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张贤亮的小说很早,年龄也小,好像还在上学。父亲在文化局工作,家里全是各种小说类刊物,《当代》《清明》《十月》《小说选刊》等等。那会儿没有乱七八糟的杂志,街上也不见卖报的。要读报去单位里读,要买书去书店里买。小说最多,口味也正。报告文学是后来的事,更好看。那个年代爱看闲书的人,都养成了一个文学好品味,不像现在,杂书太多,什么人敲点儿字都敢称自己是作家。那会儿没有这么乱,作家就是作家。读者对什么作品叫文学,认识很清楚。 我对张贤亮的小说印象比较深,因为在我那个年龄,十几岁,众多小说里,张贤亮写的小说比较好看,受读者喜欢。记得他写过下乡干农活的时候,与一个寡妇偷情,亲热的次数多了,寡妇还劝他少做几次,免得对身体不好。我忘了这是他的哪部小说里的情景,当时我还想,这个寡妇人真好,真贤惠,要是我就不走了,跟这个寡妇过得了,可又一想,我不能娶个寡妇,我得娶个大姑娘,但是他可以娶这个寡妇……就这么纠结着往下看,便害怕看到结尾,害怕他跟这个寡妇最后散了。 谢晋导演的电影《牧马人》,是一部里程碑式的电影,讲述了一个父亲在海外的年轻人,在文革中受冲击迫害,被打成右派,苦难中得到了朴实善良的牧民们的帮助,娶妻生子,平安生活;直到父亲从海外回来找他,要他出国去享几天福,他经过再三犹豫,终没有离开让他难舍难分的亲情故土。这部电影就是根据张贤亮的小说《灵与肉》改编的。如一个爆冬的沉雷,震撼了当时的中国。 苦难。张贤亮的小说都是苦难浸泡出来的。他是伤痕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说到伤痕文学,很多年轻人不屑,觉得伤痕文学的作者都“用力过猛”,有点假;尤其是历尽苦难、对祖国的痴爱不改初衷,无恨无怨。年轻人不理解这些,“这不是傻吗?”甚至觉得这是文革过后,一帮文人被整怕了,拼命讨好当局的一种写作方式。 伤痕文学不是矫情。那是一种经历,也是一种无奈。更是一种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如果苦难把一个人压垮了,或者苦难化成了仇恨,那么整整一代人的青春、人生、生命意义,就走进死胡同了。从这个意义上讲,伤痕文学救赎了这一代人,它让这一代人的经历、苦涩、不解、迷茫,不公平、不如意,统统找到了一个出口,给了他们一个理由。这个理由伟岸又动人、真挚又坚定,那就是爱。爱祖国,爱生活,爱你所遭遇的一切。发现了苦难背后的爱,你就找到了与天堂一模一样的生活味道。这就是伤痕文学的可贵之处。作家的眼里没有苦难,只有经历。因此,伤痕文学的作家们,也不存在矫情,那是他们的经历,他们把这些写下来,再把他们对这一切的思考和理解写下来。就这样简单。他们心里没有那么多世俗的投机取巧。 晚年的张贤亮,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开了影视城,成了宁夏地区他生活的那一带的首富。关于他晚年的生活报道也很多,大致不外乎就是吃喝玩乐、行事张扬。有影视圈的朋友去张贤亮的基地拍戏,回来说,嚯,可了不得了,这个老家伙,风流的很啊;或者说,这家伙赚钱赚嗨了。能做生意,当然是本事。总比一辈子摸着伤痕没完没了地打字强。该写的东西写完了,再写就真成矫情了。扯下带血的纱布,最后往伤口里抹一把泥土,愈合也好,不愈合也好,由它去了;轻装快步,追赶改革开放的脚步,这不正是一个强者的所作所为吗? 张贤亮年轻时受的苦,是文革浩劫带给他的;他晚年的奢华,是改革开放带给他的。他的身上,烙印了中国几十年来的风风雨雨、蹉跎和辉煌。他是一个标本,是一本日记。人们感叹他的命运多舛,也敬佩他的创业能力。没有人妒忌他晚年的张扬,因为什么东西都无法弥补逝去的本该灿烂怒放的青春年华。我想,如果时光倒流,时代和谐,他可能更喜欢平淡一点的人生。我相信他走时两手空空,并没有抓住他认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想到此,我不由得为这位老前辈的去世掉了泪。半是同情,半是庆幸。
原文地址:第二百八十二篇·张贤亮的伤痕作者:仙人指路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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