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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越:贵族的印度

 昵称3545243 2013-11-30
天堂和地狱
       在甘地的家乡古吉拉特邦,所有住店的人都必须填登记表,上面赫然列出“种姓”一栏。
       “我应该填什么呢?”我问。
       “填外国人。”旅馆老板说,“你们属于一个单独的种姓。”
       印度的种姓制度其实是外国人创造出来的。公元前1500年左右,居住在中亚高加索一带的雅利安人入侵印度。为了和肤色黝黑的印度原住民—达罗毗荼人区别,高鼻深目的雅利安人引入了种姓概念,规定婆罗门(僧侣)是最高级别,刹帝利(武士和官僚)其次,吠舍(商人和手工业者)第三,首陀罗(农民)第四。前三个级别基本上被雅利安人占据了。雅利安人带来了吠陀教,后来演变成印度教。他们把种姓制度和印度教结合起来,使得这种歧视政策披上了宗教的外衣,并因此而流传了上千年。
       “你一定要去孟买看看。”古吉拉特邦的旅馆老板说,“那是印度最富裕的城市,比上海强。”
       “你一定要去看一场印度电影。”孟买的一家旅馆老板对我说,“孟买的电影业世界第一,比好莱坞厉害。”我花了200卢比(约合人民币40元)看了一场电影。电影放映前,全体起立奏国歌,屏幕上是一面飘扬着的印度国旗。
       这座电影院靠近孟买火车站,站名叫“维多利亚”,其建筑风格完全是英式的。火车站对面是一片英国常见的那种草地,一群群身穿白色制服的年轻人在玩英式板球。板球是印度国球,甚至可以说是印度人唯一喜欢的一项运动。板球运动不但规则极其复杂,而且需要一套昂贵的装备,很不适合普通人玩。即便如此,印度人仍然乐此不疲,板球明星在电视广告上的出镜频率仅次于宝莱坞明星。这两个群体有一些共同特征,他们大都是雅利安人的后代,而且都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如果你因此而以为印度人都会说英语,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我在大街上遇到的大部分印度人的英语水平都极为有限,而且带有浓重的印度口音。我连说带比划,好不容易才让一位出租车司机听明白我要他带我参观孟买最有名的地方,结果他带着我去了海滩,肮脏的海水和重度污染的空气让我很快失去了兴趣。他又带我去了富人区,一幢幢欧式房屋掩映在绿树之间,看上去确实和欧美大城市相差无几。甘地在孟买的故居也位列其间。
       “你恨这些富人吗?”我问。
       “不。”他想了想说,“他们只是运气好罢了。”
       我在印度期间多次问了这个问题,答案惊人的一致。根据《福布斯》杂志最新统计,印度富豪榜前4位的富人身价加起来约为1800亿美元,比中国前40名富豪的身价总和还多600亿美元。
       车子经过一座宏伟的寺庙,司机介绍说,这是当地一个银行家出资修建的。“印度富人最喜欢出钱修庙,因为这样能给他们带来好的‘业’,死后就能投个好胎了。”一位在美国留学回来的印度电脑工程师对我说,“不过新一代电脑富豪,尤其是受过外国教育的那批人,已经开始把钱投给真正的慈善事业了。”
       在我的要求下,司机带我去看穷人的生活。距富人区不远有一座桥,下面就是孟买著名的千人洗衣房。游客只能站在桥上,从高处参观这一奇景。这是亚洲最大的露天洗衣房,洗衣工清一色是男性,他们赤着上身,双脚站在污水里,用力地拍打、揉搓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和被面。洗涤剂的气味随着湿热的空气飘上来,就连站在桥上的游客都会感到阵阵恶心。这些洗衣工每个月能赚6000~7000卢比,这在印度算是一笔不错的收入了。印度人不愿意洗衣服,就连穷人都不愿自己洗,宁可送洗衣店。这样做绝不是为了省劲,而是为了“清洁”。因为在印度教看来,所有从人身体里排出来的东西都是肮脏的,只有让“贱民”帮忙清理出去才不至于污染自己,所以印度的清洁工、洗衣工,甚至理发师都是由“贱民”来担任。贱民在四大种姓之外,有个绰号叫做“不可接触者”,普通人就连碰他们一下都是不可以的,怕弄脏自己。
       印度对“贱民”的歧视比西方对有色人种的歧视要严重得多,甘地曾经回忆说,小时候他母亲向要饭的贱民乞丐施舍饭食,一定要把手举得高高的,把食物从空中倒到对方的碗里,以免双方发生任何身体接触。
       让我惊讶的是,贫民窟就在城市中心,和其他地区只隔一条马路。临时搭起来的铁皮屋建在马路边,屋子极小,里面黑洞洞的,坐满了人。屋里肯定是没有厕所的,就连厨房也没有,妇女们就在马路边临时搭个灶,坐在地上烧饭。孩子们穿着破旧的衣服,在马路边跑来跑去,玩得非常起劲。经常能看到破屋子的墙壁上贴着装饰性的电影招贴画,看得出这里的居民过得有滋有味。
       印度每个省都有属于自己的英文报纸,上面经常会刊登征婚广告。印度的征婚广告非常奇特,它们大都是父母给子女征婚,而且最先列出的条件不是身高体重或者收入多少,而是孩子的种姓、语言和宗教信仰。印度人对于“门当户对”的要求远比中国严格,不同宗教信仰和种姓之间的印度人很少通婚,语言更是一种直接的隔阂,很难逾越。
       脑力打工者
       印度的铁路系统是英国殖民地时期修起来的,至今没有太多的变化。印度全国都没有一条像样的全封闭高速公路,因此铁路仍然是印度人出门旅行的首选。在印度买火车票一定要提前几天预定铺位,否则就只能站着。印度有专门的车厢供那些没有定到位子的乘客使用,它们和卧铺车厢不连通,里面的人前胸贴后背,就像是一堆货物。
       印度的订票系统十分奇特,虽然是电脑联网的,但订票者仍要填一张表,详细列出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显然,这个办法是针对那些无家可归的贱民的。
       印度的火车速度非常慢,平均时速常不到40公里,所以在印度旅行必须花费大量时间在路上。
       我坐火车去了印度南部重镇海德拉巴德,它以软件业闻名于世,和班加罗尔齐名,是印度最著名的两个软件城。
       出了火车站,立刻感到这座城市的马路很宽,车速也比别的地方快。不过,车祸的频率也相应地要高很多。就在我满街找旅馆的时候,眼前就发生了一起事故。一辆摩托车失控,摔在了路中央。后面的车子好像根本没看见似的,照样开得飞快,把散落一地的鞋子和水果压了个粉碎。
       印度人也不喜欢围观,我在海德拉巴德的大街上目睹了一起打架斗殴事件,当时周围全是人,竟没有一个上去劝架,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
       “为什么公共场合的印度人都非常自私,甚至有点冷漠,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呢?”我曾经向一个印度的软件工程师请教。
       “印度城市化后,各种种姓混杂在一起,根本分不出来,于是印度人大都不爱搭理陌生人,谁敢保证对方不是‘贱民’呢?”
       我住的旅馆临街,一直到夜里两点以后依然车水马龙,吵得人睡不着觉。第二天早上6点,我索性起床,按照旅馆老板的指引,去“印度软件技术公园”(STPI)参观。STPI是印度政府设立的一个服务性机构,专门为软件公司提供后勤服务,包括办公室、网络连接,以及人员培训等等。
       “印度政府为软件商提供了世界上最优惠的政策,就是为了吸引他们来印度创业。”阿格拉沃是一个留学美国的软件工程师,一年前回国探亲,看到海德拉巴德提供的条件,立刻决定打道回府。“STPI为我的公司免费提供了办公室和所有后勤人员,我连房租水电费都不用交。”他说,“我只需要交一笔人头费,每雇佣一个人支付5000卢比给他们就行了。海德拉巴德地处印度中心,铁路四通八达。这个城市还有大量优秀的计算机专业毕业生,即使是刚毕业的新手,只要培训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派上用场。”
       印度的种姓制度造就了一批擅长抽象思维,善于思辨,却缺乏实际动手能力的印度知识分子。他们要么出身婆罗门,要么希望自己像婆罗门那样,不劳动,整天待在寺庙里钻研经书,思考宇宙、生命和轮回之类的宏大命题。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印度教具有如此浓厚的哲学色彩,也更加容易理解为什么是印度人首先发明了“零”这个概念,并创造了最简洁的数字体系。
       “软件业发展对普通印度人有什么好处呢?”我不禁疑问。
       “我来教你两个印地语单词。”阿格拉沃说,“印地语中有两个词用来描述‘穷人’,一个是Gareeb,是指经济上的穷人;另一个是Dareedra,是指思想上的穷人。很多低种姓的印度人,已经习惯把自己看得低人一等了。对于这些Dareedra,光靠发展经济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只有通过长时间的思想改造,才能从根本上改变他们的生活。”
       (邱粲摘自《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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