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好汉中为何还有两位好色之徒 阎说《水浒》之二八

前文曾说，《水浒》英雄一般不爱美人。“好汉”的头两位宋江和卢俊义都是性冷淡者，李逵则是性厌恶者。鲁智深虽绰号“花和尚”，得名却只因身上花绣，并无任何作风问题。武松和石秀都是出淤泥而不染、拒腐蚀永不沾。但是，一百单八将中却也有典型的好色之徒，他们就是小霸王周通和矮脚虎王英。前者因要强娶桃花庄刘太公女儿，被鲁智深胖揍一顿；后者为要将刘高妻作压寨夫人，与其“大哥”锦毛虎燕顺拔刀相向。

读者也许会觉得，让周通、燕顺这样的人也加入“好汉”队伍，有些不大协调。其实，作者这样写，自有他的用意。小可以为，这两位好色之徒的加入，起码有两种功能：其一是更加衬托出主要英雄人物的不好色，其二是让梁山队伍不失草莽本色，梁山泊不至变成“梁山寺”，“水浒英雄传”不至变成“革命样板戏”。

宋江、卢俊义的性冷淡，并不是因为性无能，而是因为他们怕色欲使自己英雄气短。另外，宋江“自幼曾攻经史”，卢俊义“长在富豪之家，祖宗无犯法之男，亲族无再婚之女”，“作事谨慎，非理不为”，儒家传统伦理观念对他们有很大影响。而周通和王英没有这种文化背景，他们代表了最本真意义上的强盗。让他们加入梁山队伍，正如当初无产阶级革命队伍并不排斥地痞无赖，利用流氓无产者，因为他们在冲锋陷阵、破坏现秩序、现体制方面能量不容小觑。对于他们，革命领袖既要利用，又注意控制引导。

智深同志用人道主义思想劝导周通：

周家兄弟，你来听俺说。刘太公这头亲事，你却不知，他只有这个女儿养老送终，承祀香火，都在他身上。你若娶了，教他老人家失所，他心里怕不情愿。你依着洒家，把来弃了，别选一个好的。

当然，这鲁智深尚无阶级觉悟，不知道刘太公是地主阶级。但老鲁也并非为地主阶级服务、让无产阶级的穷哥们儿周通怜悯地主阶级的刘太公。他讲的是“超阶级的人道主义”。

宋江和燕顺也阻止了王英娶刘高妻。在宋江来说，他是有仇必报，尤其对刘高妻这种恩将仇报的人和黄文炳那类无端生事的人。在燕顺来说，他是怕王英重蹈宋江覆辙，将来反为刘高妻所害。宋江情商方面高于智深处，是没有忘记对王矮虎的承诺，后来给他找了个才貌双全的一丈青扈三娘，满足了这个流氓无产者的合理要求。《水浒》似乎没交代智深是不是后来真的给周通找了个更好的。

一般读者都会觉得王矮虎与梁山第一美女兼武林高手扈三娘不般配，但从小说作者来说，“一丈青配矮脚虎”这一情节也有三大功能：第一是显示宋江做事周到，有诺必现；第二是让后世像王矮虎这样的人参加“割命”更有动力；第三呢，也能让扈三娘在梁山上有个依托。否则，这么个大美女，若孤身混在一帮大老爷们中，也不方便 人家顾大嫂和孙二娘以其母大虫或母夜叉的相貌，天然有了安全保障，又有孙新和张青相护。

宋江已做过一次媒，将花荣妹嫁给了霹雳火秦明，做媒正上瘾呢。如果他将三娘据为己有，恐众兄弟不服，也不合他的性格；在当时已上山的头领中，若按武功和相貌将其配给林冲，估计林冲还在思念已故的林娘子；许给花荣，花荣已有妻室；给其他头领，也没来由，还可能引起互相不服。而给一个能耐不大而宋江又欠他点情的矮脚虎，众人倒没得说。后世的“选贤任能”，不也往往走向其反面么？

在扈三娘自己呢，也许是觉得这王英更好驾驭。再说，嫁给谁也由不得她，只要不嫁给杀了她全家的黑旋风就行。

一丈青嫁给矮脚虎后有没有失落感呢？施耐庵没交代。现代人李拓之的短篇历史小说《文身》却有具体描绘。

话说在一次夜宴之后，梁山众好汉都睡倒醉倒了。扈三娘在顾大嫂搀扶下将要离席时，看到赤裸上身睡着的花和尚鲁智深，禁不住举起火把对着那胖大躯体“全身上下照一照”：

一丈青看得发呆，她急于要细谛这鸱吻形的水波浪到底在腹部以下是描成怎样的脉纹？她颤巍巍伸出好奇的纤手去摸那脐眼上盖着的豹皮。不提防顾大嫂一把抓住她：“要死的！当心秃驴 ”话还未了，花和尚一转身鼻尖起了轻雷，又打起浓浊鼾声睡过去。吓得一丈青夹脖子涌起羞红，回过脸去，火把的焰穗散落满身。

接下来，依次观看了阮小五之后：

想起自己丈夫三寸丁的肢架，又短又小，简直是一副活动髑髅。她情不自禁地去抚摩阮小五毛毵毵的胸脯，审视时：胸前绣一只青面獠牙的豹头，刺纹凹陷深入，色泽浓泼沉淀，几乎全部是用青靛来髹漆。那豹子亮晶晶恶眼，像一匹噬人恶狗！即使一丈青的柔润指间化一阵春风抚拂过阮小五的胸膛，也不能慰解或抑平他那燃烧炽烈的满腔怒火，他的横膈膜是一座决了水的堤坝，使他心涛起落，胸腹波动，仿佛听见这个深山水怪在月黑风高中顿足不平挥刀狂叫！一丈青的手指灼伤了，那滚烫的胸脯使她触到熊熊红炭般的疼痛，登时阮小五全身蒸发的酒热就像一口熔冶的火炉，教她靠拢不得而满身出汗的站起来。

然后是“检阅”九纹龙史进和浪子燕青。这两位也是以纹身著名的。看过一遍

当她被顾大嫂牵扯回到自己房中以后，她开始厌弃沉睡在自己身畔的矮脚虎，这一无可取的丈夫！他既不浩荡莽苍如花和尚，又不猛鸷桀厉如短命二郎，更不劲挺雄伟如九纹龙，尤其不文雅白皙如浪子燕青呀。他的皮相是这样拙陋，状貌是这样猥琐，他不能归类入哪一种的人型，他是无品汇无属性的一匹庸碌牲口！一丈青吁一口气，立被吹熄了烛光，闭上眼眸：一闪一烁的刺纹，花花绿绿的图彩，各个不同的色调、线条、形象，交织成一座锦绣的山，把她压挤得如烟如梦。

但她无可奈何。一番“游历”之后，她决定自己也纹身，就去找玉臂将金大坚。

到底是现代人。隔了一千多年，李拓之先生替在整本书中一直失语的扈三娘作了一番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