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北京城里的乞丐很多,大街小巷里到处都可以看见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乞丐。他们手里拿着打狗棒,另一只手拿着破瓦罐,挨门挨户乞讨。口中喊着:“好心的老爷、太太,赏碗剩菜剩饭吃吧!”有人说“花子”的“花”是从“化”字而来,就是“化缘”的意思,也有人说“花子”是指乞丐的破衣裳上面补着各种颜色的补丁,呈花里胡哨状,所以叫“花子”。 一般来说,当上叫花子都是因为贫困,又没有正当的职业,也有的是因为懒惰。叫花子的来历五花八门,有的是贫民,有的原来是小康或富贵人家的子弟,因家庭破落,又没有赖以谋生的一技之长而沦落。也有不少老弱病残的人、父母双亡的孤儿、打仗致残的伤兵、聋哑残疾人、因抽鸦片、白面当尽了家产的瘾君子、年老色衰、得了性病的老妓女、因破产而流入京城的外地农民。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人物汇集到一起,共同构成了北京城内的丐帮。 乞丐因乞讨方式的不同,也可以分为几类。一类是要饭的乞丐。他们手提一个小洋铁桶,沿街串巷,在饭馆、饭摊前边频频叫喊:“修好的老爷、太太,赏碗剩饭吃吧!”有的在胡同里挨门挨户乞讨,于是路边饭馆掌柜的就把那些残羹剩饭一古脑倒进他们的洋铁桶,为的是把他们打发走,夏天往往还会倒进馊饭。 也有一些乞丐是专门要钱的,他们乞讨的对象是那些看上去有钱的人。乞丐都有一套说法,像“家乡遭灾,一家人即将饿死”、或者是“父母病危,急待用钱抓药”。或者是“来京寻亲不遇,借贷无门,请求救济一点路费”。他们的话多半都是假的,如果遇上面软心慈的人,就会扔下几个钱。这些乞丐经常换地方,也经常换说法,为了讨到几个钱,往往费尽口舌。他们每天多少都会有些收入,据说个别乞丐并不是十分贫穷,而是将乞讨作为一门职业。他们一般都是外地农村人,每年地里没活时,就成群结队进京,一起做乞丐生意。乞讨来的钱不仅够他们住店、吃饭,而且还可以听戏、买衣服,有时甚至能满载而归。 另一类乞丐带有卖艺的性质,他们大多身有残疾,在街上拉二胡,弹三弦,有的数来宝,双手各拿一块系着小铜铃的牛胯骨,相互敲击发声,一边敲一边念数来宝。有些词是根据具体情况现编的,也有的词是现成的。他们一边敲打节拍,一边念念有词,有板有眼,合辙押韵。这些乞丐常到店铺门前说上一些吉利话,像“打竹板,上门来,老板您要发大财”。有的店铺掌柜的听到之后拿出零钱来把乞丐打发走,以免影响营业。乞丐接过钱再到下一家。如果掌柜的不给钱,乞丐也会说出一些带刺的话,例如:“不舍财,我不来,剩下钱来买棺材。”如果掌柜的开口骂他们,他们还会说:“不舍财,这不要,何必嘴里含着尿(就是说话带脏字的意思)。” 有的乞丐得知哪一家办喜事,就会登门去念喜歌,人家办婚事,他就说一些“龙凤呈祥”、“白头到老”、“早生贵子”之类的话,总而言之是要讨得主人的欢心。如果人家不给钱,他就会一遍遍念下去,直到人家掏钱为止。还有些乞丐挨门挨户唱莲花落。另外还有一些乞丐以表演玩蛇、顶碗的方式行乞,近似于杂技艺人。玩蛇的将小青蛇从笼中取出,让蛇盘绕在自己身上,或口吹笛子,让蛇在地上来回摆动;还有让蛇在口鼻里钻进钻出的。顶碗是用一根竹筷顶在鼻尖上,另一头放上一个瓷碗。 恶讨的乞丐有的是在脖子上挂一块砖,在走路时让砖和胸口相撞击;或是跪在地上,手拿砖块向胸部拍打,一边打一边喊:“善人救苦救难。”让围观的人感到不忍,纷纷扔下几个钱。恶乞也叫“打砖的”,这种乞丐人数较少。 还有一类女乞丐,俗称“女拨子”。她们采用硬要的办法,如果对方不给钱,她们常常会用刀砍破自己的头或者用碗打伤面部。有时还会聚居打架。一般市民遇上她们都会破财免灾,生怕被讹上。有些女乞丐专门赶庙会,她们手拿布掸子和香头,给前来逛庙会的游人掸身上的土,给他们点烟,并且向游人要钱,据说收入颇丰。 京城的乞丐也有他们的组织,据说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小时候当过乞丐,并且还得到过两个叫花子的救济。后来他当上了皇帝,就派人找到那两个叫花子,让他们入宫当官,谁知这两个叫花子不愿意当官,只愿意继续当叫花子,朱元璋只得赐给他们每人一根一尺多长的木棍,外边包上布,下面垂着黄、蓝色的穗,名叫“杆”。后来的乞丐就以持杆者为头领,称为“杆头”,乞丐们称之为“大哥”。杆头身穿官服,头戴官帽,手持打狗棒。 明朝时期全京城的叫花子有相当严密的组织,设一个大杆头和若干小杆头,大杆头是终身任职,他死后由小杆头开会选举产生新的大杆头,如果有叫花子病饿而死,或者受到了欺负,杆头就要出面给叫花子料理后事或出面评理。叫花子病了,杆头要给买药、治病。叫花子之间发生了纠纷也由杆头出面调解。 过去北京城里的一些大商店每到新年、端午节、中秋节,都要给杆头送一些钱,叫做“节敬钱”。杆头收到钱后,就会仿制许多杆子,悬挂在各家送钱的店铺门前,叫花子们看见杆子就不会上门乞讨了,杆头会把这些钱分给叫花子们,绝不会独吞。过去北京人家里办红白喜事或店铺开张,也会事先给杆头一些钱,杆头拿到钱后会在人家的门上贴上字条,叫花子们看到字条就不会进去骚扰了。如果不给钱,叫花子就会轮番进门乞讨。 清朝末年,随着整个社会危机的日益加深,北京城里的叫花子的队伍日益壮大,往往是一有店铺开张或有宅门办红白喜事,远近的叫花子就蜂拥而至,将宅门内外挤得水泄不通,有念喜歌的,唱太平歌词的,念数来宝的,再加上“老爷、太太”“掌柜的”一类的喊叫声此起彼伏,使办事人庭院里乱成了一锅粥。家里管事的只得拿出一些钱和剩菜剩饭来,请杆头帮忙,把叫花子请走。 进入民国以后,北京城里的穷人越来越多,叫花子也越来越多。虽然北京城里名义上还有杆头,但是各家商店由于经营不景气,再也担负不起节敬钱了,为数众多的叫花子们也不再服从杆头的指挥,他们采用各种办法,毫无任何约束地进行乞讨,只以讨到钱为目的。杆头也无力、无心再管花子们的事了,于是北京城里的丐帮中,也出现了无政府状态。 说到叫花子们的栖身之处,夏天比较好办,就在住户的门洞里、商店的遮檐下趴一宿,或者干脆露宿在街头。冬天里叫花子们一般住在天桥、朝阳门外、德胜门外等处的鸡毛小店里。靠铺盖鸡鸭毛,烧几块劈柴勉强取暖,维持生命。住在鸡毛小店里的乞丐个个因冻饿在死亡线上竭力挣扎,有一首竹枝词形容这些乞丐“天明出街寒虫号,自恨不如鸡有毛”,倒也十分形象贴切。 鸡毛小店 行乞而不可得的乞丐因饥饿难耐,往往会采取硬抢的办法,他们看准饭摊上食客手中、碗里的食物,突然抢过去,啐上几口唾沫,然后就迫不可待地吞下肚去,或者一边跑一边吃。那些老实人碰到此事也就自认倒霉了,可是有些恶人往往要追上去对叫花子拳打脚踢,直打得他们头破血流才肯罢休。这些叫花子为了吃上一点食物往往要冒被打伤致残的危险。 乞丐们最后的归宿往往是倒毙街头。昔日北京街头经常有冻饿而死的穷人,俗称“倒卧”,其中许多是乞丐。管片的警察发现倒卧后,找人弄口薄皮棺材,找辆车拉到城外,埋到乱葬岗子里。有时连薄皮棺材都无处去要,只得用一领破席将尸体卷起来埋掉。对于这类事,北京人早已见多不怪,习以为常了。 旧京乞丐面面观乞丐俗称“叫化子”。他们有严密的组织和森严的等级,而且人多势众,长期以来对北京的经济、交通、治安都带来了严重的危害。 乞丐中的头目称为“杆上的”,又名“扎铺的”。传说某朝一位皇帝,发迹前曾为乞丐,嗣后贵为天子,因不忌其贫贱时行乞的历史,遂恩准天下的叫化子逢门可乞,逢城设厂(厂大者即大丐头,下设若干小头目),逢镇设甲(甲者即丐头)。于是大丐头便成了叫化子王国中颇有威信的“国王”,终身受成千上万叫花子的供养,食美味而衣轻裘,娶娇妻而纳美妾,且有生杀予夺之大权。 旧时北京的店铺开张或民家办喜庆大事,首先要与“杆上的”接洽。喜庆之日,杆上的代表全体叫化子登门贺喜,帐房先生笑脸迎送,并奉送大洋四角至一元二角不等(当年一般职员月薪为大洋六元)。杆上的得钱后,遂在门口贴一纸条,上写“宝号新张开幕,众兄弟不得搔扰”,或“贵府喜事,众兄弟不得搔扰”等字,众乞丐目睹字条如见圣旨,无不退避三舍。如不其然,众乞丐则采取“车轮战”法,接踵而来,或以“不给财,我不来,省下钱,买棺材!”等语诅咒;或混入大门,伺机将宴席所用铁锅砸漏;更有甚者则悄悄地放一把火,变喜庆为灾难。其破坏性由此可见一斑。 在乞丐王国里,丐头具有无上权威。乞丐们行乞的路线与地段,是由丐头划定的,彼此不能越雷池一步。乞丐间所发生的一切争端,均由丐头出面调停;倘若不服,轻则受责罚,重则被打成残废,以至一命呜呼,或被驱除出帮。从外省市流入北京的叫化子须先“拜杆儿”否则即无立足之地。 丐头对手下的众多的乞丐亦有应尽的一些义务:乞丐成家,丐头要为其张罗“份子”(礼金);乞丐患病,丐头须为其请医购药并派人轮流服侍;乞丐死亡,丐头则为其集资埋葬或呈报官方处置。 丐头是终身的职业,老丐死后,众乞丐才能举荐资格老、声望高的乞丐接任丐头的职务。新丐头上任后,照例要举行一次声势浩大的集体拜杆儿,并经公议重新确定若干小头目。群丐则按年龄依次称老大、老二、老三,童丐统称为徒弟。 北京的丐头所管辖的乞丐不下二十余种,其乞丐方式五花八门、各有特色。兹择其数种略述之。 以砖头频频拍打前胸或后背者,称为“打砖”,此类乞丐皆有一定的气功基础。他们无论坐于市井还是走街串巷,总是手执青砖拼命地猛击身体,发出呼呼的声响,每击一下便高喊一声:“修好吧,老爷太太!”被击处由红而紫,由紫而青,而他们却全然不顾疼痛。过往行人目睹此惨状,必发恻隐之心而舍以钱财。 手持一副竹板或两块牛胯骨,立于商店或宅门门前,有节奏地搞打,伴随着“瓜吉瓜”的声响,唱出一段段合辙压韵的词句,其名曰“数来宝”,此种乞丐不仅口齿伶俐,而且头脑相当聪明,能够即兴编唱出一套套的词句。例如:“竹板打来响丁当,眼前来到瑞蚨祥。宝号本是绸缎庄,锦绣绫罗闪金光。买卖做得真仁义,财源茂盛万年长。”又如:“竹板一打呱哒哒,转眼来到贵人家。老爷太太心眼好,子孙万代永发达。”无论铺户还是住户,听了如此吉祥而又极力奉承的词句,总会是不好意思一毛不拔。 北京的女乞丐,名之曰“女拨子”,别名“拍铺的”。她们聚居在天桥一带的小店里(注:高凤山先生有一篇回忆文章专门介绍这种“小店”),个人衣衫褴褛,头裹青巾,手执竹板儿,每日成群结队前往各家店铺演唱快板儿,虽为女性,而嘻笑怒骂竟无拘无束。因其人多势众且性格粗犷,故店铺掌柜与伙计从来不敢得罪她们,只要看她们一进店门,就立刻付之以钱,避免因其骚扰而影响了生意。 最令人目不忍睹的行乞方法是“钉头”和“穿腮”。钉头行乞者,头顶上都有一个核桃大小的肉包,这是经长期磨练而出现的头皮畸形(增生)。行乞时将大铁钉斜插肉包内,走进店铺以示要钱。倘若不给,便用砖头猛砸铁钉丁当作响,鲜血随之而冒出,以此无赖手段将事态扩大后,往往达到迫使店铺多给钱之目的。 穿腮,尤为惨烈,但不往常发生。三十年代初,大栅栏同仁堂药铺门口就曾发生过一起这类事件。行乞者侧脸贴于门框,将几寸长大铁钉自口中穿透腮颊,钉在门框上,围观者不计其数。药铺掌柜无奈,只得以重金遣之,方得解围。 |
|
来自: 老北京的记忆 > 《老北京的江湖顽主旧京丐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