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捱光

 青山依旧笑 2015-02-13
捱光
阅读:932013-05-26 02:12
标签:文化
通常,风月比权谋要烂漫趣致的多。
在中国文学里,有两则关于筷子的故事。
先看《三国演义》第二十一回《曹操煮酒论英雄,关公赚城斩车胄》:
操以手指玄德,后自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玄德闻言,吃了一惊,手中所执匙箸,不觉落于地下。时正值天雨将至,雷声大作。玄德乃从容俯首拾箸曰:“一震之威,乃至于此。”操笑曰:“丈夫亦畏雷乎?”玄德曰:“圣人迅雷风烈必变,安得不畏?”将闻言失箸缘故,轻轻掩饰过了。操遂不疑玄德。
随后刘备对关飞羽张两位皆拜兄弟说:“吾……正欲使操知我无大志,不意操竟指我为英雄,我故失惊落箸。又恐操生疑,故借惧雷以掩饰之耳。”
刘备在曹操面前假装胆小,但又不能显得太胆小以使曹操生疑,那份忐忑恐怕连那双筷子都觉得窝囊。
《水浒传》风格迥异,第二十四回《王婆贪贿说风情,郓哥不忿闹茶肆》中言:
且说西门庆自在房里,便斟酒来劝那妇人,却把袖子在桌上一拂,把那双箸拂落地下。也是缘法凑巧,那双箸正落在妇人脚边。西门庆连忙蹲身下去拾,只见那妇人尖尖的一双小脚儿正翘在箸边。西门庆且不拾箸,便去那妇人绣花鞋儿上捏一把。那妇人便笑将起来,说道:“官人,休要罗唣!你真个要勾搭我?”西门庆便跪下道:“只是娘子作成小人!”那妇人便把西门庆搂将起来。当时两个就王婆房里,脱衣解带,无所不至。
西门庆那份顽心与潘金莲那份风情是曹刘辈学不来的,因为他二人要忙着争天下。假使曹操和刘备耍恋爱,却又不同。我们可以杜撰些文字想象一下:
曹操对刘备说:“今天下痴汉,就数咱俩最有风情了。”刘备即将筷子跌落桌下,顺便摸一下曹操的大脚,说道:“坏人,奴家怕怕。”曹操笑:“怕毛啊,小淫妇。”两人遂牵手进屋,共赴巫山,一番云雨。
只剩下关羽张飞两个电灯泡一边面面相觑。
作为一个资深高富帅,西门庆有着“潘驴邓小闲”诸等泡妞本钱,加之做事机深诡谲,颇有手段,因此生性风流的潘金莲难免迎奸而上,成就佳话。后来西门庆和潘金莲恋奸情热,用毒酒药杀了潘金莲的老公武大,图谋快活的长久。本来亦无事,谁知武大有个弟弟武二,好勇斗狠,满腔热血,将西门庆和潘金莲杀了。在《金瓶梅》里,两人死得并没有如此急切,西门庆更是淫毙在金莲床上,死得其所。而潘金莲窗前丢叉竿,西门庆桌底拾筷子成为经典的偷情互动。
偷情之事,古往今来洋洋大观,潘金莲药杀亲夫其事,在唐代时原有一案例,可惜有人从中作梗,未能成功。
事情发生在文艺圈,先介绍一下男主人公之一,赵解愁。
唐代诗人张祜写过一首诗叫《千秋乐》:“八月平时花萼楼,万方同乐奏千秋。倾城人看长竿出,一伎初成赵解愁。”《千秋乐》在唐时是为玄宗祝寿的乐曲,《旧唐书·玄宗本纪》载:“八月癸亥,玄宗以降诞日,宴百僚于花萼楼下。百僚表请以每年八月五日为千秋节,王公已下献镜及承露囊,天下请咸令宴乐,仍著于令,从之。”
花萼楼即花萼相辉楼,是当时的天下第一楼,李隆基宴请国外来使或者举办文艺活动之事,都会用到此楼。当时值李隆基八月初五过生日,是为千秋节,而这位皇帝又喜欢文艺,自然要热闹一番了。这种全城人都出来看的大型表演相当于现在的春晚了,赵解愁就是如此这样一战成名的。成名之后,赵解愁颇受皇帝喜爱,被同行称为“长入”。什么叫长入?唐代崔令钦写的《教坊记》里说:“诸家散乐,呼天子为崖公,以欢喜为蚬斗,以每日长在至尊左右为长入。”
教坊是古代专门负责文艺演出事务的一个部门,音乐舞蹈杂技都管,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女主人公便“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蛤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崔令钦当时负责京城防务,听闻许多教坊逸事,故而写出了一卷《教坊记》,书中说了许多当时文艺圈的典故,赵解愁的故事便来源于此。
当时值大唐盛世,唐玄宗李隆基喜欢文艺,养了一批艺人。其中有来自西域疏勒国的一对兄妹,哥哥叫裴承恩,擅长舞技,人称“筋斗裴”,妹妹则擅长唱歌,叫做裴大娘。裴大娘相貌出众,歌声又好,有很多追求者,大概同一个表演爬杆的侯氏相熟,裴承恩便将妹妹许配给了他。
我们知道,文艺圈私生活是很乱的,私通之事常有。据说侯氏和裴大娘二人皆不老实,都有外遇。一日,夫妻二人云雨一番之后,裴大娘忽发奇想,对老公说:“你这猴儿尽在外处风流,今天我却要使个法子,让你不能得逞。”侯氏奇哉,裴大娘笑道,“你不是姓侯吗?我便在你命根子上画个猴儿,你若有龌龊之事,此猴儿必被那偷情污渍抹掉,不成形矣。”说完,便拿起笔来,在侯氏下体画了个猴儿。
翌日,侯氏偷情,事后发现猴儿果然没了,情急之下,忙提笔又画了个猴儿在下体上,以图蒙混过关。上床之后,裴大娘便即例行检查,见猴儿尚在,但令她疑惑的是,她画的猴儿本在根部,如今这猴儿却画在了顶部,于是便以此质问侯氏。侯氏辩道:“你当我是哪个,我可是在御前表演爬杆的啊。”说着,他指着下体道:“此乃猴儿爬杆也。”裴大娘默然。侯氏面色一冷:“你不信我,我却也不信你。我也要在你私处做个记号。”说完,侯氏研墨提笔,在裴大娘私处画了个小人儿,笑曰:“此小人儿是个差人,代我看管你这背我通敌之所在,你若是个淫妇,此差人必污。”
隔日,裴大娘亦偷人,完事之后也画了个小人儿补上,心下暗想:“当我不知道这伎俩,哼。”及至晚间,侯氏却来检查,看罢怒曰:“淫妇,你却诓我,我明明画了个差人在左边,怎么现在却到右边去了?”裴大娘不甘道:“你我半斤八两,心知肚明,准你的猴子爬杆,却不准我的差人换班么?”
和裴大娘私通的正是赵解愁。赵解愁和侯氏都是玩棍子的,是相熟的同事,只不过赵解愁水平高,是长入,自然更出风头。裴大娘看上赵解愁,也是自然。可笑圈子几乎传遍了他们俩的绯闻,只有侯氏不知奸夫是哪个。
虽然不知明细,侯氏却多有疑心,每每防止裴大娘外出。裴大娘和赵解愁不能爽快,便想着如何将侯氏弄死。正在计无可施之际,侯氏忽然生病了,裴赵二人便欲“趁你病要你命”,准备把毒药放进侯氏的粥中,杀之后快。这条妙计出炉后,赵解愁连晚上做梦都会笑出声来,一日他同好友王辅国和郑衔山喝酒,忍不住便将这个计划透露了,并告诉二人隔日侯氏便会名归黄泉。
赵解愁心想王郑二人是其知交,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却不知道,王辅国和郑衔山和侯氏是老乡关系。王郑二人不愿老乡就这样被害死,却又不能明着出卖朋友,两难之间,他们找到了侯氏的朋友薛忠和王琰,对两人说:“你帮我们传个话,告诉侯哥,明天若是有人送粥给他喝,小心点,别乱吃。”薛忠和王琰欲问究竟,王辅国和郑衔山却讳莫如深,只是急切叮嘱。
薛忠和王琰便将此事告知了侯氏。第二天,果然有人送粥给侯氏,说是利于治病,劝他喝下,侯氏知有危险,宁死不喝,躲过了一劫。
那边赵解愁解愁正哼着小曲和王辅国郑衔山饮酒,等着好消息来。月明星稀之际,裴大娘寻了过来,对赵解愁说:“没弄成,他不肯喝粥。”赵解愁郁闷道:“如之奈何?”裴大娘狠心道:“一不做二不休,趁他现在睡着了,我们用麻袋装满土压在他身上,闷死他。”赵解愁立马同意了,只是随口说了一句:“麻袋很重啊。”
说者无意,听着小心。一边喝酒的赵衔山正愁没机会救侯氏,赶紧说:“没事,赵哥,我来背麻袋。”于是大家连夜赶到侯家,裴大娘先进屋,见侯氏已经入睡,便将灯吹灭,招二人进来。赵衔山扛着土袋放到了侯氏身上,趁着两人没注意,偷偷的将口袋挪开一点点,没有压在他的嘴巴和鼻子。
于是,侯氏又躲过一劫。
需要说一下的是,故事中“猴子爬杆,差人换班”的典故并非出自《教坊记》原文,只是为了增加故事情趣,张冠李戴而已。随后是大结局时间,文章以权谋始,亦当以权谋结。却说两次死里逃生,侯氏再傻也不能坐以待毙了,连忙告官。这事儿闹得很大,参与者都是文艺圈的大腕,不好解决,最后,唐玄宗亲自下令让教坊使范安及严肃自查,务必给外界和受害者一个交代。范安及很聪明,最终给出的结果是,赵解愁等每人打一百棍子。要知道,打棍子是有猫腻的,看技巧,打得重了,用不了一百棍子,就能打死,打得轻了,再多打几下也没事。
而且,其中许多关节,官府也没有透露。当时许多女人都以为侯氏之所以不死,是因为麻袋的质量不好的缘故。所以,她们日常八卦时总是笑说:“姐妹们,以后谁要用这个法子谋杀亲夫的话,要注意把麻袋缝结实了,不要让袋子裂开,弄出裴大娘这种笑话。”
最后说一下题目,《金瓶梅》第三回《定捱光王婆受贿,设圈套浪子私挑》云:“怎的是捱光,似如今俗呼偷情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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