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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既得利益者的独白 文/卢霜[哥伦比亚大学人类学在读硕士]
两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田野调查很快就要接近尾声了。在上海从五月的美好日光，挨到了六月的梅雨季节，再到七月份的灼人艳阳。现在回顾觉得很快，但是仔细回想只有自己才知道其中的每一天有多么得充实，奔波，甚至难熬。记得刚到浦东的求职旅社门口，打电话给管理员，好久都没人下来理我，拖着箱子站在那垃圾遍地的弄堂口，遥望着那脏兮兮黑洞洞的窗口，想着要在这里做两个月的田野，当时心里暗暗地念叨“怎么就读了这坑爹的人类学！”
然后我开始渐渐忘掉一些自己曾经觉得标志自己身份与社会阶层的外在符号——比如说穿着打扮。我平时出门虽然也不能说精心打扮，但是至少也会稍微收拾一下。在那里我收起了自己一直佩戴的小蛇项链，一包首饰也从来没拿出来戴过。从家里找出了几百年不穿的蓝色牛仔裤、帆布鞋和简单的白色T恤。不化妆，也不用太多的护肤品，尽量让自己呈现“一副屌丝样”。然后慢慢地，我发现自己真的可以不看重这些，我可以也就这么不修边幅地去跟自己的朋友见面，觉得大家看我的眼光也没有什么不同。然后明白，其实那件外衣，真的没那么重要。
两个月间被人们无数次问：以后还回不回来？答：要回来的。问：为什么？然后就是有一串冗长的解释。我所碰到的人，许多人想移民、想继续出国念书，即使不得已留在国内，也觉得大洋彼岸的美利坚肯定比国内好百倍。听完我啰里吧嗦的原因，仍然觉得不能理解。前几天看到一篇日志，作者的回答让我眼前一亮，终于给了我下次回答的灵感。有人问他：美国那么好，为什么要回来？他答：美国已经那么好了，我留下能做什么？
其实这个回答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国内许多市场还未完全成型，有潜力，能干出一番事业。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很多在纽约想要自己创业的朋友，都打算回国发展。第二层意思：希望今后能回国来为祖国尽自己的一份力，make a difference. 这个理由听起来拔高利益，虚幻缥缈，但是做起来其实也是切切实实，可见回报的。如果说这两个月田野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我觉得是坚定了我第二个回国的理由。
有一次聚会，一个朋友一语道破：你就是一个既得利益者。初听我很震惊，但是细想确实如此。我父母收入拿的是纳税者的钱，让我从小衣食无忧。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让我从来没动过要追逐名利的念头。家里房子也算是小别野一幢，前院后院绿草如茵，吃晚饭可以散步田间，也可以开动汽车马达去购物会友。于是到了美国，那种汽车洋房天蓝水绿的生活也丝毫没有让我羡慕。既然承认自己是这个体制的既得利益者，以后多半也不用为吃饭买房而忧心，那么不如卷起袖子，回报社会，去做一些不计金钱回报，却又对这个社会很重要的事情。
社会的改变不能期许那些为了生计而奔波的人们，他们的社会资本不足，受教育水平一般，为了家庭生计已经足够辛苦了。中国现在已经培养了不少受过优质教育，不用过于为金钱而担心，拥有一定社会资源的年轻人。如果能把这些人中的一部分调动起来，不要再为积累更多的物质财富与个人享受而工作，或者提点更高的要求，不要仅仅以自己小家庭的富足为目标，把眼光放宽一点，放远一点，为这个社会的发展多考虑一点，中国的未来还是值得期待的。
之所以会有这样乐观的想法，第一是这一年在国外认识了不少有远大理想，且已经开始动手实践的年轻人。有人想在中国建立心理咨询的网络平台，已经开始写企划，找风投；有的想在中国建立与美国最优秀的建筑事务所相当的公司，完善体制，提高行业水平；有的想致力于少数民族教育事业，做过田野，做过支教。大家都一步步踏实地走着，没有改变初衷。比如说最后的这个例子，是一位马来西亚的学姐，我曾经也和朋友谈起过她，赞叹她的社会关怀。但是朋友也悠悠地说了一句：大概她家里挺有钱的吧。或许是的。但是在中国，有这样家境的人成千上万，有多少人能有这个觉悟与决心？如果所有的既得利益者，还是守着自己的那点利益，而不去把利益转化于社会，那中国的未来如何改变？第二是这两个月在上海的调查，让我发现在上海也有许许多多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很多正面向上的小圈子，以及不错的市场作为发展的沃土。所以我会相信，改变是绝对可能的。
说了那么多，可能还是会有人怀疑，你说回报祖国，祖国是谁？在价值体系渐趋崩坏的今天，很多人已经觉得“祖国”是个不折不扣的玩笑了。“祖国会care你回报它吗？”我相信很多人会这么想。但是祖国是谁？祖国不是一个体制，一个党派，一个单一的存在。每个人眼里的祖国都是不一样的。比如说马来西亚学姐眼中的中国可能是一个个需要教育的孩子，比如说室友眼中的祖国可能是心理咨询资源匮乏的地方，等等。我眼中的祖国可能比他们更为抽象。
前几天采访一个群租房里面的小姑娘，我告诉她我读人类学，她特别激动和羡慕。“你们这些专业，就是那种能看清楚很多事情的那种！我们现在都生活在这个社会中，都只是跟着转，跟着忙碌……”她的语言简单朴素，却让我欣慰。既然我有幸拥有这个更广阔的视野，站在另一个高度看问题，那就尽我所能厘清一部分社会机制，让大家更能看清自己所生活的这个社会大机器，然后调整它，改变它。
哎，在这里发豪言壮语了。不过请大家监督，可以让自己更努力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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