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露出于天然
关于作书,唐之孙过庭曾有五乖五合之说,殊为经验之谈。而我之体会,作书必俟心境平和,才能心手相应,自身之天赋、才情、气质才能透过笔墨功夫缓缓流出。此过程似有不期然而然之感,亦所谓流露出于天然矣。王羲之在《题卫夫人〈笔阵图〉后》说:“夫欲书者,先乾研墨,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此著作虽然可能为后人所托,但书之精髓却能尽出。所谓“凝神静思”,即先做心理之准备工作,以期收敛思绪,归于平静。而“研墨”亦其手段也。“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即是调动所学和经验,为写成一幅字服务,是谓有意而后作书。有人不愿承认先有意而后作书,总说“无意于佳乃佳”,以标榜高超之境界。其实,在书法史上,真能称得上“无意于佳乃佳”之书作寥寥,概亦只有羲之之《兰亭》、鲁公之《祭侄稿》、东坡之《黄州寒食诗》而已,其他书作无不作意而书。大约“无意于佳乃佳”之境界,必先有以无法为法的技法储备,以致游刃有余,无往而不佳。再遇独特之环境,如羲之之兴集,思逸神超;鲁公之祭侄,悲愤沉郁;东坡之困于黄州,落拓蹇顿,此时情感主导,理性退却,故落笔之际,全在诗文情感,何有意于书法之工拙哉?唯其如此,笔之着纸,字之藏露、大小、粗细、曲直、俯仰、振动……皆从天然汩汩流出,故能臻于佳境。
比高科技,古人不殆今人自不待言。而我辈作书,则技不殆古人远矣!然此非关键,最关键者,乃今人之胸次、学养、见识,岂敢望先贤之项背哉?以十一之古人之技,与百一之古人人文之修养,而大言“无法之法”、“无意于佳乃佳”,此与痴人说梦无异!
我作书常常希望神会于古人之一体,却不能全其肢体,更难梦见其神髓。而融会诸家之长,立自家门户,唯期留诸日后矣。究其原因,亏于技法乃其一端,而不能合于古人之精神境界才是问题之核心。所以,炼形之同时,炼心为要。我常告诫自己,此生“学”字当头,不可中途而废。常常读帖,日日读书,心静神怡,无滞无碍,亦是理想之境界也。
作书之前,展纸铺毫;作书之时,全神贯注,却常常手乖纸笔,不能成字。此或许过于专注,心中常想写出此写出彼,以致心情躁动,不能放松,顾此失彼,牛马不辨,故不能成字。有时仅余纸头剩墨,反而能尽遗所想,心气平和,笔间似有神助,常能得古人之一二。此亦说明火候未到,故致偶尔合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