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讲 道家的“道” 介绍完了孔子的“仁”,我们再来谈谈老子的“道”。 《道德经》开篇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德经》第一章)“道”如果能够直接表达出来,就不是真正的“道”,“道”如果能够直接给予确定的名称,这个名称一定不是真正反映“道”的名称。一旦下定义就破坏了“道”的本义。“常”者真也,被定义出来的“道”一定不真了。 明朝的王阳明也说:“道不可言也,强为之言而益晦;道无可见也,妄为之见而益远。夫有而未尝有,是真有也;无而未尝无,是真无也;见而未尝见,是真见也。”王阳明的意思很清楚,“道”不可言说,一言说就破坏了“道”,越言说,“道”的真实含义离我们越远。 为了让世人理解“道”,老子还是撰写了《道德经》,洋洋五千言,想尽办法让世人领会他所说的“道”。他用的是形容描绘的方法,比拟的方法。 “道”的特性有以下几个。 一是“道”的唯一性。 老子二十五章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意思是说:“有一个东西是浑然一体的,在天地之前就已经出生。寂然无声,虚寥无形,独自确立而不可改变,周期运行而不会停止,可以成为天下的母亲。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勉强叫它“道”,再勉强取名为“大”。广大而流逝,流逝而遥远,遥远而回返。所以说道大、天大、地大、人也大。宇宙中有四大,人是其中之一。人效法地,地效法天,天效法道,道效法的是它自身的状态。 这里有两个重点,要了解。一是,道无所不在,它周流六虚,充盈万物。但它却并不就是万物,它的独立存在的,它本身就是一个绝对的整体,它不会因任何缘故而发生变化,所以它是最究竟的。二是,老子的“道”先于天地存在,这不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道”就是它的原因,自己是自己的原因。类似于西方哲学讲上帝时说的:“I am who I am.”意思是:我就是一直如此,我就是原先所是的。庄子所说的“自本自根”就是这个。这种境界,在逻辑上来讲,是有问题的,但它是存在的。 老子说:“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第十四章)“不可致诘”即不可刨根问底,不非要确切地说出“道”是什么,避免将“道”片面化。“有物混成”(第二十五章)形容“道”不可拆,这强调的是“道”的整体性。“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恍惚混沌故不可分割,不分割保持完整,才具有生命力。所以,在老子那里,“道”不可以分割,只能整体把握。 第二,“道”能生万物,它是万物的母亲。 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第四十二章)注意,这个“生”字用得特别好。“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第四十章) “道”首先是“母”,“有,名万物之母”(第一章)。天地间任何事物都是从“道”这一母体脱胎出来。“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第六章) “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第二十章)唯我与众不同,我注重的是万物之“母”,这个“母”就是“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第二十五章)有那么一个由万物混成的东西,生于天地未畔之前。它寂静寥廓,独立不变,循环运行不息,可以成为天地之“母”。我不知如何命称它,勉强用“道”称呼之,勉强用“大”来形容之。“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第五十二章) 第三,“道”不凝固僵化。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第五章)“刍狗”即草扎成的马牛羊祭品。祭祀神灵必须不断更新草扎成的马牛羊祭品,才能保证祭品新鲜,神灵馨悦。祭品用完就丢,就像过河拆桥,不符合世俗所说的“仁”,故称其“不仁”。天地的运行也需要借助具体的万物来实现,万物扮演了“刍狗”的角色。“道”就是这样,其所借助的每一具体物存在时间都是暂短的,随时被新的一拨取代。“道”就是在不断地弃取具体物中实现自身的存在。圣人治理百姓亦然。有些治理措施当时是合理的,给百姓带来了好处,但后来情况变了,需要更换新的措施。可是有些目光短浅的百姓想不开,不愿意变革。圣人为了实现对百姓更大更根本的爱,必须牺牲一些百姓眼前利益,这是对某些百姓表现出的不仁。天地之间如同大风箱,气体不断更新,什么都没留滞,但又具有容纳无数气体的能力。 老子《道德经》第一章说“道”既是“无”,又是“有”。“无,名天地之始”,意味着过去的结束了,新的过程开始了。“故常无,欲以观其妙”,“无”中有“妙”,“妙”者,有前途但不确定之意,所以“无”意味着事物不会凝固。“常有,欲以观其徼。”“徼”,苗头也,迹象也。“有”非既成的固定之物,而是事物过程的开始,内含着发展前途。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但肯定是丰富多彩。总之,无论是“有”还是“无”,都包含着变动不居的意思。“洼则盈”,不断地往下陷才会不断有新东西充实进来;“敝则新”(第二十二章),掰掉老的才能长出新的;“大盈若冲”(第四十五章),能漏空的器皿才能盛入无穷之物。“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第四十章)“道”的运动就是不断否定旧的;“道”的功能是在灵活性中实现的;有形的东西永远被无形的东西所激活。总之,这些对“道”的描绘和形容就是要说明“道”是活的,永不凝固,所以说“道”是最强大的生命力。 第四,“道”是最大的包容。 “道”的胸怀最大,无所不包。“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第六十七章) 如果非得说“道”像什么,所像的东西无论多么大,最终还是把“道”贬低为渺小。“道”之“大”不是简单的空间之大,而是哲学之大。其哲学之大的内涵包括:模糊不计较,一计较就渺小,成大事者遇小事经常糊涂。“道之为物,惟恍惟惚。”(第二十一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第二十五章)“道”的性质是混一万物,恍惚而不分彼我;利万物而不争。母亲不与女儿争美,父亲不与儿子争本领高,神不与万物争强。女儿的美为母亲所赐,儿子的本领为父亲所赐,万物之强为神所赐。“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第八章)高层次的善只对万物有利,不与万物相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第四十二章)“道”利万物就是为万物注入生命力并激活之;反对单极化,追求共存共荣。“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第二章)天下都认为某一个东西美,结果忘记了这个美的东西离不开丑的东西的衬托。没有了衬托,美就不成其为美了。善也是一样,没有不善者的衬托,善就不成其为善。所以“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第二章)这个世界不能只关注矛盾的一方而忽略矛盾的另一方。要容纳矛盾的各个方面,不能单极化。 老子追求的是包容万物,而不是相互对抗。老子这一思想后来演变为儒家的“中庸”——双赢。 《中庸》说:“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第三十章)万物共同生长,互不妨害,各行其道,互不碰撞。纷繁具体的微观事物如同无数条流淌的小河,而宏观的大法则同大江大河汇合万物,波涛汹涌。天地的巨大繁荣就在于万物各自生存、发展、彼此共存共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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