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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学与性理之学

 johnney908 2014-12-08

性理学作为中国古代的一种学术形态,本来专指宋代理学。但是性

理之学本身有一个历史形成过程,从学术谱系来分析的话,玄学应

是古代性理学的早期形态。玄学之所以被作之为玄学,就在于其学

术内容与形式具有“谈玄析理”的特征;而玄学家在谈玄析理时所

取得的最大学术思想成果,就是运用了玄学的思辩方法和本体论的

观念研究性理学说。正如王晓毅先生所说:“研究事物的‘自然之

性’以及由此决定的‘自然之理’,是魏晋玄学最重要的理论特征

。”[[1]]由于玄学家们对先秦诸子讨论的性、理概念作出了哲学上

的提升,从而初步奠定了“性理之学”的思想框架和思维模式。

一 玄学背景中的性理观念

  在中国学术思想发展史上,通常将魏晋南北时期出现的以谈玄析

理为特征的学术思潮称之为玄学。正如学界所肯定的那样,玄学家

们是一批以《周易》、《老子》、《庄子》的“三玄”为研究对象

,热衷于清谈言意、有无、本末等玄理的名士。三国时期,士人中

就出现“尚玄远”的玄谈风习;到了西晋的时候,又出现了“玄学

”的名称,并很快得到了普遍的认同。到南朝时,玄学成为一门与

儒学、文学、史学并列的学科而立为官学学科,可见这门学问的发

展成型和历史地位。

玄学通过深入思考探索性理问题,建构了本体论性质的性理之学,

这一切,均与其玄学的思辩方法、哲学观念有关系。所以,我们在

讨论玄学的性理学说之前,首先追溯其“玄学”的哲学内涵及方法

上的特点。

玄学的“玄”是什么涵义?“玄”显然与老子《道德经》第一章论

述“道”的有无一体的特征相关。老子认为,“道”作为天地万物

的本原,既是无,又是有,他进一步解释说,“此两者同出而异名

,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样,后来学者谈“玄”,

往往离不开对宇宙本原之道那种“深远而不可分别”的即有即无特

征。譬如,对魏晋玄学有重大影响的汉代学者扬雄著有《太玄》,

他直接将老子形容道的“幽昧不可测知”特征“玄”提升为宇宙本

原的范畴,是兼天道、地道、人道而名的宇宙本原。扬雄在论述

“玄”的特征时说:“近玄者,玄亦近之;远玄者,玄亦远之。譬

若天苍苍然在于东面、南面、西面、北面,仰而无不在焉,及其俯

则不见也。”[[2]]扬雄所说的“玄”相当于老子的“道”,是一种

即有即无的宇宙本原。

魏晋时代的名士热衷于玄学,他们继承了老庄、扬雄以有无论宇宙

本原之道的思想传统,其学说在总体上体现出“玄之又玄”的思想

特色与学术风格。但是,魏晋玄学的形成不仅仅是由于他们对先秦

、两汉思想学说的继承,同样在于对传统思想学说的发展。玄学在

中国思想史上的最重要贡献之一,就是将两汉以来流行的宇宙生成

论发展为一种更为精深的宇宙本体论。所以,尽管玄学家们在注释

《老》、《庄》时仍然讲“道”、“自然”,并以“有无”、“本

末”的关系把握宇宙本体。但在玄学的思想体系中,“无”则成为

一个表达宇宙本体的最重要范畴。宇宙起源论是探讨天地万物的演

进过程,是对“有”的描述和考究;宇宙本体论则是探讨天地万物

的形上依据,是对“无”的追溯与思辩。所以,《晋书》在记载正

始玄学的学术宗旨时说:“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等祖述《老》、

《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

而不存者也。”[[3]]这里将正始玄学的玄论概括为“以无为本”,

确是表述了玄学的本体论思想特色与学术成就。既然本体就是“无

”,这是一种无形、无象、无名的存在,那么,人们是如何去思考

、把握、讨论这个本体存在的呢?玄学家认为必须借助于“名”,

人们常常讲的“道”、“玄”等,就是指称“无”不得已而使用的

“名”。正如夏侯玄《本玄论》所云:

自然者,道也,道本无名,故老氏曰强为之名。仲尼称尧荡荡无能

名焉,下云巍巍成功,则强为之名,取世所知而称耳。岂有名而更

当云无能名焉者邪?夫唯无名,故可得遍以天下之名名之。[[4]]

玄学家确立了“以无为本”的宇宙本体论,并认为“无”是无名的

,但又必须“强为之名”并“可得遍以天下之名名之”。当然,玄

学家们认为,既然是“强为之名”,就说明这些“名”均是有限而

不充分表现“无”之本体的,正如王弼所说:        

夫“道”也者,取乎万物之所由也;“玄”也者,取乎幽冥之所出

也;“深”也者,取乎探赜而不可究也;“大”也者,取乎弥纶而

不可极也;“远”也者,取乎绵邈而不可及也;“微”也者,取乎

幽微而不可覩也。然则“道”、“玄”、“深”、“大”、“微”

、“远”之言,各有其义,未尽其极者也。[[5]]

由此可见,“道”、“玄”等名均只是从某个方面表达本体之“无”

的某个方面特征,但均不等同于“无”,因为它们各有局限而“未

尽其极者也”。

正是在魏晋时期建立起“以无为本”的宇宙本体论这样一个大的思

想背景下,玄学得以对先秦时期的两个重要概念“性”、“理”作

出一系列的创造性解释和发挥,建构起具有本体论特征的“性理之学”。一方面,由于“无”本无名,故而可以“遍以天下之名名之

”,先秦诸子经常使用的表达人物本质的“性”、表达事物法则的

“理”同时进入到玄学的思维世界之中;另一方面,由于玄学家具

有了有无、本末、一众的本体思辩方法,故而能够对原本具有具体

经验色彩的“性”、“理”作出新的理解和发挥,使其成为具有本

体意义的重要范畴。

二、《人物志》的性理观念

     早在曹魏前期,思想文化界正处于一种变革的酝酿阶段,与

有关人才选拔有密切关联的才性品鉴问题成为思想界的焦点问题,

而性理问题的探讨就是在有关才性之辨中出现的。对才性品鉴的思

考,逐渐上升到性理哲学思考的高度。记载着这段思考的重要文献

之一是刘劭的《人物志》。刘劭《人物志》开启了魏晋玄学思潮的

先河,同时也最早关注并建构了“性理之学”。刘劭在开篇中开门

见山地点出了性理问题,他说:

盖人物之本,出乎情性。情性之理,甚微而玄,非圣人之察,其孰

能究之哉!凡有血气者,莫不含元一以为质,禀阴阳以为性,体五

行以著形。苟有形质,犹可即而求之。[[6]]

尽管在这里,刘劭还受两汉思想的深刻影响,从元气、阴阳、五行

的形质中考察、说明性理问题,没有后来的玄学家所达到的本体论

哲学的思想高度。但是,刘劭毕竟把性、理问题看作是十分幽微的

玄学问题,开启了性理思考的玄学化。刘劭坚持应将“人物之本”

、“性情之理”的问题上升到“甚微而玄”的哲学层面来思考,所

以,他对人性问题的思考,能够上升到“理”的法则高度,并引伸

出与人性相关的普遍之理的问题。

刘劭的《人物志》虽主张从人的形质中探索人的本性,但是他又认

为,人的形质是由金、木、水、火、土的“五行”构成的,而人性

中的仁、义、礼、智、信的“五常之德”就源于“五行”,他说:

 

若是其材质,稽诸五物。五物之征,亦各著于厥体矣。其在体也,

木骨、金筋、火气、土肌、水血,五物之象也。五物之实,各有所

济。是故骨植而柔者,谓之弘毅。弘毅者,仁之质也。气清而朗者

,谓之文理。文理也者,礼之本也。体端而实者,谓之贞固。贞固

也者,信之基也,筋劲而精者,谓之勇敢。勇敢也者,义之决也。

色平而畅者,谓之通微。通微也者,智之原也。五质恒性,故谓之

五常矣。[[7]]

从阴阳五行构成人的形质中探索人性,是两汉时期非常流行的思维

方式和思想主张。但是,刘劭的《人物志》又进一步将人性归结为

人的形色中所呈现出来的所谓“精”、“神”,人的五常之性总是

会通过人的形色体现出来,“故诚仁,必有温柔之色;诚勇,必有

矜奋之色;诚智,必有明达之色。”[[8]]刘劭又进一步认为,性理

与人的形色所呈现的精、神有关,他提出:“物生有形,形有神精

。能知精神,则穷理尽性。”[[9]]这样,人的形色与性理就成为一

个对应的关系,接近于后来玄学家们所讨论的“本末”、“体用”

、“有无”的关系。刘劭还进一步对“性”与“理”的关系作了深

入探讨。他提出了几种不同的理:

若夫天地气化,盈虚损益,道之理也。法制正事,事之理也。礼教

宜适,义之理也。人情枢机,情之理也。四理不同,其于材也,须

明而章。明待质而行,是故质于理合,合而有明,明足见理,理足

成家。[[10]]

刘劭在这里提出了“四理”,表面上看,此“理”仍是具体事物的

分殊之理,和先秦诸子所说的“理”有类似之处,但是,刘劭所讲

的“理”有了很大的变化与发展。其一,这个“理”广泛地涉及到

天地自然、社会制度、伦理规范、心理情感等各个方面,已经是一

个普遍性、抽象性程度更高的范畴,尤其是文中还出现了“理”与

“质”的对应关系的说法,更像是一种形上形下关系,与宋儒的

“理”与“气”的对应十分类似。其二,这个“理”是“性理”。

刘劭所说的“四理”虽然十分广泛,但是它们均是与人的“材性”

问题悉悉相关的“性理”。由于“理”总是通过人的材质呈现出来

,即所谓“其于材也,须明而章”、“明足见理”等等,这个通过

人的材质而呈现的“理”其实也相当于“性”,所以,刘劭提出

“形有神精,能知精神,则穷理尽性”,其“性”、“理”就是人

的形质所呈现的“精神”。

由此可见,刘劭的《人物志》在开启玄学思潮的同时,也在开启玄

学中性理学说的建构。

三、王弼的性理学说

真正从本体论的高度建立性理学说的,则是“正始之音”时代的天

才哲学家王弼。学界普遍认为,在魏晋玄学史乃至中国思想史,真

正建立起本体论哲学的当属玄学家王弼。王弼主张,一切有形有象

的事物背后一定有一个无形无象的依据,他说:“无形无名者,万

物之宗也。”[[11]]他强调这个能作为万物之宗的存在,只能称之为

“无”。王弼进一步提出“以无为本”的思想,他说:“天下之物

,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12]]宇宙本体是无形无名

的存在,它是不可定名的,但是人们为了探讨、交流它,故而可以

用“道”、“玄” “本”、“一”、“太极”等不同称号从不同的

角度去称呼它。根据夏侯玄“夫唯无名,故可得遍以天下之名名之

”的说法,王弼确是将“理”、“性”这两个重要名称来指称本体

之“无”。换而言之,王弼开始真正以本体论的哲学观念与思维方

式来重新解释“性”与“理”,从而使其获得了本体论哲学才会有

的形上意义。

首先看王弼对“理”的本体意义的理解。在王弼的著作中,“理”

虽然是不很多见,但却是一个指称本体存在的重要范畴。在王弼的

《周易》学著作中,《易》之“理”就是对本体的指称,他说:

物无妄然,必由其理。统之有宗,会之有元,故繁而不乱,众而不惑。……故自统而寻之,物虽众,则知可以执一御也;由本以观之

,义虽博,则知可以一名举也。[[13]]

在这里,“理”是决定“物”的依据,从王弼接着所讲的“统之有

宗,会之有元”、“执一御众”来看,“理”确定无疑是那个能够

主宰天地万物的宇宙本体。而且,王弼还从两个方面论述了“理”

的本体地位。其一,关于一理与众理的关系,先秦诸子所讲的“理

”是分殊的众理,而从不谈统一的“理”,而王弼则说:“夫事有

归,理有会。故得其归,事虽殷,可以一名举;总其会,理虽博,

可以至约穷也。”[[14]]王弼在解孔子“吾道一以贯之”时,就包含

着以本体论的思维方式确定了众理与一理的对应关系,显然,能够

作为“一名举”、“至约穷”的“理”必然是宇宙本体的“理”,

这和前面所讲“统之有宗,会之有元”的“执一(理)御众”是一

脉相承的。其二,王弼确定了“理”与“物”之间的本体与现象的

关系。王弼能够确立本体论哲学,就在于他将宇宙归结为“所然”

之物和“所以然”之道的关系,这是一种形而下与形而上之间即分

即合的关系,即他所说“言道以无形无名始成万物,[万物]以始以

成而不知其所以[然]”[[15]]他说的“所以然”就是指万物之后的本

体依据。同样,他认为万物的运动变化是由“所以然之理”决定的

,他说:“夫识物之动,则其所以然之理皆可知也。”[[16]]这就明

确表达了在“理”与“物”对应关系中“理”的本体地位。尤值得

指出的是,王弼的后学韩康伯在《系辞传注》中更是强调了理具有

无形无象的形而上的特征,他所说的“极未形之理则曰深”[[17]]

就明确了理与物的关系是一种形而上与形而下的本体现象关系。

王弼还以本体论的思维方式探讨了“性”的本体意义。王弼在他注

释《老子》、《周易》、《论语》的著作中,经常使用“性”的范

畴。在先秦,“性”是一个与“生”相关的具有经验特征的概念。

但在王弼的著作中,“性”则显得更加普遍、更加抽象,明显体现

出形而上的本体意义。他在《老子道德经注》中多次提到:

言任自然之气,致至柔之和,能若婴儿之无所欲乎?则物全而性得

矣。[[18]]

归根则静,故曰“静”。静则復命,故曰“復命”也。復命则得性

命之常,故曰“常”也。[[19]]

在王弼的思想中,“性”与先秦文献所说的人的情感欲望或道德本

能均无关系,而是指具有“自然”、“常”、“静”等特质的本体

存在。也就是说,“性”与其他的那些名称诸如“道”、“玄”、“一”、“理”一样,均是关于本体之“无”的指称之一,王弼还

进一步谈到自己不得已使用诸如“道”、“玄”等名称,认为执著

于名相均不能把握本体,他指出:

然则,言之者失其常,名之者离其真,为之者则败其性,执之者则

失其原矣。是以圣人不以言为主,则不违其常;不以名为常,则不

离其真;不以为为事,则不败其性;不以执为制,则不失其原矣。

[[20]]

在王弼看来,所谓的“常”、“真”、“性”、“原”,其实都是

对“无”之本体的指称,那种迷惑于“言”、“名”、“为”、

“执”则都会导致对本体的迷失。可见,“性”也是与“道”、“玄”、“常”、“真”一样是关于“无”之本体的指称之一。

事实上,王弼经常从本体意义上论述“性”,譬如他说:“故其大

归也,论太始之原以明自然之性,演幽冥之极以定惑罔之迷。”

[[21]]这个“性”就具有“太始之原”的本体意义。

王弼强调提出“名必有所分,称必有所由”[[22]]。而他赋予了“性”以本体意义,“性”只是“无”之本的指称之一,那么,与“各有

其义”的“道”、“玄”、“深”、“大”的指称相比较,“性”

的内涵侧重在哪里呢?从王弼的言论来看,他主要是从人格的本体

意义来说“性”。因为“性”源于“生”,本来是为探讨人的生命

存在及其依据的范畴,王弼讲“性”时,也往往是联系人的个体生

命的“情”而言,他曾有一段十分重要的话讨论“性”与“情”的

关系:

不性其情,焉能久行其正,此是情之正也。[[23]]

在他的思想中,蕴含着“性”与“情”是一种主与从、静与动、本

与末的对应关系的观念。也就是说,“情”是动态的、多变的、感

物而生的形而下者,正如他曾多次说到:“天地万物之情,见于所

感也。”[[24]]而作为本体存在的“性”则是静止的、恒常的、先天

就有的形而上者。那么,所谓的“性其情”,就是王弼在本体论学

说中经常讲到的“执一统众”、“崇本息末”。他注释《周易·彖

传》时也明确表达了以性正情的本体论思维方法,他在注“乾道变

化,各正性命”时说:“静专动直,不失大和,岂非正性命之情者

邪?”[[25]]以性正情,其实是本体论上的“以健用形”的另一表达

而已,他是接着这一宇宙本体论来谈以性正情的,他说:“天也者

,形之名也;健也者,用形者也。夫形也者,物之累也。”[[26]]可见,“性其情”的人格本体论与“以健用形”的宇宙本体论是同构

的。

那么,在王弼的思想学说中,“性”与“理”的关系是什么呢?不

像何劭在《人物志》中直接提出并探讨了“性理”问题,王弼则主

要是以本体论的哲学观念、思维方式解读“性”与“理”的问题,

使其成为指称本体之“无”的重要名词。但是既然“性”、“理”

均是指称同一本体,而且这一本体论的最终目标是要实现最高人生

境界,也就肯定了二者之间的内在联系,王弼在讲理想人格“圣人

”时说:“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通无;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

应物。”[[27]]圣人所以能够既有喜怒哀乐的感物之情,又能达到

“通无”的精神境界,是因为他能够做到“性其情”。这种以性主

情的主张,在王弼这里亦称之为“以情从理”,他说:“然遇之不

能无乐,丧之不能无哀。又常狭斯人,以为未能以情从理者也。”

[[28]]在这些说法中,可以看出“性”与“理”的相通。也就是说,

王弼虽然没有明确提出本体论的性理学说,但是他将“性”与“理

”均提升为一种指称本体之“无”的范畴,而且此范畴均和人格本

体论及其精神境界有关,这就为玄学性理学的建构奠定了基础。事

实上,在王弼以后,具有本体论高度的性理学说已经得以建立起来

嵇康是以玄学的观点建构性理学说的重要人物之一。如果说王弼强

调的是“以无为本”,“无”是正始玄学所建构的宇宙本体;而嵇

康、阮籍则倡导“以自然为本”,“自然”成为嵇康所认同的宇宙

本体。嵇康有时又将“理”等同于此“自然”本体,称之为“自然

之理”。他将“自然之理”确定为玄学所以“推类辨物”的目标。

他说:

推类辨物,当先求之自然之理。理已定,然后借古义以明之耳。

[[29]]

他所追求的“自然之理”,实际上就是人性中所具有的“理”,

因为在他看来人性就是指人的自然本体,他将其称之为“性理”。

所以,嵇康是最早明确提出“性理”概念,并且将其奠定在自然本

体论基础之上的思想家。他在几处地方谈到“性理”问题,他说:

君子知其若此,故准性理之所宜,资妙物以兼身。[[30]]

故古人仰准阴阳,俯协刚柔,中识性理,使三才相善,同会于大通

,所以穷理而尽物宜也。[[31]]

在嵇康的思想体系中,一方面,“性理”是人格本体,它是人的身

体和与身体相关的情感欲望的本体存在,故而是人调节情欲、颐养

身体的标准和依据;另一方面,“性理”也是宇宙本体,它又是与

天地之理和谐一致的同一本体存在,人的内在“性理”的充分认识

和完全表达会使人达到“会于大通”的天人合一境界。所以说,嵇

康在确立本体论的性理学说上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

 

(四)、郭象的性理学说

进一步提出更加系统的性理学说,则是到了西晋郭象那里。郭象在

汲收了前代玄学思想成果的基础上,建构起以性理为核心的思想体

系,如果说正始玄学王弼建立了“以无为本”的本体论,竹林玄学

嵇康、阮籍建构了以自然为本的本体论,那么,已经发展成熟的西

晋玄学郭象所建构的则是以性理为本的本体论。可以说,郭象的性

理学说标志着玄学本体论建构的成熟。

郭象不同意以前的玄学家把宇宙本体归结为“无”或“有”,他说

:“夫造物者,有邪无邪?无也?则胡能造物哉?有也?则不足以

物众形。”[[32]]同时,他也不同意将“阴阳”、“自然”、“道”

等范畴看作是先天就有并决定万物化生的本体存在,他说:“谁得

先物者乎哉?吾以阴阳为先物,而阴阳者即所谓物耳。谁又先阴阳

者乎?吾以自然为先之,而自然即物之自尔耳。吾以至道为先之矣

,而至道者乃至无也。既以无矣,又奚为先?”[[33]]郭象否定了前

代玄学家以“无”、“有”、“自然”、“道”、“阴阳”为宇宙

本体之后,而强调宇宙万物化生是“自生”、“独化”的结果。所

谓“自生”,是指宇宙万物的产生并无外在的造物者如“无”、

“道”等,而是由于宇宙万物自己;所谓“独化”,则是指宇宙万

物的变化动因不是由于某些外在力量,而来之于宇宙万物自身。那

么,宇宙万物得以“自生”、“独化”的内在“所以然”的依据又

是什么呢?郭象将其称之为“性”、“本性”或“天性”。他在

《庄子注》中大量谈到这个作为宇宙本体的“性”:

物各有性,性各有极,皆如年知,岂跂尚之所及哉![[34]]

不知其然而自然者,非性如何![[35]]

所以迹者,真性也。夫任物之真性者,其迹则六经也。[[36]]

以性言之,则性之本也。夫物各有足,足于本也。[[37]]

郭象明确地指出,“性”是宇宙间万物都有的内在依据,是天地万

物得以自生、独化的根本原因,是一切“迹”得以产生、变化的

“所以迹者”。这显然是一个主宰形而下之物的形而上的本体存在

从先秦到两汉,学者们思考、讨论“性”的问题时,主要是对人

性问题的探讨。既使偶尔说到物性,也是为思考人性问题提供一个

参照物。王弼以“性”指称“无”之本体,这个“性”也是从人性

论角度立论的。但是,当郭象将“性”提升为一种天地万物普遍具

有的内在依据时,这个作为宇宙万物本体的“性”与人性是什么关

系呢?这就涉及到对玄学本体论的基本看法。从理论形式来看,玄

学的本体论范畴如“道”、“玄”、“无”、“有”、“阴阳”、

“性”、“理”等,均涉及到宇宙产生、天地万物依据等问题。但

是这种哲学思辩、理论构架的核心仍是人的问题。正如许多学者所

指出的那样:“玄学家的本体论,都不是讨论自然界或客观世界的

问题,而是解决人的生命存在以及精神生活的问题,因此,本体问

题与心灵境界问题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38]]确切地说,玄学本

体论的理论旨趣,本来就是为解决人的生命存在及其精神安顿的问

题。所以,郭象的性本论看起来是在讨论宇宙万物及其形上依据,

但这个“性”仍是以人性为中心而展开,最终是为解决人的生命存

在的本体依据问题。所以,郭象的性本论只有以人的生命存在为起

点,以人性论为核心才可能得到正确的理解。对郭象的性本论探讨

,我们可以发现:其一,他首先直接探讨了人的本性,这种情况很

普遍,如他说:“性之所为,不得不为也;性所不能,不得强为。

[[39]]而且,在郭象这里,“性”不管是指圣人之性还是凡人之性

,均是为了使人实现“冥物”或“冥极”境界的本体论依据。其二

,本来是在探讨物的本性或真性,但显然不是一种对客观事物规律

的把握,其目的是表达人对万物“自生”、“独化”而应采取的一

种超然态度,即放弃一切有为之心,“无心顺有”,从而实现人的

“自然”本性。譬如他说:“凡所谓天,皆明不为而自然。言自然

则自然矣,人安能故有此自然哉?自然耳,故曰性。”[[40]]郭象在

这里所讲的“自然之性”当然涉及天地万物,但其目的在于强调人

应“不为而自然”,从而实现人的自然本性,即所谓“人天不二,

万物混同”[[41]]。其三,谈物性是作譬喻,其目的是说明人性,

譬如曾谈到大鹏、小鸟之性时说:“苟足于其性,则虽大鹏无以自

贵于小鸟,小鸟无羡于天池,而荣愿有余矣。故小大虽殊,逍遥一

也。”[[42]]这是以大鹏、小鸟为喻,其实是讲不同社会等级身份

的人们应各“足于其性”。总之,郭象所讲的性本论虽然包括天地

万物之性,但是其思想的主旨、核心完全是人性论。

郭象不仅是建构了一个以人性论为中心的性本论体系,尤有特色的

是,他还大量讨论“理”的问题,并且总是将“性”与“理”统一

起来,真正建构出一个本体论深度的性理学说。

在郭象的《庄子注》中,也曾经大量使用“理”字。据钱穆先生统

计,郭象注内篇共用“理”字70条,注外、杂篇用“理”字76条。

[[43]]其中,他说的“理”大量即是具有必然法则意义的哲学范畴,

与其论述的“性”十分近似,譬如他说:

物物有理,事事有宜。[[44]]

物有自然,理有至极。循而直往,则冥然自会。[[45]]

凡所有者,凡所无者,凡所为者,凡所遇者,皆非我也,理自尔

耳。[[46]]

这里所讲的“理”字,也相当于所谓的“性”,即理解成宇宙万物

“自生”与“独化”的依据,人们遵循“理”则可达到“冥然自会

”的境界。正因为“性”与“理”的意义非常接近,郭象常常将二

者联系起来讲。这里试举几例:

任其天性而动,则人理亦自全矣。[[47]]

患去而性德者,达理也。[[48]]

以性言之,则性之本也。夫物各有足,足于本也。付群德之自循,

斯与有足者至于本也,本至而理尽矣。[[49]]

由上面的几段话可以看出,郭象确是将“性”与“理”等同起来,

看作是同一个本体存在。这种主张应该说是继承了自魏以来刘劭、

王弼、嵇康、裴頠等人关于性理问题的思想学说,但郭象和王弼、

嵇康的性理观不同,他建构了一个以“性理”为核心范畴的本体论

学说。

虽然在郭象的性理学说中,“性”与“理”均可视为表达天地万物

本体的范畴,但是二者在意义上仍是有区别的。首先,是空间形态

的区别。郭象主张天地万物的内在本体是“性”,而此本性的外在

开展、实现则为“理”。可见,同样是本体,其表现的空间形态不

同,郭象曾作过这样的说明:“夫六合之外,谓万物性分之表耳。

夫物之性表,虽有理存焉,而非性分之内,则未尝以感圣人也,故

圣人未尝论之。”[[50]]他认为“理”不在“性分之内”,而在“物

之性表”,显然意指“性”、“理”均为自然之本体,但就其空间

形态而言则内在潜质与外在开展的区别。其次,在时间因果上的差

别。郭象所讲的“性”与“理”之间,还往往表现为一种因果历程

状态,他在论述性与理之间的关系时,总强调从“天性而动”到

“理亦自全”,从“性德”到“达理”,从“性之本至”到“理尽

”,这显然有一种因果性的时间关系。可见,郭象的“性”与“理

”的关系,既是一种由内到外的空间关系,又是一种从潜质到开展

的时间关系。

郭象性理学说的上述特征,与其性本论的思想旨趣与理论形态有关

。郭象乃至整个魏晋玄学所建构的本体论是为了解决人的生命存在

及其精神安顿的问题,郭象的性本论看起来是一种宇宙本体论,而

其实却是一种人格本体论。宇宙本体论的逻辑秩序是从宇宙自然→

社会人伦→个体存在,这是一个由外而及内的时空形态,而人格本

体论的逻辑秩序则是从人格自我→人伦社会→天地自然,这则是一

个由内而及外的时空形态。郭象的性理学主要是一种人格本体论,

虽然从表面看来他的人性论与本体论是合一的,但他的“性”与

“理”之间所体现出来的空间内外、时间因果的关系,正体现出郭

象玄学的主体性人格本体论的思想特征,故而具有由主观至客观、

由内至外的理论构架。这个理论构架在数百年之后的宋代理学家那

里得到了强烈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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