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中的哲理 中国的历史博大精深,唐诗是中国古代文学宝库中最为璀璨耀眼的明珠,也是中国智慧宝藏中的重要部分。人才辈出的唐代,产生了很多杰出的政治、军事家、思想家、文学家,而唐代上自帝王将相下至引车卖浆之流皆为诗人的独特现象,使得唐诗兼具了高超的艺术价值和深邃的智慧灵光双重属性。从家国大事到家庭纠纷,从朋友邻国到同僚友朋,从人生设计到饮食起居,人生广泛领域的难题及其解答,都在唐诗中通过精粹的语言、灵气十足的风格纤细入微了展示出来,在此意义上,唐诗可以当作一部诗化的人生教科书来诗。 人生品读唐诗歌,感悟人生,作为人类语言的精华,诗歌的历史几乎和人类思想的历史同样古老。有了人类的精神活动,也就有了诗歌思想和诗歌情愫的伴随。“诗言志,歌咏言”,远古大帝虞舜在《尚书·舜典》中的这句话一直以来被视为诗歌创作与表现理论的圭臬。 的确,纵览人类文学的发展,一首首诗歌往往就是人们一段段心灵、社会活动的凝固;而一部诗歌史,也往往是对人们心灵、社会活动的最真实的记载。诗歌的这种真切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往往是所谓的千言万语的正史、考证所难以企及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诗经·郑风·子衿》)这是诗经时代一位无名作者的心声,“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又是两千多年以前的一位汉代女子的海誓山盟;“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这是一千多年以前诗圣杜甫困居长安,四处求官觅职的辛酸经历;“从明天起,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是二十余年前处于苦闷彷徨心境中的海子对于清洁光明的未来生活的向往。 这都是诗,非常简单质朴的句子。但是它们所反映的特定的社会与人生,却比几乎所有的青铜器,所有的壁画,所有的正史乃至新闻,来得更生动形象,也更活泼。 诗歌表现着人生情趣,记录着人生轨迹;同时,诗歌又装点着人生,优化着人生。因为有了诗歌光辉的映照,人生才显得丰富而有灵气,雅致而有情调。附庸风雅是一个贬义词,但是就文化意义而言,这个词恰恰说明了诗歌风雅之气的巨大魅力,即令平庸之辈也心向往之。 因为有了诗歌,便可以对酒高歌,仰天寄慨,横槊赋诗,唱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短歌行》)曹孟德的文治武功才可以成为历史最具体的记忆;因为有了诗歌,“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枯树赋》)庾信的乡关之思才能够穿透历史的烟尘,给后人留下深沉的记忆;因为有了诗歌,“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无题二首》其一)李商隐缠绵的情意才能够在不经意间,打动奔走在车水马龙中、生活在钢筋水泥建筑里的现代人那有些麻木的神经,获得长久的生命力;同样因为有了诗歌,“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和子由渑池怀旧》)我们才能触摸到苏轼的睿智,钦佩一千年前那位充满乐观精神和旷达情怀的文人的魅力;因为有了诗歌,“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癸巳除夕偶成》)我们才能真实地听到黄景仁的落魄与寂寞,感受到那份骄傲的孤独。 这就是诗歌的魅力。 人生如诗,既是说诗歌具有丰富的内涵,因为诗歌浓缩了丰富的群体人生和个体人生,承载着太多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又是说诗歌寄寓了人们太多的心理期望:有了诗歌的参与,人生才变得华美而有格调,丰富而有质量。当诗歌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以一种蔚然大观的姿态出现的时候,孔子曾经对他的弟子说过这样一段话: 小子何莫学夫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 这就是说,诗歌可以激发、观察、交流、宣泄人的情绪,可以协调上上下下的人事关系,可以丰富人们的知识。在孔子的眼中,诗歌似乎成了智慧的宝库了,这也难怪他还会对自己的儿子孔鲤说这样的话:“不学诗,无以言。”也就是说,不熟悉诗歌,恐怕连一般的语言交际也难以胜任了。当然,那时候孔子所谓的“诗”,还主要是指“诗三百”,即现在通称的《诗经》,远不是后来概念广泛、深入人心的诗歌文学。 在诗歌艳丽辞采大流行的魏晋六朝,“诗赋欲丽”成为世人不懈的追求,先秦的诗歌实用观和现时的诗歌装饰观结合起来,诗歌成为六朝名士的基本素质和身份的象征。王恭(孝伯)曾言简意赅地指明名士的速成途径: 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世说新语》卷下《任诞》) 历史上真正体现出了人生如诗的风采,是在唐代;历史上真正将时代的风云变幻、智慧才情吞吐于诗歌文字的吟唱当中的,也是在唐代。在宋代,诗歌的数量是唐人的数倍;在清代,诗歌数量之巨更是空前,但是,它们却都没有唐诗那么幸运,去承载一个时代的人们的追求、希望,甚至命运,去凝缩一个时代人的济世雄心,取舍用藏,乃至儿女情长:从无名氏乡间旅店那场转瞬即逝的艳遇,到唐玄宗李隆基和贵妃杨玉环那场轰轰烈烈、险些葬送了大唐帝国的情事;从刘希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一名句背后的那场谋杀,到孟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一登第后的纵声歌唱;从李白胸中的冲天豪气化解苦难,到杜甫眼中乱世人生对于明君贤相的期盼。 唐朝是一个我们永远也无法超越的鼎盛时代。它不仅孕育了辉煌的文明,更成就了千年的诗国高潮。李敖说,他最想做唐朝人。鲁迅说,好诗在唐朝都已做尽。唐朝以诗赋取士,时尚所致,几乎形成了一个全民皆诗的盛况。体味人生,感悟自我,几乎成为唐诗永恒的主题。 那是一个朝气蓬勃的时代,一个充满了少年精神的时代,到处都能够听得到对青春和理想的讴歌,对人生境界和人生智慧的追求和膜拜。年轻的诗人辞别父母,壮岁去国,踏上远行的道路,对他们来说,理想和抱负是实现人生价值的动力,也是改变命运的内在冲动。在实现理想和抱负的过程中,他们有成功也有机遇,有失望也有失落。成功了,有成功者的自豪;失落了,有失落者的悲吟和反思,有的感叹命运的不济,一改初衷,通过“巧宦”而青云直上,如曾经留下“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元稹;有的保躯避祸,取“仕隐”而乐天知命,如经历了“谪居卧病浔阳城”的白居易,最终回归“花枝缺处青楼开,艳歌一曲酒一杯”的家园,因为“美人劝我急行乐,自古朱颜不再来”《长安道》,当然,矢志不渝者也大有人在,“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是诗圣杜甫的最高理想,即使在经历了大半生的颠沛流离之后,他“苦己利人”的初衷依旧:“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不同的人生取向,显示出诗人们不同的人生境界。入世者有入世者的大气,如名相裴度的绿野堂,李德裕的平泉庄,成为当日追求功名事业的文人的圣地,直到数百年后一代词宗辛弃疾为尚书韩元吉祝寿,还将其与东晋谢安的东山歌酒风流相提并论,不无神往地写道:“绿野风烟,平泉草木,东山歌酒。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出世者有出世者的雅致,从“宿昔朱颜成暮齿,须臾白发变垂髫。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叹白发》)这一灰色的情绪,到“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送别》)的从容淡泊,不难看出一代诗佛王维情感由浓而淡的变化。 不仅限于此,执著与洒脱的转化,洞察与迷失的分界,对现实的剖析与干预,对历史的反思与借鉴,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的协调,动与静、虚与实诸种美学要素的安排,同样洋溢在唐代诗人的语句中: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登幽州台歌》)陈子昂的诗心触及了浩渺无际的宇宙空间和绵延不绝的时间流程中脆弱的个体生存这一哲学命题;“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祗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春江花月夜》)张若虚的歌声更试图探究时空的“起点”。 其实,无论就人生观念还是风俗习惯,唐代都可以说是古代社会中的“现代社会”,唐诗中丰富的人生体验、人生理解与人生思考,不仅是他们的生活写照,也给我们留下了耐人寻味的诗句,我们常说诗意人生是人生的最高境界,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从唐诗里获得人生智慧的启迪,来抚平现代社会的某些惨淡和冰冷呢? 在今天,我们这些自诩为空前先进的现代人,整日面对着太多的诱惑和太多的压力,在不懈的拼搏中,却正在逐渐迷失着自己。也许,我们的确应该透过已经有些遥远的时空,去触摸久违了的古典的歌吟中那幽深禅院隐隐的梵唱,那茅檐下翻飞的燕子,那古道烟尘中缓缓前行的奔马,那斜骑驴背寻找诗句的骚人,还有那送别中诗意的感伤: 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许浑《谢亭送别》) 那历尽情海劫波的叮咛: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李商隐《无题四首》其二) 总有些东西不应该被湮灭,总有些东西会执著地从历史深处浮现,以其不灭的智慧之光照耀着我们贫乏的心灵,以其永恒的超脱之感缓解我们压抑的感觉,以其流淌的隽永之思抚慰我们烦躁的生活。 让我们从唐诗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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