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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

 文摸道 2014-02-08

《论语》中涉及“说”字的章节共有十四处,在主流的注解中,有十处被注成了“悦”的通假字,只有四处保留了“说”的本来面目。

按照百度百科的说法,通假字本质上属于错字或别字。仅仅是一“说”,《论语》的作者就写了这么多的错别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说一说。

我的看法是,在《论语》中,“说”字的理解完全不必假借他字,直取本义即可。因此,还得先把“说”的本义搞清楚。

关于“说”字的早期释义,主要有三条:

释也一曰谈说也。——《说文

所以明也。——墨子·经上》

论也。——《广雅·释诂二》

据此,“说”的本义可概括为:用言语谈论、解释、劝导,让别人明白、理解、接受自己内心的想法、意图等。

需要注意的是,在古文中,一个字就像一个场景,往往囊括了与该场景相关联的各方面的多种含义。比如,在“说”字表征的场景中,就有“说”的人,有“说”的话,还有听“说”的人。因此,“说”的含义,可以是“说”的动作——谈论、解释、劝导;可以是“说”的内容——学说、观点、言论;可以是“说”的效果——理解、接受、听从;还可以是“说”的全景——探讨、交流、沟通。

这样的理解导入《论语》各相关章节,是否都行得通呢?且让我一一试来。

(一)表征“说”的动作:

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论语·八佾》

这一句中的“说”字,是评论、争议的意思,和“谏”、“咎”二字一起,指不要老是在过往的、既成的事情上争议不断、纠缠不休。

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论语·颜渊》

这一句中的“说”字,是指棘子成对君子的描述、解说。

子曰:“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论语·阳货》

这一句中的“说”字,最接近我们今天的“说”,就是讲述、谈论的意思。

(二)表征“说”的内容: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论语·八佾》

这一句中的“说”字,是指前人关于禘的某种说法、论述、观念。

(三)表征“说”的效果:

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论语·公治长》

这一句中的“说”字,若理解为“悦”,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孔子让漆雕开出仕,漆雕开却反对说:“我在这方面还有所欠缺,不能让人信服。”孔子听了,很欣慰。这样一来,问题就来了,自己的学生有缺陷,孔子为什么还高兴呢?只能拐个弯,勉强解释为孔子更看重学生诚实的品行。

若按“说”的本义,则可理解为——孔子让漆雕开出仕,漆雕开却反对说:“我在这方面还有所欠缺,不能让人信服。”孔子听了,就接受了漆雕开的意见。这样的理解既不拐弯,也同样表现了孔门上下注重诚信的门风。岂不是更好吗?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论语·雍也》

这一句中的“说”字,若理解为“悦”,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冉求说:“我不是喜欢老师的道,只是力量不足,做不到呀!”

若按“说”的本义,则可理解为——冉求说:“我不是接受、不赞同老师的道,只是力量不足,做不到呀!”

对于老师所传的道,停留在喜欢的层面,是不是显得有些肤浅呢?改为接受、赞同,是不是更贴切呢?

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论语·先进》

这一句中的“说”字,和上一句一样,若理解为“喜悦”,则显肤浅。若理解为“赞同”,则更妥贴。

叶公问政。子曰:“近者说,远者来。”——《论语·子路》

这一句也是,若理解为“悦”,孔子的回答就是:“让近处的人高兴了,远方的人自然就来归附了。”孔子的施政建议就有了苟且迎合,取悦人心的嫌疑。

若按“说”的本义理解,孔子的回答就是:“让近处的人认同了,远方的人自然就来归附了。”更显妥贴。

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论语·尧曰》

这一句与上一句同理,施政之要在于“宽”、“信”、“敏”、“公”,而“宽”、“信”、“敏”、“公”可不仅仅是为了让人高兴,主要还是为了让人理解、认同、接受、支持。

子见南子,子路不说。——《论语·雍也》

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说。——《论语·阳货》

这两句中的“说”字,就更能说明问题了。先按“悦”来理解——孔子去见南子,子路不高兴;孔子想到费城去,子路也不高兴。这就显得子路有点不尊敬师长,乱发脾气了。

再按“说”的本义来理解——对于孔子去见南子,与孔子准备到费城去的事情,子路只是一时不能理解,不能接受而已,并没有发脾气。

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论语·子罕》

这一句因句式的原因,也很能说明问题。为了起到类比的效果,其中的“法语之言”与“巽与之言”,“从”与“说”,“改”与“绎”,都必然是相互关联的。若把“说”理解为“悦”,“听从”与“喜悦”就成了相关联的一对,总让人觉得有些别扭。若按“说”的本义理解,“听从”是与“赞同”相关联的,是不是更般配呢?

换一个角度,从“说”与“绎”的关系来看,是“傻傻地喜悦,不加辨析”更好呢,还是“盲目地赞同,不加辨析”更好呢?

(四)表征“说”的全景: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论语·学而》

这是争议较大的一句,主流的理解是——有所学之后,再时常(适时)加以习,不也是很愉悦的事情吗?

可从日常的生活经验来看,却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苦’乎?”

于是,有人从“学”字入手,有人从“时”字入手,有人从“习”字入手,拐弯抹角地作了许多的分析论证,勉强从理论上证明了“学而时习之”确实是“悦”的。虽然实际临到“学而习之”的时候,难免还要叹气,难免还要皱眉头。

能不能不叹气,不皱眉头呢?试试“说”的本义吧——有所学之后,再时常(适时)加以习,不也是一种让事实说话,更好地说服教育自己的过程吗?

原来孔子讲的是“学”的基本规律——学习、实践、验证嘛!哪里用得着拐弯抹角地皱眉头呢?

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论语·子路》

这一句中“说”字的理解是综合性的,所以归到最后一类来。

按“悦”来理解,这句话是——君子易于共事,难于得他喜欢。你讨他喜欢不合道,他喜欢你的。小人难于共事,易于他喜欢。你讨他喜欢,纵不合道,他会喜欢你。是不是有些生硬呢?

若按“说”的本义,则可理解为——君子易于共事,难于完全认同你的观点。你的意见只要稍有不合的地方,他会接受的。小人难于共事,易于被你说服。你讲的道理,纵不合道,他妥协是不是更合符情理呢?

综上所述,《论语》中“说”的理解直取其本义是完全行得通的。至于他处之“说”是否还有必要理解为“悦”,就留待以后来求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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