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系“腔调中医”自媒体主编梵澜对于梁冬老师《我说的许多东西现在看来不对!》一文的回应。 文/芃澜(单位:广东省中医院) 梁冬先生的发心令人佩服!尤其他的思考已经超越了很多业内人士。 多年以前,我陪他去拜访国医大师邓铁涛,他虔诚地递交了一份自己手书的拜师帖。邓老接过拜师帖后,沉思了一下说,我已经有很多会看病的徒弟了,但是还缺乏能够传播中医药文化的徒弟,你可以做这样的徒弟。21世纪是中医药的世纪,它应当插上现代传媒的翅膀,你就来做这个翅膀吧。此后,梁冬先生用行动证明他不仅可以做到,而且做的超乎人们想象的好。 他这次发给我的文章,是对自己之前文章的反思,实际上,更是他这些年穿越于中医药的圈子,对于中医药现状中各种问题,亲闻亲历,而激荡起来的种种思考。 他不因为是自己说过,而且反响很大,就飘飘然,相反,却警觉起来,更为深入的检讨起自己的看法和说法。哪怕是这次的说出,也格外谨慎,“我并不能保证现在讲的东西都是对的”,这种态度,使我们能够明白,这些年,将中医药文化传播做得这么有影响力,为什么是梁冬,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这次梁冬提了四个问题,均触及了中医药发展的核心命题:分别是中医与科学的关系(中医是否与科学对立),传统与现代的关系(传统是否优于现代),评价标准的问题(心法的问题),以及道与术的关系(无为与有为的问题),这些问题都以一种毫不回避的方式提出,又以一种“破除我执”的顿悟方式来思辩,给人以非常深刻的启迪。 这些问题要回答好并不容易,梁冬的方式,是建立在启发思考的层面,而不是下结论。事实上,人间事,大多下结论都为时过早。正如禅宗说的,“莫开口,开口便是错。”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便应该轻轻放过这些问题,而不去理会。 道术为天下裂,并不是道术本裂,是因为人们有各种成见。 我所认识的中医,乃至中国的一切古代学问,对这一问题就有很深刻的认识,或者说,中国的学问,就是在这样的思辨过程中,逐渐建立起来了自己的宇宙观和世界观,他是那样的不同于西学,乃至最终决定了我们有中医,有所谓中国问题。所以我认为梁冬先生提出来的是一个本源的问题,我们有必要认真讨论。或者,暂时放下下结论的打算,而倾听中医究竟是怎么说的。 比如,中医与科学是否对立?在有些人那里,的确是对立的。但问题出在有些人所理解的中医,真的是中医吗?他们理解的科学,就真的是科学吗?究竟是人对立还是中医与科学对立?就像有些西医与中医对立,就像有些科学主义者与拿不出所谓证据的各种思想对立,恐怕对立的并不是中医与科学,对立的只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具体的人罢了。 中医文化一定是“是古非今”的吗?中医一定认为无为胜过有为吗?恐怕都是一种误读。正如梁冬先生指出的,用中医的方法治疗疾病,就一定要反对手术,反对放、化疗吗?这当然也是一种执念,而并非中医就一定这样认为。 就拿治疗疾病来说,中医认为大多数疾病,在初起的时候,就及时治疗,那么成功的机会要远远大于等到疾病已经非常严重的时候,而如果能够注重疾病预防,则效应要远远大于等到疾病发生才来找寻办法。 这种“治未病”的思想,并不是反对治疗,而是说,作为医学来说,强调养生的意义,要大于强调治疗的意义。 因此,医学中,养生应该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去。这和现代医学发展到了今天反思的结果是一致的,西医学把疾病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以寻求消灭一切疾病为目标的方法为研究取向,后来发生了巨大转变,乃明白,疾病发生还与社会、心理有关。那么解决疾病的问题,便不能只靠所谓可靠的治疗方案,预防医学应运而生,卫生机制成为国家层面的任务。但到理解养生的意义,和找到养生的路径,还需要很长时间的演进。 我们由此便能说,中医进步,西医落后吗?不能,反之,同样不能说西医进步,而中医落后。如一道数学题,只能有一个解,那是初级的数学,高级一些的数学则往往是多解的,并不能用其中的一个解去否定另一个解。 中医一开始就把人作为研究的中心,他认为人与疾病并不是对立的,不是一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较量,而是把疾病当作是人体生命的一种特殊状态,如何避免疾病的出现,或者实现疾病向健康的转化,才是他观察和研究的方向。乃至于能够促进这种转化的一切手段均是有意义的,因此他一开始就关注人的心理、起居、生活境遇和生活方式,以及自然中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即所谓聚万物以共医事。 在他的世界观中,凡是促进生的方式,便是天地之间最大的事情,这里面当然也包括政治。医生就仅仅是看病的吗?不,他说,上医医国。所以他不仅追求有为,而且追求一切为。 《黄帝内经》中说,“言不可治者,未得其法也。”在中医的世界观里,是没有不可治疗的疾病的,因为他的治疗观更宏大,更富有想象力,甚至是无界限的。这样的世界观下,他怎么会有分别心和对立心呢?相反,他说“智者察同,愚者察异”。人类已知的一切治疗手段,都是要发展的,而且发展永无极限。但运用这些手段的时候,则要善于比较,善于取舍,总之一句话,兴利除弊。 如果我们已知的手段是有害的,那又该怎么办呢?墨子就说过,两害之中取害处小的一方,不是取其害,而是取其利!这才是中医的观念。 所以中医追求的不是无为,而是无不为,不是不发展,而是持续发展,不是墨守成规,而是要超越界限,而在具体问题解决过程中,则要求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强调比较取舍,强调因人因时因地三因制宜,强调知道节制和懂得停止,强调守中。 这矛盾吗?不矛盾。这对立吗?不对立。所以我说过,学中医,脑筋太死的人,不行。 所以我们说,中医的核心是道。所谓道,是中国一切学问的中心。中国是一元论,道心就是一切学问的中心,是一切秩序的中心,也是世界的中心。只有守住这个中心,才能把握得住世界的变化,找寻到中国人自身与世界,和社会与心理的平衡点。 而西方文化的核心是二元对立的。科学管物质世界,宗教管精神世界,科学与宗教的平衡维系了西方世界和社会心理的平衡。他们的秩序由此而来。 近代的问题是,中国人全面放弃了自身的道,而转而膜拜西方物质世界内所向披靡的科学,这样做的时候,潜意识立即把科学与道划了等号,用科学弥补了空缺的道的位置,但是,科学的物性特征,使其无论是在西方,还是东方,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或是将来,都无法承载道心所应具备的使命与责任,更无法给人类带来心灵的满足与平衡,自然人类社会的秩序也就无由建立。 科学能够让人上天入地,但也能带来地沟油、瘦肉精,科学能够让人探索外太空,抵达人类未知的区域,但却不能窥伺人类的内心,乃至改变人类自身的命运。于是今天的中国人变得比以往更富足,但也更物质,更发达但也更饱受物质丰富所带来的心灵失衡,乃至人自身也正被扭曲而变得工具化和物质化。 《黄帝内经》希望人们能够超脱物质,能够“不惧于物”,那得靠中国人的道心。今天,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唤醒自己的文化之灵,这是我们今天需要聆听中医怎么说的深层原因。不是听了中医的,便不要我们已有的,而是我们或者有可能重新认识,我们真正拥有的究竟是什么! 梁冬先生在说,我相信,与我一样,我们都是期待成为一个述者,而非作者,重新发现中医太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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