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仑 当杜鹃啼归的呐喊,唤醒了熟睡的麦田时,一波一波的金黄瞬间晕开了农人满目的希冀。 一把镰刀,锈着岁月的沉默,等待着一双粗粝的大手,来一回每年一次最熨帖的抚摸。 麦浪滚滚的时月,麦香气弥漫在天地之间,无论人是在踽踽而行,还是疾步如风,都会在不经意间腾起那业已久违的清香。 杜鹃鸟唤来了麦子的归宿,一粒熟透的麦从庄稼汉的牙齿间发出“咯嘣”一声脆响,饱满的面粉味道顿时迸溅而出,圆满了麦子前生后往不懈的追求。 呼归的杜鹃鸟,一方是啼血的成熟,一方是送终的葱茏。麦子把自己的美好年华丢进了鸟叫的声里,那杜鹃还在收割之季的时空边缘,弹出嘴里最后一滴殷红,血染那已有的不归。 这时候的人,是世上最惬意的动物。麦浪在眼前漾开,像一圈圈希望的涟漪,尽情地荡向天的尽头。 无边的喜悦从内心深处向外潮涌,庄稼汉可以将汗流成血,却不能让麦田神伤了半分的差池。 收割的季节,农家人敞开衣褂,袒裸出一年的心愿,全身心地拥住这令人神迷的夏日。 烈日炙烤得麦子沙沙作响,这稔熟的声音,曾经熏醉过一代代人的厚望,穿越过光阴远远无边的征程,香透了一个个村落无限的憧憬。从远古的祖先那里,一拨拨的泥脚窝就开始散发着诱人的气息。一辈辈的人,都是这泥脚窝的接力者。前排倒下去,后面的接踵而至,没人去多问,为何前辈会领着自己走着走着就消失了。 他们只有在前人倒下的那几日里,悲一阵子,过了一些时候,那逝去的就变成了记忆中新添的一幢影子,如一股风从自己的生活面前吹过。 还是这金浪翻滚的麦子,最具有持久性和耐久性,一年年的,百十年、上万年地在人的心头震撼。 古老的希望,总是在麦浪滔天的景象里,葳蕤,青葱盎然。 村庄还是原有的村庄,而人已经被时光刷新了所有的面目。农门里的出出进进,换了一茬又一茬,不为别的,就为了这麦香四溢时的年年复年年。 活一场,是为了一截延续;生一回,是为了一种坚挺的链接,这仿佛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在土地上重复的张扬。时间的花,从不打探生与死的秘密,一旦绽放,就无归途。 庄稼的青与黄,攥紧了农人的生死绳,庄稼人在绳上舞,在绳上荡,在绳上哭,在绳上笑;挥汗如雨也罢,淌血割痛也罢,人可以从绳上翻倒,也绝不能让绳子断裂。 炊烟一直是人家屋顶上最富生机、最暖人心的感动。村落的坚守,使千年万载的梦,在麦子成熟的气色里,袅娜不绝。 活着,就有梦想,庄稼的金黄色染就了农人本质的秉承之性。收麦的日子,就是一村接一村的狂欢节气,就是一院落接一院落的新的期盼。 丰收的字眼,很甜美,富裕着弹性,有着特质的妥帖感,一落进庄户人家的心里,就是一生一世的福祉。 镰刀闪耀着星星的光彩,被农人从屋墙上卸下来。昔日挂起的怀揣,此刻尘埃落定。 弯成弓的形状,是镰刀半圆的宿命至此的延伸。弯曲的表象,一点不影响镰对麦的端直向往。 “嚓嚓嚓”的收割声响彻田间地头,镰刀的日月星辰刹那在轮回的途中烂漫。 刃口一搭上麦秆,起起落落间,镰刀成为这个世界最为得志的王,它的锃亮,它的挥舞,无疑是烟火人间至上的气象。 收获一年的盼望,收获人们生生不息的企及,镰刀的理想只有在这种特定的夏日才能得以实现。 为了这永生与永别的时日,镰刀经历了墙上被悬着的风霜雨雪,一度的等待,就是一个新的转世。 麦镰完成了对成熟的承诺,种田人在握住麦镰的同时,也握住了繁衍不息的传承。 一粒干透的麦,从镰刀弯弯的光圈里,熟知了原汁原味的自己…… 于是,一转身,一个眼神,就飘出了一朵软细的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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