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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一把金剪给自己

 江山携手 2015-01-07

                      留一把金剪给自己

                                     孙长江

剪裁,很重要。契诃夫曾经讲过:“要知道在大理石上雕出人脸来,就是把不属于人脸的部分剔除掉罢了。”套用一下,所谓“剪裁,就是把不属于文章的部分剪裁下去罢了”。精当的剪裁,不仅会使文章变得精练精粹精湛——“最小的面积内惊人地集中最大量的思想”,而且能够给你的读者留出更为广阔的联想空间。

要学会俭省。初学写作者与中学生作文往往累赘,往往出现拖泥带水的现象,这都与剪裁不当有关。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必要的不必要的交代过多,生怕读者读不出来自己的用意与深意似的,猛个劲的写,又像是凑字似的,有用的没用的统统铺开。这是一种很要不得也很有害的想法与做法。文章是要讲究点章法与技法的。李清照写《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试问卷帘人”,词人问的究竟是什么?李清照没写,但读者读到“却道‘海棠依旧’”时,已经了然于心,非但不觉突兀,反觉妙趣无穷。试想词人果若一字不漏地写来“试问卷帘人‘海棠若何’”,那恐怕真要“绿肥红瘦”了!

唐弢先生在他的名作《琐忆》中,仅仅写了与鲁迅先生相处的七件琐事,小中见大,以少胜多,却使读者充分而饱满地感受到了鲁迅先生的人格魅力与人格力量。这本身就体现着作为大手笔作家剪裁的工力。尤其在写到“替人补靴”那个掌故时,更为我们理解和掌握“剪裁”的妙处与技法,提供了弥足珍贵的范例:

有一次,我从别处听来一点掌故,据说在北京的时候,有个并不太熟的青年,靴子破了,跑到鲁迅先生住的绍兴会馆,光着脚往床上一躺,却让鲁迅先生提着靴子上街,给他去找人修补。他睡了一觉醒来,还埋怨补得太慢,劳他久等呢。

这是一个让人怎么也笑不出来的掌故!照理说,听到这个掌故后的唐弢,心中一定和我们一样,也会有很多的狐疑:旷代的全智者鲁迅先生真的会做这样的傻事吗?那个不知道深浅的“青年”也太不像话了!这简直是对伟大的亵渎,对神圣的蔑视!鲁迅先生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侮辱……顺理成章,接下来的文字中,怎么也应该写几句激愤之辞,抒发一下被那个利用并伤害着鲁迅先生善良之心的无耻青年的愤怒才是……可是,唐弢先生却并没有把自己的笔触搁滞于此,而是用他那把由多年的写作实践而铸就成的艺术金剪,将一切累赘“剪裁”掉了!当我们读到唐弢先生下面的文字时,我们除了感到惊喜之外,更为这“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剪裁之功叫好:

“有这回事吗?”我见面时问他。

“呃,有这回事。”鲁迅先生说。

我们已经感到了,不,已经“读”到了唐弢心中的那一腔愤怒,看到了他眼中喷射而出的烈焰。剪裁,就是这样,剪去的是累赘,留下的“淘尽狂沙始到金”的精粹;剪去的是杂沓,留下的是令读者品咂不尽回味无穷的想象空间。

笔者的一个学生在写作《告别母校的时候》一文时,也为我们留下了一个如何使我们的文章写得精粹一点凝练一些的范例。文中写一个女孩,叫王丽莉,考进了三中——这所想想都让人心热的重点中学。三中,是一个“甩开膀子学习”的地方,有谁肯把时间浪费在当“班干”上呢?王丽莉也一样: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她成了班长。秀气的笑脸,几分稚气,几分自信;会说话的眼睛,几分宽容,几分认真。然而,,班长这头衔,来得还是太突然了。比她能力强,过去当过班长的人,都早已隐瞒起自己那曾经辉煌曾经自豪的历史,“一心知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接下来,小作者“应该”(不懂得剪裁的人一定会这样认为)写的是丽莉的心里或激动或郁闷或说不清楚是些什么的心理活动才是,至少也“该”(对剪裁缺少认识的人一定这样想)写写丽莉先是谦逊一番,既而欣然接受,接着制定计划……可聪明的小作者却没有那样做,因为她知道那是“不属于脸的部分”,必须剔除掉。

“我回来了!”一进家门,咕咚咕咚喝干了杯里的凉开水后,她大声宣布道,“我当了班长!”她的脸兴奋得就像一颗红杏。

“什么?”母亲惊呆了,张大眼睛望着她,好像女儿刚刚去了趟月球。

“不行!”父亲震惊了,似乎女儿拿了不该拿回家的东西。

接下来“该”写什么了?“该”写写丽莉与父母的争执,“该”写写丽莉的父母心中的担忧,至少也“该”写写丽莉的满心欢喜就这样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啊……可小作者却都没有写。因为她知道那是“不属于文章的部分”,必须大刀阔斧得剪掉。

至此,因丽莉考上了三中,所带来幸福与欢欣的家庭上空阴云密布起来。

“你必须辞掉班长!”父亲向她发出了最后通牒。

“今天再不辞,我去辞!”母亲动真格的了。

丽莉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懂得父母的心。于是,夕阳下,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计划酝酿成熟了。

“辞了!”一进门,她便跑到母亲身边,抓起菜板上的一片香肠塞进嘴里,“从此,我不再是班长了!”

“班长换了别人!”她又走到爸爸跟前,一副难过的样子,“老师可失望了!”

“这就对了!”父母一起叫道。

剪裁,是一种经验——一种在不断地自我训练过程中悄然萌生逐渐茁长起来的意识;剪裁,更是一种本领——一种在写作实践中悄然形成逐渐净化与纯熟起来的技巧。

要学会忍痛割爱,尽管那些被删除掉的东西写出来可能很精彩,那些被艺术的金剪毫不容情剪除掉的一切在别一篇文章中还可能会是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但必须剪掉!剪掉的是枯枝败叶,留下的是姹紫嫣红;剪掉的是赘肉赘疣,留下的是果实果珍。不久前笔者应《新晚报》编辑之邀,写了一篇叫《天上掉下个大学来》的文章,写到“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部分时,滚涌于心的往事回忆,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觉得泪眼蒙蒙……要说的能说的太多太多。可最后写在文章里的却只有两段对话——两段现在读读也能让人感到发生在那个“不正常也不平常的岁月”中一代人所经历了的心灵摧残——和一节抒情的文字。也许正是“剪裁”之功,将痛苦与痛楚集中在了一起,集中在了“最小的面积”中,才使得思想与情感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喷发与挥洒?

“报考中专吧!”一向对我不“友好”,但后来被我的一顿“感化”——有一年过春节,我把连长的孩子带到了哈尔滨,让那个乡下小孩子感受了一下那时也很寒酸的大都市的生活,回去时,又买了几身小衣服,——已经关心起我来了的连长王义天终于动情地劝我。

“不!”话语是斩截的,充满自信与狂妄,一定是,“我要考大学!”

“孩子,考不上也没有关系!”考前回了趟家,小住了几天的我,样子一定很让我的父母担忧,不然,他们怎么会里外地转悠总像有话要跟我讲却一直憋着,终于开口了,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不!”话语同样是斩截的,充满着连自己都胆虚的自信与狂妄,“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如果我没有考上大学,你们就不要‘找’我了!你们也是找不到我的!”冷静得近乎绝情。其时的我,也并没有把自己推上“死地”。

现在,我最亲爱的爸爸已经作古,是在今年的1月18日凌晨四点,并不怎么安详地走了。但愿在天之那边的他和我已下决心要用全力去孝敬的母亲,都能原谅我,最好是忘掉在那样的岁月中彼此都不该有任何的伤害了可我却深深地伤害了他们的那些绝情的话!

要学会剪裁,就必须大胆并且要大量地去实践。总写,把写作当成一件愉快的事去做,愉快了,心潮滚涌时,情绪才多才饱满,这也才涉及到剪裁;试想,连文字都凑不足呢,哪还有剪裁的份!不断地去揣摩,把思考当成一件愉快的事,愉快了,心绪活跃时,亮点才多才耀眼,这也才涉及到剪裁;试想,脑子里混浆浆的,哪还有剪裁的事!

写作,实在也真是一件愉快的事!它与所有的事业一样,热爱是前提;爱了,才有热情——才会有高涨的热情;爱了,也才知道珍惜——也才能知道铺展在纸上的不该是枯枝败叶,应该是姹紫嫣红,不该是赘肉赘疣,应该是果实果珍!愿所有爱好写作——把写作当成事业,感到愉快,并已尝到了只有写作才能带给人的那种特殊甘甜的人们都能留一把金剪给自己,剪除文字中的一切芜杂、一切“腐朽”,让我们笔下的每一个字都能微笑着去传达我们内心中最美好的那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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