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在民间的“珍珠”:探秘临高语族群迁徙路径 临高语:汉人说的非汉语 琼海人全德亮已经在临高生活、工作50年。 况昌勋 摄 1928年10月,法国神父萨维纳(前排左一)在定安岭门的留影。萨维纳是语言学家,他把临高语与黎语区别开来。 辛世彪 提供 海南岛是移民岛,临高人(临高语族群)何时迁到这个海岛,目前还没有定论,然而,其对海南文化的影响却是深远的,譬如,从现今仍在沿用的地名等文化现象中,临高语的印记依然十分明显。 通过华南地区的地名符号,专家学者们大致推断出了历史上“临高人”的迁徙路线;藉着方言特征,人们至今可以寻觅到操临高语居民在海南岛的分布区域。 在临高县城,71岁的全德亮能用临高话与人谈笑风生。虽然交谈自如,却没能瞒过土生土长的临高人。全德亮是个“外地人”,生于琼海,1962年前从琼台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到临高文化部门工作。“临高话难学,50年了,口音还是不地道。”全德亮说。 在临高文化部门,还流传着全德亮一则笑话。1965年,到临高文教局工作刚3年的他,只学会了“wei lou”是“去哪里”的意思。一次,他下乡到兰秦小学检查工作,途中碰到了三岔路,不知往哪走?见一阿婆,问:“么唔哈喂漏?”阿婆一楞,答:“哈唔么根发!”全德亮正奇怪着,一位会讲普通话的年轻人路过,笑着解释:“你刚问阿婆的是‘我去哪里’,阿婆就答‘我知道你上天’(意思是我哪知道你去哪)。” 临高语之所以难学,是因为它不属于汉语而是侗台语族台语支的一种语言,与壮语、黎语、台语等同出一源。历史上,临高语也一度被称为“黎语”,如明正德《琼台志》称其为“西江黎语”,美籍丹麦传教士冶基善称其为“临高黎语”,直到上世纪20年代法国神父萨维纳才把临高语与黎语区别开来并加以准确定位。 临高语又称“贝话” 2012年12月22日,临高学全国学术研讨会在海口召开,来自广东、北京、海南、台湾、澳大利亚等地100多名专家学者齐聚一堂研讨临高语族群。奇特的“临高语”成为最为关注的话题之一。 其实,最早调查和研究临高话的并不是中国人,而是西方传教士。海南大学语言学教授辛世彪介绍,1881年,美籍丹麦传教士冶基善进入海南传教,就调查了海南的民族和语言。1893年,他在《海南土著黎人和他们的语言》一文中,列出了7个点的语言资料,其中“临高黎语”就是临高话。 辛世彪解释,冶基善与当时的汉人一样,没有办法区别临高人与黎人。真正把临高语与黎语区别开来并加以准确定位的是1925年至1928年在海南作调查的法国神父萨维纳。 当时,萨维纳神父调查了海南话、临高话和黎语,并编辑了第一部临高话词典———“临高语—法语词典”。萨维纳神甫把临高话称为“贝话”,把讲临高话的人称为“Be”或“Ong-Be”(“翁贝”)。 为何把临高语叫“贝话”,把临高人称为“贝”或“翁贝”?海南师范大学教授张惠英调查后认为,“Be”就是“伯”。“翁伯”、“伯”都是对长者、对男子的尊称。如,临高人称父母是“be mai”,叔父是“be tok”(伯叔),西洋人是“be pfan”(伯番),铁匠是“be kit het”(伯击铁)等。而在海口长流方言(属于临高话一种土语)中,有与“伯”用法相似的,以“翁”字开头的称呼。 也许,87年前萨维纳在临高调查时就听到很多“be”的声音,而或许当时他就被临高人尊称为“伯”,或者“翁伯”,才把临高话称为“贝话”,把临高人称为“贝”。 侗台语族一员 至于临高话属于哪类语种? 1957年,中国科学院少数民族语言调查分队赴临高县调查,撰写了调查报告《海南村话和临高话调查简报》,报告中认为临高语“属于汉藏语系侗台语族壮傣语支的一种语言”。 研究学者梁敏认为,“临高话”具有包括天象、地理、农业、手工业生产和日常生活等各方面在内的一套完整的词汇体系。这套词汇体系与汉语有着明显、本质上的区别,而跟侗台语族诸语言基本相同。 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薄文泽介绍,侗台语族语言分布东起海南岛,西至印度的阿萨姆邦,北达我国贵州中西部,南抵老挝、泰国南境。有泰语、壮语、侗语、水语、黎语等数十种语言,“被人津津乐道的‘临高话倒装现象’,其实在台语其他语种都有。” 至于临高话位于侗台语族的“家谱”中哪个位置,至今学术界没有定论,只是大抵接受临高语属于侗台语族台语支的观点。梁敏等人认为台语支和侗水语支分离之后,临高话跟台语支其他语言分离,而其他台语支语言后来再分为泰语、壮南、壮北三个分支。 虽然侗台语族谱系有待完善,但是研究临高语的作用不可置疑。薄文泽说,经过历史演变,临高话在语法、语音、词汇上跟其他侗台语有相同也有差异,临高语的词汇面貌为学术界深入认识侗台语的词汇史提供了线索,可以推进侗台语演化历史的研究。 吸纳汉语方言 临高语的词汇,除大量与侗台语族语言同源的词外,还有数量相当多的汉语词。专家研究认为,临高语中的汉语词来源比较广,其中最重要的是直接来源于迁居或曾经寓居临高的汉人。 刘剑三说,值得注意的是直接来自汉人的两种情况,一是来自历代的汉语方言,如把弄脏叫“涴”,推叫“搡”,一把伞的“把”叫“柄”等,但这些方言词,海南话和儋州话都不如此称,多数应该是直接源于移民临高的汉人。另一是来自福建的汉人,如把风筝叫“鹞”,把瓶子叫“kan4”等,周围方言无此说法,却与福建的闽南方言相同,应该是从迁居临高的闽人吸收过来的。 临高地处操儋州话者、客家话者与海南闽话者之间,在交际过程中,自然也融入部分词汇。更为有趣的是,由于来源不同,有许多字在临高话中有不同的读音。如,“头”有“hou55”和“hau21”两个读音,前者来自儋州话,后者来自海南闽话;“家”的读音有“ke33”和“ka55”两种,前者来自海南闽话,后者来自客家话。(刘剑三《临高语汉借词的一字多音现象》) 各地口音有异 临高语内部依语音之间的差异,可以分为临高、琼山(今海口)、澄迈三种土语。临高土语即临高人自称的“临高话”,通行于临高县全境和儋州的几个乡镇,琼山土语包括海口几个乡镇。澄迈土语只有澄迈沿海几个乡镇。 临高语临高土语在不同区域也有不同的口音特色和词义差异。“海边柔和,内陆铿锵。‘勒得’(音le dei)在皇桐是‘钥匙’,在临城变成‘小水牛’……” 临高新盈镇人讲的临高语口音语气较柔和,喜欢在每句话的后面加个尾音“捏———”,如,新盈人会说,“浩邀临高香果捏———”(我在临高唱歌)。而临高调楼镇人则喜欢在每句话的后面加个尾音“昵———” 更为奇特的是,在临高新盈镇,孩子一般按照父亲的排行来称谓,如父亲排行老大,孩子就叫父亲叫“偌”,如父亲排行第二,孩子就叫父亲叫“馁”,如果父亲排行第三,孩子叫父亲就叫“胆”。 刘剑三认为,词汇上新盈与其他地区有些差别,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是新盈与其他地区居民来源不同,新盈居民多为渔民,绝大多数是从珠江口迁居过来的,其他则不是。 地名中的秘密: 临高语族群的迁徙路径 广西 广东 海南岛制图 石梁均 两位正在愉快交谈的临高人。临高是临高语覆盖全境的唯一县份。 李幸璜 摄 临高县博厚镇透滩村“礼魁坊”建于明代景泰六年(1455),是朝廷为海南“四绝”之一———“诗绝”王佐而立。 苏晓杰 摄 探源海南方言系列之二 从桂东南渡海,或自广西取道雷州半岛,或从粤中、粤东途经雷州半岛进入海南岛,沿东海岸南迁,也自东向西迁移,“临高人”的迁徙路径不可谓不曲折、不漫长。 今天的海南岛上,许多地方已经没有“临高人”居住,也没有人再讲临高语,但不少地名仍与临高语息息相关,使得专家学者们可以通过揭秘地名,理出丰富而信实的历史信息。 地名与人名一样,既是一种称谓,也是一种符号。人之所以有名,为的是有个确指对象,而不至于张冠李戴;地之所以有名,为的是有个确指目标,而不至于南辕北辙。地名有一个十分明显的特征,那就是“名从主人”。一块从未有人涉足的地域,往往由第一个或第一批发现或定居于此的人,用自己的方言进行命名。 海南岛是一个移民岛,也是一个方言岛,族群复杂,在这个版图上,分布着许多具有族群特色的地名。2012年12月22日,临高学全国学术论坛在海口举行,众多专家学者就对“临高话地名”存生了浓厚兴趣,从地名窥探临高族群的迁徙线路。 海南地名中的临高话 在很长一段时间,海南是一个“荒岛”,直到早期黎族先民和临高人始祖的进入,以及秦汉以来各朝历代的汉、苗、回等民族人民的到来,才逐渐开拓了海南这块疆土,而他们的足迹均留在现存海南岛的某些地名之中。 海南师范大学语言学教授刘剑三认为,地名是人类活动最早的标志性成果。刘剑三研究发现,海南岛地名中颇具特色的有黎语地名、临高语地名等,汉语地名中,海南闽语(海南话)和儋州话地名也颇有特色。黎语地名常用词有“什”、“扎”、“祖”和“抱”等,用海南闽语命名的地名常用词语有“仔”、“埇”和“朗”等,儋州话地名常用词有“屋”、“坊”等。而临高语地名常用词有“美”、“博”、“昌”等。 由于临高语只有语言没有文字,地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有口语形式,往往是被编入户籍以后才用音译汉字记载,由于记载者所操方言不一,同一个音可能音译汉字大不相同。于是在研究临高语方言时,刘剑三教授着眼于语音,发现临高语地名有近10多个特征词,主要有“mai”、“sang”、“bak”、“hom”、“ze”、“wo”、“lan”等。 “mai”,意为母亲、雌性或物体之大者,汉字译字写作“美”或“迈”。“sang”,意为山(琼山土语)或树林(临高土语),汉译字写作“昌、仓、苍、沧”等,如临高县的“昌乐”意为深山。“bak”,意为嘴巴或物体的入口处,汉译字写作“博”、“北”、“卜”等,如海口的“博抚”、“北抚”意为村口。“hom”,意为池塘,汉译字写作“潭、谭、咸、谈”等,如临高县的“潭连”意为莲花池。“ze”,名词词头,多用于姓氏或人名前面,汉译字写作“儒、玉”等,如澄迈县永发镇的“儒陈”意为陈家村。“lan”,汉译字为“兰”,意思是房屋、家等,如“美兰”、“兰洋”等。“wo”,汉译字为“武”,意思是村。 此外,临高地名特征词还有“那”、“文”、“和”等。 “临高人”的迁徙路线 关于海南“临高人”(临高语族群)的源流问题,一直众说纷纭。临高学研究会会长叶显恩认为,临高人的先民大约是在公元前500年,继黎族人之后从广西东南部和雷州半岛一带迁往海南岛北部。但学界大都认为临高人入琼应在冼夫人平定南越时期,即大约1400年前。 至于迁徙路径,学者宋长栋在其《试从地名探讨海南岛“临高人”的源流》中谈到,海南岛“美某”字地名特多,“迈某”次之,“麻某”极少,而高、雷地区“迈某”地名较多,“麻某”次之,“美某”极少,湛江以东至粤东,只有“麻某”地名。 宋长栋认为,“迈”、“美”、“麻”应该都是“mai”的音译,只是在不同地方记载者根据自己的方言所音译不同。“美某”、“迈某”、“麻某”不少地名相同,如,麻干(阳江)、迈干(徐闻),迈草(遂溪)、美草(儋州),麻山(阳江)、迈山(琼海)。 宋长栋提出:如上述推断属实,“临高人”先民应从粤东、粤中经雷州半岛到达海南的。粤西北和广西极少这类地名,说明他们从未曾到达那里。 清宣统《徐闻县志》也记载:“徐之言语有三,有官语,则中州正音也,士大夫及市居者能言之;有东语,亦名客语,语漳潮大类,乡落通谈;又有黎语,即琼崖临高之音,惟西乡之音”。“以今考之,黎语,即土音也,土音所习,一邑皆然,未尝有分畛域,尔来文明进化,士大夫俊娴正音者不乏人。”说明“临高人”曾经在雷州半岛大规模居住过,并向海南岛迁徙。 “临高人”在海南的分布 刘剑三教授将全省各市县(区)以“美”、“迈”为领头字的自然村地名进行了统计后发现,在临高共有61个,原琼山有168个,澄迈有44个,儋州有23个,定安有10个,文昌有27个,屯昌有6个,琼海有7个。 “海南汉区原有10个县市,原海口市的相关资料缺乏,剩下的9个县市只有万宁无此类地名,原民族地区的8个县市都没有此类地名。”刘剑三认为,冠以“美”或“迈”的地名所分布的地区比现在“临高语族群”分布的地区要大得多,不仅覆盖了原琼山整个县,还往东部和东南部推进到定安、文昌、屯昌和琼海的部分地区,这些地方应该都是“临高语族群”生活的地方。 学者莫祖禧曾针对临高地名的“美”、“兰”(莫氏认为意思是“房屋”)、“和”(hau,“墟市”)。莫祖禧在《“临高人”进居海南岛时代探讨》中写道,从统计地名表中可以看出,原琼山县“美”字地名最多,应该是“临高人”在母系氏族时已经移民到海南,早期居住在琼山地区。初到琼山时,房屋建筑并不发达,“兰”字地名留下很少,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临高人”迁徙到临高、儋州等地时,房屋才发展起来,于是留下了大量“兰”字地名,同样,“和”地名在临高、儋州等地较多,而琼山较少。 如今,不仅定安、文昌、屯昌、琼海等市县没有了“临高人”,就连“mai”、“ze”等特征词较多的几个乡镇,原琼山县的灵山、旧州、东山和澄迈的永发也没有了“临高人”,而全部是迁琼的闽人。也许,随着闽人进入,“临高人”逐渐向临高、儋州迁徙,部分留下来的则被闽人同化。 神奇临高谚语: 散落在民间的珍珠 1987年《临高县民间文学选》编入了78篇故事、28首民谣和341条谚语。 况昌勋 摄 临高是海洋大县。每年八月伏季休渔结束,一艘艘渔船驶出港湾开始深海捕捞作业。 海南日报记者 苏晓杰 摄 清新秀丽的临高渔姑。 李幸璜 摄 探源海南方言系列之二 临高语族群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诞生了大量的民间谚语,这些一代代先人凝聚了生活智慧的语言精髓,浅显易懂,字字珠玑。 早在26年前,临高县文化部门就开始收集和整理临高语民谚。然而,有些民谚限于语言之间的转化困难,让收集者不得不忍痛割舍,而这些难以翻译的谚语,恰恰正是临高语族群文化的独特之处和精华所在。 临高谚语说:葫老做瓢,话老做药。在临高,大凡上了岁数的人,说话时常用比兴的语词,引用世代相传下来的格言,阐述人生哲理,律己诲人。这些“老话”,其文化属性是临高方言的成语典故,“饮”之品之,受益良多,临高人也称其为“药话”。 临高人是较早移民到海南的族群,在千百年历史中,积累了大量的生产生活经验和人生哲理,这都通过谚语、俗语、歌谣等民间文学形式广为流传。然而,随着社会发展,一些歌谣谚语开始慢慢失传,无论是政府还是民间文化人对此都感到惋惜。20多年来,收集临高歌谣谚语的工作一直没有停止,但是就如临高文化部门退休干部全德亮所说,要把这些散落在民间的珍珠串起来着实不容易。 26年前的文化抢救 “九十岁要问一百岁。”全德亮时常会说起这句临高谚语。意思是,做人处事要谦虚,多向老人请教。 “临高文化非常独特,也非常丰富,但是受到外界文化的影响,一些身口相传的文化在慢慢消失。”今年71岁的全德亮说,他在临高从事文化工作50多年,都是请教老人,从他们的口中收集到许多文化珍宝。 临高民间文学,包括故事传说、歌谣、谚语,只是通过口头代代相传,从未有笔耕。1986年,为了更好保护与传承,临高县委、县政府成立了临高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工作领导小组,收集临高传说故事、民谣、谚语等,时任临高文体局副局长的全德亮任组长。 “1987年1月,临高召集了各乡镇文化站站长以及民间文学爱好者前来,举办培训班,教授收集民间文学的方法。”全德亮回忆,当时大家很积极,没有补助,全是义务的,那次培训班一共有100多人参加。短短几个月,领导小组就收到了民间传说故事300则,歌谣100首,谚语400多条。 当年8月,临高县又成立了“临高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编委会”,着手编选《临高县民间文学选》,全德亮任编委会主任。在编选过程中,全德亮开始带着工作队,到各乡镇进行核实,目的是“挤掉水分”,努力保持作品原貌和保留民间文学朴素清新的风格。 “例如,《王那会的传说》、《九牛不如一狗》等,就删掉了收集者在里面加的辞藻和细节描写。”全德亮说,临高许多民谣只有平仄没有押韵,在处理民谣时,工作组曾尝试将搜集稿进行润饰,使之有文采有韵脚,但是“拔高”的作品,民歌手无法演唱,因此入选的民歌多数没有押韵,念起来不顺口,但是用临高话演唱却非常有味道。 最后,入选《临高县民间文学选》的有78篇故事、28首民谣、341条谚语。 这些俗语没法翻译 临高谚语,是使用临高方言创造和流传的,言简意明,富有韵律。借物寓理,是临高谚语常用的创作手法,如“椰子老减水,人老要减气”、“三月雨水多,无米谷饲鸡”等。 全德亮介绍,从农村到城镇,从农业到渔业,收集到的临高谚语有事理类、修养类、社交类、生活类、自然类、生产类等300多条。 不过,这次临高民间文学的收集并不齐全。全德亮坦言,由于临高民间文学都是通过临高话口口相传,而临高语没有文字,收集记录需要翻译成为汉字,“很多都是收集者根据自己的理解来翻译,有些临高语,汉语并没有相对应的词汇,只能进行一些加工。” 特别是,有些临高谚语根本没法用汉语进行翻译,更是让收集者犯难。全德亮说,对于无法翻译的谚语俗语,在收集过程中就只能回避。让人遗憾的是,恰恰是这些谚语俗语,才体现临高话的韵味和临高文化的独特之处。 例如,临高话谚语音译为“那捏(noa nian),丢对(diu dui)”。“‘那捏’直译成汉语是‘少年’的意思,‘丢对’直译是‘少岁数’的意思,最后翻译成汉语就是‘少年,少年’。”全德亮说,但是在临高话中,这个词意义却非常丰富,表示,“勉励少年要谦虚,好好学习”。又例如直译为,“白鸡入洞”,译成汉语都没法解释通,但是在临高话中却独特的含义:快要得到的利益却无法得到而惋惜,劝诫人意外之物不可信而贪婪。 “有些翻译成汉语后,再翻译成临高话,却让很多年轻人犯难。”全德亮说,普通话对应的临高话有很多种表达方式,要翻译成为原汁原味的临高话歌谣谚语,不是很容易。由于当时条件有限,没有录像录音,而有些收集者去世或卧病在床,有些记录在册的歌谣成了一个“谜”。 歌谣谚语正在消失 “叫叔婶,叫伯妣,叫爸爸,叫妈妈。欲出门,要查查。欲行路,看前方。脚踩地,头顶天。入深山,要耳听。遇虫蚁,勿要踩。做园田,扛犁耙。……欲收谷,先播秧。吃芋头,自己种。种石榴,种柑橘,种黄皮,种菠萝。”这是过去在临高流传的一首童谣,教导小孩要懂礼貌,为人处世要实在,勿要好吃懒做。 63岁的南宝镇乐全村村民王其光在记者的要求下,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有什么儿歌。“有肯定有,但是现在都忘记了。”王其光说,“年轻人更是听都没有听过。” 除了童谣、民歌,谚语也有消失的迹象。加来镇退休教师王国祥说,由于受到多元文化的影响,临高土生的“药话”,年轻人已经很少讲了,恐怕要失传了。 近年,王国祥陆陆续续采集了一些谚语俗语,写成了《老话做“药”》、《临高方言语汇选辑》等小文,“字斟自饮”之遐,也希望那些涉世不深、未吃过苦的年轻人,读一读,对饱经世故的过来人,也重温回味。 王国祥认为,这些“老话”是“临高人”一代又一代人饱经世事的历练所凝成的语言精髓,如“睡圆床,盖响被”(圆床是簸箕,响被是蓑衣)、“脚湿嘴才湿”等,这是一份厚重的文化积淀,对人的启发、教育、劝告,有触类旁通的作用,似一剂剂苦口的良药,饮之品之,可以得到语言的教化和性情的陶冶。如果失传,实为可惜! 临高县委、县政府收集歌谣谚语的工作也一直没有停止,2007年普查时,针对歌谣还进行了录像或录音。如今,全德亮也是退而不休,退休十多年来,还一直参与到临高县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的工作中,他说,要把这些散落在民间的珍珠串起来。 唱出来的临高话 临高人偶剧。 海南日报记者李幸璜摄 临高县南宝镇“呐嚒哩”民歌手严定春 况昌勋 摄 2012年12月22日,临高第二届渔歌节暨第六届渔民节文艺晚会上表演的舞蹈《永远的哩哩美》。 海南日报记者 苏晓杰 摄 探源海南方言系列之二 在外人听来,临高语呕呀啁哳,难以理解。可是,在临高县境内,用临高语的一种土语———临高话演唱的渔歌“哩哩美”、山歌“呐嚒哩”、戏曲“临剧”和“人偶剧”,不仅已经流传上千年,而且充满了幽默、诙谐和哲理,是当地老百姓喜闻乐见,耳熟能详的文艺品种。 如今,喜欢新潮的年轻人,甚至开始用临高话改编流行歌曲,尽管并不专业,还不能与粤语歌曲和海南话歌曲同日而语,但作为一种草根性的尝试,其在娱乐的同时,无形中也是在传播本土文化和延续方言魅力。 说出来太平淡,唱出来才有气场。在临高,无论恋爱、耕田、捕鱼、婚嫁、丧事,都要唱出来。高兴时,以歌代言;苦闷时,以歌解忧;孤独时,以歌为伴;劳作时,以歌除乏…… 临高,地处海南省西北部,横亘在琼州海峡之滨,地势平坦,既有广阔的海洋,也有肥沃的土地,物产丰富,历来有“鱼米之乡”的美誉。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上千年来,临高人在这里创造了海洋文化,也创造了农耕文化。不同的区域文化造就了不同的民歌戏曲:新盈、调楼等北部沿海一带流传着“哩哩美”渔歌,南宝、加来、和舍等南部山区流传着“呐嚒哩”山歌。此外,临高人还创造了独特的人偶戏。 山歌渔歌做“媒人” “妹喂妹,你在城市,我在农村,你骑的是车,我骑的是牛(呐嚒哩)。” “哥喂哥,大车小车快快过,骑牛慢慢好观景,我不爱坐车,我爱骑牛(呐嚒哩)。” 32年前,临高县南宝镇昆殿村村民严定春凭借着一副好嗓子,打动了城里姑娘方燕花,并喜结连理。 南宝镇地处丘陵地带,在这个只有1.3万多人的小镇里,流传着被人遗忘的山歌“呐嚒哩”。“呐嚒哩”是以每首第二句唱完后,都要唱“呐嚒哩”而得名。2012年12月28日,我们沿着凹凸不平的道路,驱车1个小时,到这座临高最边远的乡镇,见到了当地最有名的民歌手严定春。 严定春说,过去,山歌“呐嚒哩”是南宝镇男女青年交流感情的主要途径,不仅在于其美丽动听,还在于男生或女生可以通过对歌考察对方的才能和农业常识。 如,“椰子个则地(如果)吃,等到几时摘(呐嚒哩),荔枝个则地摘,等到几时下(呐嚒哩)”;这时对方就要回答,“椰子个则地吃,要等六月水甘(意思是水分减少),荔枝个则地吃,要等五月仑(指能削成片的果肉)号贯(成熟饱满)(呐嚒哩)”。 严定春说,在南宝、加来、和舍等半山区地带,农民喜欢唱“呐嚒哩”山歌。在田间地头,房前屋后,或在牛背上,人们为交流感情,或一问一答,或一唱众和。 而在临高县沿海乡镇,则流传着“哩哩美”渔歌。《临高县志》记载,南宋绍兴年间,临高县有个县令谢渥,体恤民众,重视渔业,渔业丰收,渔港到处声逐渐发展成为渔歌的“哩哩美调”。 与“呐嚒哩”一样,“哩哩美”也是青年男女的“媒人”。过去,临高沿海乡镇,成年的未婚男女有集中居住的习俗,聚居的地方称为“男子馆”“女子馆”,天高月明之夜,他(她)们集中到沙滩上斗歌,“渔歌唱晚”的歌声此起彼落。 与“呐嚒哩”取材于农业相对,“哩哩美”则取材于渔业,如渔乡风光、捕鱼织网、爱情生活、祭海上保护神等。“哩哩美”具有浓郁的“海味”,曲调似大海般辽阔,似流水般流畅,似波涛般起伏。 临高文广局退休干部全德亮说,“哩哩美”和“呐嚒哩”是临高民歌的两朵奇葩。 戏剧语言幽默有哲理 “初进月弯弯,十五月圆圆,诗书读万卷,行事德量宽。”近日,在临高县多文镇进贤村广场舞台上,一演员手持木偶,登台演唱。 海南四大剧种,临高占其二,一是临剧,一是人偶剧。 今年49岁的王春荣是临高人偶戏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在舞台上走过了30个春秋。他介绍说,人偶剧只有两个唱腔,一个是“啊啰哈”,一个是“朗叹”,人物的喜怒哀乐,都是用“啊啰哈”来表现。如果要表现思念拉长音调来轻唱,如果表现愤怒的就重唱,如果表现哀怨的就慢唱有时加上尾音“e———”,危急时候就快唱。 “考验演员功底的还有一个就是翻译能力。因为人偶剧剧本都是汉语写出来的,而演唱是用临高话演唱。”王春荣介绍,如《包公审郭槐》中有一句唱词“怎么她也低头下,擦泪水抽泣,为何她捶胸,乃哭嚎又哭嚎”,其中“哭嚎又哭嚎”,是连着四个“哭”,准确翻译成临高话是“唉雷和唉累”,“唉、雷、累”都是“哭”的意思,“雷”和“累”是大哭,因为要符合唱腔平仄,这两个字还还不能调换。 临高县人偶剧团演员王焕成告诉记者,临高人之所以爱看人偶戏,除了故事情节曲折引人,演员的语言美妙动听、诙谐幽默、蕴含哲理,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在《真假牡丹》中,妻子送夫君上京赶考,丈夫担心他离家后妻子会红杏出墙,但又不好意思说,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于是就唱道:“竹笋尖如针,百鸟飞来难立足;荆菠萝似剑,黄蜂底下可为巢。”意思就是夫妻之间的感情“篱笆”一定要扎紧。 演员还经常以“讲谐”(临高方言的通俗说法,也即是诙谐逗笑)的手段来逗乐观众。在《王其青进花园》就有这一段唱词,“眉毛像虹带,皮肤赛白雪。婚礼一条街,洞房小世界。玫瑰羞答答,情窦悄悄开。轻轻吹灯灭,灯灭情自来。新婚莫轻狂,轻狂会后悔。”这就是使用了“讲谐”的手段,如果用临高方言演唱,有韵有节奏,效果更佳。 用临高话唱流行歌曲 “去年我来到这里打工,时间过得很快,一年就这样过去了,过年没有回家,心想,其实,这里相当忙,好久没有见到你们了,你们过得好吗?……” 在临高人网,网名“伤感小海”发布了一曲用临高话演唱的《有没有人问我》,一夜间爆红。熟悉的乡音,低沉的曲调,触动了许多在外打工的临高青年人。这首歌曲调用的是同为海南人的快男冠军陈楚生成名作《有没有人告诉你》,歌词则是用临高话重写,将主题改为“在外打工思念朋友”,反映了在外打工临高人的苦楚与思乡之情。 临高自古农业渔业发达,这也就酿就了渔歌“哩哩美”和山歌“呐嚒哩”。但是,随着社会发展,农业已经失去优势,临高年轻人开始外出谋生,到广东、广西、福建等内陆打工。这让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接触到现代音乐,并以打工、爱情为主创作的歌曲,有改编现有的流行歌曲,也有利用“哩哩美”、“啊罗哈”(人偶剧唱腔)等腔调进行创作。 临城人秦海灵说,“伤感小海”唱得非常好,临高话歌曲翻译成普通话很多都平淡无奇,但是懂临高话,就能体味到里面的幽默,以及苦笑之后的现实无奈。 不过,用临高话改编流行歌曲,并不是专业行为,就如渔歌山歌一样,是草根的一种兴趣爱好,相对于广东话歌曲、海南话歌曲,还是处于起步阶段。 文\海南日报记者 况昌勋 通讯员 秦海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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