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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六十年代，早上醒来，发现花园里来了几十个女人，坐在小板凳上，多是浅蓝色的棉衬衣，手上糊着一种叫“胃舒平”的药盒子，盒子也是蓝色的。 这些女人全是因了各种原因闲散在家里的，被里弄干部组织起来，成立了生产组，没有地盘，就先占了这里的花园和底层的房间。 生产组里有一个很标致的女人，人称秦大姐。秦大姐会唱青衣，抽起烟来，很有些明星的架势。一口京片子，煞是好听。我使性子的时候，她亦会得帮着我外婆来哄我。有的时候，她拉我坐在她的边上，给我一根黄瓜或是珍珠米。她是在四十年代就搬到这里住的。这条路很短，比如是一条大弄堂，住久了，自然多少都知了一些底细。 她告诉我：“喏，5号里的人家是教会里的，女儿过生日在花园里开派对，女孩子全是有私家汽车送了来的。我经过那里，故意把脸别过去，是为了自尊心。9号是法国警察俱乐部，里面的大理石扶梯华丽得不得了。” 我们这条街上有一个女疯子，是文的那种，每天穿了旗袍，提一个野餐用的草包，经了我家的园子去医院。背影看去，好端端的一个婀娜女子。我看得呆掉。 秦大姐在一边说：“以前，绍兴路上出来的女人全是很有气质的，也都是有来路的。”于是她开始讲绍兴路的另一个女人王吉。在旧上海，王吉被多家小报称为“乱世佳人”。在嫁人之前曾在上海有名的黑猫舞厅中当舞女，能操英、法、日三国语言，又会书画，是当时有名画家符铁年的入室弟子；还是京、昆票友曾与梅兰芳合演过《游园惊梦》。 王吉初嫁的丈夫名叫秦通理，是当时的硝矿管理局长。两人由于性格不合而离婚。不久便嫁给了潘三省。潘三省这个名字在很多写旧上海的小说里时常可以念到的。此人原是上海滩一赌徒，后攀附上了日本人和汪伪政权的政要，获得特许在白利南路(长宁路)上开出了一家赌场，一夜暴富。娶得美女王吉之后，买下法租界巨泼来斯路(今安福路201号)的大洋房，作为爱巢。王吉经常穿着长及脚背的黑色旗袍，腰间束了玫瑰佩带站在院子的小径上迎送宾客，俨然富贵人家出来的女人。 八十年代，焦晃一辈话剧明星在那里排演莎士比亚和萨特的戏，逢桂花时节，忍不住，去那院子里偷香。焦晃道：只一个字：醉。 l943年，潘三省因有外遇与王吉离了婚。王吉分得一笔财产后，便和初恋时的男友严某搬来我们这里。上海解放前夕，王吉收拾了细软，搭船去了香港。 年华已逝，浮华看尽，她在香港仿若遁市，断了俗情俗念，只静悄悄地过活。比如花开有季、花事了。 秦大姐指了斜对面一幢三层楼的房子道：就是那里。 但见那里院门紧闭，只墙头上爬了一些粉白的夹竹桃花来。 以后，晚上回家，路过那个院门，心总不免一紧。害怕突然有个摇曳的女人开了门出来，茫然地看定了你问：现在几点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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