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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则徐 : 菲利斯·比托:一个记录中国悲剧年代的摄影家

 小园幽径 2013-12-24

菲利斯·比托:一个记录中国悲剧年代的摄影家

顾则徐

顾则徐

2013年11月,中央电视台纪实频道连续播放了长达10集的纪录片《西洋镜》,该片系统介绍了摄影进入中国后拍摄中国的主要西方摄影师,并由他们的镜头勾勒了中国近现代史。该片系由优秀的纪录片制作人田川先生等人策划和制作,是至今最为完整的一部西方摄影师视角的关于中国摄影史的纪录片,十分值得一看。

我是出现在该片里的受访讲解专家之一。不过,我也是最近才完整看了该片。看后知道该片有一个技术性缺惑,是从1860年菲利斯·比托(图一)开始谈起,而没有提及1844年第一个来到中国摄影的法国人朱尔斯·伊捷埃(大陆现代一般翻译为于勒·埃及尔或于勒·埃迪尔)。菲利斯·比托是第一个拍摄北京的人,并非第一个拍摄中国者。从朱尔斯·伊捷埃到菲利斯·比托的16年里,中国摄影也并非空白,甚至可能已经有了专门从事商业照相的影楼。不过,《西洋镜》从菲利斯·比托谈起,也可见出菲利斯·比托在中国摄影史上地位之特殊。

(图一:菲利斯·比托。作者供图)

这些年来,世界收藏界正有一个“菲利斯·比托热”, 菲利斯·比托150多年前拍摄的原作,特别是关于中国的作品,连续以十分可观的价格拍卖。尤其对于中国来说,菲利斯·比托拍摄的照片所具有的艺术和学术价值,我以为一定会日益被深入认识和发掘。

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中国的大门尽管已经打开,实际仍然是欲遮欲掩,开了一道缝,还是以闭为主。这样就发生了两个新的矛盾,一是西方国家对中国市场的不够自由而越来越不满,一是极少部分接触到新文化的中国人难以抑制住自己蠢蠢欲动之心。满清政府并没有意识到这样两种矛盾,仍然抱着老大帝国的心态安坐江山。

中国文化当中,有一个极其深刻的枭雄意识:始终有那么一些人,哪怕只是深山中的樵夫、猎户,也时刻幻想着能有一呼百应机会,小则占山为王,大则一统天下。在极少部分接触到新文化的难以抑制住自己蠢蠢欲动之心的人中,包括着试图利用西方新奇观念和文化的人们。1851年1月,曾经到广州学到一些《圣经》知识的洪秀全正是这样一个枭雄,他以上帝的名义在广西金田造反,3月就在广西武宣县登基,然后一路向东、向北席卷,势如破竹,1853年3月攻克江宁(即南京)。仅仅两年时间,太平天国就和满清政府形成了二分天下形势。

西方人从来没有见过太平天国这样一下子席卷广大土地、涉及数千万甚至上亿人口的农民暴力运动,在他们的史书中也找不到类似事迹。数千、上万人的奴隶、农民运动对于西方就属于灾变性质的事件了。尽管他们充满疑惑和顾虑,但由于太平天国号称信仰上帝,所以西方人对太平天国还是有着本能的好感。1856年4月太平天国攻破满清的江北大营,6月又攻破江南大营,满清精锐一败涂地。正是这时候,以英国为主的英法联军于10月启动针对满清政府的第二次鸦片战争。

这时候,满清的灭亡似乎已经被注定。但9至11月太平天国发生转折性的“天京事变”内讧,失去了与英法联军联手彻底击败和取代满清政府的机会和能力。曾国藩获得独立对付太平天国的机会,满清中央政府则与英法联军对抗。到1860年10月,经过整整4年,英法联军彻底击败满清中央政府主力,攻入北京。不过,这时候西方人士对腐败的洪秀全政权已经有所看透,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了其邪教属性,还是宁愿承认满清政府的合法地位,只需要其签订和约而不希望其倒台。

英国籍的意大利人菲利斯·比托正在英法联军队伍中,一路从南到北,进入了北京。菲利斯·比托是世界摄影史初期伟大的商业性战地摄影家,拍摄过当时从中东、印度到东亚地区的多场战争,1860年是他第一次进入中国拍摄,从而记录了第二次鸦片战争片断。

菲利斯·比托本人属于商业性摄影家,尽管以战地摄影著名,但具有自己的独立性。由于受当时摄影曝光等技术限制,他的战地摄影只能是以战斗结束后的战场景象为主。就第二次鸦片战争的作战本身来说,他最重要的作品是拍摄了塘沽炮台战斗后景象。就整个第二次鸦片战争来说,他最重要的作品是拍摄了富有历史意蕴的中方谈判代表恭亲王奕肖像照,以及北京城市和建筑。

恭亲王奕肖像照有两张,奥妙正是在于有两张。在圆明园被英军火烧后,奕一方面违背咸丰皇帝旨意直接出面谈判,一方面也深知所谓谈判并没有什么好谈的,这时候就是尽快答应对方条件,结束战事。与英国公使詹姆斯·布鲁斯(即额尔金公爵)签约后,菲利斯·比托为奕拍了一张照片(图二)。由于认为这张照片效果不好,在詹姆斯·布鲁斯等人劝说之下,菲利斯·比托又为奕拍了一张照片(图三)。

(图二:菲利斯·比托为恭亲王奕訢拍的第一张照片。作者供图)

(图三:菲利斯·比托为恭亲王奕訢拍的第二张照片。作者供图)

包括《西洋镜》解说在内的一般论者都认为,第一张照片显示出了奕訢对摄影的恐惧,第二张照片则有了对摄影的适应。我则并不以为然。我以为,奕当时既对摄影一无所知,就不会有什么心思去考虑摄影问题。对身边没有可靠翻译的他来说,摄影不过就是签约仪式中应洋人要求的礼仪程序之一,具体是怎么回事并不清楚,反正就是一件需要礼貌应付的事情而已。

代替皇帝留在北京城的奕深知如果不尽快与英法达成和约,可能将是整个北京城被毁灭及清皇朝彻底崩溃的后果,而逃避到避暑山庄的咸丰皇帝尽管已经指令答应英法联军一切条件,但仍然迂腐地坚持着礼节性面子问题。圆明园的被烧其实并不是由英国人试图报复导致,而是咸丰皇帝已经答应和谈条件却既不亲自签约,又不允许奕出面签约,从而涉及到较低官僚出面签约是否具有合法性问题,导致在僵持中浪费时间而致使英法联军失去耐心。如果英军不火烧圆明园,法军也将火烧紫禁城,他们的目的是用这种毁灭逼迫咸丰皇帝本人或至少恭亲王奕走出来。

果然,恭亲王奕被毁灭性后果的威胁逼了出来。北京人永远要感谢这位王爷,他完全可以不顾忌更大灾难而自私地坚持不出面签约,他勇敢出面保护了北京,当然,也挽救了满清政府。由于英法两国实质性的要求早已明确,奕直接出面不过就是举行一下签约仪式以保证和约的合法性,对方要他做什么他照做就是。但他这行为是破了咸丰皇帝坚持的面子,所冒风险实际上并不在英法联军身上,而是在躲藏着的咸丰皇帝身上。因此,签约之后,奕不得不马上想到英法联军撤离、咸丰返京后,自己该如何向返回京城的皇帝交待的问题。他所恐惧的,并非摄影,也不是西方征服者,而是那个在避暑山庄的皇帝咸丰。不过,由于他的出面签约,洋人遵约而退,洋人也认定了以后可以通过他跟愚蠢的满清皇帝进行沟通,所以没有被咸丰皇帝处分。

恭亲王奕两张肖像的区别,一是侧面,一是正面。当时西方摄影家更喜欢侧面拍摄人物,就效果而言,第一张照片更为生动。当时摄影是当场成形出影片,相片也不是要送给奕,对完成拍摄看见实际效果的菲利斯·比托来说,第一张照片应该是非常好的作品。但是,正因为太生动,反而令菲利斯·比托不忍,甚至英国公使詹姆斯·布鲁斯看了照片,也意识到了对于奕个人而言过于残忍,有了同情之心,这样便有了试图令他阳光一些的第二张正面照,令奕留下比较轻松一些的历史形象。

其实,尽管再次拍摄,第二张照片中的奕,仍然是恐惧的。用中国旧时习惯的语言来说,无论是第一张照片还是第二张照片,奕的脸都是苦相、哭相,都不过象一个被打了屁股或准备要被打屁股的孩子(当时他只有27岁)。

菲利斯·比托所拍摄北京城及建筑照,是北京和中国皇家建筑第一次摄影记录,具有非常大的历史意义。比如就中国古建筑学而言,他的照片所具有的资料性可说是十分珍贵。这方面,本文就不展开了。

总之,对于中国摄影史来说,菲利斯·比托是继拍摄第一次鸦片战争的朱尔斯·伊捷埃之后又一个重要人物,他记录了中国更为悲剧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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