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了黄宾虹老先生论画语录部分,与诸博友享)
黄老先生云:
画有三:一、绝似物象者,此欺世盗名之画;二、绝不似物象者,往往托名写意,亦欺世盗名之画;三、惟绝似又绝不似物象者,此乃真画。
作画当以不似之似为真似。对景作画,要懂得“舍”字,追写物状,要懂得“取”字,“取、舍”不由人,“取、舍”可有人。
山水画乃写自然之性,亦写吾人之心。山水与人以利益,人生息其间,应予美化之。作画时须将心收起,勿使其如天马腾空;落笔之际,应留得住墨,勿使其信笔涂鸦,纵游山水间既要有天马腾空之劲,也要有老僧补纳之沉静。古人作画,用心于无笔墨处,尤难学步,知白守黑,得起玄妙,未易言语形容。
景无有不可画,在于如何画的妙,三笔两笔是为简,千笔万笔也是简,画的多是丰富,画得少也是丰富,以一当十是为妙。
密不通风,疏可走马。疏可走马,则疏处不是空虚,一无长物,还得有景。密不通风,还得有立锥之地,切不可使人感到 窒息,许地山有诗:“乾坤虽小房栊大,不足回旋睡有余”。此理可用之于绘画的经营位置上。
作画当以大自然为师。若胸有丘壑,运笔便自如畅达矣!
作山水应得山川的要领和奥秘,徒事临摹,便会事事依人作嫁,自为画者之末学。
山有脉,水有源,道路有交通,云烟出没,林木扶疏,法备气至。若断若续,曲折盘旋,举平远、高远、深远之各殊,无不如自然,而无容其造作之迹,此其上乘。
画山要有神韵;画花鸟要有情趣;画人物要有情又有神。图画取材无非天、地人。天,山川之谓,画花草,徒有形似而无情趣便是纸花。画人最复杂,既要有男女之别,又要有性格之别,更要有善恶喜怒之别。
意远在能静,境深尤贵曲,咫尺万里遥,天游自绝俗。
山水画家对于山水创作,必然有着它的过程,这个过程有四:一是“登山临水”,“坐望苦不足”,三是“山水我所有”,四是“三思而后行”。此四者,缺一不可。
吾人惟有看山入骨髓,才能写山之真,才能心手相应,益臻化境。
画贵神似,不取貌似。非不求貌肖也,惟貌似尚易,神似尤难。东坡言:“作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非谓画不当形似,言徒取形似者,犹是儿童之见。必于形似之外得其神似,乃如鉴赏。
山以其时光的不同,可分为朝阳山、正午山、夕阳山。朝阳山与夕阳山,因阳光斜照,所以呈半阴半阳。正午山因阳光直射,所以近处平坡白,而远处山峦黑,画中山水,常见近处清淡,远山反浓黑,即是此理。如画夜山更宜用重墨。
{作画}不难为繁,难为用减,减之力更大于繁,非以境减,应减之以笔。
作画落笔,起要有锋,转要有波,放要留得住,收要提得起。一笔如此,千笔万笔,无不如此。
笔力透入纸背,是用笔第二妙处,第一妙处,还在于笔到纸上,能押得住纸。画山能重,画水能轻,画人能活,方是押住纸。元气淋漓,笔须留得住纸,而墨无旁沈,力透纸背是为上乘。
作画最忌描、涂、抹。描,笔无起伏收尾,也无一波三折;涂,是仅见其墨,不见其有笔,即墨中无笔也;抹,横拖直拉,非人用笔,是人被笔所用。
画有四病,邪、甜、俗、赖是也。邪是用笔不正;甜是画无内在美;俗是意境平凡,格调不高;赖是泥古不化,专事摹仿。
用笔之病,先祛四端,此四端; 一、钉头;二、鼠尾;三、蜂腰;四、鹤膝。 四者何谓? 钉头——类似秃笔,起处不明,率尔涂鸦,毫无意味。实则用笔,应该逆来顺受,藏锋露锋,起 有法。 鼠尾——收笔尖锐,放发无余。要知笔势应有回环顾视。故取形蚕尾为上。 蜂腰——此乃一划一竖,两端着力,中多轻细,粗而不挺,细而不稳。 法有游丝,铁线、大兰叶、小兰叶者,皆应祛此病。 鹤膝——若枝枝节节,一笔之中,忽尔拳曲臃肿;如木之垂瘿,绳之累结,状态难涩,未易畅遂,致令观者为之不怡。甚或转折之处,积成墨团。
用笔须平,如锥画沙;用笔须圆,如折钗股,如金之柔;用笔须留,如屋漏痕;用笔需园润,如虫蛀木;用笔须重,如高山堕石。至于笨、浊、滞、涩之笔便非重。
简笔当求法密,细笔易求气足。
笔有顺有逆,法用循环,起承转合,始一笔。由一笔起,积千万笔,仍是一笔。离于法,无以尽用笔之妙;拘于法,不能全用笔之神。枯藤堕石,以言用笔之遒劲,殊不易到。用笔时,腕中之力,应藏于笔之中,切不可露于笔之外。锋要藏,不能露,更不能在画中露出气力。画非渴笔不苍,又非渍墨不润。墨不碍色,色不碍墨,处处虚灵,非关涂泽。画重苍润,苍是笔力,润是墨彩,笔墨功深,气韵生动。画先笔笔断,而须以气联贯之。 笔墨之妙,尤在疏密。密不容针,疏可行舟。然要密不相犯,疏而不离。 画石有勾有勒,然后加皴,再以淡墨破之,使能变化,画到有“干裂秋风,润含春雨”之感觉乃可止。凡作画必须能用饱墨,否则笔枯露骨,画无皮肉,使人生憎。画中两线相接,与木工接木不同,木工之意在于牢固,画者之意在于气不断。勾勒用笔,要有一波三折。波是起伏的形态,折是笔的方向变化,描时可随对象的起伏而变化。王蒙善用解索,即以此得法。作画最忌者:死、板、刻、浊、薄、小、流、轻、浮、甜、滑、飘、柔、艳。应做到:重、大、高、厚、实、浑、润、老、拙、活、清、秀、和、雄。
自然之妙,在于有断续连绵,处处有情,节节回顾,若隐若现,不即不离。隔者可使之连,远者可引之近。
其法有层次,有布置,切不可误入邪道,只墨守规矩准绳,自不能有所变化。古人有含毫吮墨,皓首穷年,不得其法者,皆有不审求于笔墨,未尝虚心请益于名师益友。
青绿设色,休要严重,气要轻清。笔力超逸,方能运动,妙极自然。
墨为黑色,故呼之为墨黑。用之得当,变黑为亮,可称之为“亮墨”。“亮墨”妙用,一局画之精神,或可赖之而焕发。
写生只能得山川之骨,欲得山川之气,还得闭目沉思,非领略其精神不可。余游雁荡过瓯江时,正值深秋,对景写生,虽得图甚多,也只是瓯江之骨耳。
半壑松风,一滩流水,此画家寻常境界,天游、云西,寥寥数笔,与墨华相掩映,斯境须从极能槃礴中得来,方不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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