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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尸重新进攻香港

 啸海楼 2013-11-04

僵尸重新进攻香港

许骥 今天 11:42

僵尸复活了!这是近来最让我感到高兴的事。

如果说电影《僵尸》重振了香港的僵尸片,或许有些夸张。但是,这部电影确确实帮我重拾僵尸片的信心——原来,僵尸片可以这样拍的。

《僵尸》的故事其实不复杂。过气电影明星钱小豪(钱小豪饰),因为家庭变故等原因,回到破落公屋居住,想要自杀,被邻居阿友(陈友饰)救起。阿友的父亲是道士,帮人驱鬼捉妖,但到他这一代,却没有承继父业,改为开餐馆炒糯米饭。而没想到,钱小豪入住的公屋单位闹鬼,随后怪事连连。另一名邻居阿九醉心旁门左道,竟然炼了只僵尸出来。整座公屋,于是所有住户被牵扯进来,“热闹”开去,拉开一场降妖除魔的好戏序幕。

僵尸片是香港人的集体回忆。1980年代,是香港僵尸片的鼎盛期。香港的老中青所有人,都是看着僵尸片过来的。那是彼时代香港电影的工业模式,一部电影在票房上成功,于是就快马加鞭拍一百部类似的类型电影。1985年,由林正英、许冠英、钱小豪主演的电影《僵尸先生》一炮而红,紧跟着的五六年,便进入僵尸片的高产时代。但是到1990年代后,僵尸片却似乎戛然而止,鲜有引人注目的作品。僵尸的最后一口气,用完了。所以也难怪,《僵尸》上映后的几天,几乎场场爆满。电影上映8日,已收720万港元,每日平均收接近百万,入场人次超过12万。对香港人来说,僵尸片真是久违了。

香港人好信怪力乱神,电影中的很多细节,其实也是市民的日常习惯。例如,公屋管理员燕叔(卢海鹏饰)进入久未有人住的房屋前,要先敲敲门,然后点上三支香,恳请里面的人“唔好搞事”。阿友得知有邻居去世,照常炒糯米饭请邻居“吃”,并责斥食肆同事:“走(死)咗唔使食啊!”

香港的恐怖片,从来也有种教化的意味,《僵尸》传承这一传统。譬如,《僵尸》中的僵尸,是阿九炼出来的。阿九神神怪怪,平时靠吸食人的骨灰延寿。他设计害死邻居冬叔,然后利用冬叔(吴耀汉饰)遗孀梅姨(鲍起静饰)的恋恋不舍,在其家中炼僵尸。结果好奇害死猫,僵尸炼成后,阿九被僵尸杀死,给其他人制造祸端。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出自好奇,明知是潘朵拉魔盒,还是忍不住打开。但有没有想过,你命是小,给别人带来多少麻烦,何故要拖人下水?

《僵尸》不怕剧透,因为这电影看的不是剧情,而是美轮美奂的视觉效果和寓意深刻的台词设计。该片请拍摄过《怨咒》的日本导演清水崇担任监制,视觉上可谓东洋味十足。尤其钱小豪企图自杀,以及阿九和阿友联手制服屋内两个两生花女鬼的桥段,氛围营造、情节铺陈,均堪称日本电影和香港电影的完美结合。全片以“僵尸灰”(僵尸的脸色)为基调,亦制造了特有的气味。

(《僵尸》剧照。图片来自网络。)

《僵尸》的台词更是绝妙,金句不断。譬如,阿友在回答钱小豪询问他为什么没有承继父业的时候,说:“X!唔好话道士吖,僵尸都冇X晒啦!”这句意味深长的话,颇可以引发观众的联想,是个“万用句式”,可以解释很多现象。比如,今日人言香港人不像香港人,不妨可以说:“X!唔好话香港人吖,香港都冇X晒啦!”或者,说现在读文学的读者愈来愈少,又不妨可以说:“X!唔好话读者吖,文学都冇X晒啦!”

而阿友的职业:炒糯米饭,也是个幽默的处理。在传统僵尸片中,糯米驱僵尸,糯米可以解尸毒。阿友可以摆脱僵尸,却摆脱不了糯米,可见其心中对这祖上的事业,仍是心有戚戚焉。另外,《僵尸》在剪辑方面也很下工夫。香港电影的“快”,和日本电影的“慢”,巧妙杂糅。

《僵尸》吸引人处,还在这般“过气演员”,钱小豪、陈友、吴耀汉等等,几乎个个都是早年僵尸片的中流砥柱。看《僵尸》,便是怀旧。只可惜,最具代表性的两位演员:林正英和许冠英,都已于前几年去世。《僵尸》导演麦浚龙在电影片尾,用“音容宛在”向这两位前辈致敬。林正英、许冠英等人,早年用《僵尸先生》,开启了僵尸片的新时代。

在《僵尸先生》之前,人们没有想过恐怖片原来可以和搞笑片结合的。而在此之后,这几乎成了一种经典的模式。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僵尸先生》主题曲《僵尸新娘》,曾经获得1986年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配乐奖。但这首充满广东音乐风格的作品,其作者却是位来自瑞典的“鬼佬”聂安达。你看当年的香港电影界,是多么海纳百川。《僵尸》亦改编了《僵尸新娘》作配乐。

《僵尸》如果细读,是可以有很多解释的。比如,僵尸为物,便很有深意。在老僵尸片中,林正英就说过,僵尸者,就是多了口气的尸体也,留下了不该留的东西。为什么会多口气?因为有人想借尸还魂。而这样的存在,势必不断被利用。《僵尸》中,僵尸被制服了,谁知那两生花的女鬼旋即上了僵尸的身。

不由自主的身体,我们谁没有一具?我们每天,不知要被多少邪祟摆布呢!

借尸还魂的典故,出自八仙中的铁柺李。传说李真人遇到太上老君得到升仙,灵魂出窍到华山赴约,嘱咐徒弟看好他的身躯七日,如七日不回,便可火化。谁知徒弟着急回家探母,第六日便将肉身火化。李真人回来,灵魂无所依,便附上一具饿死的乞丐的尸体,坦腹跛足,故而变成铁柺李。这乞丐的尸体,幸而是遇到神仙,倘若遇到邪祟,岂非又是一段冤孽?

一条尸,借来借去。这“借尸还魂”的故事,真彷彿对香港的一则隐喻般。香港百多年的历史,难道不就是你上罢身我登场?一直有人说,香港的繁荣是“借来的时光”:借英国,借中国,借世界各地,好像从来没有关于本土的论述。那么究竟什麽时候,香港才能真正做回一个有血有肉的香港?

冤孽起于邪念。倘若阿九没有对魑魅魍魉的沉溺,梅姨没有对亡夫的执念,僵尸本来不会有的。邪祟,最会趁你意志消沉时趁虚而入。道士这行业,或许是“不道德”的。所谓“江山不幸诗家幸”,那么,难道妖风盛行道士欢?自古以降,都有大量感人的爱情故事。但如果真那么爱,就少让对方受苦才对。真那么爱,你大可殉情,而不应该因为自己怕死,就强求对方也陪你“活着”。这不叫爱,叫自私。只有让那该死的死,才能让该生的生。

僵尸作为一种隐喻,大概确实不是我的发明。澳门理工学院的副教授黄兆辉,写过本名叫《僵尸之城:香港与澳门的社会模式比较》(上书局,2012)的书,早已把香港比喻为一座满是僵尸的城市。黄兆辉是个“反现代化”者,在他看来,现代化让现代人沦为行尸走肉。他说:“现代化近年出现疲态,因为它已被主义化,不再是一种进步的过程,而是一种固定的意识形态,人人希望马上变成现代形态,不肯一步步改进自己,这种定下理想然后尽快求成的心态,养成有样学样的社会现象,不肯独立思考,成为了现代城市人的特征。很多人形容高度现代化的香港,已经变成一个僵尸城市,大部分人失去了自我意识。”

香港啊,好像真的在死去,但还留有一口气,快成僵尸了。早前,有部很火爆的港剧名叫《天与地》,其中有段经典台词道破天机:“你睇吓我哋呢个世界,睇吓我哋呢个城市系乜嘢样,除咗‘钱’呢个字之外,我哋已经分辨唔出是非黑白,我哋每个人都被环境训练到,好似倒模出嚟咁。钟意食同一样嘅嘢、钟意同一样电视节目、支持同一种政治立场,信奉同一种生老病死嘅做人方法,thiscityisdying,youknow?”(你看看我们这个世界,看看这个城市的样子。除了“钱”这个字,我们已经分辨不出是非黑白,我们每个人都被环境训练得像倒模出来似的。喜欢吃同一样东西,喜欢同一样电视节目,支持同一种政治立场,信奉一种生老病死的做人方式。这个城市正步向死亡,你知道吗?)

看《僵尸》,令我久久不能平静。前不久黄秋生说,香港发展需要香港人。我想补充一句:香港堕落或许也是一些香港人造成的。今天的香港人,能否有点基本的操守,是否能理解深层次的“一报还一报”:你造的孽,你不还,你的妻子、孩子、子孙也要替你还。所谓的“僵尸”,可能是我,可能是他,也可能就是你。

(责任编辑:王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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