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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培军 脚注和男人的脚

 太阳初照 2015-02-04

脚注和男人的脚|凤凰副刊


来源:东方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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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注和男人的脚

文/王培军

《钱锺书手稿集·中文笔记》第一册的目录,于《山志》《砥斋集》作者王弘撰,均削去“撰”字,作“王弘”。这不能全怪编者,也要怪王弘撰的父亲——明南京兵部右侍郎王之良,——谁叫你这样取名,存心害人啊!在《中文笔记》第七册的目录中,著《纺授堂集》的曾异撰,却又安然无损,逃过了“一劫”。也许是《论语》的“异乎三子者之撰”,起了提醒作用;真冤,王弘撰字无异,不也是用这句典的,怎么偏想不到?

我能记得起的,名字遭到“刖刑”,还有一位“六朝人物”,就是梁元帝的儿子,著《三十国春秋》的萧方等——博学的朱熹,削了他的“等”字,把他唤做“萧方”;《困学纪闻》卷十三辩云:“萧方等……《通鉴》晋元兴三年引方等论,《纲目》但云‘萧方’,误削‘等’字。”后来,《史通通释·杂说中》浦起龙注又云:《唐书》、《宋史》的《艺文志》,“亦误削‘等’字”。说明此误不自朱始。唉,取名真不可不慎,一个不小心,就得付出大代价。

周容《春酒堂诗话》:“尝坐牧斋先生昭庆寺寓,适有客以诗卷谒者,先生一展,辄掩置几侧,不复视。已而此客辞去,先生顾谓容曰:‘凡于人诗,不必于诗也,于目知之。顷见目中有《梅花》诗,且三十首,故不必复视耳。’随出其《梅花》诗读之,皆兔园册语,相视大笑。”不看诗,只看题目,就能判定其高下,不能不佩服钱的“眼毒”。

《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八十一讥《梅花百咏》云:“咏梅本为尘劫。”就算不是“兔园册语”,大概也是枉抛心力,用不着细看。李清照《孤雁儿》小序云:“世人作梅词,下笔便俗,予试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连李清照的才笔,也觉得是件难事,其他人就可想了。

赵执信《谈龙录》中编排王士禛,说他于汪蛟门浯溪磨厓碑长诗,赞不容口,他自己则只看了头一句:“杨家姊妹颜妖狐”,就摔在地上,不看了,理由是:“咏中兴而推原天宝致乱之由,虽百韵可矣。”王听他如此一说,羞得老脸没处搁——信不信由你。这是说只看第一句,就能辨诗的好坏。钱仲联讥某人说诗,“一点点东西,写得老长老长”,还“没啥多道理”,较之“赵谈龙”,岂非云泥之判?

一看书名,就断言其不通的,如明人杨循吉,则为一著例。陈继儒《见闻录》卷二云:“往闻王文恪公(鏊)修苏志时,欲请杨公君谦(循吉)……志成,文恪遣使送之君谦,君谦方栉沐,不暇抽看,但顾签票云:‘不通、不通。’使者还述其语于文恪……一日会君谦,问前语,君谦曰:‘今府志修于我朝,原当以“苏州”名志。姑苏,吴王台名也,以此名志,可乎?’”(《宝颜堂秘笈》)

又近人中的林公铎,亦杨循吉之流亚,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1934年11月26日)记云:“过大石桥十号访林公铎……值其酒后,见汪君书(按,指汪辟疆《目录学研究》),读首二句,即斥为‘不通’。”汪书的首二句是:“本书内凡存目录学论著共六篇,皆历年在中央大学与诸生讲习所得者也。”必须承认,这真的是有些欠妥:一,“凡”就是“共”,说“凡存……共……”,就像说“一个孤僧”,未免太挥霍虚字了;二,“本书”两个字,也是公文勾检的口气,不合拿来做古文。总之,林公铎的人虽狂,让人很讨厌他,话却不能不听。

不记得是否钱锺书说的:看一本书的捷径,是看它的脚注。也许我记错了,翻了几次“钱锺书集”,也没找到这句,只有《写在人生边上·窗》:“学问的捷径,在乎书背后的引得,若从前面正文看起,反见得迂远了。”但意思迥乎不同了。从引得看书,是为了省力气,钱先生此话,是笑人偷懒不用功。

按《庄子·知北游》:“正获之问于监市履狶也,每下愈况。”意思是:监市官要验看猪的肥瘠,越是踩猪的下身,就越容易判断。猪的股脚难肥,股脚肥,则猪肥也就可知。所以说“每下愈况”,是大有道理的。笑章士钊用错了这个词的鲁迅,在有篇文章里也说:北京的女人,看男人是否“摩登”,首先是看他的脚(见《南腔北调集》)。

有位朋友告诉我:凡看他人的书,欲知其好坏,只要看他前言、后记或序跋,是否做得通。你想,假如作者连篇序、后记都写不好,正文还能怎样呢?我信了他的话,结果把许多当代“名著”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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