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学生食堂者,顾名思义,无疑是学生们吃饭的地方。但在这座大学校园里,除了分散在校园各处的五座学生食堂,的确没有教职工单独可以坐下来安静地吃饭的地方。所以,学生食堂其实是师生共用的食堂。 每天到了下班的时间,缓步走向食堂,走进天天都是异常拥挤的食堂,拥在成群结队的学生当中,拎着一只托盘,侧身挤到买饭菜的窗口去,耐心买到一份饭菜,刷卡付费,然后小心翼翼地端着饭菜,从人群中谨慎钻出来,在宽敞的饭厅中找到一个空座位,默默地用餐。饭菜很简单,通常十几分钟就能吃下去,再将托盘,连同上面的碗碟送到回收处,擦擦手走出食堂,一顿饭也便随之结束了。 独自一人坐在食堂里吃饭,那种感觉很奇妙。周围是一群又一群的学生,叽叽喳喳,吃饭就像课间休息一样热闹。话语的声浪一阵接着一阵,从四面八方向我滚来,我当然要充耳不闻了。能够做到闹中取静,也算是历久修炼下来的一种真功夫。 保持安静。请勿大声喧哗。 那是贴在墙上的文明宣传语,那是西方就餐时的礼仪文明规范。安静与大学里的学生食堂无关,喧哗是学生食堂固有的特征。 在大街上的饭店里吃饭,同样热闹非凡,闹得最热闹的肯定是酒徒。而坐在酒店包间里享用美味佳肴,才可以享受闹中取静的妙趣。相对而言,我在军队的连队食堂里吃了十几年的饭,无人说话,十几张饭桌,一百多名官兵,人人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饭碗,闭拢嘴巴,用力咀嚼着饭菜。食堂秩序井然,对于连队的士兵而言,一日三餐也要讲究纪律养成,吃饭并不是自由活动时间,吃饭是军队作息制度包含的一项内容。那么,在自己家中吃饭就可以随随便便了。 不过,习惯成自然吧,我现在还是喜欢在学生食堂吃饭时的那种奇妙的感觉。最起码,每天在食堂里吃饭,耳闻目睹,就能接触学生,感受到青春的气息,观察青年人的生活习俗,这倒是挺有趣的。 但在学生食堂里吃饭的确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不妨想象一下,每到开饭时间,几千名学生同时涌进一座食堂,尽管饭厅有一千多平方米,但毕竟是人太多了,拥挤与无序,成了学生食堂的常态。挤到一个窗口买菜,再挪到另一个窗口买饭,挤来挤去,殊非易事。有时下班晚了,又赶上寒冷的冬天,当我挤到一个卖炒菜的窗口,想要买一份自己平时爱吃的炒菜时,那菜,不是卖完了,就是热菜变成了凉菜。而在吃饭非常集中的时间段,有时难免会有一位学生将菜汤或者稀饭洒在你的衣服上。没办法,无论你是学生,还是教授,进入学生食堂之后,你的身份就是一位普通的食客。平原君食客三千,这座大学里食客三万。师道尊严,不是在学生食堂里,而是在教学楼的课堂上。诗书皆为稻粱谋,读书的学生,教书的老师,到食堂里来,都是为了吃饭,与诗书无关,与尊严无关。在这里,唯一关联的,就是饥饿与饭菜。 开饭时间与校机关下班时间造成的间隔,常常令我满怀食欲跑进食堂,却不得不空着肚皮再从食堂里跑出来,忍饥挨饿跑到校门外的小饭馆里解决吃饭问题。譬如午饭吧,食堂上午十点半开始供应饭菜,学生们十一点半下课,就能背着书包从教室直接奔向食堂就餐,吃完饭再回宿舍休息。而校机关却要等到十二点钟下班,有时有事儿还要拖延十几分钟,等我走进食堂时,几乎都是剩菜剩饭了。夏天还能凑合,冬天就要把新买的饭菜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等你将加热之后的饭菜放到餐桌上准备美美享用的时候,食堂员工开始清洁卫生了,草草进食,狼狈逃离。 至于学生食堂的饭菜质量,着实不敢恭维。饥饿是最好的调味品。大锅菜比不得小炒精美,但在饥饿的状态下,吃起来还是有滋有味的。食品卫生应当是有保障的,但也不能粗心大意。前几天,我要了一份肉片炒芹菜,另一次是吃了一碗西红柿打卤面,结果都一样,走出食堂的时候就感到肚子就有点儿不对劲儿,走进办公室,赶紧跑进了厕所里。肠胃出现的问题,根源应该在学生食堂的饭菜质量上。这也怪不得食堂,职工都是外来妹,让她们养成讲究卫生的习惯,尚需多年养成,而她们中的许多人,因为嫌工资太低,干不了几个月就辞职了,她们在学校周边的大酒店里当服务员,收入是学生食堂的两倍。给我的感觉,饭店的规格越高,食品卫生状况越好。单说学校吧,招待所餐厅的饭菜不只是价格高一些,质量也就比学生食堂好得多。 再说学生食堂饭菜的味道,我吃遍了五个食堂,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区别只是每个食堂三层,因为进行了内部承包,饭菜精致一些。如果有朋友来学校,领着他们去三层餐厅,点上几道菜,环境清静,畅叙友情,其乐融融,感觉好多了。但费用就要多花费一些,一顿饭几乎用去了我十余天的伙食费,还不包括酒水的花销。 尽管每个学生食堂里都有上千个座位,但等到你买好了饭菜,转身寻找一个座位的时候,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食堂的座椅都是固定的,一张饭桌与四把椅子连在一起,几百张饭桌纵横排列,整齐一致,饭厅中间只留下一条十字交叉的走廊。成群的学生,或是同班的,或是同乡,或是好友,或是恋人,一人占座,轮流买饭。或者,用书包、水杯、书本、手套帽子之类的物品占座,买来饭菜,三四人围在一桌吃饭,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其乐可羡。三个女学生坐在一起吃饭,尽管那张桌子空着一个座位,他人也不便贸然坐在那个位置上,只好任其闲置,或是放置她们的书包。若是两位热恋的情人占据了一张饭桌的两个位置,其余两把座椅等于闲置了下来,谁也不会去坐,看着人家窃窃私语,甜甜蜜蜜相互喂食,你哪里吃得下自己那份饭菜,无异于自讨没趣。 一次早餐,我买好早点,看到一张饭桌空闲,于是走过去,稳稳地坐了下来。不料旁边的一位女学生却转头轻声对我说:“老师,你坐了我的帽子。” 我赶紧站起来,才发现椅子的座垫上放着一顶毛线帽,赶紧向女学生道歉,端起盘子离开,另寻座位。 我也曾意外地遇到了食堂员工的礼遇。大概是五官端正,仪表堂堂,看上去像是一位校领导的模样吧,在我买豆腐脑的时候,格外给我加上一勺老豆腐,而在买打卤面的时候,又会多给我盛上一勺卤子。对此,我只好礼貌地回敬一声“谢谢”。 在靠近窗户的地方,常常看见一位孤独的学生,吃着一份简单的饭菜,有时就是几枚包子,那应该是食堂里价格最低的饭菜了。有的学生其实是在校门口的小食摊上买来的一份快餐,默默地坐在那里吃着,吃完后喝几口自己水杯里的水。他们之所以选择坐在这个僻静的地方,其实是不愿将自己简单而便宜的饭菜让其他同学看到。他们,应该是属于家庭生活困难的贫困生。他们不愿因自己生活贫困而失去个人尊严,恰恰相反,他们具有一颗敏感而自尊的心。毕竟,食堂里人太多,加之人来人往,况且食堂的饭菜大多相同,没有人注意你每顿饭吃的是什么饭菜。只因为他们敏感而自尊,所以才刻意回避着众人的目光。 没有人注意你,大家都是匆匆来,匆匆吃,匆匆离去。 容纳三万名学生和四千名教职工,学生食堂真是太挤了,有的老师就给学校提意见,建议设定一座教职工食堂,为教师们创造一个安静舒适的就餐环境。这意见终于传到了校长的耳朵里,但校长断然否定,不予采纳。校长的理由很简单,老师不能搞特殊,就要跟学生在一起。按照校长这样的逻辑思路推演下去,似乎老师们晚上不要回家,应该住到学生宿舍去。 每当新生入学的时候,新生父母来了,爷爷奶奶来了,外公外婆来了,一起送孩子上学,捎带着在这座城市里旅游。那时,就别想挤进食堂去吃饭。 在新生入学报到时,学生处必定要安排一个节目,就是挑选三名学生与校长共进午餐。我有幸亲眼目睹了这齣好戏,实在好看。 新生报到,午餐时间最热闹。新生与家长涌进食堂,不知在哪里买饭,转来转去地找,等买好了饭菜,又找不到座位了。校长与学生共进午餐就安排在拥挤喧嚣的学五食堂的二楼。校长与三名新生坐定一张饭桌,每个人的饭盘里都是丰盛的饭菜,校长一边吃饭一边与学生交谈,气氛十分融洽。在这张饭桌周围,校办、学生处、宣传部、后勤处的负责人站立陪同,偶尔也会参与校长与学生的谈话,而摄像机围着饭桌取景,照相机频频闪光,校报随行记者手举着录音笔凑到饭桌中间,谁讲话就举到谁的头顶上。数十人团团围观,如同拍戏的场景。再看那三名新生,如坐针毯,表情忸怩,就像俘虏兵一样,尽量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清香可口的饭菜上,始终低着头吃饭。 我在学生食堂吃了七年饭,除了这一次,以后再也没有在食堂里遇到过校长,真不知他每天在哪里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 每当迎来毕业季,食堂的晚餐也是毕业生们狂欢的场所。人人脸上洋溢着欢乐的气息,如同节日一般热闹。在那里,我真切感受到了莘莘学子学有所成的欣慰与离别校园的眷恋之情,那种复杂的情绪也深深地感染了我,默默地在心底为他们祝福。或许要等上若干年后,这些毕业离校的学子,某一年的某一天相聚在母校,他们必定要回到昔日的学生食堂,举杯共饮,畅叙友情。食堂,是每一名学生回忆校园生活时自然而然就会想到的一个地方。 感谢食堂和食堂里的每一名员工,给我提供食物。食堂就像一个家庭里的餐厅,想起来就会感到温馨。 2013年仲冬望降雪日写于爱晚湖畔问津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