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福智《唐诗底蕴讲稿》
第五十八讲 柳宗元诗
天地之间充斥寒威,生命似乎停顿,偏有这么个老头,在满天飞舞的雪花中岿然独坐。他是画面上唯一傲视寒威的生命,然而这生命竟属于一位老者,好不悲壮!请注意,押的是入声韵。唐《元和韵谱》称:“入声直而促。”那短促而刚直的语音旋律,加上鲜明省净的语句,颇有助于传达作者的生命体验。读者也可以从此捉摸到作者的精神风貌,“看到” 这位倔老头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他认定了的目标,绝不言放弃,哪怕处在极孤单无助而又面对强敌的境地,哪怕绝无胜利的把握。
这首古体诗也真正有古体的味道。作者不追求词藻的华丽,更不追求“神龙见首不见尾”式的技巧,只老老实实地把所游所见所感娓娓道来,完全是用真情实感打动读者。苏东坡称赞此诗“妙绝古今”,且指出读此诗必须“熟视”才能“得奇趣”。我们且来“熟视”它一下: “秋气集南涧”,自从宋玉写了句“悲哉秋之为气也”,人们在秋天萧瑟的气候和物象中的感受,就被明确地概括为一个“悲”字了。“秋气”本来无处不有,而诗人却说秋气都集中到南涧来了,这当然是一种带着独特情绪的体验。 天色尚早,秋风正劲,游兴正浓。“忘疲”是表面现象,忘忧才是游玩目的。 然而游程中的所见所闻,却触起“羁”“寒”之感。诗人被贬永州,如鸟之困笼,人世对他毫无暖意。由此便汹汹涌涌发抒郁闷。 这诗的结构和“永州八记”中大多数作品一样,都能深切传达出作者当时心灵上的复杂情思。他为了排遣和解脱而纵情山水,然而山水之乐不能永久麻痹心灵;况且柳宗元本来也无意于永远超脱红尘,因此往往在闲散得相当惬意时,却猛然回过头来面对现实。 拿《小石潭记》映照一下很有趣: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此文前半写“乐”,有如“忘疲”。及至感到此境“寂寥无人”,即不免“凄神寒骨”,亦有如听鸟鸣而觉“羁”,见水藻而觉“寒”。 但《小石潭记》之所感与《南涧中题》又略有不同。请注意体味“以其境过清”几字,联系着那位“孤舟蓑笠翁”去想想,就知道柳宗元即使在排遣苦闷中追求闲适,却也不愿让闲适消磨自己的斗志。 这种情怀是贯彻柳宗元一生的,且读其
“大荒”、“海天”,都是远离政治中心的地方。几位改革者被贬到蛮荒之地去做刺史,正如让炮兵司令去打蚊子,注定无可作为。风是“惊风”而且“乱颭”,雨是“密雨”而且“斜侵”,分明带着愤恨和鄙夷。五六句对景怀人。七八句表面意思是难于通信,但提起难于通信,却正因为有通信的迫切愿望。改革者们失败了,决不应一蹶不振,决不应垂头丧气,仍应相互联络,鼓舞着去钓寒江雪,给干干净净的白茫茫大地加上几点蓑笠,几丝活气。星星之火,也总得有脂薪相传啊!——柳诗风格,人谓“峻洁”,这两字应首先用以表称柳宗元自己的精神品格。拿着峻洁两字看柳诗,便可以如苏东坡所说得其奇趣。 苏东坡曾讨论过柳氏的
捉摸苏氏意思,是以为用“欸乃一声山水绿”作结,能给读者一个可以更自由驰骋想象的境地;而用上“无心”字样,就不免令人觉得作者出面指指点点了。这意思有人附和有人反对。笔者以为,争论有好处,求定论却不必。不必的原因,是本无定论可得。而好处则是让人更能体会艺术的多样性,苏氏意见较倾向于追求兴趣、神韵一路,而柳氏其实更希望把汉魏晋诗的浑厚结合在唐人的空灵里。即以《渔翁》而论,柳氏的意图是要把渔翁的情趣透过其生活特色表现出来,如无末尾两句,就欠缺了自由飘荡任意东西的意味了。 最后请读读其
此诗有陶渊明的自然,有陶渊明的志趣,却未必有陶渊明的安恬。清沈德潜说,柳氏“愚溪诸咏,处连蹇困厄之境,发清夷淡泊之音,不怨而怨,怨而不怨,行间言外,时或遇之。”沈氏说得对。 友 好 诤 言 第五十八讲“柳宗元诗”,感觉比前一讲强。一是五首选诗虽非柳集中佳作,但确足以代表柳州独立峻洁的人格和劲峭简淡风格。再是从评析看,虽不无可供商榷处,但都能披诗见人,由景见志,处处有诗人生命体验在。尤其是评《渔翁》与古人对话,从子厚变革诗风处,指出“柳氏其实更希望把汉魏诗的浑厚结合在唐人的空灵里”,从这一角度来论末二句意义,别具慧眼。这一讲整体上均衡,是“底蕴”中较好篇章之一。但析《南涧中题》与《小石潭记》对比,二者似不存在对比关系。诗的因景抒哀,两部分结构很清楚。《记》则是写清幽境,“其境过清”是就上文“凄神寒骨”而言,未必是怕斗志消磨。 文斌`02.1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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