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宝盒:阿多尼斯是阿拉伯语诗歌的代表人物,也是近年来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他的故国是叙利亚,国籍是黎巴嫩,常年定居在法国巴黎,所以“祖国”、“流放”成为他诗歌的重要主题,他在一首诗中写道:“他属于一个国家,/却无法在其中居住;/他居住在一个国家,/却无法归属其中”。 阿多尼斯在大学时攻读的是哲学专业,他是诗人,也是哲学家、思想家,所以他的诗歌体现出强烈的哲学意识和智性特征。他的诗歌既质疑传统、抗拒权势、批判时俗,也感悟生命,思考爱情,蕴含着丰富的思想价值和人生智慧。 阿多尼斯自认为其最重要的作品是长诗,但与大诗哲泰戈尔、纪伯伦一样,其最令读者喜爱的还是那些短章和小诗,正如杨栋所感叹的:“得有一个多么深邃宏富的精神宇宙,才支撑得起一首诗的寥寥数语!”在《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薛庆国译)中,《纪念朦胧与清晰的事物》、《在意义丛林旅行的向导》、《黑域》三部分都有大量这样的短章集锦。以下短章是我阅读时摘录出来的,与君共赏。
今天,为患病的风儿悲伤, 夹竹桃没有起舞。
孤独是一座花园, 但其中只有一棵树
有时候 太阳不能把你照亮, 一支蜡烛却能照亮。
最遥远的光亮, 比离我们最近的黑暗还要靠近我们: 距离,通常只是神话。
快乐长着翅膀, 但它没有躯体 忧愁有着躯体, 但它没有翅膀。
玫瑰的影子, 是一朵凋谢的玫瑰。
花儿是眼里的一个季节, 芬芳是心中的一个季节。
舌头由于说话太多而生锈, 眼睛由于梦想太少而生锈。
石头的生命不会终结, 因为它死一般地活着。
时光: 在欢乐中浮游, 在忧愁中沉积。
诗歌是天堂, 但它永远在 语言的疆域流浪。
遗忘有一把竖琴, 记忆用它弹奏 无声的忧伤。
你的童年是小村庄, 可是, 你走不出它的边际, 无论你远行到何方。 以上选自《纪念朦胧与清晰的事物》
什么是路? 启程的宣言 写在一页叫做泥土的纸上。
什么是树? 绿色的湖泊,波浪是风。
什么是镜子? 第二张脸, 第三只眼睛。
什么是彩虹? 云彩的身体 和太阳的身体 在大地的身体之上 折腰相拥。
什么是岸? 波涛休息的枕头。
什么是老年? 朝着两个方向生长的禾苗: 童年的黎明, 死亡的夜晚。
什么是幻想? 现实的香气
什么是脸庞? 眼泪迁徙 途经的最近港湾
什么是祖国? 躺在语言长椅上的身体。 以上选自《在意义丛林旅行的向导》
阿拉伯的大地是忧伤的, 她的忧伤是语言额头的皱纹。
谁了解如何阅读诗歌 自己就会变成诗歌。
你不会因年长而衰老, 而是因偏要留住青春而衰老。
曾经 在童年——我把村里河边的石子 堆来摆去, 只想从清脆的碰响中 了解源泉的哭泣。
世界让我遍体鳞伤, 但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
人们为了填平深渊而写作, 我为了加深、拓宽深渊而写作。
我写作,是为了 让唯一能浇灌我内心的泉水继续流淌。
两手空空, 然后,手中还是不断地掉落 你的一部分:时间。
是的,我重复 但是,正如大海重复着浪涛 那浪涛依旧,却不是同样的浪涛
欢乐,需要我们为之欢乐的东西 忧伤却什么都不需要: 欢乐是生命的状态,忧伤是存在的状态
童年是让你能够忍受暮年的那股力量。
我感到我被终身放逐 在我写下的每一个句子里
夜晚在我的枕头上沉睡, 我却独自无眠。
清晨借给我它的墨水,是要我书写黄昏; 黄昏借给我它的墨水,是要我书写清晨。
海岸的石砾有着多么博大的智慧: 以永恒的静寂,聆听着 永远唠叨的波涛。
他有多重身份, 因为他只有一个国度:自由。
你在空虚中写作的感受 有时候也让你感受到充实。
你与你的时代作对吗? 那么,你走在一条通往更深、更美境界的路上。
那个国度,其制度多么完美,其治安多么出色! 其中只剩下寡妇和狗: 寡妇打扫街道,狗充当卫士。
如你所说,那真是一个有爱心的民族, 然而,它爱的只是死去的子嗣 ——这是一个忠实于坟墓的民族。
在你说“他占有崇高的地位”之前, 先问问,是哪些人抬高了他?哪些人在仰望他?
生活,让你和他人相聚, 可是,生活是否让你和你自己相聚?
我从未听肉体谈论过灵魂; 我听灵魂每次都在谈论肉体。
言语是只在故土生长的树吗?还是如同光一样生长在任何地方? 说出你的答案,我会说出你创作的是哪一类作品。
这个灾难织就、鲜血铸成的时代, 每天都有一个颤抖的身体在太阳面前醒来, 它的名字是——祖国。 以上选自《黑域》
诗:阿多尼斯 译:薛庆国 图:德尔菲恩·恩霍拉斯《窗边阅读的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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