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委屈,哭着问父母。母亲说,村里所有的小孩都是南山上拾来的。我半信半疑,不再闹了,清明节继续和父亲去表爷爷家走亲戚 我小学毕业后,表爷爷举家迁到了他工作的南方城市,只留下一个女儿在本地县城工作。他老家没人,我们基本失去了联系。 很多年后,我想起鲁迅笔下的闰土。我当年的情景与他何其相似啊!闰土的父亲满怀感激的带了儿子去看望东家,闰土有幸成了少东家儿时的朋友。后来却因为环境的差异,彼此陌生了。父亲每年清明节带我去表爷爷家谢恩,使我和小表叔成了儿时的好朋友。后来,不同的成长环境,也使我俩天隔一方了。作为一名农村少年,小学毕业后,我在农村和城市的边缘挣扎了十三年,才拿到了一张可以进入城市的通行证。这期间,我再也没有和远在南方城市的表叔见过面。
(五) 我没有想到的是,表爷爷在三年前已经去世了。 在我原来工作的城市,我见到了表爷爷的大女儿-----大表姑。在县城上高中时,我曾经不只一次的到家里麻烦过她。后来,她也搬到了我参加工作的这座地级市。谈起往事,我们都很有感叹。这些年,变故太大。我大学毕业那年,七十六岁的老母亲就去世了,表姑近年也饱尝了丧父之痛。谈到谈着,我表达出了对自己身世的疑惑。表姑没立即表态。 我很矛盾,既不希望这事成了无人知情的迷,又害怕突如其来的结果打乱了我的生活。 母亲无子,五十多岁时熟人把我从南方抱进了家门,从此,我便成了母亲的儿子。 我初来时,不足十天,嗷嗷待哺。母亲已无奶,急得眼角通红,抱了我东家西家地寻乳。 母亲有病,年老体弱。邻居们东家送来鸡蛋西家送来白面,庄上门市部定量供应的一点红糖,也总是优先照顾我家。 我童年的记忆是和母亲的病痛连在一起的。我每每放学回家,常看见母亲被气管炎折磨得喘不上气,眼睛瞪得大大的长时间说不出话来。老爹跑过来给母亲捶背,我在旁边吓得大气不敢出,直到母亲的表情缓和下来,我才放下悬着的心,小心翼翼地跑到街上去玩。 病痛不只折磨着母亲的身体,也吞噬着母亲的心。从旧社会兵荒马乱中战战兢兢走过来的老母亲,在战乱贫困和疾病中接连失去了两个孩子。这是母亲心中永远的痛。记忆中,同样印象深刻的是,母亲经常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地哭喊着在村外的田野里奔跑,那种情景总吓得我哇哇大哭。 母亲不发病的时候,非常慈祥。母亲没文化,就教我村上人都熟悉的那些儿歌:扯大锯,拉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我印象最深刻的还属:山老聒,尾巴长,说了媳妇忘了娘。由于年老多病,母亲自我刚进家门的那一天起就盼着我早日成家立业。 我在应该上学的年龄里和小伙伴们一起走进了村西头那所小学。有一次,小伙伴们取笑我,说我是母亲从南山上捡来的。我哭了,委屈地跑回家问母亲。母亲眼圈红红的,笑着说,全村的小孩都是南山上捡来的。我十岁的时候,亲耳从邻居的交谈中听到了自己身世的秘密。那一次,我没有哭,深思良久后若无其事地回了家。 继续复读,是没有可能了,第二年不允许复习生考中专。我面临着艰难的选择, 或回家娶妻生子,安慰母亲那颗疲惫脆弱的心;或读高中以求三年之后开辟一条更加光明的道路。想到年过七旬的母亲,我的心中充满了矛盾。读高中,就意味着我那病中的老母亲再受三年的煎熬。三年,对那些平常人家的父母或许没有那样沉重。在我眼里,这种不知结果的漫长等待,对母亲却不啻为一种精神的折磨。我深深地知道,母亲并无太大的奢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我成家立业,无论打工还是务农,只要我踏实快乐,她就心满意足了。 我最终没能挡住自己对未来美好前途的憧憬,决定向母亲吐露心声。母亲更老了,身体的老迈、病痛的折磨、精神的长期期待,使她象一盏几近干枯的老油灯。当她知道儿子仍然执着于未果的学业时,满怀担忧地问询之后仍然是温暖的支持。 我读高二时,母亲七十三岁,突然不醒人事。我千呼万唤,母亲终于睁开了眼睛。母亲说:阎王爷啊,让俺多活一年吧,让俺看到儿子考上大学。 我已经不敢奢望真的有机会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能让母亲在有限的生命里看到我修成正果,放心地离去,成为我最迫切的心愿。高三一年,我经常半夜从噩梦中惊醒,泪流满面。 九三年冬天的一个早上,母亲走完了她七十六年的人生历程,永远地离开了我。农村的葬礼是很讲究的,按照当地的风俗,亲戚到灵堂前吊孝时,儿子要陪哭,送葬的路上也要当众嚎哭才足以表示孝心。众目睽睽之下,我怎么也哭不出来。当我来到村西的大路上,手持“马鞭”面对熊熊燃烧的纸火和冬日空旷的原野,喊着“娘啊娘上西天”的时候,我孤独得哭了。 原载 委内瑞拉《委华报》 《山东法制报》《沂蒙文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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