。其石极嵯峨,其树极蒙密,其路极崎岖,黔、粤之界,以此而分,南北之水,亦由此而别。然其水亦俱下都泥,则石隘之脊,乃自东而西度,尽于巴鹅之境,而多灵大脊犹在其东也。北下一里,就峡西行,一里,始有田塍,又半里,峡转北,坞始大开。又北一里,有村在西坞中,曰由彝。此中诸坞,四面皆高,不知水从何出。然由彝村南石壁下,有洞东向,细流自畦中淙淙入,透山西而去,固知大脊犹在东也。至此南丹差骑辞去。由彝人始许夫骑,久乃不至,促久之,止以二夫负担去。余独坐其栏,从午至暮,始得骑。西北二里,至山寨,则寨人已送担亦前去。乃由其东上岭,越脊北下一里,行壑h?中。又北一里,再越岭脊,下行峡中。壑圆而峡长,南北向皆有脊中亘,无泄水之隙,而北亘之脊,石齿如锯,横锋坚锷,莫可投足。时已昏暮,跃马而下,此骑真堪托死生也。越脊,直坠峡底,逾所上数倍,姑知前之圆壑长峡,犹在半山也。峡底有流,从南脊下溢,遂滔滔成流。

  随之西向行,共里许,有村在南山麓,担夫已换去。又骑而西半里,担夫又已去。盖村人恐余止其家,故函换之行,而又无骑换,骑夫不肯前,余强之暗行摸黑走路。西北半里,有溪自东而西,横堰其中,左右渊深,由堰上北度,马蹄得得,险甚。又西转过一村,半里,由村西而北向逾岭,始与双担同行,暗中呼声相属,不辨其为石为影也。

  共二上二下,遂行田塍间。

  共五里,过一寨,排门人,居人颇盛。半里,复排一门出,又行田塍中。一里半,叩门入旧司,门以内茅舍俱闭,莫为启。久之,守一启户者,无茅无饭而卧。

  上、下二司者,即丰宁司也。濒南界者,分为下司,与南丹接壤。

  二司皆杨姓兄弟也,而不相睦。

  今上司为杨柚,强而有制,道路开治,盗贼屏息。下司为杨国贤,地乱不能辖,民皆剽掠,三里之内,靡非贼窟。其东有七榜之地,地宽而渥w?优厚,桀赘指世风不太平尤甚,其叔杨云道,聚众其中为乱首,人莫敢入。

  旧司者,下司昔日司治也,为上司所破,国贤移居寨上。

  寨在南山麓,与旧司南北相对,中隔一坞,然亦无奇险也。

  二十八日平明起,雨霏霏下。余令随夫以盐易米而炊。余以刺索夫于南寨,国贤避不出,托言与上司不合,不敢发夫。止许护送者两三人送出境。余饭而待之,送者亦不至,乃雇夫分肩行李,从旧司北向逾岭行。共三里余,下至饿鬼桥,有小水自东北注西南,小石梁跨其上,御人者拦路抢劫的人每每横行于此。又北二里,逾岭,已为上司界。下岭二里,有村在西坞,而路东有枫木树对之。

  又东北逾岭二里,有村在东坞,其前环山为壑,中洼为田。村倚东峰,有石崖当村后;路循西岭,与村隔垄相向,始敢对之息肩。又西北逾岭二里,转而西向行,于是峡大开,南北相向,南山下村居甚稠,北山则大路倚之。西行五里,路复西北逾岭。盖此地大山在东北,路俱缘其西南上,虽有升降,然俱上多下少,逶迤以升者也。又西北二里,逾岭。路北有峰,回亘层叠,俨若天盘龙髻。

  崖半有洞,门西向,数十家倚之。

  路乃北转,又一里,越其西冈北向下。

  西冈者,大山分支西突为盘髻峰,其下横冈西度者也。

  西冈之北,山又东西排闼。

  北望西界山,一圆石高插峰头,矗然倚天之柱,其北石崖回沓,即上司治所托也;东界土山,即路所循而行者。共北五里,路与西界矗柱对。又北二里,忽山雨大至。担夫停担,各牵笠蔽雨,余持伞亦蔽一挑。

  忽有四人持镖负弩,悬剑橐gāo箭囊矢,自后奔突而至。两人趋余伞下,一人趋顾仆伞下,一人趋担夫笠下,皆勇壮凶狞,似避雨,又似夹持。余甚恐。问余何往,余对以都匀。

  问余求烟,余对以不用。

  久之。

  雨不止而势少杀,余曰:“可行矣。”其人亦曰:“可去。”余以为将同往而前者,及余行而彼复止。余益知其必非良人,然入其吻而不下咽,其心犹良也。更北半里,转而西又一里余,有营当两界夹中阜上,壁垒新整。由其下又西一里,入上司南门,有土垣环绕,门内即宿铺。

  江西人。

  自下司至此,居舍中各半土半栏。

  时雨过街湿,余乘湿履,遂由街北转而西,有巨塘汇其内,西筑堤为堰,甃zh?u井壁为驰道甚整。

  又北半里,直抵囤山堡垒东麓,北向入一门。有石罅一缕在东麓下,当其尽处,凿孔如盂,深尺许,可贮水一斗。囤上下人俱以盎候而酌之,谓其水甘冽,迥异他水。余酌而尝之,果不虚也。由此循囤麓转入北峡,峡中居人甚多,皆头目之为心膂lǔ亲信得力的人寄者;又编竹架囤于峡中,分行贮粟焉。由北陕西向行,已入囤后,有脊自西北连属于囤,乃囤之结蒂处也。脊东峡中,有洞倚囤麓,其门北向,甚隘而深。有二人将上囤,余问:“此洞深否?”云:“其洞不深。上至囤半,有大洞颇深而有水,须以炬入。”由下仰眺,囤上居舍累累,惟司官所居三四层,皆以瓦覆,以垩?白色土饰。

  囤险而居整,反出南丹上也。

  余乃随其人拾级上囤,其级甚峻,而甃zh?u凿开整。竭撅而上,共半里,折而东,有楼三楹跨路间,乃囤半之隘关也。洞在中楹之后,前为楼所蔽不可见。

  有男妇各一,炊中楹下。

  二人指余入,遂登囤去。

  余索炬于炊者,则楹后即猪栏马栈。践之下洞,洞门北向,洼坠而下,下皆污土,上多滴沥,不堪驻足,乃复出而下。先是令一夫随行,至脊下,不敢登,余乃独上。

  然囤上之形,可以外瞭而见,惟此洞为楼掩,非身至不知也。仍由旧路里余,返宿舍,则已簿暮矣。炊饭亦熟,遂餐而卧。

  上司土官杨柚,由长官而加副总,以水西之役也。其地小而与南丹为仇,互相袭杀,故两土官各退居囤上。

  南丹州治在囤下而居于上。

  上司则司治俱在上,而环囤而居者,皆其头目也。南丹第三弟走荔波,为莫伋j?用着人名所执;第四弟走上司,至今为外难,日惴惴焉。

  其囤圆而大,四面绝壁,惟西北有脊通级而上,路必环旋于下峡,故为天险。峡中水西南下,合塘中及外峡南北诸流,俱透西南腋中坠去。

  二十九日由上司出南门,仍渡门东小水,溯之东北行。一里,蹑土山而上。四里,逾土山西度之脊,其西石峰突兀,至此北尽。逾脊西北行一里半,岭头石脊,复夹成隘门,两旁石骨嶙峋指石头杂乱参差。由隘西出,转而东北下,半里,下抵坞中。又北一里,复越土山西下脊,是为上司、独山州界,于是下岭循东山行。又二里,有村在西山坞中,为苴jū查村。

  其处东西两界皆土山,中开大坞,有水自北来,界于坞中,绕苴查之东,乃西向破峡去。循东界山溯水北向行,又三里,水分二支来,一自西北,一自东北,如“丫”字会于中支山尽处。

  西北者较大,路溯东北行,一里半始渡之。

  于中支山东麓,得坛子窑村,乃土官蒙氏之族也。村北溪中皆碎石,时涸时溢。又东渡之,东北上冈头。共里许,有土环遗址,名曰关上,而无居舍。又东北一里,水尽坞穷,于是蹑岭,其岭甚峻。三里,北逾其脊,隘中底石如铺,两旁有屼w?立峰,是名鸡公关。其脉自独山州西北,绕州治东南过此,又东南度六寨之东,而下蛮王峰者也。脊西南水,下苴查而入都泥;脊东北水,由合江州下荔波而入龙江。从脊东北眺,则崇山蜿蜒,列屏于前,与此山遥对成两界,中夹大坞,自西北向东南焉。下山即转北行,一里抵坞,转东,即有小水东南下。又东一里,逾陟冈阜,忽有溪自西北注东南,水于此复出,为龙江上流矣。渡溪东上,于是升陟彼垅,东北行坞中。五里,有数家之村,在东北山下。从其前复转入西峡,北一里,过一脊,始北向下岭。其下甚深,半里抵其麓,始知前所行俱在山上也。又北行坞中一里半,有大溪汪然,自西峡层山是出,东注而去,亦由合江州而下荔波、思恩者。历石壑而渡其北。又缘西界支陇北行五里,为羊用寨。

  乃蒙氏之砦也(zh?i,山成所设防守栅栏),在西山麓。又北三里,有小水自西坡东注,涉之。又北二里,入独山州之南隘门。其州无城,一土知州,一明知州。土官蒙姓,所属皆土人。

  即苗仲(布依族)。

  明官多缺,以经历管出纳文书的官署篆某管代理,所属皆客户。

  余所主者,江西南昌人黄南溪也,其人忠厚长者,家有楼可栖。盖是州虽无城,而夹街楼房连属,俱用瓦盖,无复茅栏牛圈之陋矣。

  独山土官昔为蒙诏,四年前观灯,为其子所弑sh?臣杀君或子女杀死父母。母趋救,亦弑之。

  乃托言杀一头目,误伤其父,竟无问者。今现为土官,可恨也!

  三十日平明饭,出独山州北隘门,西北向循西界山行。六里,有小水亦自西坡东注,涉之。又北二里,北坞渐穷,山脊自东界西度南转,乃路转东北,涧中小水北流。渡涧,循东界山腋间东北上,又二里,有水溢路旁石穴间,甚冽寒冷。其侧有蒙氏修路碑。从此攀石磴东北上岭,雨大至。一里半,北登岭隘。是岭由东南度西北,乃祖山,从其东北分裂众枝:其直东而去者,为黎平、平崖之脊;东南分枝而下者,为荔波、罗城之派;西北分枝而下者,度此稍北,即西转南走而环于独山之西,度鸡公岭而南,为蛮王、多灵之派。

  独山州南二十里,有山尖起,立于众山之中,是名独山,州之所以得名也。又东北行山峡间,乃下。共二里,有涧自东谷走深崖中,两崖石壁甚逼,涧嵌其间甚深,架石梁其上,为深河桥。过桥,复跻崖而上。登岭而北,有小水自东北泻石崖而下,涉之,复升岭,共一里,遂由峡中北行。又二里,乃下,东北行壑中。有村在东山下,由其前少转西北,共二里,有溪自东北来,渡之。溯其西岸,东北逾岭二里,一水自东北来,一水自西北来,东北者较大。于是涉西北水,缘中支山而上,东北三里而登其冈。饭于冈上。乃稍下,又北逾岭而下夹坞中。共三里,又上,有溪自南峡北向下坠深潭,潭小而高,此西北小溪之源也。又北逾岭下一里半,下度深壑中,有涧自西南峡中来,至此东向四转,此东北个溪之源也。涉之,西南登岭。

  半里而上,循岭半西南行。二里,过兔场,西出嘉坑关。随小水西下,由夹中行五里,两夹山多石崖突兀独立高耸,路侧有泉涌穴出。又西二里,水坠南峡去,路逾北坳上,有寨在东冈之巅。由其西北度脊,南北俱有洼中坠,环塍为田,直抵其底,水皆自底西向透石穴者也。

  又西逾岭一里,出隘口,其上石骨棱峭,皆作嘘云裂萼?即花萼,嘘云裂萼形容石头既高耸又分裂的花萼之势。

  又西北下峡中,一里,转而西,半里,西出峡,是为独山州与胡家司分界。

  胡家司即都匀长官司。从姓呼之,以别郡名也。

  于是山开南北洋,中有大溪自北而南,是为横梁。循溪东转南半里,抵南崖。

  崖下有卖粉指当地常见的米粉一类食品为饷者,以盐少许易而餐之。随溪南岸西行,道路开整,不复以蜀道为苦。溪北有崇庙在高树间,人家田陇,屡屡从断岸而出。共六里,过坞里村。又西一里,其水南曲,乃西渡之。从溪西岸南行,半里,为邛母村。从村前西转,坞复东西开。而其村重缀冈阜,瓦舍高耸,想亦胡家司之族目也。西二里,其水北曲,复西渡之。又西北一里,其水西曲,又北渡之。从北岸悬崖西行一里半,有水自西来会,乃麦冲河也。即溯河西行二里,入麦冲堡南隘门而宿。是晚雷雨大作,彻夜不止。

  四月初一日平明起,雨渐止。饭间,闻其西有桃源洞,相去五里,须秉炬深入,中多幡盖缨络布幔与丝带之物。觅主人导之不得,曰:“第往关上,可西往也。”遂北向出隘门,溯溪东岸行。忽石壁涌起岸东,势极危削,溪漱之南,路溯之北,咫尺间,上倚穹崖,下循迅派指激流,神骨俱竦sǒng恐惧。

  三里,转入东坞,其北有小峰立路隅,当麦冲河南下之冲,有岩北向,日观音洞。又北半里,曰麦冲关。问所谓桃源洞者,正在其直西大峰之半,相望不出四里外。

  关之东有真武阁,南向正与观音洞门对。乃停行李于阁中,觅火炬于僧,将往探之。途遇一老者,曰:“此洞相去不远。但溪水方涨,湍急不可渡,虽有导者不能为力,而况漫试乎?”余乃废然而返,取行李西南越而下,抵河东岸。溯之北,共一里,有溪自西北山腋来,路从东北山腋上,遂与麦冲河别。当坡路潦小水塘迹间,有泉泛泛从下溢起,孔大如指,以指探之,皆沙土随指而溷h?n混浊,指去而复溢成孔,乃气机所动,而水随之,非有定穴也。一里,转上后峡,遂向东入。又一里,峡更东去,路复从北峡上。其处石峰嶙峋,度脊甚隘。越隘北下坞中,被垄盈坞,小麦青青荞麦熟,粉花翠浪,从此遂不作粤西芜态。

  粤西独不艺麦(不种麦)。脊东西乱水交流,犹俱下麦冲者,又东一里,转而北,有坞南北开洋,其底甚平,犁而为田,此处已用牛耕,不若六寨以南之用概橇矣。波耕水耨n?u,盈盈其间,水皆从崖坡泻下,而不见有浍浚人工挖的田间沟渠之迹。二里,有村颇盛,倚西峰下,曰普林堡。又北一里,逾岭而上石峰,复度峡而下,转而东,平行石岭间。一里东下,盘窝中有小石峰如阜,盘托而出,路从之,经窝东入峡。一里,复北向升岭,一里,遂逾土脊之上。此脊当为老龙之干,西自大、小平伐来,东过谷蒙、包阳之间,又东过此,东南抵独山州北,又东为黎平、平崖之脊,而东抵兴安,南转分水龙王庙者也。

  越脊北下,峡壁甚隘。

  一里,下行峡中,有水透西南峡来入,北随峡去,渡之,傍涧西涯行。有岐路溯水西南峡,则包阳道,通平浪、平洲六洞者也。随水东北行峡中,又三里,转而东,其峡渐开,有村在南山间,曰下石堡。又北二里,过一巨石桥,涧从桥下西北坠深峡中而去;路别之,东北逾岭。升降二重,又二里,越岭下,则东南山坞大开,大溪自西北破峡出,汤汤东去,是曰大马尾河。以暴涨难渡,由溪南循山崖东行,溪流直捣崖足。一里,东抵堡前,观诸渡者,水涌平胸,不胜望洋之恐。坐久之,乃解衣泅水而渡,从北岸东向行。水从东南峡去,别之,乃东北逾岭而下,共三里,东渡小马尾河。复东北升岭,一里半,越岭脊东下。一里半,出山峡,山乃大开,成南北坞,东西两界,列山环之,大河汤汤流其间,自北而南。溯溪西岸,循西界山北行一里,路旁即有水自西峡东向入溪,涉之。又北二里,有石梁跨一西来溪上,度之。从梁端循峡西入,是为胡家司,即都匀长官司也,以名同本郡,故别以姓称。又北一里,有村在西山崖上,曰黄家司,乃其副也。又北行田塍间五里,度西桥。又北半里,入小西门,是为都匀郡城。宿逆旅,主人家为沈姓,亦江西人。

  初二日晨起,作书投都匀司尊张,勉行,四川人,乃散步东入郡堂,堂乃西向蟒山者。又东上东山麓,谒圣庙。见有读书庑东者,问南皋邹总宪戍都时遗迹。曰:“有书院在东门内。”问《郡志》。其友归取以示甚略而不详,即大、小马尾之水,不书其发源,并不书其所注,其他可知。载都八景,俱八寸三分帽子,非此地确然特出之奇也。此地西门大溪有新架石梁,垒石为九门甚整,横跨洪流,乃不取此,何耶?

  都匀郡城东倚东山,西瞰大溪。有高冈自东山西盘,而下临溪堑;溪自北来,西转而环其东。城圆亘冈上,南北各一门,西有大小二门,东门偏于山之南。

  城后环东山之巅,其上有楼,可以舒眺。

  郡西对蟒山,为一郡最高之案,郡治、文庙俱向之。其南峰旁耸,有梵宇在其上,须拾级五里而上,以饭后雨作不及登。谓之“蟒”者,以峰头有石脊,蜿蜒如巨蛇。今志改为龙山。

  九龙洞,在城东十里。按《一统志》有都匀洞,在都匀长官司东十里,前门北向,后门南向,当即此洞。今志称为仙人洞二,下注云:“一在城东,一在城西。”殊觉愦愦ku?混乱。

  水府庙,在城北梦遇山,大溪南下横其前,一小溪西自蟒山北直东来注。

  下有白衣阁,倚崖悬危壁上,凭临不测。

  上有梵音洞,西向为门。洞无他致,止云其中有石佛自土中出者为异耳。

  初三日下午自都匀起身,二十里,文德宿。

  初四日三十里,麻哈州。又十里,干溪宿。

  初五日十里,麻哈大堡。又十里,于坝哨。又十五里,平越卫。

  初六日歇平越。

  初七日宿店。

  初八日雇贵州夫行,至崖头宿。

  初九日新添饭,至杨宝宿。

  初十日龙里歇。

  十一日二十里,至鼓角。三十里,至贵州。

  十二日止贵州。游古佛洞。

  十三日止贵州,寓吴慎所家。

  十四日晨饭于吴,遂出司南门,度西溪桥,西南向行。五里,有溪自西谷来,东注入南大溪;有石梁跨其上,曰太子桥。

  此桥谓因建文帝得名,然何以“太子”云也?

  桥下水涌流两崖石间,冲突甚急,南来大溪所不及也。度桥,溯南来大溪又西南三里,有一山南横,如列屏于前,大溪由其东腋北出,路从其西腋南进。

  又南行峡间二里,历东山之嘴,曰岜堰塘,其西南有双峰骈起,其东即屏列山之侧也。又三里,过双骈东麓而出其南,渐闻溪声遥沸,东望屏列之山,南迸成峡,溪形复自南来捣峡去,即出其东北腋之上流矣;第路循西界山椒山巅,溪沿东界峰麓,溯行而犹未觌面觌音d?觌面也即是见面之意耳。又南二里,始见东溪汪然,有村在东峰之下,曰水边寨。

  又南三里,曰大水沟,有一二家在路侧,前有树可憩焉。又南渐升土阜,遂东与大溪隔。已从岭上平行,五里,北望双骈,又三分成笔架形矣。南行土山峡中,又一里,出峡。稍折而东,则大溪自西南峡中来,至此东转,抵乐峰下,乃折而北去。有九巩同“拱”巨石梁,南北架溪上,是为华仡佬桥。

  乃饭于桥南铺肆中。

  遂南向循东峰之西而行,皆从士坂升陟,路坦而宽。九里,见路出中冈,路东水既东北坠峡下,路西水复西北注坑去,心异之。稍下冈头,则路东密箐回环,有一家当其中,其门西临大路,有三四人憩石畔,因倚杖同憩,则此冈已为南北分水之脊矣。

  盖东西两界,俱层峰排闼tā门,而此冈中横其间为过脉,不崚而坦,其南即水南下矣,是云独木岭。

  或曰头目岭。昔金筑司在西界尖峰下,而此为头目所守处。从岭南下,依东界石山行。五里,复升土岭,渐转东南,岭头有一洼中坠。从其东又南向而上,共二里,乃下。一里,则有溪自西北峡中出,至此东转,石梁跨之,是为青崖桥。水从桥下东抵东界山,乃东南注壑去,经定番州而南下泗城界,入都泥江者也,于是又出岭南矣。度桥而南,半里,入青崖城之北门。其城新建,旧纡而东,今折其东隅而西就尖峰之上,城中颇有瓦楼阛阓hu?nhu?街市焉。是日晴霁竟日,夜月复皎。

  青崖屯属贵州前卫,而地则广顺州所辖。

  北去省五十里,南去定番州三十五里,东北去龙里六十里,西南去广顺州五十里。有溪自西北老龙脊发源,环城北东流南转。是贵省南鄙要害,今添设总兵常驻武官驻扎其内。

  十五日昧爽,出青崖南门,由岐四向入山峡。南遵大路为定番州道。五里,折而南。又西南历坡阜,共五里,有村在路北山下,曰蓊楼,大树蒙密,小水南流。

  从其西入山峡,两山密树深箐,与贵阳四面童山光秃无木的山迥异。

  自入贵省,山皆童然无木,而贵阳尤甚。西北入峡三里,遂西上陟岭。一里,逾岭西下,半里,有泉出路旁土中,其冷彻骨,南下泻壑去。又西下半里,有涧自北峡来,横木桥于上,其水南流去,路西度之。复北上岭一里,逾脊西,有泉淙踪,随现随伏。西北行两山夹中,夹底平洼,犁而为田,而中不见水。又西北半里,抵西脊,脊东复有泉淙淙,亦随现随隐。盖此中南北两界俱穹峰,而东西各亘横脊,脊中水皆中坠,不见洼底,放洼底反燥而不潴积水。越西脊而下,西北二里,路北有悬泉一缕,自山脊界石而下;路南忽有泉声淙淙成涧,想透穴而出者。

  半里,转而西行,又半里,得一村在北山下,曰马铃寨。路由寨前西向行,忽见路南涧己成大溪,随之西半里,又有大溪自西峡来,二溪相遇,遂合而东南注壑去。

  此水经定番州,与青崖之水合而下都泥者也。于是溯西来大溪之北岸,又西向行二里,为水车坝。坝北有土司卢姓者,倚庐北峰下;坝南有场在阜间,川人结茅场侧,为居停焉。坝乃自然石滩横截,涧水飞突其上,而上流又有巨木桥架溪南北,其溪乃西自广顺来。

  广顺即金筑安抚司,乃万历二十五年改为州,添设流官。由溪北岸溯流入,为广顺州道,由溪南岸逾岭上,为白云山道;随溪东南下,为定番州道。乃饭于川人旅肆旅店;送火钱,辞不受。

  遂西南一里,逾岭。又行岭夹中一里半,乃循山南转,半里,又东转入峡。

  半里,峡穷,乃东南攀隘上,其隘萝木蒙密,石骨逼仄狭窄。半里,逾其上,又东南下,截壑而过。半里,复东南上,其岭峻石密丛更甚焉。半里,又逾岭南下,随坞南行,一里,是为八垒。其中东西皆山,南北成壑,亦有深坎,坠成眢井即枯井,而南北皆高,水不旁泄者也。直抵壑南,则有峰横截壑口,四骈隘如阈y?门槛,东联脊成岭。乃东向陟岭上,一里,逾其脊,是为永丰庄北岭,即白云山西南度脊也。

  乃南向下山,又成东西坞,有村在南山下,与北岭对,是为永丰庄。

  从坞中东向北二里,得石磴北崖上,遂北向而登。

  半里,转而西,半里,又折而北,皆密树深丛,石级迤逦y?l?曲折连绵。有巨杉二株,夹立磴旁,大合三人抱,西一株为火伤其顶,乃建文君所手植也。再折而西半里,为白云寺,则建文君所开山也;前后架阁两重。

  有泉一坎,在后阁前楹下,是为跪勺泉,下北通阁下石窍,个盈不涸,取者必伏而勺,故名曰“跪”,乃神龙所供建文君者,中通龙潭,时有双金鲤出没云。由阁西再北上半里,为流米洞。洞悬山顶危崖间,其门南向,深仅丈余,后有石龛,可傍为棍;其右有小穴,为米所从出,流以供帝者,而今无矣;左有峡高迸,而上透明窗,中架横板。犹云建文帝所遗者,皆神其迹者所托也。洞前凭临诸峰,翠浪千层,环拥回伏,远近皆出足下。洞左构阁,祀建文帝遗像,阁名潜龙胜迹。像昔在佛阁,今移置此。乃巡方使巡按御史胡平运所建,前瞰遥山,右翼米洞而不掩洞门,其后即山之绝顶。

  逾而北,开坪甚敞,皆层篁耸木指竹木厚皆高耸,亏蔽日月,列径分区,结静庐数处,而南京井当其中。石脊平伏岭头,中裂一隙,南北横不及三尺,东西阔约五尺,深尺许,南北通窍不可测;停水其间,清冽异常,而不减不溢;静室僧置瓢勺之。余初至,见有巨鱼,戏水面,见人掉入窍去,波涌纹激,半晌乃定。穴小鱼大,水停峰顶,亦一异边。以其侧有南京僧结庐住静,故以“南京”名;今易老僧,乃北京者,而泉名犹仍其旧也。

  是日下午,抵白云庵。主僧自然供餐后,即导余登潜龙阁,憩流米洞;命阁中僧导余北逾脊,观南京井。北京老僧迎客坐。庐前艺地种蔬,有蓬蒿菜,黄花满畦;罂粟花殷红千叶,簇朵甚巨而密,丰艳不减丹药也。四望乔木环翳,如在深壑,不知为众山之顶。幽旷交擅指相互映衬,各显风致,亦山中一胜绝处也。对谈久之,薄暮乃返。自然已候于庵西,复具餐啜茗,移坐庵后石壁下。是日自晨至暮,清朗映彻,无片翳之滓意即没有一丝云遮蔽无光;至晚阴云四合,不能于群玉峰头逢瑶池夜月,为之怅然。

  十六日夜闻风雨声,抵晓则夙雨霏霏,余为之迟起。

  饭后坐小窗待霁,欲往探龙潭,零雨不休,再饭乃行。仍从潜龙阁北逾岭至南京井,从岐东北入深箐中,耸木重崖,上下窈渺,穿崿?山崖透碧,非复人世。共五里,则西崖自峰顶下嵌,深坠成峡,中洼停水,渊然深碧,陷石脚而入,不缩不盈,真万古潜渊,千峰閟b?闭壑也。其峡南北约五丈,东西约丈五,东崖低陷空下者约三丈,西崖耸陷空下者十数丈;水中深不可测,而南透穴弥深,盖穿山透腹,一峰中涵,直西南透为南京井,东南透为跪勺泉者也。崖上乔干密枝,漫空笼翠。又东北攀崖,东南度壑,皆窈渺之极。壑东有遗茅一龛,度木桥而入,为两年前匡庐僧住静处,今茅空人去。将度木披之,而山雨大作;循旧径返,深霭间,落翠纷纷,衣履沾透。再过南京井,入北僧龛。僧钥扉往白云,惟雨中莺粟脉脉对人,空山娇艳,宛然桃花洞口逢也。

  还逾潜龙阁,自然已来候阁旁。遂下庵,瀹茗炙衣。晚餐后,雨少霁,复令徒导,由庵东登岭角。循之而北,一里,出其东隅,近山皆伏其下,遥山则青崖以来,自龙里南下之支也。稍北,下深木中,度石隙而上,得一静室。其室三楹,东向寥廓高远空旷,室前就石为台,缀以野花,室中编竹缭户,明洁可爱。

  其处高悬万木之上,下瞰箐篁丛叠,如韭畦沓沓繁多,隔以悬崖,间以坑堑,可望而不可陟。故取道必迂从白云,盖与潜龙阁后北坪诸静室僧侣的居室取道皆然,更无他登之捷径也。

  此室旷而不杂,幽而不閟,峻而不逼,呼吸通帝座,寤寐w?m?i清醒与糊涂绝人寰,洵栖真道家修炼之术之胜处也。

  静主号启本,滇人,与一徒同栖;而北坪则独一老僧也。白云之后,共十静庐,因安氏乱,各出山去,惟此两庐有栖者。十二庐旁,各有坎泉供勺,因知此山之顶,皆中空酝水,停而不流,又一奇也。晚返白云,暮雨复至。自然供茗炉旁,篝灯夜话,半响乃卧。

  十七日晨起已霁,而寒悄颇甚。先是重夹犹寒,余以为阴风所致,有日当解,至是则日色皎然,而寒气如故,始知此中夏不废垆,良有以耳。

  白云山初名螺拥山,以建文君望白云而登,为开山之祖,遂以“白云”名之。

  《一统志》有螺拥之名,谓山形如螺拥,而不载建文遗迹,时犹讳言之也。土人讹其名为罗勇,今山下有罗勇寨。

  土人居罗勇,而不知其为螺拥;土人知白云,而不知即螺拥山。僻地无征,沧桑转盼如此!

  白云山西为永丰庄北岭,即余来所逾岭也;东则自滇僧静室而下,即东隤颓然,下对青崖,皆为绝壑;前则与南山夹而成坞,即余来北上登级处也;后则从山顶穷极窈渺,北抵龙潭,下为后坞,即余来时所泾岭南之八垒者也。此其近址也。其远者:东抵青崖四十五里,西抵广顺三十里,东南由蓊贵抵定番州三十里,北抵水车坝十五里。

  白云山中有玄色、白色诸猿,每六六成行,轮朝寺下。

  据僧言如此。

  余早晚止闻其声。

  又有菌甚美,大者出龙潭后深箐仆木间,玉质花腴,盘朵径尺,即天花菜也。

  又有小者名八担柴,土人呼为茅枣,云南甚多。

  自青崖而西,有司如之流,其西又有马铃寨东溪,其西又有水车坝西溪,皆南流合于定番,而皆自石洞涌出。至白云南,又有蓊贵锣鼓洞水及撒崖水,皆为白云山腹下流,皆东合于定番州。其南又有水埠龙,在白云南三十里,有仙人洞。其北五里又有金银洞、白牛崖。

  其上流亦自洞涌出,而南注于都泥江。

  则此间水无非洞出者矣。

  东望山脊蜿蜒,自龙里西南分支南下,回绕如屏,直抵泗城界,此即障都泥而南趋者。

  其山回环而东,中围丹平、平州诸司,即麦冲、横梁诸水南透六洞而下都泥,以此支环之也。

  老龙之脊,自广顺北,东度上寨岭东,过头目岭,又东北过龙里之南,又东过贵定县西南,又东过新添卫之桫木寨,乃东南转,环蟒之南,东过为普林北岭,又东南抵独山州北,乃东趋黎平南境,而东度沙泥北岭,以抵兴安分界。

  贵州东三里为油凿关,其水西流;西十里为圣泉北岭,其水东流;北十五里为老鸦关,其水南流为山宅溪;南三十里为华仡佬桥,其水北流。四面之水,南最大,而西次之,北穿城中又次之,东为最微;俱合于城南薛家洞,东经襄阳桥,东北抵望风台,从其东又稍北,入老黄山东峡,乃东捣重峡而去;当与水桥诸水,同下乌江者也。

  十八日辞自然师下山。一里半,抵山麓。西一里半,有数家在南麓,为永丰庄,皆白云寺中佃户也。由其前西向尖峰峡中去,是为广顺州道;由其前西去南转,是为定番州道;由其前北向逾岭,是为土地关道。先是自然为余策所从,曰:“由广顺、安顺西出普定,其道近,而两顺之间,广顺知州柏兆福,欲归临清。安顺土知州,近为总府禁狱中。苗蛮伏莽可虑。不若西北由东基出平坝抵普安,多行四十里,而地僻苗驯,可免意外。”余思由两顺亦须三日行,走平坝路迂而行多,亦三日可达普安,遂不西行而北逾岭,其岭即白云山之西垂也。共一里,越其北,有坞东北向;东南界即白云后龙潭之后,西北界即南岭所环,转北而东,属于龙潭东峰之下者;其中平坞一壑,南北长二里,水亦中洼下坠,两旁多犁为田,是名八垒。北竟坞中,乃北逾石岭。共半里下,北度独木桥,有坞自东北向西南,是为干沟,横渡之。北上半里,是为土地关。下关半里,凿石坎停细流一盂,曰“一碗水”,行者以口就而啜之。又西向一里半,出峡;由其北循山东北转,为水车坝道。

  由其西截坞直行,一里半,有村在北山下,是为谷精。

  从村西转,又截坞而下,一里,转入山峡,有溪自西南而北,即从北峡转而东去,是水车坝之上流也;其流自广顺州东北老龙南谷来者。渡之,又西越山坡,旋下,溯西来小流入;其流东注南来大溪,即同之直向东去。

  路溯溪南,山峡逼仄,时攀石上下,二里余,乃西渡此水。从其北西向又半里,其北削崖高穹,有洞上缀,其门南向,遂从其下西逾坳。坳间石骨棱厉。逼属南山,回视前溪在其下,不知从何而出,当亦透穴之流也。先是自然谓余,此间如马铃堡诸水,多从山穴出,即水车坝水亦流自穴中者,不知即指此水,抑谓南来大溪也。逾坳西稍下,约一里,有路交为“十”字:其南北皆从山岭上下,有石蹬逶迤悠长而曲折,乃广顺达贵省道也;其东西即逾坳而西下峡中者。从峡西下半里,又闻水声潺潺,有水深自坑底东注坳下,信乎即坳东透穴之水矣。溯之,山坞复开,有村在西山下,是为东基下寨。从其前转而东北,则下寨山之北突也。循之一里,又西北转,则西界山纯削为石,而东界则土脊迤逦y?l?曲折连绵。

  又北二里,有村当北冈之上,是为东基上寨。寨中悬小支尽处,皆瓦房鳞次,非他苗寨所及。

  由寨西北向半里,有泉飞流注腋间,中寨东而出,寨当其中。

  小支左右,皆祟冈峻峡。寨后复环一坞,良畴层倚焉,皆此泉之所润,而透于东坳之下者也。蜿蜒上跻者一里,从岭上复北逾顶者半里,下至坞中。望北峰夹立甚高,其下有坞自西北来者,即上寨后注腋之水,从水车坝而南去者也;其下有坞向东北坠音,即坞中东分之水,从华仡佬桥而北出者也。

  其坞甚平,中犁为田。从田塍北上,又东北升岭,半里,逾峰头而饭。于是北望遥山,开伏数里外,石峰屏列,俱不能与此山并峻矣。

  北下甚坦,半里,路分两岐:一从东北行者,从黄泥堡、天生桥而达省;一从西北行者,为野鸭塘出平坝道。遂从西北下山,一里,抵山下。沿坡陀西行,渐有小水,俱从东北去。二里,复溯水入峡,一里,复陟岭而上,又二里,遂西过野鸭塘。有堡数十家在南山下,其前有塘潴水,直逼北山,然东西皆高,不知从何而泄。即所谓野鸭塘是也。绕堡前西南行半里,望西北山崖间有洞高穹,其前陇复有洞伏于下,乃呼担夫少停行李路隅,余独从西岭横陟之。半里,遂陟下洞之上。陇不甚高,然四面皆悬削不可下。复稍西,下山麓东向行,遂得下洞。洞门南向,门中稍洼;其左透崖东出,另辟一门,门东北向,其后旋壑下陷,四面宽圆,虽洼而不暗。

  既上,遂透东门而出。

  稍下,从峡中四陟上洞。

  洞门东向,前有垒石为垣,后亦中洼而下,然不甚深,其上悬崖虽高,中扃之玲珑,乳柱之夭矫,反不若下洞也。

  既出,复从峡中下,转前陇之嘴而西,又经下洞前,则前麓皆水草沮洳jūr?低湿之地,东与野(鸭)塘相连,而此即其上流也。

  忽闻水声潺潺,自下洞前石根透出,历沮洳之坞,而东潴于野(鸭)塘者也。又从西岭下半里,仍抵路隅,呼担与顾奴,遂西缘山坳行。西望三峰攒列,外又有峰绕之,心以为异。

  又西四里,有寨在南山下,又绕其前,循之左转。

  西南半里,又逾一坳,于是西行峡中。其峡南北两界,排闼冲开门户而前。北即所望三峰攒列者,但在其内,下望反不可见;南则有崖高削,上有一石倒垂,石色独白,而状如羊,是为羊吊崖。逾坳至此,又一里矣。其北崖中断,忽露顶上之峰。盘穹矗竖意即回环高峻又挺拔陡峭,是为唐帽山;盖即前望三峰,至是又转形变象耳。按志,唐帽在省城南八十里,天生桥在金筑司北三十里。今天生桥在唐帽东北三十里,是天生桥去省反近,而唐帽反远,不知当时何以分界也?自然言建文君先驻唐帽,后驻白云;志言其处可以避兵,亦幽閟之区矣。

  又西一里余,有峡南向下,是为猪槽堡。路直西逾小脊而下,三里,则坞开南北,路交“十”字于中,乃横截之,渡一小水。半里,有堡在西山上,曰柳家堡。又北半里,又有堡在北陇上。于是循其右,复西上岭。一里,将及岭坳,有泉淙淙自土穴出,其色乳白,浑而不清。

  逾岭下,共二里,复坞开南北,仍横截之。

  有涧在坞中,其水甚小,潴而不流,似亦北去者。又西一里,复上岭。其岭南北石峰骈夹,中通一坳,甚逼。一里,越坳而西,见西壑中堰水满坡,始以为东出,而实不流之波也。循之又西一里,则大坞扩然西去,陂堰横障而北。又北循之,有村在北山之嘴,曰狗场堡,乃汤吏部之佃苗也。村西平畴一坞,为膏腴之壤。欲投之宿,村人弗纳,曰:“西去二里有村,亦汤氏佃丁,其中可宿。”乃复西循平畴北陇行。

  一里余,有石峰界平坞中,削骨擎空,亦独秀之峭而险者。透北峡而西,又半里,复得一村,入叩之,其人闭户遁去。又西得一堡,强入其中,茅茨茅草盖的屋陋甚,而卧处与猪畜同秽。盖此地皆苗熟者,虽为佃丁,而习甚鄙,令人反忆土蛮竹栏为上乘耳。

  十九日昧爽,促苗起作饭。忽担人亦呼之,余心以为异,谓从来懒不肯起,今何以人呼亦呼也?

  盖此人名王贵,为靖州太阳坪人。先自三里抵蓝涧,彼同数人自后尾至,告曰:“余侪我辈欲往庆远,苦此路不通,迂路又太远,闻参府以兵送行,故特来附带。”余纳而怜之,途中即以供应共给之。及抵庆远,彼已去。及游南山,复遇之,遂日日来候余,愿随往滇中。余思自庆抵南丹,有夫可送,至贵州界,恐无负担,欲纳其一人。因与之约曰:“余此地尚无所用汝,然既随余,亦每日予工价一分。若遇负担处,每日与工价三分半。”彼欲以二人从。后闻其侪在南山洞中,以絮塞牧牛童子口,余心疑之。而王贵来言,诱童子非伊,乃同行者,彼已另居于庆。

  已请独从。

  后至麻哈,遂渐傲慢,以凳伤予足。

  及抵贵州,见余欲另觅夫,复作悔过状,甚堪怜,余复用之。

  至是早起,复不见,观余所藏路费,亦竟窃之去矣。自余行蛮洞中,以数金藏盐筒中,不意日久为彼所窥,乃不失于蛮烟虺毒虺音huǐ原意为毒蛇。

  此处引申指此地人心之歹毒之区,而失之就坦遵途之日,徒有怅怅而已。

  既明,担夫窃资已去,无可奈何。求苗子送出平坝,不及三十里,索价甚贵,已而竟遁d?n逃去不肯出,盖苗习素不送客。予求之他苗,其人曰:“彼好意宿汝,奈何以担累之?

  须自负去。

  二三里抵九家堡,即有送者。“遍求之,其语皆然。

  余无可奈何,饭而束担,与顾仆共抬而前行。由狗场西苗堡截坞堰南过,一里,逾岭西下,又过一苗堡,益转而南,又逾一岭。半里,乃由岭头从岐路北向入坞,路小山寂。一里,乃西向下。半里,有溪汪然自南而北,始为脊北第一流,乃北合洛阳桥下水,东经威清而下乌江者。溪上旧有石桥,已圮;其东半涉水而渡;其西半是为九家堡,乃苗之熟者也。

  至是已近午矣,始雇得一夫,担而行。复西北上陇,六里,有村在西山下,曰二家堡。从其东盘山嘴而北,北界山远辟旷然,直东遥见高峰在四十里外者,即志所云马鞍山,威清之山也。路复循南山之北,西向入峡。二里出峡,有村在南山下,曰江清。其处山坞大开,平畴中拓,东有石峰离立,即与南山夹而为所从之峡者出。

  由村东北向抵二石峰下。其峰兀突,南面削崖回裂而无深洞;西面有洞在峰半,其门西向。亟令苗子停担峰下。余先探其南面,无岩可入,惟西南峰下细流汩汩,向麓下窍中出,遂从其上跻入洞,洞顶甚平,间有乳柱下垂,若帷带飘摇。其内分为三层。外层即洞门之前,旷若堂皇,中有圆石,如堆旋而成者。四五丈之内,即陷空而下。其下亦平整圆拓,深约丈五,而大倍之。从其上下瞰,亦颇光明,盖洞门之光,既从上倒下,而其底北裂成隙,亦透明于外,似可挨入而未及也。

  是为下层。

  下层之东,其上复深入成洞,与外层对,第为下陷所隔,不能竟达。

  由外层南壁攀崖而上,东透入腋,列柱如门,颇觉幽暗,而玲珑嵌空,诡态百出。披窍北下,遂达中层,则外层之光,仍中射而入。其内千柱缤纷,万窍灵幻,左入甚深,而窈窕莫穷,前临下层,如在楼阁,亦贵竹中所仅见者。方攀陟不能去,而苗夫在下呼促不己,乃出洞而下。从洞前北行,升陟塍陇二里,有大溪自西而东,溯之西行。

  有桥十余巩横跨其上,是为洛阳桥,乃新构而成者。

  桥下流甚大,自安顺州北流至此,曲而东注威清,又北合陆广,志所谓的澄河是矣。

  度桥北,又溯流而西,抵水之北来东折处,遂从岐北向溯小溪行。始由溪东,已涉堰由溪西,已复西北逾冈,五里,抵铜鼓山。其处山坞南辟,北界石峰耸立,皆有洞,或高或下,随峰而出。西界则遥山自北而南,蜿蜒如屏,连裂三洞,其门皆东向,而南偏者最高敞。其前有数十家当其下,即钢鼓寨也,是洞名铜鼓洞。

  按志,铜鼓山在威清西四十五里,以方隅道里计之,似即此山;然其地去平坝仅五里,不平坝而威清,何也?其洞高悬峻裂,内入不甚深,而前多突耸之石,环牖即窗户分门,反觉窈窕。其右重壁之上,圆穴一规,北向高穹。攀崖登之,其中上盘空顶,下坠深阱,土人架木铺竹为垫,俨然层阁。

  顶东另透明窗,阱内复有穴自下层出入,土人置扉穴前,晚则驱牛马数十头藏其中。正岩之后,有裂窍西南人,滴沥垂其内不绝,渐转渐隘而暗,似向无入者,乃出。时有一老者,侯余洞前。余欲并探北偏中洞,老者曰:“北洞浅,不足观。

  有南洞在高崖上,且大路所由,可一登之。“乃循洞麓西转,不数十步,则峰南果有洞出崖端,其门南向,其下依崖而居者,犹环之为庐。乃从庐后跻级上。洞门悬嵌弥高,前垒石为垣,若难堞形,内深五丈余,而无悬突之石,扩然高朗。其后洼陷而下者一二丈,然俱面阳而燥,土人置廪米仓盈其间,其左腋裂窍北下,渐下渐狭而卑越下越窄越低,土人曰与东洞通,想即垂沥不绝处也,亦以黑暗不暇入。时顾仆与苗子担前行已久,余恐其不之待,遂下山。

  循麓西上,半里,逾坳,则顾仆与苗夫犹待于此。其坳当西界蜿蜒屏列之中,脊不甚高,而石骨棱棱,两旁骈峙甚逼。过隘,西下坞中洼,其西复有坳环属,盖南北夹起危峰,而东西又两脊如属垣。洼中有小水,牧者浸牛满其中。度洼半里,又逾脊西下约一里,有岐直下西坞者,通平坝南上之道;循岭北越岭角者,为往平坝道。乃西北上岭者一里,逾岭角而北。又北下者一里,又逾岭西北一里,与大道值相逢。

  循大道稍北,遂西度田塍,共半里,逾小桥,入平坝东门。半里,转而南,乃停担肆中。是晚觅得安庄夫,市小鲫佐酒。时方过午,坐肆楼作记。

  平坝在东西两山夹间,而城倚西山麓。城不甚雄峻,而中街市人颇集,鱼肉不乏。出西门数里有圣泉,亦时涸时溢,以迂道不及往。

  二十日早餐,随担夫出平坝南门,循西山麓南行。

  二里,有石坊当道,其南丛山横列,小溪向东峡去,路转西峡入。三里,又随峡南转。又二里,上石子岭,逾岭为石子哨。

  又七里,过水桥屯。又五里,为中火铺。又二里,西上坳,从坳夹行一里,为杨家关。又西三里,为王家堡,乃南转四里,为石佛洞。洞门西向,不深,有九石佛,甚古。其处西抵大茅河为安酋界,约五十里。又南五里,平坞间水分南北流,是为老龙过脊。又南五里,为头铺。又南二里,西入山坳。逾之,出其西,又南行三里,过一堡,又二里上陇,入普定北门。一岐自东北来者,广顺道;一岐自西北来者,大茅河诸关隘道。

  普定城垣峻整,街衢宏阔;南半里,有桥;又南半里,有层楼跨街,市集甚盛。

  二十一日出南门,西南行十五里,为杨家桥,有堡为杨桥堡。

  又南十里,为中火铺。

  又南一里,抵龙潭山下,转入西峡。西八里,有哨。转南七里,为龙井铺。又南七里,过哑泉,大路从东南下山,绕山南入安庄东门;小路越岭西而南下,度小桥,抵安庄西门。安庄后倚北峰,前瞰南陇,而无南北门,惟东西两门出入。

  西门外多客肆,余乃入憩焉。

  遂入西门,遇伍、徐二卫舍,为言:“此间为安邦彦所荼毒荼音t?荼毒即毒害、残害,残害独惨,人人恨不洗洗劫、讨伐其穴。然以天兵临之,荡平甚易,而部院朱独主抚,以致天讨不行,而叛逆不戢j?收敛。今正月终,犹以众窥三汊河,以有备而退。”

  三汊河者,去安庄西五十里,一水西北自乌撒,一水西南自老山中,合并东北行,故曰“三汊”;东经大、陆广、乌江,B与安限为天堑者、惟此;今设总兵官驻其地。时朱总督已毙,舆用车载尸还越,而按君冯士晋,为四川人,余离贵省日,亦亲临陆广,巡历三汊,将由安庄抵安南。

  伍君曰:“按君此行,亦将巡察要害,分布士卒,为剿除之计,非与朱为比者。”不识然否?普定卫城内,即安顺府所驻。余先闻安顺止土知州,而宦籍有知府节推,至是始知所驻在普定也。

  安庄卫城内,即镇宁州所驻。其分署在南城内段公祠之东,段公名时盛,天启四年任镇宁道。云南普名胜叛,踞阿迷州,段统兵征之,死于难,故州人立祠祀之,而招魂葬于望水亭之西。

  今普名胜之子,犹据阿迷州。

  湫敝殊甚十分低矮破烂。庭有古衫四株,大合两人抱,岂亦国初之遗耶?

  安商卫城内,即永宁州所驻。考《一统志》,三卫三州,旧各有分地,卫俱在北,州俱在南。今州卫同城,欲以文辖武,实借武卫文也。

  但各州之地,俱半错卫屯,半沦苗孽,似非当时金瓯无缺金瓯即金杯,金瓯无缺指保持某种好东西的完美矣。

  三卫之西,为水西所苦,其东又诸苗杂据,惟中一道通行耳。

  二十二日五鼓,大雨达旦,余少憩逆旅。

  下午霁,独南遵大路,一里逾岭,由岐东下半里,入双明洞。此处山皆回环成洼,水皆下透穴地。将抵洞,忽坞中下裂成坑,阔三尺,长三丈,深丈余,水从其东底溢出,即从其下北去。溢穴之处,其上皆环塍为田,水盈而不渗,亦一奇也。从此西转,则北山遂南削为崖,西山亦削崖北属之,崖环西北二面,如城半规。

  先抵北崖下,崖根忽下嵌成洞,其中贮水一塘,渊碧深泓,即外自裂坑中潜透而汇之者。从崖外稍西,即有一石自崖顶南跨而下,其顶与崖并起,而下辟为门,高阔约俱丈五,是为东门。透门而西,其内北崖愈穹,西崖之环驾而属者,亦愈合。西山之南,复分土山一支,掉臂而前,与东门外崖夹坑而峙。昔有结高垣,垒石址,架阁于上,北与东门崖对,以补东向之隙,而今废矣。由东门又数十步,低西崖下。其崖自南山北属于北崖,上皆削壁危合,下则中辟而西通,高阔俱三倍于东门,是为西门。此洞外之“双明”也。

  一门而中透已奇,两门而交映尤异。其西门之外山,复四环成洼,高若列城。水自东门外崖北渊泓间,又透石根溢出西门之东,其声淙淙,从西门北崖,又透穴西出。

  门之东西,皆有小石梁跨之,以入北洞。水由桥下西行环洼中,又透西山之下而去。西门之下,东映重门,北环坠壑,南倚南山,石壁氤氲,结为龛牖,置观音大士像焉。由其后透穴南入,石窍玲珑,小而不扩,深可十余丈而止。

  此门下南壁之奇也。

  北接北崖,石屏中峙,与南壁夹而为门。屏后则北山中空盘壑,极其宏峻,屏之左右,皆有小石梁以分达之。屏下水环石壑,盘旋如带。此门下北壁之奇也。北壁一屏,南界为门,北界为洞,洞门南临。

  此屏中若树塞,遂东西亦分两门,南向。

  水自东门下溢穴而出,漱屏根而入,则循屏东而架为东桥,而东门临之;又溢穴出西门下,循屏西而架为西桥,而西门临之。此又洞内之“双明”也。先从西门度桥入,洞顶高十余丈,四旁平覆如幄;而当门独旋顶一规,圆盘而起,俨若宝盖中穹;其下有石台,中高而承之;上有两圆洼,大如铜鼓,以石击之,分清浊声,土人诧为一钟一鼓云。

  洞西北盘亘,亦多垂柱裂隙,俱回环不深。东南裂隙下,高迥高远亦如西门,而掩映弥深,水流其前,潆洄回环缠绕作态,崆峒这里泛指山清冷,各极其趣。

  遂逾东桥,仍出西门下,由其前南向而上,直跻崖根,复有洞东向,高阔俱三丈,而深十丈。

  洞后北转,遂上穹而黑,然不甚深矣。洞中干朗,有僧栖之,而中置金仙像。乃叩僧索笔携炬,同下穷西门大士后小穴,并录壁间诗。

  返寓已暮。

  二十三日雇短夫遵大道南行。二里,从陇头东望双明西岩,其下犹透明而东也。洞中水西出流壑中,从大道下复入山麓,再透再入,凡三穿岩腹,而后注于大溪。盖是中洼壑,皆四面山环,水必透穴也。又南逾阜,四升降,共四里,有堡在南山岭头。路从北岭转而西下,又二里,有草坊当路,路左有茅铺一家。又西下,升陟陇壑,共七里,得聚落定居一年以上的村落一坞,曰白水铺,已为中火铺矣。

  又西二里,遥闻水声轰轰,从陇隙北望,忽有水自东北山腋泻崖而下,捣入重渊,但见其上横白阔数丈,翻空涌雪,而不见其下截,盖为对崖所隔也。复逾阜下半里,遂临其下流,随之汤汤西去,还望东北悬流,恨不能一抵其下。担夫曰:“是为白水河。前有悬坠处,比此更深。”余恨不一当其境,心犹慊慊遗憾。随流半里,有巨石桥架水上,是为白虹桥。其桥南北横跨,下辟三门,而水流甚阔,每数丈,辄从溪底翻崖喷雪,满溪皆如白鹭群飞,“白水”之名不诬矣。度桥北,又随溪西行半里,忽陇箐亏蔽,复闻声如雷,余意又奇景至矣。

  透陇隙南顾,则路左一溪悬捣,万练飞空,溪上石如莲叶下覆,中剜三门,水由叶上漫顶而下,如鲛绡jiāoxiāo名贵凉爽的薄纱万幅,横罩门外,直下者不可以丈数计,捣珠崩玉,飞沫反涌,如烟雾腾空,势甚雄厉,所谓“珠帘钩不卷,匹练挂遥峰”,俱不足以拟其壮也。

  盖余所见瀑布,高峻数倍者有之,而从无此阔而大者,但从其上侧身下瞰,不免神悚。而担夫曰:“前有望水亭,可憩也。”瞻其亭,犹在对崖之上,遂从其侧西南下,复度峡南上,共一里余,跻西崖之巅。其亭乃覆茅所为,盖昔望水亭旧址,今以按君道经,恐其停眺,故编茅为之耳。其处正面揖拱手致礼书飞流,奔腾喷薄之状,令人可望而不可即也。停憩久之,从亭南西转,涧乃环山转峡东南去,路乃循崖石级西南下。

  又升陟陇壑四里,西上入坞,有聚落一区在东山下,曰鸡公背。土人指其东南峰上,有洞西北向,外门如竖而内可容众,有“鸡公”焉,以形似名也。其洞东透前山,而此坞在其后,故曰“背”。余闻之,乃贾勇先登,冀一入其内。比登,只有一道西南上,随之迤逦攀跻,竟无旁岐。

  已一里,登岭头矣,是为鸡公岭。坳中有佛宇。问洞何在?僧指在山下村南,已越之而上矣。担夫亦至,遂逾岭西向下,半里,抵壑中。又半里,有堡在南陇,曰太华哨。又四上岭,逾而西,又一里,乃迤逦西南下,甚深。始望见西界遥峰,自北而南,屏立如障,与此东界为夹,互相颉颃xi?hāng不相上下,彼此抗衡;中有溪流,亦自北而南,下嵌壑底。望之而下,一下三里,从桥西度,是为关岭桥。越桥,即西向拾级上,其上甚峻。二里,有观音阁当道左,阁下甃石池一方,泉自其西透穴而出,平流池中,溢而东下,是为马跑泉,乃关索之遗迹也。阁南道右,亦有泉出穴中,是为哑泉,人不得而尝焉。

  余勺马跑,甘冽次于惠,而高山得此,故自奇也,但与哑泉相去不数步,何良kǔ恶劣之异如此!

  由阁南越一亭,又西上者二里,遂耻岭脊,是为关索岭。索为关公子,随蜀丞相诸葛南征,开辟蛮道至此。

  有庙,肇自国初,而大于王靖远,至今祀典不废。

  越岭西下一里,有大堡在平坞中,曰关岭铺,乃关岭守御所所在也。计其地犹在山顶,虽下,未及三之一也。

  至才过午,夫辞去,余憩肆中。

  二十四日晨起,以乏夫为虑。忽有陀骑马帮至,尚余其一,遂倩之,议至交水。以筐囊装马上,令之先行,余饭而后往。西南七里,上北斗岭。一里,西逾其脊,有亭跨其上。西望崇山列翠,又自北屏列而南,与东界复颉颃成夹,夹中亦有小水南去。从岭西下二里,低夹坞中,有聚落倚其麓,是为北斗铺。关岭为中界高山,而北斗乃其西陲。鸡公岭为东界高山,而太华乃其西陲。二界高岭,愈西愈高。由铺西截坞横度二里,乃西向拾级上。迤逦峰头,五里,逾一坳,东眺关岭,已在足底。有坊跨道,曰“安普封疆”,是为安庄哨。

  自关岭为镇中、永宁分界,而安庄卫之屯,直抵盘江,皆犬牙相错,非截然各判者。又西上峰峡中三里,崖木渐合,曰安笼辅,又永宁属。按志有安笼箐山、安笼箐关,想即此。问所谓安笼守御所,土人云:“在安南东南三日程。”

  此属普州,又非此矣。按此地在昔为安氏西南尽境,故今犹有安庄、安笼、安顺、安南诸名。盖安氏之地,昔以盘江为西堑,而今以三汊为界,三汊以南,盘江以东,为中国旧卫者仅此耳。

  由铺西更南上一里,逾岭稍下,有坞中洼。

  又西半里,则重峰夹坑,下坠北去。盘岭侧,西度坑坳半里,复拾级上二里,有庵跨道,是为象鼻岭。由其西度脊,甚狭,南北俱削壁,下而成坑,其上仅阔五六尺,如度堵墙壁。又宛转北跻,再过一脊,共二里,陟岭头,则此界最高处也。东瞰关岭,西俯盘江以西,两界山俱屏列于下,如“川”字分行而拥之者,岭西又盘坞为坪,结城其间,是为查城,即所谓鼎站也。

  有查城驿,属安南。鼎站为西界高山,而白云寺乃其西陲,亦愈西愈高。乃望之西北下,共二里半,而税驾逆旅赵店。江西人。时驼骑犹放牧中途,余小酌肆中,入观于城,而返憩肆间。

  其地为盘江以东老龙第一枝南分之脊,第二枝为关岭,第三枝为鸡公背。三枝南下,形如“川”字,而西枝最高,然其去俱不甚长,不过各尽于都泥江以北。其界都泥江北而走多灵者,又从新添东南,分支下都匀南,环独山州北而西,又东南度鸡公关而下者也。

  其地东南为慕役长官司,李姓。

  东北为顶营长官司,罗姓。

  西北为沙营长官司。

  沙姓。

  时沙土官初故,其妻即郎岱土酋之妹,郎岱率众攻之,人民俱奔走于鼎站。

  沙营东北为狼代土酋,东北与水西接界,与安孽表里为乱,攻掠邻境;上官惟加衔饵,不敢一问也。

  按是岭最高,西为查城,东为安笼箐,皆绝顶回环而成坞者,在众山之上也。

  《一统志》永宁之安笼箐关,正指此。

  普安之安笼千户所,在安南东南三日程者,即与广西之安隆长官司接界,乃田州白隘所由之道。在普安安笼千户所,当作安隆,与广西同称,不当作安笼,与永宁相溷h?n混乱也。

  鼎站之峡,从东北向西南,其东南即大山之脊,而查城倚其西北,亦开一峡而去,乃沙营土司道也。其泉源亦自东北脊下,穿站街而西,南坠峡底,西南峡脊亦环接无隙,遂从其底穿山腹西去,当西注盘江者矣。

 

 

    ●第二六篇  黔游日记二

 

    戊寅(公元1638年)四月二十五日晨起,自鼎站西南行。

  一里余,有崖在路右,上下各有洞,洞门俱东南向,而上洞尤空阔,以高不及登。路左壑已成涧,随之南半里,山回壑尽,脊当其前,路乃上跻,水则自其下入穴。盘折二里,逾坳脊,是为梅子关。

  越关而西,路左有峡,复坠坑而下,东西径一里,而西复回环连脊。

  路循其上平行而西,复逾脊,始下陟。二里,又盘坞中山西南转,二里,复西北上,一里,是为黄土坝。盖鼎站之岭,至此中降,又与西岭对峙成峡,有土山中突而连属之,其南北皆坠峡下,中踞若坝然,其云黄土坝者以此。有数家倚西山而当其坳,设巡司以稽察焉。又上逾岭脊,共五里为白云寺。于是遂西南下,迤逦四里,途中扛担络绎,车骑相望,则临安道毋忠,以钦取皇帝取用入京也。司道无钦取之例,其牌如此,当必有说。按毋,川人,本乡荐乡试中举人,岂果有卓异特达圣聪超乎寻常,独特高妙像圣人一样的聪敏耶?

  然闻阿迷之僭据僭越名位,分裂割据未复,而舆扛之纷纭实繁,其才与操,似俱可议也。又至坞底,西北上一里,为新铺。由铺西稍逾岭头,遂直垂垂下。

  五里,过白基观。观前奉真武,后奉西方圣人,中颇整洁。时尚未午,驼骑方放牧在后,余乃入后殿,就净几,以所携纸墨,记连日所游;盖以店肆杂沓,不若此之净而幽也。

  僧檀波,甚解人意,时时以茶蔬米粥供。下午,有象过,二大二小,停寺前久之。象奴下饮,濒去,象辄跪后二足,又跪前二足,伏而候升。既而驼骑亦过,余方草记甚酣,不暇同往。

  又久之,雷声殷殷震动声,天色以云幕而暗,辞檀波,以少礼酬之,固辞不受。

  初,余以为去盘江止五里耳,至是而知驼骑所期旧城,尚在盘江上五里,亟为前趋。乃西向直下三里,有枯涧自东而西,新构小石梁跨之,曰利济桥。越桥,度涧南,又西下半里,则盘江沸然,自北南注。其峡不阔而甚深,其流浑浊如黄河而甚急。

  万山之中,众流皆清,而此独浊,不知何故?,天色以云幕而余三见此流:一在武宣入柳江,亦甚浊;一在三镇北罗木渡,则清;一在此,复浊。想清乃涸时也。

  循江东岸南行,半里,抵盘江桥。桥以铁索,东西属两崖上为经,以木板横铺之为纬。

  东西两崖,相距不十五丈,而高且三十丈,水奔腾于下,其深又不可测。初以舟渡,多漂溺之患;垒石为桥,亦多不能成。崇祯四年,今布政省最高行政长官朱名家民,云南人。

  时为廉宪按察使,命安普游击李芳先四川人。

  以大铁链维两崖,链数十条,铺板两重,其厚仅八寸,阔八尺余,望之飘渺,然践之则屹然不动,日过牛马千百群,皆负重而趋者。桥两旁,又高维铁链为栏,复以细链经纬为纹。

  两崖之端,各有石狮二座,高三、四尺,栏链俱自狮口出。

  东西又各跨巨坊。其东者题曰“天堑云航”,督部朱公所标也;其西者题曰“”,傅宗龙时为监军御史所标也。傅又C坚穹碑,题曰“小葛桥”,谓诸葛武侯以铁为澜沧桥,数千百载,乃复有此,故云。余按,渡澜沧为他人,乃汉武故事,而澜沧亦无铁桥;铁桥故址在丽江,亦非诸葛所成者。桥两端碑刻祠字甚盛,时暮雨大至,不及细观。度桥西。已入新城门内矣。

  左转瞰桥为大愿寺。

  西北循崖上,则新城所环也。

  自建桥后,增城置所,为锁钥之要云。

  闻旧城尚在岭头五里,急冒雨竭撅跻级艰难地登台阶而登。

  一里半,出北门。

  又北行半里,转而西,逶迤而上者二里,雨乃渐霁。

  新城内所上者峻,城外所上者坦。西逾坳,循右峰北转,又半里,则旧城悬岭后冈头矣。入东门,内有总府镇焉。

  其署与店舍无异。

  早晚发号用喇叭,声亦不扬,金鼓之声无有也。青崖总兵姓班,三汊总兵姓商,此间总兵姓胡。添设虽多,而势不尊矣。是夜,宿张斋公家;军人也。

  二十六日驼马前发,余饭而出旧城西门。始俱西南行,从岭坞升降。五里,有一、二家在南陇下,为保定铺。从其侧西上岭,渐陟隆崇。三里,忽有水自岭峡下。循峡而上,峡中始多田塍,盖就水而成者。

  时已插莳sh?(移栽)

  矣。又上二里,是为凉水营。由营西复从山坞逶迤而上,渐上渐峻。又五里,遇驼马方牧,余先发。将逾坳,坐坳下石间少憩,望所谓海马嶂者,欲以形似求之。忽有人自坳出,负罂小口大腹的瓦容器汲水,由余前走南岐去。余先是望南崖回削有异,而未见其岐,至是亟随之。抵崖下,则穹然巨洞,其门北向,其内陷空而下,甚宏。其人入汲于石隙间,随处而是,皆自洞顶淙淙散空下坠,土人少凿坯承之。水从洞左悬顶下者最盛,下有石台承之;台之侧,凿以贮汲者。洞从右下者最深,内可容数百人,而光明不閟,然俱无旁隙别窍,若堵墙而成者也。

  出洞,仍由旧路出大道。

  登坳即海马嶂,有真武阁跨坳间。

  余入憩阁间,取笔楮chǔ纸记游,而驼马已前去。久之乃行。其内即为海马铺,去城十里矣。

  其处北两日半程为小米马场,有堡城下临盘江,隔江即水西地;南两日程为乖场河,水涨难渡,即出铅之所也。又西循南岭而行,见其坞皆北向坠,然多中洼而外横亘者。连西又稍上二平脊,共三里,则北度而矗者,其峰甚高,是为广山。其上李芳先新结浮屠,为文曲星,盖安南城东最高之巅也。

  又西二里为茶庵卖茶的小屋,其北有山,欹突可畏,作负嵎之势者,旧名歪山,今改名威山。

  余望之有异,而亟于趋城,遂遵大路而西。又三里,复逾一阜。

  又二里,税驾于安南城之东关外逆旅陈贡士家。

  二十七日驼马已发,余乃饭。问知城东五里,由茶庵而北,有威山,山间有洞,从东透西;又有水洞,其中积水甚深,其前正瞰卫城。

  遥指其处,虽在山巅,然甚近也。

  乃同顾仆循昨来道,五里,东抵茶庵,遂由岐北向入山。一里,抵山左腋,则威山之脉,自北突而南,南耸而北伏,南削而北垂,东西皆亘崖斜骞而南上;从南麓复起一小峰,亦如之。

  入东峡又一里,直抵山后,则与东峰过脊处也。

  由脊北下,甚深而路芜;由脊西转,循山北峰之半西行,路芜而磴在。循之行,则北坞霾雾从坞中起,弥漫北峰,咫尺不可见;而南面威山之北,惟行处犹朗,而巅亦渐为所笼。西行半里,磴乃南上。拾级而登者半里,则峰之北面,全为雾笼矣。乃转东北上,则东崖斜骞之上也。石脊甚狭,由东北上西南,如攀龙尾而升。复见东南峰外,澄霄丽日,遥山如靛;余所行之西北,则弥沦如海,峰上峰下,皆入混沌,若以此脊为界者。盖脊之东南,风所从来,故夙霾净卷;脊之西北,风为脊障,毒雾遂得倚为窟穴。予夙愿一北眺盘江从来处,而每为峰掩,至是适登北岭,而又为雾掩,造化根株,其不容人窥测如此!

  攀脊半里,有洞在顶崖之下,其门东向,上如合掌,稍洼而下,底宽四五丈,中有佛龛僧榻,遗饭犹存,而僧不知何往。两旁颇有氤氲之龛。其后直透而西,门乃渐狭而低,亦尖如合掌。

  其门西径山腹而出,约七丈余,前后通望而下不见者,以其高也。

  出后门,上下俱削崖叠石。

  路缘崖西南去十余丈,复有洞西向,门高不及丈,而底甚平,深与阔各二丈。而洞后石缕缤纷,不深而幻,置佛座其中,而前建虚堂,已圮不能存。其前直瞰卫城,若垂趾可及,偶雾气一吞,忽漫无所睹,不意海市蜃楼,又在山阿城郭也。然此特洞外者也。由洞左旁窍东向入,其门渐隘而黑。攀石阈上,其中坎砢欹嵌,洼窦不一,皆贮水满中而不外溢。洞顶滴沥,下注水池,如杂珮p?i佩带的玉器繁絃乐器上的弦,铿锵远近。洞内渐转东北,势似宏深渊坠,既水池高下,无可着足,而无火炬遥烛,惟从黑暗中听其遥响而已。

  余所见水洞颇多,而独此高悬众峰之顶,又潴而不流,无一滴外泄,向所望以为独石凌空,而孰意其中乃函水之具耶。出洞,仍循崖而北,入明洞后门,抵前洞。

  从僧榻之左,有旁龛可登,攀而上之,则有隙西透,若窗而岐为两。其后复有洞门西向,在崖路之上,其门颇敞,第透隙处,双棂逼仄,只对外窥,不能穿之以出耳。先是余入前洞,见崖间有镌“三明洞”三字者,从洞中直眺,但见前后,而不知旁观更有此异也。下洞,由旧路三里,出茶庵,适按君冯,士俊以专巡至。从来直指巡方,不逾关岭、盘江,冯以特命再任,故历关隘至此耳。

  时旌旗穿关逾坳,瞻眺之,空山生色,第随其后抵安南,不免徒骑杂沓,五里之程,久乃得至。乃饮于陈氏肆中。遂入东门,西抵卫前,转南而出南门。南向行岭峡间,共平上二里,有脊自西北度东南,度处东平为塍,西忽坠坑深下,有小水自坑中唧唧出。

  路随之,西循北崖下坠,即所谓乌鸣关也,乌鸣关在安南卫。土人呼为老鸦关。西向直下一里,有茶庵跨路隅,飞泉夹洒道间,即前唧唧细流,至此而奔腾矣。庵下崖环峡仄,极倾陷之势。又曲折下半里,泉溢浃道,有穹牌,题曰:“甘泉胜迹”。其旁旧亦有享,已废,而遗址丰碑尚在,言嘉靖间有僧施茶膳众,由岭下汲泉甚艰,一日疏地得之,是言泉从僧发者。余忆甘泉之名,旧《志》有之,而唧唧细流,实溢于岭上,或僧疏引至此,不为无功,若神之如锡卓禅杖龙移,则不然也。

  又拾级西南下一里,下抵峡口,循西崖之足,转而西行,北则石崖排空,突兀上压;南则坠壑下盘,坵垤纵横,皆犁为田。虽升降已多,犹平行山半也。又西半里,有泉自北崖裂隙间宛转下注,路经其前,为架桥横度,泉落于侨内,复从桥下泻峡去。坐桥上仰观之,崖隙欹曲,泉如从云叶间堕出,或隐或现,又瀑布一变格也。循崖又西,迤逦平上,两过南度之脊,渐转西北,共五里,为乌鸣铺。复西北下峡间,一里余,有小水,一自东峡来,一自北峡来,各有石梁跨之,合于路左而东南去。度两石桥,又西南上岭,一里,从岭头过一哨,有数十家夹道。又从岭上循北界大山西向行,其南复平坠成壑,下盘错为田甚深。其南遥山与北界环列者,耸如展屏,而北角独尖竖而起。环此壑而东度土脊一支,遥属于北界大山,所过岭头夹哨处,正其北属之脊也。余先是从海马嶂西,即遥从岭隙见西峰缭绕,而此峰独方顶,迥出如屏。问骑夫:“江西坡即此峰否?”对曰:“尚在南。”余望其坳入处反在北,心惑之,至是始知其即东向分支之脊,路虽对之行,而西坡实在其北。

  循北岭升降曲折,皆在峰半行。

  又西北二里,西南二里,直坠坡而下者二里,缘岭西转者一里,是为纳溪铺;盖在北崖南坠之下,虽所下已多,而犹然土山之脊也。由铺西望,则东西山又分两界,有水经其中,第此两界俱支盘陇错,不若关岭之截然屏夹也。

  复西南下一里半,有水从东崖坠坑而出,西悬细若马尾。从其北,路亦坠崖而下。又二里余,抵坞中,巨桥三门,跨两陇间,水从东一门涌而北出,其西二门,皆下平为田,岂水涸时耶?其水自西南诸峡中,各趋于桥之南,坠峡而下,经桥下,北注而出于盘江上流,其“纳溪”之名以此耶?度桥,复西北上岭,是为江西坡,以岭在溪之西也。路从夹冈中透壁盘旋而上,一里,出夹,复拾级上。一里,得茅庵,在坡之半。又北上拾级,半里,抵岭头,其北有峰夹坞,尚高;东望纳溪铺之缀东崖者,高下正与此等。于是又西向平陟岭间二里,挟南峰转循其西,又西向行半里,则岭上水多左石坠。又东北下转,则一深堑甚逼,自西南坠东北,若划山为二者。度小石梁而西,又西北逾岭头,共一里而入西坡城之东南门,是为有嘉城。

  二十八日出西坡城之西北门,复西向陟岭。盘折而上二里,始升岭头,其北岭尚崇。循其南而西,又二里,望西北一峰,甚近而更耸,有雾笼其首,以为抵其下矣。又西一里,稍降而下,忽有脊中度,左右复中坠成峡,分向而去,其度脊阔仅二尺,长亘二三丈而已,为东西联属之蒂。始知西坡一山,正如一芝侧出,东西径仅十里,南北两垂,亦不过二三十里,而此则其根蒂所接也。

  度脊,始上云笼高峰。

  又二里,盘峰之南,是为倪纳铺。数十家后倚高峰,南临遥谷,前所望方顶屏列之峰,正亘其南。指而询之,土人曰:“是为兔场营。其南为马场营,再南为新、安二所。”新为新城所,安为安笼所,即与广西安隆土司为界者。由铺之西半里,有脊自山前坞中南度,复起山一支,绕于铺前,脊东西流水,俱东南入纳溪桥之上流者,第脊西之流,坠峡南捣甚逼。又稍北,循崇山而西半里,有脊自南岭横亘而北,中平而不高,有堡楼峙脊间,是为保家楼。

  已为儸儸(彝族)

  哨守之处。

  其脊自西南屏列而来,至此北度,东起而为高峰,即倪纳后之雾笼者;西亘而成石崖,即与来脊排闼为西夹坞者。由脊北循石崖直西,行夹坞之上,是为三条岭。西四里,石崖垂尽,有洞高穹崖半,其门南向,横拓而顶甚平;又有一斜裂于西者,其门亦南向,而门之中有悬柱焉。其前坞中水绕入西南峡,路乃稍降。复西上岭坳,共三里,为芭蕉关。数十家倚北山南突之坳间;水绕突峰之南,复北环关西而出;过关,则坠峡而下,复与水遇。是为普安东境之要害,然止铺舍夹路,实无关也。

  由其西降峡循水,路北重崖层突,多赭黑之色。闻有所谓“吊崖观音”者,随崖物色之。二里,见崖间一洞,悬踞甚深,其门南向而无路。乃攀陟而登,则洞门圆仅数尺,平透直北十余丈而渐黑,似曾无行迹所入者。乃返出洞口,则满地白骨,不知是人是畜也。仍攀崖下。又西有路,复北上崖间,其下门多牛马憩息之所,污秽盈前;其上层有垂柱,空其端而置以小石大士观音菩萨,乃出人工,非天然者。复下,循大路随溪西一里,溪转北向坠峡去,于是复西涉坡阜,共六里而至新兴城。

  自芭蕉关而来,所降不多,而上亦不远,其坞间溪犹出山上也。入东门,出西门,亦残破之余也。有碑,为天启四年都御史乌程闵公所复。中有坐镇守备。是晚按君宿此。又西行岭峡间二里,连逾二岭脊,皆自南北度者。忽西开一深壑,中盘旋为田,其水四面环亘,不知出处。路循东峰西南降一里,复转南向上一里,又转东南上半里,逾岭脊而南,乃西南下一里,西抵坞中。闻水声淙淙甚急,忽见一洞悬北崖之下,其门南向而甚高,溪水自南来,北向入涧,平铺洞间,深仅数寸,而阔约二丈。洞顶高穹者将十丈,直北平入者十余丈,始西辟而有层坡,东坠而有重峡,内亘而有悬柱,然渐昏黑,不可攀陟矣。此水当亦北透而下盘江者。出洞,征询问洞名于土人,对曰:“观音洞。”征其义,以门上崖端有置大士像于其穴者也。

  洞前溪由东南峡中来,其峡底颇平,大叶蒲丛生其间,淬绿锷蒲叶于风前,摇青萍于水上,芃芃p?ng植物茂盛有光。

  循之西南半里,又西穿岭隙间,渐循坡蹑脊。二里,有一二家在北峰下,其前陷溪纵横,水由西南破壑去,路由西北循岭上。

  一里,出岭头,是为蔺家坡。西南骋望,环山屏列甚遥,其中则峰巅簇簇,盘伏深壑间,皆若儿童匍匐成行,天与为抗。

  从此乃西北下,直降者二里,又升降陇脊西行者二里,有庵缀峰头,曰罗汉松,以树名也。自逾新兴西南岭,群峰翠色茸茸,山始多松,然无乔枝巨本,皆弱干纠缠,垂岚拂雾,无复吾土凌霄傲风之致也。其前又西南开峡。从峡中直下者三里,转而西平行者一里,有城当坳间,是曰板桥铺城。城当峡口,仰眺两界山凌空而起,以为在深壑中矣,不知其西犹坠坑下也。路在城外西北隅,而入宿城中之西门。

  二十九日出板桥城之西门,北折入大路,遂拾级下。

  有小水自右峡下注,逾其左随之行。一里,则大溪汪然,自西南转峡北注,有巨石梁跨其上,即所谓三板桥也;今已易之石,而铺犹仍其名耳。

  桥上下水皆阔,独桥下石峡中束,流急倾涌。其水西北自八纳山发源,流经软桥,又西南转重谷间,至是北捣而去,亦深山中一巨壑也。越桥西,溯溪北崖行。一里,溪由西南谷来,路入西北峡去,于是升降陇坳,屡越冈阿。四里直西,山复旷然平伏,独西南一石峰耸立,路乃不从西平下,反转南仰跻。半里,盘石峰东南,有石奋起路右,首锐而湾突,肩齐而并耸,是曰鹦哥嘴。又西转而下者一里半,有铺肆夹路,曰革纯铺。

  土音“纳”俱作“捺”,至是而始知所云“捺溪”、“倪捺”皆“纳”字也。惟此题铺名。又从峡平行,缘坡升降,五里,有哨舍夹路,曰软桥哨。由哨西复坠峡下,遥见有巨溪从西峡中悬迅东注;下峡一里,即与溪遇;其溪转向南峡去,路从溪北,溯溪循北山之麓西行。二里,有巨石梁南北跨溪上,即所谓软桥也。余初疑冉姓者所成,及读真武庙前断碑,始知为“软”,想昔以篾索为之,今已易之石,而犹仍其名耳。

  度桥而南,遂从溪南西向缘南崖而上,其跻甚峻。半里,平眺溪北,山俱纯石,而绿树缘错成文,其中忽有一瀑飞坠,自峰顶直挂峡底。缘南崖西上,愈上愈峻,而北眺翠纹玉瀑,步步回首不能去。上二里,峡底溪从西北而出,岭头路向西南而上。又一里,过真武庙。按君自新兴而来,越此前去。由其西,南向行,遂下坞中。又西南共四里,两越小岭而下,有峡自东南达西北,又两界山排闼而成者,其中颇平远,有聚落当其间,曰旧普安。按君饭于铺馆,余复先之而西北由坞中行。

  东北界山逶迤缭绕,不甚雄峻;西南界山蹁跹pi?nxiān形容优美的飞动之势离立,复露森罗;峡踪虽远,然两头似俱连脊,中平而无泄水之隙者。

  又西三里,有石峰中起,分突坞间,神字界其下,曰双山观。按君自后来,复越而前去。又西一里,则西脊回环于前,遂坞穷谷尽。坞底有塘一方,汇环坡之麓,四旁皆石峰森森,绕塘亦多石片林立,亦有突踞塘中者。于是从塘西南上回坡,一里,登其脊。又宛转西行岭头,岭左右水俱分泻深谷,北出者当从软桥水而入盘江上流,南流者当从黄草坝而下盘江下流。又西向从岭头升陟,其上多中洼之宕,大者盘壑为田,小者坠穴为阱。共五里,为水塘铺,乃饭于庙间。过铺西下岭,逶迤山半,又五里,过高笠铺,南向行陇间。

  逾一平岭西南下,又五里,有小溪自北峡来,石桥南跨之。度其南,北门街夹峙冈上;逾冈南下,始成市,有街西去,为云南坡大道;直南,又一小溪自西南峡来,石桥又南跨之。桥南即为普安城,州、卫俱在其中。

  按君已驻署中矣。其城西半倚山脊,东半下临东溪,南北二门正当西脊之东麓,而东门则濒溪焉。南门外石桥,则三溪合于北,经东门而西环城南,又南去而注于水洞者。北门外石桥:第一桥,即云南坡之水,绕城西北隅而为堑,东下而与北溪合于城东;第二桥,即小溪自西北来者,《一统志》所云“目前山之水”也;第三桥,即小溪自北来者,《一统志》所云“沙庄之水”也。三溪交会于城之东北,合而南去,是为三一溪,经城南桥而入于水洞。其城自天启初,为水西叛逆,诸蛮应之,攻围一年而破,后云南临安安南土官沙姓者,奉调统兵来复。至今疮痍未复。

  然是城文运,为贵竹之首,前有蒋都宪,今有王宫詹,名柞远。非他卫可比。州昔惟土官,姓龙,其居在八纳山下,统十二小土司。今土官名子烈,年尚少。后设流官,知州姓黄。并治焉。

  州东北七十里有八纳。

  其山高冠一州,四面皆石崖崭绝,惟一径盘旋而上,约三十里。

  龙土官司在其下。其顶甚宽平,有数水塘盈贮其上,软桥之水所由出也。土音以“纳”为“但”,而《梵经》有“叭呾d?哆”之音,今老僧白云南京人。因称叭呾山,遂大开丛林僧从居寺院多如丛林,而彝地远隔,尚未证果。

  州南三十里有丹霞山。其山当丛峰之上,更起尖峰卓立于中。西界有山一支,西南自平彝卫屏列而北,迤逦为云南坡,而东下结为州治。西屏之中,其最高处曰睡寺山,正与丹霞东西相对。其东界有山,南自乐民所分支而北,当丹霞山南十里。西界屏列高山横出一支,东与东界连属,合并而北,夭矫丛沓,西突而起者,结为丹霞山;东北耸突而去者,渐东走而为兔场营方顶之山,而又东北度为安南卫脉。其横属之支,在丹霞山南十里者,其下有洞,曰山岚洞,其门北向。

  水从洞中出,北流为大溪,经丹霞山之西大水塘坞中,又北过赵官屯,又东转而与南板桥之水合。

  由洞门溯其水入,南行洞腹者半里,其洞划然上透,中汇巨塘,深不可测。土人避寇,以舟渡水而进,其中另辟天地,可容千人。而丹霞则特拔众山之上,石峰峭立,东北惟八纳山与之齐抗。八纳以危拥为雄,此峰以峭拔擅秀。昔有玄帝宫,天启二年毁于蛮寇,四年,不昧师徽州人。复鼎建,每正二月间,四方朝者骈集,日以数百计。

  僧又捐资置庄田,环山之麓,岁入谷三百石。而岭间则种豆为蔬,岁可得豆三十石。以供四方。

  但艰于汲水:寻常汲之岭畔,往返三里,皆峻级;遇旱,则往返十里而后得焉。

  五月初一日余束装寄逆旅主人符心华寓,兰溪人。

  乃南抵普安北门外,东向循城行。

  先是驼骑议定自关岭至交水,至是余欲往丹霞,彼不能待,计程退价。余仓卒收行李,其物仍为夫盗去。穷途之中,屡遭拐窃,其何堪乎!复随溪南转过东门,又循而抵南门,有石梁跨溪上。越其南,水从西崖向南谷,路从东坡上南岭,西眺水抵南谷,崖环壑绝,遂注洞南入。

  时急于丹霞,不及西下,二里,竟南上岭,从岭上行。又二里,逾岭转而西,其两旁山腋,多下坠之穴,盖其地当水洞东南,其下中空旁透,下坠处,皆透穴之通明者也。又西南一里,路右一峡下迸,有岩西南向,其上甚穹,乃下探之。东门有侧窦如结龛,门内洼下而中平,无甚奇幻。遂复上南行,又一里,逾岭脊,遂西南渐下,行坡峡间。一里,过石亭垒址,其南路分两岐:由东南者,为新、安二所、黄草坝之径;由西南者,则向丹霞而南通乐民所道也。遂从西南下。

  从岭峡中平下者二里,东顾峡坑坠处,有水透崖南出,余疑为水洞所泄之水,而其势颇小,上流似不雄壮。

  从其西,遂西南坠坑而下。一里,抵壑中,则有溪汪然自西而东注,小石梁跨其上。曰南板桥。以别于北大道之三板桥也。其下水西自石洞出,即承水洞之下流,至是而复透山腹也。水从桥东,又合南峡一溪,东向而去,东北合软桥下流,出北板桥而东与盘江合。其南峡之溪,则自大水塘南山岚洞来。二溪一北一南,皆透石洞而出,亦奇矣。越南板桥南一里,溯南来溪入南峡,转而西行峡中。又二里,则有坝南北横截溪上,其流涌坝下注,阔七、八丈,深丈余,绝似白水河上流之瀑,但彼出天然,而此则人堰者也。坝北崖有石飞架路旁,若鷁水鸟首掉虚,而其石分窍连枝,玲珑上透,嵌空凑合,亦突崖之一奇也。又西三里,路缘北崖而上,西越之而下,共半里,山回水转,其水又自南向北而来者,其先东西之峡甚束,至是峡之成南北者渐宽。又循溪西崖南向行,一里,南逾一突嘴,则其南峡开而盘成大坞,南望有石梁横跨溪上。

  半里,度石梁而东,遂东南上坡,始与南来之溪别。东上半里,过一村,又东半里,转而南稍下,共半里,逾小溪而上,过赵官屯,遂由屯村北畔东南入坞。二里,复七岭,一里,转峡处有水飞坠山腰。

  循山嘴又西转而南半里,随峡东入又半里,峡中有水自东峡出,即飞瀑之上流也。小石梁跨峡而南,石碑剥落,即丹霞山《建桥记》文也。

  由桥南西向盘岭,为大水塘之道,遂由桥东向溯水而入。

  其下峡中箐树蒙密,水伏流于下,惟见深绿一道,迤逦谷底。

  又东半里,内坞复开,中环为田,而水流其间。路循山南转,半里,入竹树间,有一家倚山隈wēi弯曲处结庐,下瞰壑中平畴而栖,余以为非登山道矣。忽一人出,呼余由其前,稍转而东,且导余东南登岭,乃下耕坞中去。及余跻半里,复西入樵径,其人自坞中更高呼“稍东”,遂得正道。其处四山回合,东北皆石山突兀,而余所登西南土山,则松阴寂历,松无挺拔之势,而偃仆盘曲,虽小亦然。遂藉松阴,以手掬所携饭抟tu?n饭团而食,觉食淡之味更长也。既而循坡南上者半里,又入峡西上者一里,又南逾坳脊间半里。其坳两旁石峰,东西涌起,而坳中则下陷成井,灌木丛翳其间,杳不可窥。

  已循东峰之南,又转而东南,盘岭半里,其两旁石峰,又南北涌起,而峡中又下陷成洼。又稍转东北,路成两岐,一由北逾峡,一由东上峰。余不知所从,乃从东向而上者,其两旁石峰,复南北涌起。半里陟其间,渐南转,又半里,南向跻其坳,则两旁石峰,又东西涌起。越脊南,始见西南一峰特耸,形如天柱,而有殿宇冠其上。乃西南下洼间,半里,复南上冈脊。回望所越之脊,有小洞一规,其门南向;其西有石峰如展旗,其东冈之上,复起乱峰如涌髻,而南冈则环脊而西,遂矗然起丹霞之柱焉;其中回洼下陷,底平如镜,已展土为田,第无滴水,不堪插莳。由冈西向跻级登峰,级缘峰西石崖,其上甚峻;已而崖间悬树密荫,无复西日之烁。

  直跻半里,始及山门。其门西北向,而四周笼罩山顶。时僧方种豆垄坂间,门闭莫入。

  久之,一徒自下至,号照尘。

  启门入余,遂以香积供。

  既而其师影修至,遂憩余阁中,而饮以茶蔬。

  影修又不昧之徒也,时不昧募缘安南,影修留余久驻,且言其师在,必不容余去,以余乃其师之同乡也。余谢其意,许为暂留一日。

  初二日甚晴霁。余徙倚四面,凭窗远眺,与影修相指点。其北近山稍伏,其下为赵官屯,渐远为普安城,极远而一峰危突者,八纳也。

  相去已百里。其南稍下,而横脊拥其后,为山岚洞;极远而遥峰隐隔者,乐民所之南,与亦佐县为界者也。其西坠峡而下,为大水塘,坞中自南而北,山岚洞之水,北出南板桥者也,隔溪则巨峰排列,亦自南而北,所谓睡寺山矣;山西即亦资孔大道,而岭障不可见。其东仅为度脊,上堆盘髻之峰;稍远则骈岫丛沓,迤逦东北去,为免场营方顶山之脉者也。山东南为归顺土司。普安龙土司之属,与粤西土司同名。越其东南,为新、安二所、黄草坝诸处,与泗城接界矣。是日余草记阁中。影修屡设茶,供以鸡矼zōng草名菜、櫐lěi鱼腥草浆花、藤如婆婆针线,断其叶蒂,辄有白浆溢出。花蕊每一、二十茎成一丛。茎细如发,长半寸。缀花悬蒂间,花色如淡桃花。连丛采之。黄连头,皆山蔬之有风味者也。

  初三日饭后辞影修。影修送余以茶酱,粤西无酱。贵州间有之而甚贵,以盐少故。而是山始有酱食。遂下山。十里,北过赵官屯,十里,东北过南板桥,七里,抵普安演武场。由其西横岭西度,一里,望三一溪北来,有崖当其南,知洞在是矣。

  遂下,则洞门北向迎溪,前有巨石坊,题“碧云洞天”,始知是洞之名碧云也。

  土人以此为水洞,以其上有佛者为干洞。洞前一巨石界立门中,门分为二,路由东下,水由西入。入洞之中,则扩然无间,水循洞西,路循洞东,分道同趋,南向十余丈,渐昏黑矣。忽转而东,水循洞北,路循洞南,其东遂穹然大辟,遥望其内,光影陆离,波响腾沸,而行处犹暗暗也。盖其洞可入处已分三层,其外入之门为一层,则明而较低;其内辟之奥为一层,则明而弥峻;当内外转接处为一层,则暗而中坼,稍束如门,高穹如桥,耸豁不如内层,低垂不如外层,而独界其中,内外回眺,双明炯然。然从暗中仰瞩其顶,又有一圆穴上透,其上亦光明开辟,若楼阁中函,恨无由腾空而上也。东行暗中者五六丈而出,则堂户宏崇,若阿房、未央,四围既拓,而峻发弥甚;水从东南隅下捣奥穴而去,光从西北隅上透空明而入;其内突水之石,皆如踞狮泛凫,附壁之崖,俱作垂旂q?旗矗柱。盖内奥之四隅,西南为转入之桥门,西北为上透之明穴,东南为入水之深窍;而独东北回环迥邃,深处亦有穴高悬,其前有眢窟下坠,黑暗莫窥其底,其上有侧石环之,若井栏然,岂造物者恐人暗中失足耶?由窟左循崖而南,有一石脊,自洞顶附壁直垂而下,痕隆起壁间者仅五六寸,而鳞甲宛然,或巨或细,是为悬龙脊,俨有神物浮动之势。其下西临流侧,石畦每每,是为十八龙田。由窟右循崖而东,有一石痕,亦自洞顶附壁直垂而下,细纹薄影,是为蛇退皮,果若遗蜕粘附之形。其西攀隙而上,则明窗所悬也。其窗高悬二十丈,峻壁峭立,而多侧痕错锷。缘之上跻,则其门扩然,亦北向而出,纵横各三丈余,外临危坡,上倚峭壁,即在水洞之东,但上下悬绝耳。

  门内正对矗立之柱,柱之西南,即桥门中透之上层也。

  余既跻明窗,旋下观悬龙、蛇蜕,仍由蛩g?ng水边大石桥下出,饭于洞门石上。

  石乃所镌诗碑,游人取以为台,以供饮馔。其诗乃张涣、沈思充者,诗不甚佳,而涣字极遒qi?强劲活可爱。

  镌碑欲垂久远,而为供饮之具,将磨漶hu?n模糊的辩识不保矣,亟出纸笔录之。

  仍入内洞,欲一登蛩桥上层,而崖壁悬峭,三上三却。再后,仍登明窗东南,援矗柱之腋,透出柱南,平视蛩桥之背,甚坦而近,但悬壁无痕,上下俱绝攀践,咫尺难度。于是复下而出洞。日已下舂,因解衣浴洞口溪石间。半截夙垢,以胜流浣濯之,甚快也!既而拂拭登途,忽闻崖上歌笑声,疑洞中何忽有人,回瞩之,乃明窗外东崖峭绝处,似有人影冉冉。余曰:“此山灵招我,不可失也。”先是,余闻水洞之上有梵龛,及至,索之无有。从明窗外东眺,层崖危耸,心异之,亦不见有攀缘之迹。及出水洞觅路,旁有小径,隐现伏草间,又似上跻明窗者,以为此间乃断崖绝磴耳,不意闻声发閟,亟回杖上跻。

  始向明窗之下,旋转而东,拾级数十层,复跻危崖之根,则裂窍成门。其门亦北向,内高二丈余,深亦如之;左有旁穴前透,多裂隙垂棂,僧以石窒之为室;右有峭峡后坼,上颇氤氲盘结,而峻不可登。洞中有金仙三像,一僧栖其间,故游者携樽酹l?i刻有云雷纹的酒杯就酌于此。

  非其声,余将芒芒返城,不复知水洞之外,复有此洞矣。酌者仆从甚都漂亮,想必王翰林子弟,余远眺而过之。下山,循溪溯流二里,有大道,即南门桥。遂从南门入,蹑山坡北行。城中荒敝甚,茅舍离离散乱,不复成行;东下为州署,门廨无一完者。皆安酋叛时,城破鞠为丘莽,至今未复也。出北门,还抵逆旅。是晚觅夫不得,遂卧。按君是早返辕矣。

  初四日觅夫不得,候于逆旅。稍散步北寺,惟有空楼层阁,而寂无人焉,乃构而未就者。还,闷闷而卧。

  初五日仍不得夫。平明微雨,既止,而云油然四布。

  是日为端午,市多鬻蒲艾者。雄黄为此中所出,然亦不见巨块。市有肉而无鱼。余兀坐逆旅,囊中钱尽,不能沽浊醪l?o解愁,回想昔年雉山之乐,已分霄壤。

  初六日夜雨达旦。

  夫仍不得。

  既午,遇金重甫者,麻城人也,贾而儒,索观余诸公手卷。为余遍觅夫,竟无至者。

  初七日囊钱日罄,而夫不可得,日复一日,不免闷闷,是早,金重甫言将往荆州,余作书寄式围叔。下午,彼以酒资奉,虽甚鲜而意自可歆欣喜。

  初八日候夫虽有至者,而恶主代为掯k?n索价刁难价,力阻以去。

  下午得骑,亦重价定之,无可奈何也。

  余所遇恶人,如衡阳劫盗,狗场拐徒,并此寓窃钱去者,共三番矣。此寓所窃,初疑为骑夫,后乃知为符主也。人之无良如此!夫劫盗、拐徒无论,如南宁梁冲宇、宝檀僧,并此人,俱有害人之心。余以万里一身,脱其虎口,亦幸矣!

  初九日平明,以行李付骑,别金重甫乃行。

  是早,云气浓郁。

  从普安北门外第一溪桥北,循西峡入,过税司前,渐转西南,皆溯小溪西岸行。西山崇隆,小瀑屡屡从山巅悬注。

  南五里,始西南登坡,是为云南坡。初二里稍夷,又一里半甚峻,过一脊而西,复上坳,共一里,为马鞍岭。越而西,遂循岭西向西南行,于是升降在岭头,盘折皆西南,俱不甚高深。五里,稍降坞中,为坳子哨。

  先是每处有打哨之苦,此为第一哨。

  今才奉宪禁,并于一处,过无问者。又南越一坳,大雨淋漓。

  仍前,升降大峰之西,冒雨又十五里而至海子铺。

  山坞稍开,颇大,中有水塘,即所谓海子也。有小城在其南,是为中火铺。普安二十二哨,俱于此并取哨钱,过者苦焉。

  先各哨分取,今并取于此。

  哨目止勒索驼马担夫,见余辈亦不甚阻挠,余乃入城,饭于肆。复出南门,南向登山。五里,遇驼马方牧于山坡,雨复大至,余乃先行。升降高下,俱依东大山而南,两旁多眢yuān干枯的井井坠坑,不辨水从何出。又五里为大河铺,有水自铺东平泻坡陀下,漫流峡中,路随之而南。天乃大霁,忽云破峰露,见西南有山甚高,土人称为黑山。

  云气笼罩,时露一班,直上与天齐。望而趋五里,大河之水,已渐坠深堑,似从西北坼峡去。

  路东南缘岭透峡东下,则山环坞合间,中洼为塘,水满其中,而四面皆高,不知出处。又东透坳下,坞间又复洼而成塘,与前虽有高下,而潴水莫泄同之。又东缘南峰而转,越其东,则东坞大开,深盘远错,千塍环壑于下。度其地在丹霞山南、山岚洞西南,余谓壑底水即北透山岚者。征之土人,云:“西峰下有入水洞,水坠穴去,不知所出。”从西峰稍下,共五里,是为何郎铺。越铺南,又上岭,仍依东岭行,回望云笼高峰,已在西北,时出时没,兴云酿雨,皆其所为。

  虽山中雨候不齐,而众山若惟瞻其马首者。

  循东岭南下峡中,有溪自南而来,溯之行其东岸。

  共五里,路忽由水渡西岸,而暴雨涨流,深涌莫能越。方欲解衣赴之,忽东山之上有呼者,戒莫渡,招余东上岭行。余从之,遂从莽棘中上东岭。已得微道,随之南二里,得北来大道,果从东岭上降者。盖涉溪者乃西道,从岭者乃东道,水涸则从西,水涨则从东也。西流之中,有一线深坑,涸时横板以渡,兹涨没无影,非其人遥呼,几不免冯p?ng徒步过河之险矣。从东岭下一里,则大道西濒溪,道中水漫数寸,仍揭而溯之。一里,有石梁跨溪上。其溪自南抵东山之麓,至是横折而西,从梁下抵西山之麓,乃转北去。盖其源发于西南火烧铺西分水岭,按《志》,分水岭在普安西南百二十里,即此。北流经此,又北抵黑山、何郎之南,不知所泄,即土人亦莫能悉也。石梁西麓,有穴纷骈纵横如“亦”字,故名其地曰亦字孔,今讹为亦资孔,乃土音之溷也。

  梁南半里,即为亦字孔驿,有城倚西山下,而水绕其东焉。

  比至,雷雨大作。宿于西门内周铺。

 

 

    ●第二七篇  滇游日记一

 

    【滇,即今云南省,境内有湖滇池,故用“滇”代称。

  【《滇游日记》所著最多,对其境内风景人物、民俗涉及颇广,且有详尽考备,是今之研究云南旅游资源以及民俗文化的重要资料。

  【《滇游日记》篇目最多,一共13章。

  【《滇游日记一》正文原缺,季会明、陈体静道其原由,似可信。

  【滇游记中,另有《游太华山日记》、《滇中花木记》、《游颜洞记》和《随笔两则》,还有《盘江考》、《永昌志略》、《近腾诸彝说略》三章。

  【《游太华山日记》即记游碧鸡山(俗称西山)。

  【碧鸡山为昆明市郊著名风景区。唐代、元代对其描绘文字虽较为生动。但都过于泛泛,徐霞客亲临眼见,对其山水之色、秀峰挺拔、寺庙建制、草木花香、溪流涧石都一一历数,并对其溪中特产金线鱼也有记载,极为难得。

  【《滇中花木记》很短,对云南特有的山茶、山鹃具述甚精。

  【《游颜洞记》则对建水县石岩山三洞进行描绘。三洞名为水云洞、南明洞、万象洞。徐霞客初游时只知有南明、万象,而水云则为无意中得之。水云洞中有水,石笋倒垂,旋转回合。

  【南明洞与万象洞相连,皆峻绝称奇,可惜记中描绘不详。

  【《随笔二则》正文未见分为二则,实可视为一篇,与《近腾诸彝说略》可称为徐霞客的政论文章,前者对社会政治大胆揭露,所采事件俱为史实,后者集中考察少数民族史的一段演变过程,其中有的说法尚可质疑,读者明辩。

  【《滇游日记二》至《滇游日记十三》共12篇。

  【2至3篇大致记录其在云南东部、东南部地区的游历,游记4为中部、西南部部分地区的游历,5至8篇为西、西北部之游历,9篇以后则为西南部集中记游。

  【《滇游日记》是徐霞客遗留下的文字中最丰富的部分,对云南风物、山川、特产、民俗等等的记叙最为详细。记游可分为几大版块:东、东南部以滇池、碧鸡山、颜洞、盘江为其重点,并著有《盘江考》专篇。中部仍以滇池为轴反复考察其水系山脉。西、西北部以洱海、点苍山(亦名苍山)、鸡足山为中心,向西北延伸至丽江、解脱林。

  【西南之游由大理西南,至永昌,至腾冲,跨越澜沧江、枯柯河、潞江、龙川江等水系。

  【《游记》后有《鸡山志目》和《鸡山志略》一、二,对鸡山之景观一一列出,并皆有说明,文笔点化甚精。

  【其后又列有《丽江纪略》和《法王缘起》二篇。

  【最后,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溯江纪源》。徐霞客经过自己精密的考察和大胆的推测,主要辨析了我国两条最大的河流长江和黄河的发源、流域情况。

  【同时对其水系也进行了较为详尽的考察与说明,澄清了在此以前的种种误说与妄说,已具有了相当高的科学价值。

  【季会明曰:乙酉七月,余宗人季扬之避难于舅氏徐虞卿处,顾余于馆,见《霞客游记》,携《滇游》一册去。不两日虞卿为盗所杀,火其庐,记付祖龙。是书遭其残缺,亦劫数也!原稿后又抢散,此集亦失而复得,危矣哉!幸矣哉!但全集今唯义兴庠友曹骏甫处有之。骏甫亦好游,慕霞客之高,闻变,诣吊,已葬,拜墓而去。后又来,欲求遗书校录,为刊刻计。子依以原稿付去,逾一年而返赵,云已誊录。

   【今其集必全。

  【况此册正入滇之始,奇遇胜游,多在其中,甚不可缺,访而得之,亦甚易也。又诗稿一册,仲昭付梓人陈仲邻;仲邻遇难,稿亦散失。然其诗另为一册,与记不相连属,缺之犹可;记缺其一,便不成集,当急求之。

  【陈体静曰:余尝考介翁于宜兴史氏购得曹氏底本,而此册中亦仅载游太华、颜洞数小记而已,其间自五月初九至八月初六,凡八十七日日记,仍不可得。想曹氏以其经行之略已见于《盘江考》中而概削之者,则知骏甫所录,先已非全文也。文章缺陷,信乎有数存焉,为之浩叹。

  【镇按:《滇一》日记,已为烬简,介翁蕞残补治,定知非辑缀假合也。或者一并汰之,直将《太华》数节,别作记外赘笔,而《滇一》则仍阙如,岂复成令丙耶?兹从陈本编正。】

 

 

    ●第二八篇  游太华山记
 

    【太华山,又称碧鸡山,今俗称西山,因其山形酷似美人仰卧,又称睡美人山或睡佛山,为昆明市郊著名风景区。

  【对其秀丽景色的记载,在唐代已出现,元代也有详尽描述文章。】



  出省城,西南二里下舟,两岸平畴夹水。十里田尽,萑hu?n苇长成后的芦苇满泽,舟行深绿间,不复知为滇池巨流,是为草海,草间舟道甚狭,遥望西山绕臂东出,削崖排空,则罗汉寺也,又西十五里抵高峣qiāo,乃舍舟登陆高峣者,西山中逊处也。南北山皆环而东出,中独西逊,水亦西逼之,有数百家倚山临水,为迤西大道。

  北上有傅园;园西上五里,为碧鸡关,即大道达安宁州者。由高峣南上,为杨太史祠,祠南至华亭、太华,尽于罗汉,即碧鸡山南突为重崖者。盖碧鸡山自西北亘东南,进耳诸峰由西南亘东北,两山相接,即西山中逊处,故大道从之,上置关,高峣实当水埠焉。

  余南一里,饭太史祠。又南过一村,乃西南上山,共三里,山半得华亭寺。寺东向,后倚危峰,草海临其前。由寺南侧门出,循寺南西上,南逾支陇入腋,共二里,东南升岭,岭界华亭、太华两寺中而东突者。

  南逾岭,西折入腋凑间,上为危峰,下盘深谷,太华则高峙谷东,与行处平对。然路必穷极西腋,后乃东转出。

  腋中悬流两派坠石窟,幽峭险仄,不行此径不见也。转峡,又东盘山嘴,共一里,俯瞰一寺在下壑,乃太平寺也。又南一里,抵太华寺。寺亦东向,殿前夹墀ch?台阶皆山茶,南一株尤巨异。

  前廊南穿庑入阁,东向瞰海。

  然此处所望犹止及草海,若潆潆浩荡观,当更在罗汉寺南也。

  遂出南侧门,稍南下,循坞西入。又东转一里半,南逾岭。岭自西峰最高处东垂下,有大道直上,为登顶道。截之东南下,复南转,遇石峰嶙峋南拥。辄从其北,东向坠土坑下,共一里,又西行石丛中。一里,复上蹑崖端,盘崖而南,见南崖上下,如峰房燕窝,累累欲堕者,皆罗汉寺南北庵也。

  披石隙稍下,一里,抵北庵,已出文殊岩上,始得正道。由此南下,为罗汉寺正殿;由此南上,为朝天桥。桥架断崖间,上下皆嵌崖,此复崭崖中坠。桥度而南,即为灵官殿,殿门北向临桥。由殿东侧门下,攀崖蹑峻,愈上愈奇,而楼、供纯阳、而殿、供元帝、而阁、供玉皇、而宫名抱一,皆东向临海,嵌悬崖间。

  每上数十丈,得斗大平崖,辄杙y?小木桩空架隙成之。

  故诸殿俱不巨,而点云缀石,互为披映,至此始扩然全收水海之胜。南崖有亭前突,北崖横倚楼,楼前高柏一株,浮空漾翠。并楼而坐,如倚危樯上,不复知有崖石下藉也。抱一宫南削崖上,杙木栈,穿石穴,栈悬崖树,穴透崖隙,皆极险峭。度隙,有小楼粘石端,寝龛炊灶皆具。北庵景至此而极。

  返下朝天桥,谒罗汉正殿。殿后崖高百仞。崖南转折间,泉方渟t?ng水积聚而不流通崖麓,乃朝天桥迸缝而下者,曰勺冷泉。

  南逾泉,即东南折,其上崖更崇列,中止潆坪一缕若腰带,下悉隤阪崩崖,直插海底,坪间梵宇仙宫,雷神庙、三佛殿、寿佛殿、关帝殿、张仙祠、真武宫次第连缀。真武宫之上,崖愈杰竦,昔梁王避暑于此,又名避暑台,为南庵尽处,上即穴石小楼也。

  更南,则庵尽而崖不尽,穹壁覆云,重崖拓而更合。南绝壁下,有猗兰阁址。

  还至正殿,东向出山门,凡八折,下二里抵山麓,有村氓数十家,但网罟gǔ织网为业。村南即龙王堂,前临水海。由其后南循南崖麓,村尽波连,崖势愈出,上已过猗兰旧址。

  南壁愈拓削,一去五里,黄石痕挂壁下,土人名为挂榜山。再南则崖回嘴突,巨石垒空嵌水折成璺w?n裂缝,南复分接屏壁,雄峭不若前,而兀突离奇,又开异境。三里,下瞰海涯,舟出没石隙中,有结茅南涯侧者,亟悬仄径下,得金线泉。泉自西山透腹出,外分三门,大仅如盎,中崆峒,悉巨石欹侧,不可入。水由盎门出,分注海。海中细鱼溯流入洞,是名金线鱼。鱼大不逾四寸,中腴脂,首尾金一缕如线,为滇池珍味。泉北半里,有大石洞,洞门东瞰大海,即在大道下,崖倾莫可坠,必迂其南,始得逶迤入,即前所望石中小舟出没处也。门内石质玲透,裂隙森柱,俱当明处。南入数丈辄暗,觅炬更南,洞愈崇拓。共一里,始转而分东西向,东上三丈止,西入窈窕莫极。俱火炬不给,乃出。

  上山返抱一宫。问山顶黑龙池道,须北向太华中,乃南转。然池实在山南金线泉绝顶,以此地崖崇石峻,非攀援可至耳。余辄从危崖历隙上,壁虽峭,石缝多棱,悬跃无不如意。壁纹琼葩瑶茎,千容万变,皆目所未收。素习者惟牡丹,枝叶离披,布满石隙,为此地绝遘g?u绝难遇见,乃结子垂垂,外绿中红,又余地所未见。土人以高远莫知采鉴,第曰山间野药,不辨何物也。攀跻里余,遂蹑巅,则石萼鳞鳞,若出水青莲,平散竟地。峰端践侧锷而南,惟西南一峰最高。行峰顶四里,凌其上,为碧鸡绝顶。顶南石萼骈丛,南坠又起一突兀峰,高少逊之,乃南尽海口山也。绝顶东下二里,已临金线泉之上,乃于耸崖间观黑龙池而下。

 

 

    ●第二九篇  滇中花木记
 

    滇中花木皆奇,而山茶、山鹃杜鹃为最。

  山茶花大逾碗,攒合成球,有分心、卷边、软枝者为第一。省城推重者,城外太华寺。城中张石夫所居朵红楼楼前,一株挺立三丈余,一株盘垂几及半亩。垂者丛枝密干,下覆及地,所谓柔枝也;又为分心大红,遂为滇城冠。

  山鹃一花具五色,花大如山茶,闻一路迤西,莫盛于大理、永昌境。

  花红,形与吾地同,但家食时,疑色不称名,至此则花红之实,红艳果不减花也。 

 

 

    ●第三0篇  游颜洞记

 

    临安府颜洞凡三,为典史颜姓者所开,名最著。余一至滇省,每饭未尝忘钜j?鹿也。遂由省中南过通海县,游县南之秀山。上一里半,为灏h?o穹宫。宫前巨山茶二株,曰红云殿。宫建自万历初,距今才六十年,山茶树遂冠南土。又南抵临安府。城南临泸江;此江西自石屏州异龙湖来,东北穿出颜洞;而合郡众水,亦以此洞为泄水穴也。

  于是觅一导游者于城东接待寺。

  颜洞大道,当循城而南,渡泸江桥;导者从寺前隔江东北小路行,遂不得渡泸江,东观三溪会合处。由寺北循塘岸东行,塘东皆红莲覆池,密不见水。东北十五里,渡赛公桥。水自西北来,东南入泸。又五里,上山,为金鸡哨。哨南泸江会诸水,由此东入峡。峡甚逼,水倾其中,东抵洞口尚里余。望洞顶石崖双劈,如门对峙,洞正透其下,重冈回夹之,不可得见。

  求土人导入,皆曰:“水涨流急,此非游时。若两月前水涸,可不桥而入;今即有桥,亦不能进,况无桥耶!”桥非一处,每洞中水深处,辄架木以渡。

  往例按君来游,架桥费且百金,他费亦百金。

  土人苦之,乘普酋兵变,托言洞东即阿迷境,叛人尝出没此,遂绝官长游洞者。余必欲一至洞门,土人曰:“须渡江南岸,随峡入,所谓泸江桥大道也。”始悔为导者误,乃舍水洞,觅南明、万象二陆洞。

  从哨东下坡,复上山登顶。东瞰峡江环峡东入,洞门即在东峡下。

  余所登山处,正与其上双崖平对,门犹为曲掩,但见峭崖西向,涌水东倾,捣穴吞流之势,已无隐形矣。东北三里,逾岭脊下山。二里,则极东石壁回耸,如环半城,下开洞门北向。余望之有异,从之直下,一里,抵峡中。一又一里半,抵东壁下。稍南上,洞门廓然,上大书“云津洞”,盖水洞中门也。游颜洞以云津为奇:从前门架桥入,出后门,约四五里,暗中傍水行,中忽辟门延景,其上又绝壁回环,故自奇绝。余不能入其前洞,而得之重崿绝巚间,且但知万象、南明,不复知有云津也,诚出余意外。遂瞰洞而下。洞底水从西南穴中来,盘门内而东,复入东南穴去。

  余下临水湄,径之,水阔三丈,洞高五六丈,而东西当门透明处,径可二十丈。但水所出入,直逼外壁,故非桥莫能行。出水西穴,渐暗不可远窥;东为水入穴处,稍旁拓,隔水眺之,中垂列乳柱,缤纷窈窕。复上出洞外,上眺东南北三面,但环壁无可上。仍西出旧道,北上山。东一里,逾岭,已陟东壁回环上。

  岭埠中东向一里,其地南北各起层峰,石崖时突,万象洞即在北崖上,乃导者妄谓在南崖下。直下者一里,抵南崖。一洞东向,高四丈,水从中涌出,两崖角起,前对为峡,水出洞破峡,势极雄壮,盖水洞后门也。

  又东二里,抵老鼠村,执途人问之,万象洞在西北岭上,即前所从下山处,洞甚深,历降而下,底与水洞通。余欲更至洞门,晚色已合,去宿馆尚十里。念此三洞,慕之数十年,趋走万里,乃至而叛彝阻之,阳侯隔之,太阳促之,导人又误之,生平游屐,斯为最厄阻碍矣!

 

 

    ●第三一篇随笔二则
 

    黔国公沐昌祚卒,子启元嗣爵。邑诸生往祭其父,中门启,一生翘首内望,门吏杖箠通捶,用棒打之。多土怒,亦箠其人,反为众桀奴所伤,遂诉于直指挺直不阿金公。公讳瑊,将逮诸奴,奴耸启元先疏诬多士。

  事下御史,金逮奴如故。

  启元益嗔chēn生气,征兵祭纛d?大旗,环直指门,发巨炮恐之,金不为动。沐遂掠多士数十人,毒痛之,囊其首于木。金戒多士毋与争,急疏闻。下黔督张鹤鸣勘,张奏以实。时魏珰专政,下调停旨,而启元愈猖狂不可制。

  母宋夫人惧斩世绪,泣三日,以毒进,启元陨,事乃解。宋夫人疏请,孙稚未胜爵服,乞权署名,俟长赐袭。会今上登极,怜之,辄赐敕实授。

  即今嗣公沐天波,时仅岁一周支也。

  普名胜者,阿迷州土寇也。

  祖者辂l?,父子为乱三乡、维摩间。万历四十二年(公元1614年),广西郡守萧以裕,调宁州禄土司兵合剿,一鼓破之,辂父子俱就戳,始复维摩州,开三乡县。

  时名胜走阿迷,宁州禄洪欲除之。

  临安守梁贵梦、郡绅王中丞抚民,畏宁州强,留普树之敌,曲庇名胜。初犹屯阿迷境,后十余年,兵顿强,残破诸土司,遂驻州城,尽夺州守权。崇祯四年(公元1631年),抚臣王伉忧之,裹毡笠,同二骑潜至州,悉得其叛状,疏请剿。上命川、贵四省合剿之。

  石屏龙土司兵先薄漾田,为所歼。三月初八日,王中丞亲驻临安,布政周世昌统十三参将,将本省兵万七千人,逼沈家坟。贼命黎亚选扼之,不得进,相持者二月。

  五月初二日,亚选自营中潜往为名胜寿,醉返营。一童子泄其事于龙。龙与王土司夜劫之,遂斩黎;进薄州城,环围四月,卒不下。时州人廖大亨任职方郎,贼恃为奥援,潜使使入京纵反间,谓普实不叛,王抚起衅徼jiǎo求功,百姓悉糜烂。于是部郎疏论普地不百里,兵不千人,即叛可传檄定,何骚动大兵为?而王宫谕锡衮、杨庶常绳武,各上疏言宜剿。事下枢部议。先是王抚疏名胜包藏祸心已久,前有司养疽莫发奸,致成难图蔓草,上因切责前抚、按。

  而前抚闵洪学已擢zhu?提升冢宰,惧勿能自解,即以飞语怂恿大司马。大司马已先入部郎言,遂谓名胜地不当一县,抚、按比周,张大其事势,又延引日月,徒虚糜县官饷。疏上,严旨逮伉及按臣赵世龙。十月十五日,抚、按俱临安就逮。

  十二月十八,周世昌中铳ch?ng一种火器死,十三参将悉战没。五年正月朔,贼悉兵攻临安,诈郡括万金犒之,受金,攻愈急。迨十六,城垂破,贼忽退师,以何天衢袭其穴也。天衢,江右人,居名胜十三头目之一,见名胜有异志,心不安,妻陈氏力劝归中朝,天衢因乞降,当道以三乡城处之,今遂得其解围力。后普屡以兵攻三乡,各相拒,无所胜,乃退兵,先修祖父怨于宁州。方攻宁时,洪已奉调中原,其母集众目,人犒五金、京青布二,各守要害,贼不得入。后洪返,谓所予太重,责之金,诸族目悉解体。贼谍知,乘之入,洪走避抚仙湖孤山,州为残破。岁余,洪复故土,郁郁死。贼次攻石屏州,及沙土司等十三长官,悉服属之。志欲克维摩州南鲁白城,即大举。鲁白城在广南西南七日程,临安东南九日程,与交趾界,城天险,为白彝所踞。

  名胜常曰:“进图中原,退守鲁白,吾无忧矣。”攻之三年,不能克。七年九月,忽病死。子福远,方九岁。妻万氏,多权略,威行远近。当事者姑以抚了局,酿祸至今,自临安以东、广西以南,不复知有明官矣!至今临安不敢一字指斥,旅人询及者,辄掩口相戒,府州文移,不过虚文。予过安庄,见为水西残破者,各各有同仇志,不惜为致命;而此方人人没齿无怨言,不意一妇人威略乃尔!

  南包沙土司,抵蒙自县;北包弥勒州,抵广西府;东包维摩州,抵三乡县;西抵临安府;皆其横压之区。东唯三乡何天衢,西唯龙鹏龙在田,犹与抗斗,余皆闻风慑伏sh?慑于威势而屈服。有司为之笼络,仕绅受其羁靮d?马缰绳,意即受其控制者,十八九。王伉以启衅被逮,后人苟且抚局,举动如此,朝廷可谓有人乎!夫伉之罪,在误用周世昌,不谙兵机,弥连数月,兵久变生耳。当时止宜责其迟,留策其后效。临敌易帅且不可,遽就军中逮之,亦太甚矣。嗟乎!朝廷于东西用兵,事事如此,不独西南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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