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我为什么要读西方诗歌?因为西方诗歌呈现出更多的理性和人性,汉语诗歌重意境,重情韵,这是东西方文化不同的缘故,也是汉语诗人和西方诗人思维的不同,我们的母语诗歌既要体现汉语的独特性,也要嫁接外来的技巧、思辨、和智性。 自一九七九年三月 特朗斯特罗姆 厌倦了所有带来词的人,词而不是语言 我走入白雪覆盖的岛屿。 荒野没有词。 空白之页向四方展开! 我碰到雪地里麋鹿的蹄迹 是语言而不是词。 树和天空 特朗斯特罗姆 一棵树在雨中行走 在倾洒的灰色中匆匆走过我们的身边 它有急事。它汲取雨中的生命 就像果园里的黑鹂
雨停歇。树停下脚步 它在晴朗的夜晚挺拔的静闪 和我们一样它在等待那瞬息 当雪花在空中绽开 车站 特朗斯特罗姆
一列火车驶入站台。一节节车厢停在这里 但门没打开,没有人上车或下车 究竟有没有门?车厢内 被封闭的人群拥挤着来回走动 他们从坚不可摧的车窗往外盯望 外面,一个拎锤子的男人沿车走动 他敲打轮子。轮子发出低弱的声音。但就在这里! 这里声音在不可思议地膨胀:一阵雷鸣 一阵大教堂的钟声,一阵周游世界的船声 将整列火车和地上潮湿的石基托起 一切都在歌唱。你们会记住这情景。继续旅行吧! 昼变 特朗斯特罗姆 林中蚂蚁静静地看守,盯视着 虚无。但听见的是黑暗树叶 滴落的水珠,夏日深谷 夜晚的喧嚣 松树像表盘上的指针站着 浑身是刺。蚂蚁在山影中灼烧 鸟在叫!终于。云的火车 慢慢地起动 天 籁 让。福兰 桴夫 译 他走在结冰的路上, 衣袋里钥匙叮当作响, 无意中,他的尖头皮鞋 踢到了一只旧罐子 的筒身 有几秒钟,它滚动着它的空与冷, 晃了几晃,停住了, 在满缀星星的天空下。 依旧是那颗心,依旧是那颗头颅 纳齐姆。希克梅特 不,亲爱的,这绝不是空谈: 我像一粒子弹穿过十年监狱的岁月, 在这个过程中,或许是老了一点吧, 但依旧是那颗心,依旧是那颗头颅。 水晶 保罗.策兰 不要在我的唇上找你的嘴 不要在门前等陌生人 不要在眼里觅泪水 七个夜晚更高了红色朝向红色 七颗心脏更深了手在敲击大门 七朵玫瑰更迟了夜晚泼溅着泉水 雾 桑德堡 赵毅衡 译 雾来了 踮着猫的细步。 他弓起腰蹲着, 静静地俯视 海港和城市, 又再往前走。 迟到的散步 弗罗斯特 薛舟 译 当我沿路穿过收获的田野, 那些被收割后没了头颅的庄稼, 平坦地躺着,好像露水打湿了茅草屋顶, 几乎遮没花园里的小径。 当我来到花园中的空地, 肃穆的鸟的呼呼声 从枯草的混乱之上传来 要比任何话语都悲伤。 在墙的一边,一棵树赤裸地站立, 只有一片逗留的叶子仍然保持着褐色, 我不怀疑它受到我的思索的打扰, 轻轻地飘落,伴随着簌簌的声音。 在不远的地方,我停了下来 拣一片最后的紫苑花 把它褪色的蓝 再一次带到你的面前。 瞪 羚 里尔克 灵石 译 神奇的小东西:两个随意选择的词 怎能复现你那纯粹韵律的和谐完满? 当你活动身体,它便如波浪次第涌起。 角枝和竖琴,从你的额头向上攀缘, 你变幻的表情应和着爱的乐章, 那些歌词,玫瑰花瓣一样轻盈, 安静地停落于一个人的脸上, 他把书放在身边,闭上了眼睛: 为了看你:每条腿都仿佛一杆枪 一次跳跃就是一颗子弹,但若你 保持静止,它们便会等待,倾听: 就像一位女子沐浴在幽僻的池塘, 被叶子的窸窣声惊动,转身凝睇: 脸上漾动着树丛中粼粼的波影。 爱 情 维茨玛·贝尔瑟维卡 李笠 译 你给我的欢乐和痛苦 就像一棵乌云中耸立的白桦 我不抱怨。一切都那么可爱 云越黑,白桦就变得更亮 牧神的头 兰波 在树丛这镀着金斑的绿色宝匣中, 在树丛这开着绚烂花朵的朦胧中, 睡着那甜蜜的吻, 突然 那活泼打乱一片锦绣, 惊愕的牧神抬起眼睛, 皓齿间叼着红色的花卉, 他那陈年老酒般鲜亮的嘴唇, 在树枝间发出笑声。 他逃走了——就像一只松鼠—— 他的笑还在每片树叶上颤动, 一只灰雀飞来惊扰了 树林中正在沉思的金色的吻。 水 鸟 福田万里子 今辻和典 消失在水草烟雾里 水鸟 小小的巢 悄然地浮在水上 你,很安详舒畅吧 今天我读了 科采纳尔逊的九百行诗 但是,水鸟 关于希望的逐渐幻灭 我不想跟你提了 就静静地眺望吧 多余的事物 我都不要想 静静的你 在薄暮水草的烟雾里 像一枚蛋 发着光 毛驴醒来 布尔·辛莱尔 明迪译 之前的生活?昨天不够吗? 我记得以前的日子,发一张明信片 给朋友,勾搭上,喝杯咖啡。 生锈。似乎没人听懂。 你知道,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星期五晚上。 囚禁。我在想着囚禁。 我问他们是否知道审查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他们回答。他们不知道,因为他们 从来没有理由要去知道。 并非所有的经验都演变为一首诗。 突然一切安静下来,平和。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任何真正的乐趣。 我现在被政府要求 停止思考囚禁, 而全心全意思考戈雅的《狂想》。 没有他的怀疑我还会是什么呢。 悲剧身材 他们发现我们在沙滩上蹲着,跪着。 我也成了秃鹫,无情 无义,一身死肉。 你躺着,受折磨,但沉默等待。 完全没有许诺,最好了, 围着火堆,在帐篷里,低声传播。 没有恐惧,什么也没发生—— 我们应该到四周找找人群。 哭声很困扰,还有渴望—— 他们用桦树叶子和大麻围住我们。 没有明天,没有暴风雨前的云 只有我们完整的存在。 世界是你肚脐里的一粒沙子 原谅我 原谅我。 生存的愧疚自我消解。 每当我搂住臂膀, 像你这样的身材就潜伏了。 你同我爱的人极其相似。 但我没有谁可以再失去了。 冷雨浇在过路人头上, 还有我用于同情你的心碎。 在公共汽车的遮掩里,十年了。 我寻找能够麻木悲伤的人。 我住在毛衣里。在一只袖子的臂弯里。 我看不见日子。 你的声音结束了。你的声音 在气温里震动。 关于时间 立陶宛女诗人索纳塔·帕柳莱特 明迪译 从高处,从桦树的 枝叶间,花环月亮 注入 一溪银光。 我躺着,床罩上 溅满夜色中的锦砖。 我触摸时间蛇皮, 爬行于分秒之间。 平静,只有钟摆 锤击, 往旧日子里 再钉一个新钉子。 天使的游戏 天使们栖息于松树顶端 玩“打靶”游戏。 一个松塔,两个松塔,三个…… 打在小腿,大腿,臀部—— 性感,而不做作,隐蔽。 我——不过是个访客,在这林间空地, 在这纷落中。没有理由践踏青苔, 没有时间铺一个新地毯。 天使们,翅膀展开, 准备护送一个新的灵魂去天堂, 从这些大腿上截下来的,这些抚摸过的, 踢过的,最后 被小天使们制成石头松塔。 东京地铁站 裘汉哪·费德斯通 明迪译 身着露大腿的校服,一群 内八字脚女生,发短信调情, 慵懒地眨眼 巴掌大的苹果牌折起,午睡, 旁边老实的商人,把多年睡眠 存进眼皮底下的皮包 站与站之间,每个人都在做梦 人口过剩的地铁上, 寂静,如米饭上的筷子。 孤独用每一个名字呼唤我 罗伯托·胡亚罗斯 孤独用每一个名字呼唤我 除了我的名字。 孤独有时甚至用你的名字呼唤我。 然而别的时候 孤独用它自己的名字呼唤我。 也许有一天 我将能用我的名字呼唤孤独 而到那时 它当然得回答我 判决 马林·索列斯库 电车上的每个乘客 不是速度太快, 每个人都有一个被后面的人 十月的树林 凉雾中 树枝中间 一根秃枝在小径上拱起 穿越 莱维尔托芙 阿九 译
那曾在水面上运行的灵 正走过没膝的草场: 那灵所到之处,绿草就发出银光。
那自四面到临的风,天顶的太阳, 是这灵所进入的形体, 气息。圣灵。光,它的见证亦使我们见证。
无以计数的草,绵延拜倒起身, 默念着和散那,当这灵 在闪亮的运行中将它们触动
一次,又一次,在山坡的草场, 在一个春日,一个针眼里, 时间和空间像一根丝带穿越。 词语 普拉斯 阿九 译
斧头 在它的劈砍中树木鸣响, 带着回声! 回声自中心散开, 像一群马。
树液 涌出如同泪水,如同 水挣扎着 重建它的镜面, 在石头上,
在下落并翻滚的石头上, 一颗白色的头颅, 被疯长的绿色吞噬。 多少年后,我 在路上遇到它们――
枯燥而无主的词语, 永不疲倦奶酪? 而 恒星自池水的底部 主宰着一生。
和爸爸跳舞 路德·范德罗斯
小时候,生活还没有带走所有的童真, 爸爸常把我高高举起,跟妈妈和我跳舞,然后 抱着我旋转直到我睡着。 然后他抱我上楼, 我敢肯定,他是爱我的。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和他一起走路,一起跳舞, 我一定要唱一首永远永远不休止的歌。 会多么多么多么欢喜 能和爸爸再跳一次舞。 每当妈妈不听我的话 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从她那里跑开去找他。 他总能让我笑起来,给我安慰, 然后乖乖地照妈妈说的去做。 那一天深夜,我睡得很香, 他在我的床单下塞了一块钱, 做梦也没想到他会从此离开我。 假如我能看他最后一眼,他最后的脚步,和他跳最后一次舞, 我一定要唱一首永远永远不休止的歌, 因为我多么多么多么欢喜 能和爸爸再跳一次舞。 有时我会在她的房门外偷听, 我知道她为他哭得多么伤心。 我为她祈祷超过为我自己。 我为她祈祷超过为我自己。 我知道我祈求的实在太多, 但你能不能把她爱的唯一的男人送回。 我知道你一般不这样做 可是亲爱的主啊,她快要死了。 和爸爸再跳一次舞: 每天晚上我都睡着,而这就是我所有的梦。
火 维森特·阿莱克桑德雷·梅洛 (陈孟译) 所有的火都带有 激情。光芒却是孤独的! 你们看多么纯洁的火焰在升腾 直至舐到天空. 同时,所有的飞禽 为它而飞翔,不要烧焦了我们! 可是人呢?从不理会。 不受你的约束, 人啊,火就在这里。 光芒,光芒是无辜的。 人:从来还未曾诞生。 断 章 根塔斯·古丁斯 糖在咖啡里融化。春天来了,香气迷人 你的手在桌上跳舞,一个早被忘掉的浮冰的舞姿 ——你眼睛有盐, 我说 ——我在海边住过,你好像这样回答 词,不为记忆而活
二 一只蝴蝶 从我的呼吸飞往你的呼吸 给瞬间的沉醉 创造了空间 时间其实是空间 苏 醒 西德格尔·马格努松 记忆突然碎裂成 很多夜晚 碎裂的声音 在我拾起碎片 并扔进那将其 融为一体的白昼的强光中时 在我的体内回响: 制成一件新甲胄的铁片 一个清晰的日子没有记忆 华莱士·史蒂文斯 风景中没有士兵 没有现在已死的人们的思想 就像他们在五十年前 年轻,他们在活跃的空气中 年轻,在阳光中散步 穿着蓝衣服弯身去触摸什么 今天心灵不是天气的一部分 今天空气中什么都没有 除了虚无没有任何知识 它无意义地在我们上方流动 仿佛以前我们谁也不曾到过这里 现在也没有;在这浅浅的风景中 这无形的运动,这感觉 影子 马林?索列斯库 如果我们的影子 也具备五种官能 我们同时用两颗心脏生活, 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但是,从我们演变到影子, 是一个漫长的 抽象的过程, 我们全部的冷漠 在影子中达到顶峰。 有些人 只依靠自己的影子生活, 甚至不是用整个的影子, 而是依次地,时而用一只手, 时而用一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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