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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钱陆灿 金陵旧是帝王都，岁岁花开如画图。此花又殿春风后，朱衣王谢相传呼。 一筵醵费中人产，一花千人万人眼。金盘彩篮共贻赠，招邀名士分折柬。 永和兰亭金谷园，月落檀板催金尊。百尺乌丝长到地，清辞艳句争飞翻。 得所秾花易消歇，子规啼血栖宫阙。无复天彭百驮花，王孙五胜埋香国。 花残人散可怜春，十处园林九处尘。欲往城南方耆旧，酒徒零落空芳辰。 太史园中花百种，红欹绿捧花头重。花神有意洗汝迟，要勒词头固君宠。 诸公同日看花来，邓生酒瓮还重来。廿年无此好事者，无诗不醉那能回。 酒醉诗成花欲语，明岁花开待予汝。春雨春风作主人，鸾飘凤泊同羁旅。 （于一花之荣落，传国步之盛衰，中后跌宕淋漓，有对此茫茫百端交集之感。○天彭，山名。陆游有《天彭牡丹记》。五胜，犹金木水火土五德，言迭相胜也。） 字甫草，江南吴江人。顺治丁酉举人。○甫草负奇气，过邺下，见谢茂秦墓圮坏，尽橐中金为修墓；过顺德，知归震川尝佐郡，有厅记二篇，求遗址不得，乃入署旁废圃中瓣香再拜；至吴，称门生于黄孝子向坚，人共贤之。诗不苟作，时露胸中抱负。 边月新秋夜，哀音四面齐。战场多旧鬼，野祭有遗黎。 柝乱愁人听，风惊倦鸟栖。遥遥天汉上，河鼓渐垂西。 不尽西山色，苍茫远帝都。内廷传甲第，我舌问妻孥。 寂寞隆中啸，悲凉督亢图。昔贤知未遇，时一哭穷途。 （极失意时，说来却有气骨。） 秋气吾所爱，边城太早寒。披裘三伏惯，拥被五更残。 风自长城落，天连大漠宽。摩霄羡鹰隼，健翮尔飞抟。 邺中怀古正秋风，词赋深惭谢氏工。生欲移家辞白雪，没随疑冢对青枫。 诸王礼数何常绝，七子交期竟不终。自是贵游无远识，布衣未必叹飘蓬。 （王李始推茂秦为盟长，后称眇山人而黜之，见交道之不古也。后半大为布衣吐气。予有论诗绝句云：“眇目山人足性灵，诗盟寒后苦飘零。后来谁吊荒坟者，只有吴江计改亭。”改亭，甫草别号也。） 西陵原上忆经过，屈首从君学《九歌》。岂意边书惊御宿，遂令复壁老山阿。 破家张俭飘零久，凭保王成辛苦多。今夕相逢还道故，数声鹤唳起庭柯。 蓟门三月柳堪折，玉关迁客肝肠绝。结束征车去旧乡，矫首天南恨离别。 忆昨胥台事侠游，才名卓荦凌王侯。黄童雅擅无双誉，温峤羞居第二流。 相将日向春江曲，阖闾暮前草初绿。彩鹢春风客似云，珠帘夜月人如玉。 少年行乐恣游盘，夹道飞花覆锦湍。按歌每挟茱萸女，驻马频看芍药栏。 筵前进酒题鹦鹉，一日声名动东府。拟从执戟奏甘泉，耻学吾丘能格五。 去年谬应公车征，骏马高台几度登。自许文章飞白凤，岂知谣诼信苍蝇。 苍蝇点白由来事，薏苡偏嗟罹谤议。赋就《凌云》只自怜，投人明月还相弃。 身婴木索入圜门，白日阴沉欲断魂。北燕漫说邹生哭，东海谁明孝妇冤？ 衔冤犴狴悲何极，慷慨陈词对岩棘。幽怨空教托《楚辞》，严威竟已罹秦格。 忽承恩谴度龙沙，边草茫茫去路赊。名列丹书难指罪，身投青海已无家。 销魂桥畔谁相送，一曲芦笳自悲痛。皂帽惭非避世人，青山何处思乡梦？ 乡心日夜绕江干，江柳江花不复攀。万重关塞行应遍，十载交游见欲难。 从此家山等飞藿，满眼黄云横大漠。自伤亭伯远投荒，却悔平原轻赴洛， 一向冰天逐雁臣，东风挥手泪沾巾。只应一片江南月，流照飘零塞北人。 （比明妃远嫁，哀惨过之。篇中先叙少岁才华，故乡游宴，以次入峨眉谣诼，万里投荒，有不堪南望者矣。与杨升庵《宿金沙江锦津舟中别友》诸作同一凄惋。） 豪气君未除，长啸轻远游。虽为辽海客，不识边城愁。 青丝玉壶银凿落，中宵坐我碧油幕。海风吹天星动摇，边色横烟月澄廓。 倚笛频惊出塞声，衔怀尚拟华年乐。黄龙东望沙茫茫，黑林树色参天长。 此行应痛永垂别，他时相忆徒慨慷。爱君且复饮君酒，庭树摇摇挂珠斗。 梦去难攀鹤市花，醉来聊折龙城柳。眼中万事尽飘蓬，尔我安能日携手。 故园何处五湖滨，难后逢君意转亲。谁怜玄菟城头月，泣尽黄公垆畔人。 （辽海逢故人，又复踪迹飞篷，旋当离别，有倍难为情者。读结语，令人同声悲咽。） 辽城四月春风来，黄鹂啼树梨花开。陈生邀我郭南去，笑骑鞍马双徘徊。 沙场黯黯日将暮，半醉归来解鞍卧。毡墙谁拨鹍鸡弦，弹作商声泪交堕。 忆昨故乡百不忧，命俦啸侣吴趋游。裁诗每题白团扇，纵酒惟赌青羔裘。 沙棠之桨云母舟，美人玉袖搊箜篌。金窗银烛月未午，清歌窈窕无时休。 就中少年三五辈，徐郎顾子称风流。独孤侧帽倾士女，正平摇笔凌王侯。 百年行乐竟谁在，凄凉边地伤离愁。只今相对休悒怏，人生苦乐犹回掌。 陇西将军困醉尉，邯郸人才辱厮养。古来憔悴多名流，吾辈何悲弃榛莽。 君才弱冠我盛年，可怜沦落俱冰天。旧游一别已如雨，阴关万里徒含烟。 寄哀欲托庾信赋，赏音空忆钟期弦。金尊有酒且沈醉，何须惆怅风尘前。 （忆昨一段，以少年行乐形出，只今蕉萃作宽解语，弥不堪也。勿认作排遣看。） 白头吴叟何龙钟，先朝曾直华清宫。十年丧乱无人识，万里羁孤泣路穷。 忆昨西京全盛日，子侯年少承殊泽。门下金鞍惯射生，楼中银管频留客。 油碧香轮陌上骄，佩刀日护紫宸朝。从猎别分都尉马，奉车特赐侍中貂。 山河举目须叟异，荆棘凄凉旧东第。仙人已叹海生尘，侯家宁保山如砺。 几度天涯怨负薪，萧条绝塞讵逢春。梦里宫云雕辇路，愁中边草玉关人。 玉关回首伤怀抱，短衣浊酒长潦倒。雀满门前翟氏悲，羊归陇上苏卿老。 日暮哀笳四野闻，黄榆秋雪正纷纷。凭高欲纵乡关目，肠断南归雁几群。 （此故侯之后同在辽左，同不能归，因肠断于南飞之雁也。视青门种瓜人，不堪并论矣。） 孔叟侠者今白头，横戈曾事当阳侯。（自注：崇祯中，叟以副帅事杨相国嗣昌。） 十年困顿蠮螉塞，五月不脱羔羊裘。 征南幕府久零落，犹复雄名动寥廓。绝域魂销白雁书，沙场力尽斑丝槊。 击衣不得心自哀，置铅无成目空矐。（自注：甲申冬，欲刺李自成不克。） 可怜丧乱识凫毛，敢道精诚生马角。万里苍茫故国悲，侧身天地何时归？ 乡梦已迷三楚道，蛮烟休望九疑开。此日相逢把君手，倚仗班荆抚西缶。 感旧应怜鬓上霜，悲歌且酌尊中酒。入关萧永正漂零，思赵廉公已衰朽。 半酣起舞何慨慷，俯眉敛迹空摧藏。丈夫失意会如此，君今那必哀穷荒。 （与上一章同意，而赠吴作悲凉，赠孔作激壮。风调各别。） 马上北风哀，黄云惨不开。寒摧龙碛断，声卷雁沙来。 驿骑衣空寄，嫖姚战不回。何人吹筚篥，泪尽落雕台。 棘寺阴沉树色长，故园何处泪沾裳。独怜积毁能销骨，无那衔冤易断肠。 授简圜扉思夏胜，上书梁狱泣邹阳。金门咫尺招贤地，不得雄文达建章。 （此系狱时作，授经无人，上书无路，“疾痛惨怛呼父母”，信然。） 目断乡关空涕泗，心伤乌鸟自悲号。可怜一片江南月，永夜苍苍客梦劳。 （汉槎《西曹杂诗》自序云：“望慈闱于天际，白发双悲；忆少妇于楼头，红颜独倚。”读之，他人亦为哽咽。） 边楼回首削嶙峋，筚篥喧喧驿骑尘。敢望馀生还故国，独怜多难累衰亲。 云阴不散黄龙雪，柳色初开紫塞春。姜女石前频驻马，傍关犹是汉家人。 （自注：关前有姜女望夫石。） 迢递回冈抱塞长，暮云归路剧羊肠。马嘶古碛塞沙白，鸦乱荒城夕照黄。 病后关河空涕泪，战馀身世各苍茫。客游不异松花水，日夜滔滔下北荒。 归梦关河长伏枕，客心天地各惊秋。明朝谁是登高侣，零落黄垆岂再游。 （怀贤伤逝，故园亦复神伤，况万里之外乎？所交与者皆慎交社中正人，作者品地，从此可见。） 穹帐连山落月斜，梦回孤客尚天涯。雁飞白草年年雪，人老黄榆夜夜笳。 驿路几通南国使，风云不断北庭沙。春衣少妇空相寄，五月边城未着花。 （寄衣，旧事也，道来自新。） 五日驱车度极边，中宵移帐阻长川。波间不断千峰雨，林上争暄七涧泉。 铁骑风沙行戍日，锦帆丝管旧游年。汨罗犹是江南地，始觉灵均未可怜。 连峰如黛逐人来，一到频惊暝色催。坏道沙喧天外雨，崩崖石走地中雷。 千年冰雪晴还湿，万木云霾午未开。明发前林更巉绝，侧身修坂倍生哀。 金灯帘幕款清关，把臂翻疑梦寐间。一去塞垣空别泪，重来京洛是衰颜。 脱骖深愧胥靡赎，裂帛谁怜属国还？酒半却嗟行戍日，鸦青江畔度潺湲。 （此赎归后晤健庵尚书作，感激中自存身分，见古道交。） 三月归鸿满塞天，流澌日暮尚凄然。自从身逐乌龙戍，不识春风二十年。 泛泛桃花水，春风路几千。月明寒食夜，人在广陵船。 极浦迷乡树，孤蓬接远天。黄昏何处笛，吹绿一江烟。（高格浑成。） 岁岁还乡梦，今朝梦始真。到家仍作客，无地可容身。 山色迎人好，湖光入眼新。廿年成底事，悔不早投纶。 （喜极还家，而无家可归，此种情事，服其真写得出。） 少小离乡县，何堪老大归。出门童子问，见面故人稀。 （三章真朴写情，不加追琢，应得力于少陵。） 远道谁传尺素书，十年魂梦隔医闾。看来华发君相似，得隐青山我不如。 异日才名齐屈宋，近时踪迹混樵渔。鼎湖一去无消息，狗监何因荐《子虚》？ （此赤崖放归遇尤悔庵作。时悔庵已罢北平司李，世祖屡叹为才子，而鼎湖上升，无人更为荐达，故末二语及之。） 百粤风烟控七闽，山公启事一时新。未能马革酬明主，肯为猪肝累故人！ 瑟向齐门知不好，履穿东郭自安贫。澄清事业须公辈，愿乞馀生伴钓纶。 （康熙甲寅，耿逆畔于闽中，时需边才，故少宰荐之。） 谁遣征书回鹖冠，又看薄毂出长安。到来京洛文章贵，归去江湖天地宽。 碣石虚闻求骏骨，邗沟无恙把渔竿。临岐珍重加餐饭，白首休歌《行路难》。 （时孝威试鸿博不第，作诗送行，故有“归去江湖天地宽”句。） 古人不贫才不老，今人贫乃伤怀抱。古人结交重青云，今人弃置同秋草。 今古人情何太殊，我来仗剑邯郸道。邯郸城中游侠多，邂逅相逢意气好。 腰间脱剑且按歌，尊中有酒复倾倒。上堂看母下揖嫂，与子缝裳复剥枣。 君不见古来英雄不用为佣保，叩角行歌石皓皓。 （作者负气抱奇，于此一诗见之。） 孤儿啼声何凄然！问汝啼何为？长跪答言：父为南海太守，居官清廉，不枉取一钱。鸣驺吹角，大吏巡边，前导到部势喧然。晨报谒不得前，夕报谒不得前。急从贩缯者，贳缣百联。献之幕府大不欢。曰此邦旧有百斛珍珠船。大吏朝去境，夕拜笺。守此海邦，另择名贤。乌白鹭黑，上下茫然。父羁南海不得旋，客死归黄泉。儿负嫠母，跋涉山川。乞食路间，望见大吏，鸣驺吹角仍巡边。猗嗟父骨归何年！ （音节全从《古乐府》出。乞食路间，后复望见大吏巡边，痛绝在此，警绝亦在此。） 空山留一寺，下马忽逢君。蜀道无长毂，征衣有栈云。 秋边鸣细雨，谷口上斜曛。客自潇湘至，猿声似惯闻。 南山忽已尽，纳纳褒城春。汉水原通蜀，巴山不过秦。 烧荒熊出坝，树密虎窥人。铭德昆吾者，还应问钓纶。 看碑寻赤<山鼻>，采菊到黄州。雁气回秋渚，江声撼酒楼。 兵戈双眼泪，吴楚一孤舟。萧瑟匡山客，应随慧远游。 乌龙江欲出，刘坝即闻波。哀壑笙竽奏，秦川鹦鹉歌。 天应一线落，云入九层多。溪谷人民少，开荒近若何？ （言江远而先闻波声也。一起奇拔，通体字字刻削，不肯一语轻下。） 昔日秦淮渡，高歌旧酒楼。今来江上月，独对帝城秋。壮志销投牒，微躯贱旅游。干将锋尽折，真悔觅封侯。（以古诗体行律诗，崭然笔力。） 入洛诚多事，游梁亦已频。半生欢结客，一刺肯依人。 不遇钟期听，何惭原宪贫。倚闾终日望，只是负慈亲。 （喜结客而不傍门户。其品可知，一结蔼然仁孝。） 调遣天兵地月支，蒲萄新发上林枝。初闻使者巡三辅，又命将军号贰师。 越巂楼船通属国，朔方烽火照征旗。羽林无数孤儿在，独向高台泣望思。 岳湖洋洋，我武洸洸。谓南有藩，无敢撼我疆。 岳湖滔滔，我武嚣嚣。谓南有藩，无敢阚我郊。（一章。） 我疆大矣！我圉溢矣！芽蘖其间，竦棘合蝟。昔我南藩，化为异类。（二章。） 帝如两大，以覆以载。推食以食，解衣以衣。迁之善地，勿剪勿拔。（三章。） 拔音佩。彼惟狂昏，狡焉生心。肆为诛首，启戎于南。 如螗奋臂，如蚋决眦。首仰臆张，如豕斯鸷。（四章。） 惟帝咨嗟，惠威是崇。薄往禽之，孰佐予功？ 予矜下民，救此一方，取其残凶。是类是造，祃于临冲。（五章。） 楛矢敦音雕弓，我弓我矢，靡旌摩垒。兵无遗镞，耕无失耜。 天堑茫茫，限此江水。既断其趾，且斩其頍。（六章。） 盗负险阻，距趯跃踉。翾飞饥歗，羽翅以张。 候在太白，占于天狼。我泾我陇，是震是惊。（七章。） 维彼闽粤，波荡海垠。帝屡下顾，哀此垫昏。 盗往连结，倚以父母。乃饵乃诱，乃为盗守。（八章。） 帝援天予，铩羽截鳞。岭海革面，蒙羞来臣。 禽虣于威，柔矶于恩。盗失厥助，飞魄殒命。（九章。） 老雄野死，枭雏栖栖。巢湖饮海，倾摇于波。 尔居臲臲，我步逶迟。大袒高骧，贼焉遁逃。（十章。） 洞庭汤汤，岳阳峨峨。载驱载驰，爰拔厥家。（十一章。） 惟人归德，惟帝之谟。穷经窟宅，是剪是屠。 我武燀耀，式廓鬼区。百蛮万国，傒我来苏。（十二章。） （第八章谓耿尚二逆助吴逆反也。第九章谓三桂既死，贼势渐衰，而我师以神武临之也。） 师渝于江，于湘之东。师如雷冯震，衡岳以攻。 一夫为逆，多方则病。播虐抗有德，我人斯奋，卒归厥命。（一章。） 归命伊何？衡人之灾，衡盗所家。 追奔逐北，犀甲雕戈。虎旂龙节，天威所加。（二章。） 帝臣如虎，帝师貙武。烈烈旓旌，渊渊金鼓。 嶷嶷绥章，啴啴戎路，莫我敢拒。（三章。） 右刈武陵，左扫星沙。磨崖岣嵝，我功孔嘉。 戎马晨服，候烽夕遮。剿绝恶本，敢遗萌芽。（四章。） 其恃枫木，其恃辰龙，震之拔之，自西自东。 陟岭逾徼，于山于川。远招迩归，囚豪解颜。（五章。） 东西合师，进次于沅。孽童日蹙，怙凶忍顽。 左捣其虚，右攻其坚。载辟载袚，会于中权。（六章。） 既克于沅，沅人。如日之升，如霖遇晞。 以肉其枯，以勍其羸。式歌且舞，以乐我师。（七章。） 南讫罗施，来迎壶浆。鸣鞞铜鼓，洗兵盘江。 彼寇舆尸，昼匿宵奔。滇人荒荼，待我于门。（八章。） 凡此滇功，惟天子乃成。古者推毂，梱外以行。 今者决胜，一秉庙廷。孰是遗孽，而廑睿明。（九章。） 师徒浑浑，渐集于滇，惟天威式监。 官臣恪守，乃获其丑。保大定功，流声焉穷。（十章。） （此专为克沅言之，沅克而诸蛮归化，遗孽退归于滇，不敢复出矣。） 滇池汹汹，帝乃平之。匪彼元戎，惟帝之功。 高居北极，洞视下方，惟仁智勇，克靖万邦。（一章。） 帝命臣塔，汝从西粤，急捣其窟。塔拜受命，衔枚束刃。 环滇其来，龙骇鹏鶱。军声轰然，如坠自天。（二章。） 帝命臣里，汝往巴蜀，横剪侧入。里拜受命，量沙追蓐。 有疾其驱，无暴我邦。踣栅跐垒，言壁其东。（三章。） 帝命臣泰，汝从黔趋。惟此蝥贼，数载旷诛。 汝将士用命，贼其敢逋？泰拜受命，于皇之训。（四章。） 我旐我旗，于苗于蛮。度幕轻留，弥险蔽关。 夺其阻隘，掀其篱藩。兽穷负嵎，我师固以完。（五章。） 帝命我师，势为犄角。麾城摲邑，万里手握。 维彼鷇麛，敢抗乔岳。维彼萌枿，敢傲霜雹。（六章。） 彼枿繁矣，于焉蟠根。雨露既濡，忘帝力之勤。 圣人神武，施设芟荑。斮彼枭骜，张我熊螭。（七章。） 傃镡批亢，下甲陷坚。箕张翼舒，合围于原。 兽穷于阱，人或兽哀。快彼凶丑，覆卵毁胎。（八章。） 帝曰吁嗟！劳我人师。日费百万，大农不支。 滇人望拯，如哺疗饥。载砺载攻，天策攸宜。（九章）。 孟冬月杪，师薄于城。降蟠夕竖，逆骇纵横。 林野涂脑，邮驿递颅。滇人歌舞，于屋于衢。（十章。） 夜半捷来，天心恻楚。闵怜下民，罹此荼苦。 我将我师，于野暴露。布惠酬功，急疾如火。（十一章。） 于庙于郊，其仪孔炽。华俎腯牲，永言昭事。 都人士女，白叟黄童，叹呀嘻笑，祝我圣躬。（十二章。） 帝曰归来，予开明堂。制礼兴乐，登贤拔良。 孩养无告，施厚仁滂。熙我庶绩，纲举目张。永万斯年，率由不忘。（十三章。） （此篇为遗孽既平，武功告成而言。○《平滇雅》三篇，平吴逆作也。康熙十二年冬，吴三桂反云南，明年，耿精忠反福建，既，尚之信反广南，相继应之，时诸将禀承庙谟，以次进讨。十五年，耿逆降。十六年，尚逆平。至二十年，章泰贝子、赖塔二将军下云南，吴世璠自刭死，云南平，时三桂已前死矣。三篇为吴逆言，而连及耿、尚，词气典重，与柳子厚《平淮夷雅》相埒，末归本天子好生，仁武不杀，犹柳《雅》意也。事详《平定三逆方略》。） 十有四年春，惟三月日吉。枚卜择近臣，学士登密勿。 搢绅贺于朝，处士庆于室。佥曰帝知人，吾等夙愿毕。 公无得志容，庭馆转萧瑟。公诚王者佐，生平学稷契。 致君慕尧舜，自此见施设。铜扉半夜开，沙堤带月出。 暮读书百篇，朝入语移日。劳瘁咫尺地，欲使万国活。 时方事南征，戎马久未歇。黎元尚疮痍，原野恐骚屑。 晴风卷旌旗，三农乍起垡。况我仁义师，忍此田间物。 公为民请命，闻者感心骨。数日政事堂。丝纶慰饥渴。 中朝相司马，姓字及走卒。身当画凌烟，名其悬日月。 昔时同学人，翘首望回斡。 （“劳瘁咫尺地”以下，见兵戎未停，疮痍满野，而以为民请命，望之相臣，得古人赠言之体。） 阑珊夜雨鸡鸣号，关山梦回心魂劳。我所怀思渺天末，凉风一起秋萧条。 美人昔赠《相逢篇》，吴绡三尺森琼瑶。今晨晓窗坐展玩，我欲报之情郁陶。 忆昔相逢客京辇，城南华径纷招要。酒酣惆怅秋灯红，羡我鬓发漆黑同。 即今倏忽别四载，头上己有霜枯蓬。眼前诸子几人在，浮云沟水驰西东。 万事回头泪沾臆，人生朝露谁能必。楚泽难招宋玉魂，缑山不返王乔舄。 （自注：指荔裳、西樵。）二子歌词自绝尘，声华烂漫今何益。 男儿七尺良可哀，生存华屋终黄埃。儒术用世行已矣，浮名寂寞何为哉！ 不如放意游八极，扫除文字栖渊默。未断尘情忆远人，茫茫江水分南北。 （康熙初，公与西樵、渔洋、荔裳、愚山、顾庵、绎堂诸公时为文酒之会，号称极盛，而聚散存亡，人生难免，多情人不胜华屋山丘之感也。末归到扫除文字，栖心渊默，所见又高一格矣。） 东山望南山，百里堕我前。山亭横绝浮空翠，阑于缥缈临无地。 我来气与霜天高，风尘归后寒萧骚。拂衣枕石每独往，垤蚁群笑沧溟鳌。 百事回头如旧否，一片青山落吾手。倦客重寻冈上庐，童时旧种门前柳。 尽扫西风万古愁，且倾落日三杯酒。君不见谢公高卧东山时，起为苍生已白首。 昔时丝竹转凄凉，美人黄土今安有？百年我亦一东山，日夕樵歌动林薮。 分流水，流溅溅，行人到此寂无语，别泪滴作分流泉。 我行南来几千里，多情送远北河水。北河相送去茫茫，南河相迎客路长。 与君相别分流处，春草春花易断肠。（命意遣词，如出唐人手。） 江流近海迎朝暾，焦山苍苍当海门。忆君焦山《古鼎篇》，势凌海日倾江源。 金山楼观特瑰丽，撞钟伐鼓风涛喧。我行再过焦山下，海云堂中空梦魂。 兹山不到屡惆怅，怀惭竟践苏公言。惟我与君亦如此，知祢不荐昔人耻。 只有思君日夜心，长江湛湛东流水。 （结另用意，而以不能荐贤为耻，相思不断，如水东流，犹见相臣心事。） 始得方舟稳，沧波转路迷。涛声春昼外，寺影夕阳西。 杨柳横桥暗，桃花夹岸齐。十年江海兴，与尔手同携。 晋国强天下，秦关限域中。兵车千乘合，血气万方同。 紫塞连天险，黄河划地雄。虎狼休纵逸，父老愿从戎。 （予少时，尤沧湄宫赞以《午亭诗》见示，读《晋国》一篇，爱其近杜。后读《渔洋诗话》，亦谓其独宗少陵，前辈先得我心，不胜自喜。） 壁垒高楼壮，旌旗古镇尊。塞风春不断，边日昼长昏。 悲角关楼动，孤城海气翻。往来凭吊意，辞赋欲销魂。 真见长安似弈棋，故山回首烂柯迟。古松流水幽寻后，清簟疏帘对坐时。 旧垒沧桑初历乱，曙天星斗忽参差。只应万事推枰外，夜雨秋灯话后期。 （东坡少陵语，一经熔冶，无限风神。） 关南沧海浮天白，漠北连峰拔地青。一片山河围鄣塞，几家烟火接边庭。 辽歌调苦风还断，芦酒愁多夜易醒。却喜皇威临绝域，镇东门户不须扃。 送少师卫公致政还曲沃 阁道云山仗外峰，朝回请急未从容。再来父老看司马，此去乾坤有卧龙。 梦绕细旃闻夜雨，春回长乐远疏钟。知公未稳江湖兴，民隐还须达九重。 炊熟黄梁已是迟，海门归路几人知？却怜朝市纷纷客，怕说卢生梦醒时。 （卢生之梦终有醒时，怕说殊无谓也。此等诗可当禅家棒喝。） 此夜中秋月，清光十万家。吴歌闻隔院，边调入征笳。 北阙横秋色，西山隐暮霞。故园丛桂树，应发昔年花。 客久归程近，乡心益不禁。春波高泗水，暝色下淮阴。 漠漠寒林树，萧萧枉渚禽。黄河流不到，禹德叹弥深。 （今已淮不敌黄，非复曩时清河矣。读结二语，可胜慨然。） 削出目则山，矗起阿僰部，舍马从步入，路仄足迹聚。 泥湿苔如镜，石锐势若拒。攀援断藤行，数起而数仆。 山脚霞未明，山腰日已午。曲径从今日，草木自万古。 丛丛回寒风，霏霏染翠羽。仿佛露崇冈，蛮营列山坞。 废灶留残烟，道傍拾遗弩。泠然泉声落，似犹杂金鼓。 盘顶云雾开，秀峰若可数。恍惚见吴山，慰此行路苦。 未敢舒鸾啸，恐惊豺虎怒。 （极形山之险削，而兵戎未平意，即于眺望中见之，字字峭拔，不肯轻下。） 短发空馀老大悲，三年一读故人诗。竹间残局完公事，塞外新编是宦资。 自笑子长牛马走，谁怜杜甫凤凰饥。何时煮石青峰下，共跨黄羊侣鹿皮。 碧树初寒万籁秋，昆明池畔动离愁。九年兰佩分香泽，一日征鞍赋远游。 民力东南双涕泪，心旌日夜大江流。遥知别后相思梦，应到楼山最上头。 炼句炼意。 绝顶凭谁引，苍藤乍可攀。偶然临险地，不信在人间。 古洞遥通棹，江光日侵天。东南百战后，登眺泪潺湲。 （“不信在人间”，登高时实有此想。） 不自惭微照，秋宵款款飞。乘阴稍腾上，化腐暂光辉。 月暗时依砌，风生乱点衣。时危妨诵读，干死旧书帏。 闻道花门信，甘州今尚围。城分犹拒战，兵久未成归。 刁斗连边动，军书入塞飞。客怀无一可，愁绝盼春辉。 片片浮云去，愁人正望乡。东风吹送汝，几日到咸阳？（怀归之作，自是唐音。） 岁晚催孤客，乡心逐小舠。来随江水远，去绕越山高。 寒日淡霜野，阴风乱夕涛。感君多意气，不必赠绨袍。 天地金汤险，由来王气钟。五丁开绝塞，二酉抱神龙。 乱眼奇峰过，惊心暑瘴重。兴亡千古在，立马倚长松。 西南诸国滇为大，六诏新开僰道平。应忆松江莼菜好，却将老眼看昆明。 张段走灵帝，程鱼奔代宗。丧乱有其渐，式微丁数穷。 总无全盛时，一旦婴愍凶。异哉王阉奴，挟帝出居庸。 土木试一掷，举国纷相从。亲征竟蒙尘，身殉观军容。 尔时微郕王，谁为奠寰中？八载修战守，庙社安钟镛。 虏心绝要求，塞外归重瞳。嗟嗟夺门徒，甘心为首戎。 复辟亦天意，群小冒奇功。忠良既诛锄，谥戾良非公。 窀穸荒山麓，大礼靳树封。悠悠二百年，坏道馀乔松。 皇仁念前朝，慨焉怆宸衷。置守禁樵采，魄毅安幽宫。 傍陵三十户，户户野花红。隧道寒潭静，缭垣芳草空。 独恨魏珰坟，东西峙巃嵸。 （议论正大，足破夺门之奸，末有憾于魏珰之坟地相近也。后祁门张御史疏请削平，天下共快之。） 年少悲歌客，秋原落日情。快逢燕大侠，羞学鲁诸生。 问世都难合，论交每不平。怀中三尺铁，风雨夕常鸣。 衰草寒烟望里孤，楼桑遗迹未全芜。帝乡耻属黄初历，王气犹延《赤伏符》。 国士风流曾据蜀，宗臣鱼水失吞吴。啼鹃旧恨蚕丛远，此地惟闻叫野乌。 花气惹阳春，晴窗晃镜尘。画眉啼彻曙，愁杀画眉人。（崔国辅小诗。） 早投簪绂遂幽襟，偃卧蓬蒿足醉吟。衣履尚存耆旧色，须眉真见老成心。 天涯故国忧方切，（自注：时吴寇未宁。）梦里华胥感自深。闻道欲归仍远适，云山何路许追寻。 汉武求仙日，危楼四望开。温传青鸟至，空候白云来。 玉露虚芝馆，金风冷桂台。茂陵终寂寞，谁与望蓬莱？ 白雁初临楚泽来，孤飞正值苇花开。影迷积雪望难极，声入晓霜清更哀。 闲共云烟相掩映，偶逢鸥鹭不惊猜。却疑玉塞辛勤久，历尽风霜毛羽摧。 （四语不刻画而自佳。） 柳条三尺长，明日清明节。江南小儿女，采作流苏结。 落木庵中卧老禅，寒河风雅笔如椽。垂来白发耽高隐，散尽黄金忆少年。 十亩秋茶新雨后，半山霜蕨夕阳边。开元天宝诗亡后，欲问人间寡和篇。 （人以元叹为诗人，为老禅，其初实侠士也。四语为之传神。） 去国何曾隔绛霄，幽燕襟带古迢遥。尾箕斜绾星千里，恒卫中分水二条。 铁笛漫惊龙塞月，玉钗春怨凤城箫。还将清啸凭酬对，南北音书任寂寥。 紫电飞驰尽锦袍，悲风猎猎下城壕。夜闻北里歌声合，晓望南云杀气高。 岂有功名如绛灌，独尊刀笔到萧曹。长安只在青天上，莫忆春明露井桃。 黄鹤仙人不少留，洲名鹦鹉更堪愁。三湘登眺还吾辈，千古江山独此楼。 汉口夕阳衔远岫，武昌寒郭浸春流。烧痕满地闲生感，回首烽烟野戍秋。 （如此襟袍，如此手笔，何不可作黄鹤楼诗！） 沧桑尽付邯郸枕，烟月全销玉笛声。唯有芳洲春草色，年年还傍大江生。 荆蛮忽聚四方豪，睥睨城西幕府高。蹴踘摴蒱方合阵，竹头木屑有分曹。 清商莫奏湘君曲，浊酒堪酬屈子《骚》。南北往还诚万里，百年物役一何劳。 吴阊惜别雁书稀，春树春江雨色微。游子谁怜亲渐老，无家止有国堪依。 青萍啸夜中原在，白日流空两鬓非。还忆长安同跃马，极边樵悴揽征衣。 削壁突断绝，微径始跻攀。长虹驰远影，长落青冥间。 迅飚两崖起，猎猎云气还。连峰若动摇，我行亦孔艰。 天色扑莲花，瑶草何斒斓。陟危千万虑，旷望忽开颜。 璇宫应不远，从此排天关。 （连山云合，而风鼓动之，真有动摇之势，予游黄山观云海亲见之，作者先已写出。） 清晨杖轻策，入谷二十里。倾崖骤合沓，梯栈空中倚。 无翼如何度，艰难方此始。万状石硙硙，纷垂繘纚々。 攀繘踏危石，足顿不能起。岩屋照颓阳，层岑倒松梓。 养力憩烟霭，乃知崎岖美。东南得高壁，路隘不任趾。 乱峡无全天，坤轴忽崩圮。猿狖怯方啼，吾生怅何恃。 太息展远眺，前途尚<山畏><山畾>。（“乱峡无全天”十字，如出杜陵手。） 穷日凌峎崿，我行亦云疲。散发卧绝顶，疏星下清池。 峻绝五千仞，晻翳何可窥。白云上下飞，深松罗四垂。 欣无职事绁，得与山灵期。延伫不知反，风林露华滋。 高视但青苍，一气回坤维。鸾鹤如可驭，终焉谢磷淄。 夜坐金景流房栊，一南一北云逢逢。谁为此者惊愚蒙？ 戴氏之鼎来河东，子水母土木火功。 古色不辨贯与崇，翡翠青间玫齐红。饕餮怒张杂夔龙，蜿蜒之势何其工！ 中有一马方双瞳，其下隐约凭社虫。或云《乾》与《艮》相从，不然子午识夏冬。 纷纭众说胡能同，鲁真齐赝空懵懵。何人博雅为谭宗，考图论世自镐丰。 忆昔神庙称时雍，斯器原出蓬莱宫。天球河图与大镛，蜼敦纪甗争舂容。 金耶张耶椒房雄，乞而有之作清供。大梁左右兴兵戎，豪门散尽随霜蓬。 零落不复求亡弓，呜呼治乱何匆匆，使我感叹填心胸。 大烹杳矣难继踪，此物合依蒲苇丛。主人有阁名丹枫，阁之前后花纤茸。 两耳三距位当中，玩视聊寄疏且慵。王生作歌纪始终，惭无长管摇白虹。 （焦山古鼎为严分宜取去，严败仍归焦山，此从乱离后失而复得，所感尤大也。前半刻画，亦见造句之奇。） 晓雾压城头，苍茫古鄂州。风烟盘赤壁，波浪下黄牛。 星动连江锁，旌高隔岸楼。由来征战地，不忍问东流。（三四神勇。） 几载常含画省香，知君例作水曹郎。久辞请谒草侵户，近著《河渠》书满床。 旧业六盘秦北地，臣躯九尺汉东方。那堪塞上烽烟暗，升斗朝朝问太仓。 绿杨连岸晓风斜，东渡汾阴泛客查。天际两崖驰竹箭，春流三月涌桃花。 黄云宝鼎沦衰草，绛气灵坛落暮鸦。旧事于今无可问，市楼酤酒是生涯。 阴风猎猎阵云低，雪满灵州动鼓鼙。绝寒名应传属国，前军星已落安西。 五原未复精灵在，百口无归道路迷。萧飒惟闻哀痛诏，城门月出夜乌啼。 绝巘连云出，秋风隔水多。韩原中缺处，山翠压黄河。 千株红紫斗芳妍，春到频添酒债钱。任是打门官吏急，公家不税种花田。 世路真险巇，泰山起方寸。要盟矢天日，咄嗟不相信。 耳馀刎颈交，祸机起夺印。武安倾魏其，怀酒遂成衅。 睚眦按剑怒，磨牙雪馀恨。两虎不相下，报施理亦近。 为国忘私仇，千秋思廉蔺。 （交道之险巇，为己私也，能如廉、蔺之国，则公而忘私矣。主意全在一结。） 驱车长城侧，税驾大岘南。崇墉当峭壁，雉堞开晴岚。 晓日发扶桑，亭午日蔚蓝。萧梢谷风起，岧嵽林光含。 战国恃形胜，纵横尚并兼。此地为扼塞，设险如崤函。 寄奴一进军，广固空戒严。生逢承平日，往来驻征骖。 父老顾我悲，横流涕渐渐。海岱古沃壤，力耕人所谙。 无端被灾害，千里驱丁男。 《大东》空杼轴，濒海无鱼盐。岂惟重民困，天意殊未厌。 公私日殚耗，俗敝谁能堪。翘首怀古风，愿见盖与参。 （见生事扰民，不如黄老无为犹可治齐也。作法与前一篇同。） 骢马出蓟门，驾言卦岷峨。前驱负弩矢，乘传相经过。 剑门天下险，锦江翻白波。近代厄铜马，西川血成河。 至今劳生聚，人少豺虎多。大夫秉邦宪，兢兢志靡他。 外台持风纪，霜雪变阳和。文翁宽匪弛，武侯严不苛。 蜀道易平地，巴渝起新歌。琴台与卜肆，古迹犹未磨。 追从访杨马，道远将如何？ （极乱后宜以宽严相济处之，文翁、武侯其前事也。赠言之体如是。） 驱车适海岱，日暮行人愁。饿夫相枕藉，老弱罗道周。 挥涕前致词，淮楚是吾州。渠穿广陵道，水纳黄河流。 舳舻来吴会，东北通咽喉。一朝河岸决，漫衍东南陬。 百万为鱼鳖，何论田与畴！窜身来此方，苟活同蜉蝣。 此方又荒旱，赤地谁锄耰？官吏责富户，朘削如仇雠。 财赋一以空，猗顿皆黔娄。两地总困厄，一死夫何尤。 听此肠寸结，泪下不可收。寄语当路子，闭籴非良谋。 自注：时邻邦有闭籴之令。嗷嗷累千万，生理真可忧。昔闻富郑公，劝民贮乾糇。所在发廪给，去往俱自由。公私虽两困，危急庶有瘳。万邦苦饥溺，安饱亦足羞。何时灾沴息，躬耕乐行休。（近来一遇天灾，当路救灾无术，惟浚富户，不知《周官》先重保富，盖富户乃贫民生活之源也。但为富户者亦须量力施仁，不可拥财自丰耳。若猗顿皆黔娄，则同尽矣。末劝官长师富郑公之救民，不知赵清献之越州救灾尤为尽善，详见曾南丰记中。） 长安六月车尘扬，都人倾城观洗象。黄门鼓吹前导行，玉河响闸流奔放。 怒蹄蹴踏苍山颓，岧峣臃肿难为状。蛮童赤身跨象背，游戏波涛觉神王。 须臾牵挽出水滨，水鼻一喷飞雪浪。吾闻此乃瑶光精，西域南荒配利兵。 雄姿几耐身毒战，猛力可代苍梧耕。远人来朝贡天阙，含元仗下随簪笏。 豆刍饱食三品料，剑珮班陈百官列。黄须健儿不敢骑，拱立阊阖生威仪。 莫言材大难为用，驯扰听受谙职司。开元天子奏众伎，金羁锦缠舞玉墀。 他日重逢禄山宴，努目不拜竟死之。近闻蚁贼陷京室，象房踯躅鸣声悲。 渠虽雄长亦兽类，君臣大义犹能知。呜呼，君臣大义偏能知！ （前半形容洗象，人皆能之，后以兽类亦知君臣大义，见臣道之不可顷刻不明也。读末二语，为之凛然。） 母之生我日在角，络纬鸣机夜深作。歌成《黄鹄》不忍闻，大孤啼饥小孤弱。 乱离伏莽乞馀命，十口流离窜丛薄。朝呻夜吟不暂休，骨肉幸免填沟壑。 长养众雏毕婚嫁，慈帏未省含饴乐。当时奉檄心独喜，今我穷悴至于此。 俯仰无因供菽水，衾影之间愧人子。 （去官无禄，不能供母氏菽水，犹为抱惭，况有禄而无母可供者乎？此种诗不忍作，亦不忍读。） 长绳罥竿高百尺，杨花雪落城南陌。美人冉冉化行云，细縠轻纨望空掷。 冶袖双开舒锦臂，婆娑往来若平地。盘中小试飞燕舞，楼上惊看绿珠堕。 回眸顾盼无限情，空里忽闻环珮声。天风吹入碧云去，始觉仙骨珊珊轻。 轻躯上下无断续，舞罢腰肢新结束。燕钗堕地悄无声，背立当窗鬓云绿。 抱得秦筝写春怨，歌唇宛转《吴趋曲》。吴歌楚舞绝可怜，谁家笑掷珊瑚鞭？ （唐人此题以“身轻一线中”五字尽之，妙于用简，此又妙于用繁。） 白下援师聚，钟山薄伐新。三军随庾亮，一战走卢循。 虎旅屯江岸，鲸波靖海垠。论功诸将在，哀此乱离人。 （此海寇郑成功已破京口，窥伺金陵，而提督梁一战走之，后渐剪灭也。时有借从贼之名，僇及无辜者，故有落句。） 建国行师自古今，千秋理乱事相寻。云龙势合欃枪扫，汗马功成带砺深。 不信蒯通能相背，可无孙武善攻心。山头廷尉空凝望，星拂招摇白日阴。 蒙茸垒嶂潜师度，鼓角严城振旅还。劳苦西平功第一，江东坐镇羽书闲。 （三语范忠贞之不屈，四语李文襄之命将。） 汉廷却悔封雍齿，巴郡终须殄隗嚣。邛僰西南重置吏，不烦檄使下星轺。 岂为流移增国税，即看荒秽长田毛。戈船下濑今无事，壮士休论战伐高。 （大概为逆藩时事言，次章指耿逆，三章指吴逆，末章言宜屯田守御，永固疆圉也。风格从杜诗中出。） 匹马临江背，前旌近贼营。由来皆赤子，何忍作长平。 地险归耕少，民顽入法轻。抚绥诚不易，先轨是阳明。 （秉心如此，体天地好生之心者也。彼白起坑长平卒至七十万人，项羽坑新安卒至二十馀万人，李广杀羌亦八百馀人，三人不全首领，天道然也。阳明破贼，剿而兼抚，故引以为先轨云。） 卷六 高峰直上势崔嵬，闽越雄州一柱开。路转千盘随石笕，崖临百丈耸丹台。鸟飞天外山如镜，人到云中海似杯。便欲凌虚生羽翼，翛然绁马阆风来。 逶迤上苑帝城东，御辇巡临振武功。甲销炼金寒白石，旗翻翠羽动春风。龙骧万骑军麾转，鹄立千官拜舞同。莫以清时忘战伐，至尊亲为挽雕弓。（本朝王业基于武功，一结得安不忘危之旨。） 关岭茫茫，陇流汤汤。纡徐逶迤，峥嵘险巇。面蜀肘凉，辅车相将。狡焉启疆，震惊我一方。（一章。）关岭兀兀，陇流潏潏。彼泾启戎，乃蠢兹蝥贼。为虺为蜴，为螟为螣。卬首张臆，助逆抗有德。如猬之集，如豨之突。（二章。）泾原既清，群贼大震。睢睢盱盱，延旦夕之命。帝命臣海，为陇民徙灾。帝命臣勇，师出自西陲。（三章。）帝诏臣海，汝速涉坂。出彼朝郍，为勇军援。椅之角之，沓之蹙之，除民之慝。俾妇子恬恬，尚嘉乃绩。（四章。）海涉河泾，言腾灞浐。秦山矗突，嵚崎陇坂。逾邠越凉，飞旓扬旆。扶舆猗靡，云罕綷縩。雍部阻长，敢惮痡瘏。式遏寇虐，以宁尔室家。（五章。）勇自河西，衔枚疾指。来从酒泉，转战天水。矫矫虎臣，一乃心力。摧坚挫锋，荡彼蝥贼。兵车百万，汹汹雷震。横会方州，为行为陈。（六章。）东西合围，贼在釜底。（叶平。）其智斯竭，其魄斯夺。勇率其麾，崖诛谷讨。曰臣思克，曰臣进宝。赳赳奋武，为王干城。勇实帅之，桓桓于征。（七章。）于征何所，于巩于临。道阻且长，蔽亏岑崟。罙入其阻，禽狝草薙。申用三驱，根株断刈。馀贼窜蜀，游魂犹悸。西夏以绥，贺兰其乂。（八章。）胁从蚩蚩，亦孔之哀。宽其诛锄，予以惠来。维海维勇，刚克柔克。勇也帅师，为辟为袚。海也敉民，为揉为活。北地上郡，稽颡归命。如旱望霓，海实绥之。（九章。）义威戢武，尊我西陲。剖蜩斮猬，人畏以怀。秦民嘘呵，化为讴吟。殄熄暴悖，克广德心。经战伐区，蠲除租赋。问孤吊死，起乃沉痼。廓我皇恩，义声先路。（十章。）帝德振振，陇山既平。陇流既清，维天子之祯。陇山既伏，次黔粤滇蜀，敢不詟伏。如翰如飞，万里来威。（十一章。）维臣之力，维师之武。絷缚巨憝，刌脍脯，塞神人之怒。黔首喁喁，式歌且舞。亿万斯年，笃我皇景祐。（十二章。○纪平王辅臣之乱也。辅臣本名马鹞子，向为流贼，李自成败后来降，改今名，官陕西提督。三藩之变，辅臣叛据平凉，秦、陇震惊，特命大将军图海讨之，时靖逆侯张勇、奋威将军王进宝、提督孙思克会讨，累战皆捷，惟平凉一城，腹背受敌，因请降，槛送入京，死于道，关、陇乃平。） 巨浸稽天，滔滔如何？天吴蝄像，倚以为家。有鲸有鳄，有蛟有鼍。摧橦决帆，血人于牙。中国有圣人，尔独扬其波。（一章。）蠢兹蛙黾，亦杂此处。曰予胜国后，诞敢继其绪。藉瑕蹈衅，伺窥肘腋。结连蜂螫，载逞凶慝。离间我臣仆，盗据我疆场。（二章。）于兴于泉，于汀于漳。乃扬沸汤，乃噪蜩螗。我有城郭，倏为沮洳。我有民人，倏为鱊鮬。忍死须臾，后来其苏。（三章。）恭承帝命。建大将军旗鼓。我冠带之国，忍鳞介是伍？据我上游，张我罿罦。与子偕作，与子同仇。悉率左右，歼此群丑。（四章。）暨暨藩臣，一心一德。讨贼自赎，不邛已恤。堑山堙谷，马腾舟驶。亲董其旅，以临蒙汜。陛下曲赦臣，臣敢不效死。（五章。）将士和睦，有凫在藻。既获贼师，如饥斯饱。或拔其角，或脱其距。或斧其吭，或截其膂。贼穷见窘，无地自处。（六章。）彼强者跳，我攘我逐。彼黠者穷，我殄我戮。神惎之毒，鬼速其覆。如探鷇鸟，如振槁木。非我黩武，取彼残已足。（七章。）前徒既奔，凶渠束手。计无复之，狼奔鼠走。茫茫烟岛，为逋逃薮。仁无必取，义不尽杀。屏诸穷发。无污我王钺。（八章。）四州士女。来迎王旅。君子维何，玄黄在篚。小人维何，饔飧在筥。复为王人，以耕以仕。（叶。）歌帝之德，诵王之武。（九章。）帝德溥将，涵负吐纳。百谷来王，天与地沓。何人不绥，何物不怀。何戾不蠲，何善不嘉。皇仁熙熙，云何不来！（十章。）皇帝在位，受天之箓。东西朔南，无思不服。其有不服，自婴显戮。献馘于泮，献俘于庙。武功既昭，文德用绍。史臣奏雅，来哲是诏。（十一章○纪平海寇郑氏之乱也。郑芝龙子成功结连残寇为东南患，王师讨之，党逆者归顺。成功死，子荒于酒色，势穷远遁，后归诚，海氛乃清。○泽州《平滇》三篇似柳《雅》，此二篇似韩《碑》，各有得力。） 先生不可见，遗冢自斜晖。无复携红袖，还闻葬白衣。才销明主忌，老幸故人依。铁笛吹云起，犹疑踏月归。（明太祖召铁崖至，旋放归，有“白衣宣至白衣还”句，用来恰好。） 恍忽相随把袂时，幽明难间两心期。敢云下笔不加点，差喜临文无愧辞。比似束刍应恨薄，即同挂剑已嫌迟。（自注：予诺阮亭请，逾岁始报。）友生投契犹如此，况尔连根荆树枝。（三语用祢衡语意，四语用蔡邕语意。） 麻衣席帽满尘埃，亲荷先皇衅沐来。敢道齐贤留异日，屡称苏轼是奇才。（自注：戊戍充贡士入都，先皇帝召见亲试，列名第八。己亥春再拭，拔第一。八月举南宫，九月胪传日，亲谕：“联如汝久，特拔汝为一甲进士。”又数对臣下称道文学。）身离牛口惊还在，梦挽龙髯恨不回。今遇吾君重拂试，孤桐果否爨馀材。（如此属对，脱口而出，无引用典实之痕。） 春云生骤寒，溪上无人迹。石笋清相罗，烟翠纷可摘。欲持三尺绢，写此春山碧。却忆山中人，远在龙池宅。惆怅不同游，白芒风雨夕。 暝色起何处，忽然云水昏。春烧如新月。远挂山一痕。寒禽呼木杪，暗虫沸草根。遥见冥际火，知有林外村。孤舟欲栖泊，石溜浓云奔。羁旅一无托，菀结难自论。矫首眺天末，踯躅芳心魂。（写晚景入神。） 清浅宫亭水，溅溅百道流。残春风送客，终夜月随舟。野火沈葭苇，遥天挂斗牛。相依有鸥鹭，任意宿汀洲。（四语在人人意中，而脱口新鲜，浑然无迹。） 一望烟波万顷明，女垣高与石根平。湖光尽日依楼堞，山色终朝满县城。寒岭无人孤鸟下，秋林欲雨数蝉鸣。何当便作移家计，终卧沧洲寄此生。（颔联语，身亲其境者，知其写照之工。） 客路逢秋思易伤，江天烟景正苍凉。依然极蒲生秋水，终古寒潮送夕阳。高士几回亭草绿，梅仙一去岭云荒。临风不见南来雁，书札何由达豫章？ 杜宇啼残百感生，西风建业旧神京。诗成狎客遗簪会，酒泛诸郎按曲声。江外羽书空络绎，禁中刀敕正纵横。大官别有长生药，不假天台刺史行。（二章皆言南渡时事，遗簪按曲，秘戏除官，而置兵防于不问，事势至此，不亡何待！） 城下烟波暮可哀，扁舟日夕更潆回。一春又向他乡尽，千里曾无尺素来。野鹜孤飞烟里没，江帆相背雨中开。故园风景今何似，池草春花梦几回。 郁盘鸟道中，忽睹巉岩削。双耸若天门，神天斧斤凿。攒刺剑戟横，摩厉成锋锷。青冥杳无垠，怪雨从空落。一径折霄光，绝壁尽倒却。千仞蹙孤危，不敢栖猿玃。攀跻坂益欹，数武困行脚。嗤彼铜马馀，持铩倚木阁。狼窜险一隅，俄就官军缚。于今走轻车，亭午气颓索。白日景蔽亏，一步一狞恶。瞬息度层关，须鬓恐非昨。 万井西风下，城高一叶飞。可怜今夜月，重捣去年衣。听乱情交切，声疏力渐稀。异乡刀尺冷，多少客思归！（悲怆之作，远客人几不能读。） 敕选良家降墨封，玉车轻幰进昭容。花开并蒂鸳鸯暖，酒醉同心琥珀浓。萧寺鼓鼙惊翡翠，蒋山风雪葬芙蓉。飘零故剑秋江上，回首长干冷暮钟。（言敕选良家，而置故妃于僇辱也。叔宝无心肝，不至于此。） 江郭萧条尚苦兵，讶君北走得班荆。地悬淮海艰消息，人历冰霜倍老成。同话寂寥皆逆旅，两经离乱即馀生。故园风物那堪问，但说梅花已系情。（“人历冰霜倍老成”，即杜老“艰危气益增”意，少年柔脆，人应知之。） 风沙苍莽不知程，竟日荒郊客感生。廿载兵戎经百战，几家烟火聚孤城，断垣雨印狐狸迹，中泽霜凄鸿雁声。待拟绘图嗟未可，军书昨复报南征。 雨过庭翠滋，一鸟发清籁。披衣趁朝曦，新晴涤埃壒。西轩青嶂叠，纵目收罨霭。晓廓取次行，心神颇融快。佳客时过从，絺袍迎户外。凭几理素琴，焚香诵梵贝。（起二语写病起入神。） 峰衔新月黄，云拥山容变。深谷一钟响，蔽亏烟树断。樵人语前浦，古寺隔幽涧。翠滴衣衫重，松黑鼪鼯窜。疏灯出深竹，依微露绀殿。井栏摘茙葵，僧厨供茗馔。偶来访支遁，吟栖有馀峦。夜半大壑鸣，风雨四山乱。 诘曲历石齿，沿溪树溟蒙。招提门何向，陂陀无人踪。峭崖立万仞，惆怅林路穷。岂知披榛莽，纡回流水通。一僧出汲水，竹戽行相从。长绠下深涧，砉阝豁惊潭龙。淅淅石湫雨，泠泠葛花风。前循略彴去，木杪闻清钟。 水树色相映，净绿生衣裳。日薄无倒景，石发有冷光。前入翠微寺，已过黄花场。贪行夕忘返，纤月吐东冈。古髯乔松下，礨々如北邙。林昏叫寒鸱，风飕响枯桑。俯仰今昔人，千载心徬徨。（作者五古每以才胜人，此四章录其清微幽远有遗音者。） 桑乾道，滹沱野，羽箭材宫南送马。太仆火印何权奇，瘴乡不产龙媒姿。一行五百匹，日驰百里。农夫锉草，妇子汲水。健儿来何方，官帖十行。鞭棰在手，戟髯怒张。刍豆供给苦不足，猎犬鞲鹰饱馀肉。送马者去吏索钱，农夫鬻牛妇子哭。（写尽农家供官之苦，作新乐府读，近世采风无人，蔑由达之当宁矣。） 朝饲蚕，暮饲蚕，桑树叶大蚕眠三。初长如蚁今成茧，乙乙上簇黄白满，缲车咿轧风中转。女十五，当户织。桃夭期，闻消息。帘幕半垂双燕飞，打叠新缣作嫁衣。 太白楼上秋风寒，采石矶下波连山。长康不作僧繇死，何人攫弄秋毫端。力挽万牛啸两虎，袒衣跋扈青冥间。四壁四山拔地起，直从十指生烟峦。峨眉匡庐两对峙，西华东岱同跻攀。巨灵夸娥日月走，坤位乾窦神鬼盘。屋角雷雨势飞动，墙根涧壑声潺湲。牛渚白沙如蚁垤，天光破碎沧溟宽。蓝陈萧惲称大手，前追董巨凌荆关。尺木老人更奇绝。身驾大海骑虬鸾。秋来放眼忘远涉，凭陵万里开心颜。寺径蒙蒙松杉雨，芦花漠漠鼋鼍滩。顾盼无人相娱赏，高呼太白骑鲸还。（可匹渔洋作，一结回顾，倍觉有力。） 堁风菵露哀牢疆，山川瘴疠难禁当。新都公子老戍客，孤臣万里堪悲伤。当时世庙议大礼，撼门痛哭千夫强。仗节抗疏言矫矫，干触虿尾投蛮荒。程朱正论臣所执，今昔濮议谁斟量。大礼未定大狱起，批鳞折槛空激昂。逢君首事有璁萼，议论附会来丰坊。明堂秋飨复聚讼，分宜馀毒争拍张。呜呼先生遂不返，菁酋峒獠群相将。木弩含沙火云热，天教老啖红槟榔。吴粉傅面两丫髻，簪花拥伎何倘徉？都卢倒吹泼醉墨，僰儿观者如堵墙。羁魂漂流夜郎地，何异屈子沈沅湘。海庄故墟碧鸡麓，猩猩白昼啼书仓。巾杖逍遥须眉古，图画遗像生光芒。竹桧一径夹流水，菊乾枫落寒云黄。潮州儋耳同一辙，祠庙赑屃摩青苍。小子夙昔慕高节，况值奉命来黔阳。窃愿升阶更剪纸，招魂归送蚕凫乡。高吟死去谁怜句，令我涕泗徒滂滂。（张、桂议礼，始犹近情，后则渐流险恶矣。篇中写诸奸之附和，升庵之轗轲，跌宕淋漓，神遒气王，应推稿中压卷之作。） 渺渺太湖水，遥遥光福山。梅花一万树，窃窕非人间。思与尧峰叟，扁舟数往还。烟峦七十二，坐啸听潺湲。（律体，可作吉风读。） 东风绿遍芳洲草，春昼落花啼鴂早。片片朝萦上苑烟，毵毵夕覆长安道。长安美人惜落花，落花飞去堕谁家？晓看青镜愁红粉，暮掩珠楼泣绛纱。珠楼红粉须叟变，帝里繁华君不见。一夜飘飖长信阶，数枝零落昭阳殿。长信昭阳月影低，边笳横笛紫烟迷。渭城倡妇承歌扇，枌社游人拂马蹄。愿为舞蝶栖芳墅，愿作流莺隐翠堤。金堤玉墅几千里，黯黯馀香沉绿水。玳瑁筵前雪乱飞，珍殊帘外风先起。舞雪回风可奈何，春闺少女叹蹉跎。此时攀条垂玉箸，此时掩袂蹙双蛾。别有征夫泪沾臆，雁沙龙塞无消息。金谷园中不见人，玉门关外长相忆。落花落花诚可怜，尊前一曲箜篌弦。花茵醉卧不归去，明日重来应泫然。（唐初体，全于缠联旋转处取神，卷中偶一存之。） 江城腊月雪花白，层冰峨峨照大泽。北风夜卷鸿雁号，念子犹为倦游客。君家正对天目山，江涛日夜鸣潺湲。翻然仗剑游淮泗，中都旧是兴王地。百战关河骨已枯，英雄割据何代无？昔人事业随流水，高歌击筑浮云徂。吴子生平重然诺，百年意气真堪托。肘后常悬数石弓，腰间屡吼千金锷。酒酣耳热兴飞扬，新诗往往凌寥廓。目下坎壈何足悲，人生富贵安可知？乌啼哑哑鼓声曙，明朝匹马下邳去。 雅乐沦江海，先皇旧赐琴。曲终尝变徵，愁绝不关音。风雨孤臣泪，乾坤逐客心。可怜家万里，西望白云深。（太常名沂，明思陵时，以琴进御者。） 泽畔行吟者，幽思托杳冥。孤帆收夕照，渔火乱春星。细雨寒潮白，疏烟晚岫青。殷勤怀远客，裘马日飘零。 头白灯明急管催，高楼晴槛倚江开。潮声夜静千帆转，断岸风回万马来。吴越山川供醉眼，古今天地独登台。九秋萧瑟谁堪赋，滚滚词人庾信哀。（七子声词，音节自高。） 蓬莱阁外海作山，文殊院外山为海。神物由来不易逢，天为吾徒浇块磊。白云一片涌空蒙，眼底千峰皆杳霭。只疑天一生水开穷荒，江汉朝宗此间汇。鳌身一抹映天黑，鲸波万里连渤澥。天都直可作吴峤，莲蕊莲花馀蓓蕾。须臾长风吹散碧琉璃，浟湙茫洋竟何在？仙人游戏太神奇，我欲直上高空问真宰。（得此起结，乃见作手。） 使者乘秋泛画桡，重来不觉斗回杓。花明故国初啼鸟，人渡空江欲暮潮。万里山川供笔札，一天风雨过金焦。孤帆摇曳垂杨里，知在芜城第几桥？ 杯勺沧溟望里收，百年觞咏几登楼。尊前忽觉来三岛，此外犹闻更九州。断岸雨晴天倒影，海门风急气成秋。摇摇坤轴浑难定，曾否金鳌背尚浮？ 羽声既凛冽，阴飚吹大荒。驱车过金台，目已无咸阳。余亦从此逝，无人燕市傍。（目中无人。） 溶溶月色漾河湄，晓起频将玉笛吹。同上邮亭忘别绪，独行驿岸解相思。白蘋江冷人初去，黄叶声多酒不辞。此路三千今日始，蓟门回首雪霜时。（原本“丹枫江冷人初去”，丹枫、黄叶，不无合掌，拟易白蘋，崔黄叶以为可否？） 绮里由来有二难，无端相对作南冠。轮台诏下龙髯迥，华表归来鹤语寒。月夜一尊歌《棣萼》，春风双骑渡桑乾。何年恩到穷荒外，还向藜床问幼安。 公子归吴去，故人知此心。死生同白日，然诺岂黄金。一剑竟何往，高台自古今。君看碑上字，苔藓不能侵。（不须名句，风骨自高。） 紫塞三千里，征夫去不还。帘前新月上，似为寄刀镮。 莫问尉佗装，千金岂在眼。请看马上公，何曾事生产。 项王祠枕长河水，拔山气沸惊涛起。阴森白昼啼鼪鼯，萧琴西风黯菰米。座傍乌骓伏不鸣，馀怒犹欲乘云腾。想象悲歌出垓下，可怜遗恨迷阴陵。英雄坎壈识天意，失路东归亦何济？万户轻身赠故人，一死何颜见义帝？往事东流逝不回，雌雄壁垒空尘埃。君不见下相城头望丰沛。樵歌暮上歌风台。（项王事业不成，在弑义帝，于自刎时提醒之，笔下有风霜之气。） 短棹携樽触浪过，将离莫问夜如何。最怜帆远浮天阔，始信江空得月多。隐隐钟声千佛唱，星星岸火一渔蓑。荒鸡促曙行人去，回首双峰护薜萝。 几年峰火断江春，万里无诸战垒新。一自蜡丸通帝座，始知岭峤有孤臣。山城跃马荆榛满，书剑临戎涕泪频。迢递九天优诏下，清宵回首忆枫宸。（表其进蜡丸陈破耿逆之功，然蜡丸更得之友人也。时文贞未以理学名，故不之及。） 銮舆晓出传宫漏，万乘春蒐控玉鞭。十二羽林雕辇后，三千犀甲幔城前。招摇色映长堤直，华盖香凝禁树妍。脱臂饥鹰霜距疾，嘶风彀骑雪花拳。龙鳞乍晃云霄上，虎旅同趋日月边。褒鄂宗臣张左纛，薛岐帝胄领中权。衔枚受律连营肃，射柳分弓七札穿。觱篥声中看队列，铙歌曲里促觞传。丁宁诸将投戈日，长忆先皇讲武年。驷介踏云还紫禁，六飞扶日下青天。威驰塞北名王垒，风靖滇南涨海烟。指顾销兵资庙略，两阶舞罢谱虞弦。（中间警句，摸之有棱，应制中之指南也。七言长律本非正声，存之以备一格。） 猿声夹岸听斜阳，江树苍茫接故乡。却较长沙归路近，行吟何事怨潇湘。（即“圣主恩深汉文帝”意，是为温柔敦厚之遗。） 东庐旧筑翠微间，望里烟霞日夕还。几度欲归归未得，空馀遗恨满青山。 六纛双旌隐画扉，月明霜白路人稀。燕归不识将军垒，犹认乌衣旧宅飞。（飞入将军垒，更怜于百姓家矣，如此措语，最耐寻思。） 武帝功成吏守边，伤心天未是居延。人家板屋风声里，思妇寒衣泪眼前。目断燕支愁见月，槎浮银汉渡经年。惭余不作征西将，药裹书囊信一鞭。 路出榆关西复西，荒原白草怪禽啼。经行百里无人迹，惟有秋风送马蹄。 危峡束急湍，怪状拥滩路。划然敞一门，石齿一一吐，舂声响奔崖，人语出深树。竹屋高连云，户户层巅露。午峰接檐前，炊烟杂山雾。居者如穴鼠，出若翻孤鹜。作息烽火馀，星散屯野戍。邮传今复增，力役连朝暮。虽称闤阓民，无地谋生聚。岸侧见樵苏，十九无完裤。潜语问士居，苦役兼苦赋。海上未厌兵，天远谁可诉？（民苦赋役，同于鼠鹜，欲排云叫阊阖，而天远难闻，惟存此心而已。） 安宜罹灾亦云酷。鱼龙竟夺农夫屋。千寻巨浪漫荒塍，落日西风闻野哭。水田一线才可耕，勘荒使者责长牧。征粮下令严催科，不管贫家卖黄犊。前年卖女叹伶仃，今年卖儿更孤独。阿妻阿母还佣人，岂但医疮与剜肉。牵牛出门牛不行，空腹哀鸣何觳觫！低头语牛牛且前，官税差完免鞭扑。我闻此语增叹吁，仰视皇天白日速。呜呼贫家母妻子女无还期，谁能恋此卑官禄！（儿女既卖，母妻佣人，牵牛不行，而空腹哀鸣，官长忍如鞭扑耶？无可奈何，付之自责而已。○“仰视皇天”句，全用杜诗，终不可训。） 黄河万里浪高举，贾让之谋世空许。璧马于今不效灵，风涛簸荡连楼橹。忆昔汉武通车书，朝臣建议开河渠。开元以后置仓舍，平分河渭称赢馀。汴宋营漕分四路，半作边储半国赋。斗门高堰筑堽城，历险逾滩计生聚。元人海运创伯颜，引汝绝济诚哉艰！明初海运旋亦废，会通始筑河淮间。年来漕渠失故道，百万金钱任侵冒。督河使者妄庸人，不解河防气桀奡。鞭挞小吏严程期，岂知畚锸皆疮痍。县令陈情不得达，自矜白简吾能持。柳下何曾畏三黜，百姓喧呼趋事疾。一夜荒城走万人，两月之工六日毕。安宜水涝原苦辛，力役谁复嗟劳人。犹幸三代直道存吾民。呜呼犹幸三代直道存吾民！（此给谏为河员时作也。两月之工毕于六日，尚成浚筑耶！河防之坏，自昔已然，当日督河使者不知谁何，惜无由起而问之。） 内史新丰不可求，长陵王气已全收。千盘鸟道归隆准，百战鸿沟割沐猴。风雨满天来渭北，麒麟遗冢自南丘。几经汗马劳诸将，紫塞黄榆起暮愁。 杖血曾闻溅汉廷，孤忠旅望海云青。难回国步逃吴市，易了家缘问敬亭。失序雁鸿天漠漠，经时薇蕨雨冥冥。空馀十二封章在，梦绕铜驼几涕零。（《谏草楼诗》成集，二章为最，以其无一字不典切也。结意尤微婉可思。） 共说鼓山高出群，半天峦翠昼氤氲。岛藏诸国晴时见，风卷洪涛静夜闻。未得肩舆随度鸟，何时蜡屐踏层云？晦翁亭子空相亿，绝顶松篁望不分。（三四渔洋极赏。） 出狩天王竟北征，烽烟已逼凤凰城。有君定国真长策，奇货难居始罢兵。南内邀功争复辟，西曹枉杀患无名。最怜一事公遗恨，不便前星羽翼成。（以宋和议之失对照，于公功在社稷，真再造矣。诗中有史，掷地当作金石声。） 泛楫楚江曲，辍棹潇湘涯。天水互澄廓，矧逢清秋时。霜明沙渚净，露寒岸草滋。芳蘅被长薄，修篁映素漪。月华临夜空，青山窈多姿。帝子渺何许，<女便>娟远水湄。逶靡回翠旌，仿佛骖文狸。苍梧白云去，洞庭丹枫衰。美人期不还，日落愁参差。睠彼湘竹吟，踌躇有馀悲。（点缀《九歌》，自足远神远韵。） 攀陟情忘疲，洞壑洵回邅。朝阳开霏微，夕景映澄鲜。菡萏不可见，白雀徒空传。窈窕北牖室，演漾南华泉。虚窦显向背，隐磴潜亘绵。蔽亏欺日月，藏纳杳云烟。削凿太华小，淡瀩神岛连。偶然二仪创，遂夺万古妍。寓真赏非一，寻异怀屡迁。浩荡观物化，聊谢区中缘。（作者五古胎源二谢，然自能造句，不徒得古人之形。） 探奇寻古峤，巘窦临清濑。空谷响易奔，万窃感竽籁。苔藓映崩壁，竹柏翳丛薈。冬夏鸣瑟商，昏旦变明霭。睠邈苍梧巡，逶迟翠华迈。骖虬纷<山蹇>嵼，羽斿森晻蔼。揽袂南熏亭，天风动衣带。月皓清湘流，云空九疑外。抗缅千载前，踌躇发深概。 两江穿石壁，叠嶂倚孤城。舟向猿边下，人于鸟上行。岩幽谷雾暝，野旷戍烟平。薄暮楼笳发，栖栖旅客清。（“千里江陵一日还”后，复得此奇险之句。） 万古山楼对黄鹤，一身楚塞吟清秋。羲娥平向窗中过，江汉交回槛外流。深窟鼋鼍时隐见，盘涡鸥鹭静沉浮。祢衡李白今何处，日暮空悲芳草洲。（江、汉交回的是此处，得此句，不嫌上句之泛。） 当年交臂许云龙，太息名高未易逢。我辈都非食肉相，古人常作酒家佣。三巴二月莺千啭，万里双鱼泪一封。何处相思不相见，梓江迢递剑门重。（诸乾一，松江人，时幼舆在蜀中寄诗。） 眼底年光尽，家人真不来。西川兵火后，无复望乡台。 冯夷吹浪啮山根，云树千重暗白门。故垒尚闻双燕语，空江曾见六龙奔。杨花暮雪行人路，杜宇春风古帝魂。扣枻中流频唤酒，客情难遣是黄昏。（哀福王之出奔也。渐渐麦秀，于言中言外见之。） 共借僧寮一榻眠，离家愁说两经年。断云古驿过樵水，凉雨孤舟忆楚天。千里别情芳草外，五更残梦落花前。城南歌舞今消歇，又见关山月上弦。 水畔巴丘古县开，周郎祠宇傍泉台。霸图当日成何事，才士无年实可哀。荆楚干戈终古恨，小乔环珮几时来？来涯孤客逢寒食，特为停舟酹一杯。（霸图不成，由公瑾之早没，哀之深矣。） 匹马劳劳苍翠间，千寻古栈度重关。天南气象开蛮府，岭上风云动越山。径走黄狐荒草合，村连红树夕阳殷。生民苦忆无家别，烟火萧条何日还？ 阳春风初和，驱车游皇州。平原明朝辉，层城如云浮。高杨缘长川，丹霞栖琼楼。骊驹谁家郎，翩翩临清流。雕弓飞金丸，银鞍悬吴钩。从禽平陵东，还归倡家游。燕姬颜如花，琅玕为搔头。留君调新声，哀歌弹箜篌。清宵华灯张，辉煌罗衾裯。人生当为欢，谁能长忧愁。嗟嗟玄经儒，穷年无时休。（创格，却极自然，不入游戏。） 恒岳嶙峋四望开，正逢春色气佳哉。风烟下瞰中原尽，形势遥从万里来。手接星辰依座近，身经虎豹扣关回。吾庐东岱登临旧，争长崔巍未易裁。 古之兵皆农，农富兵亦强。古人士皆农。农朴士亦良，兵农一以分，甲胄无馀粮。士农一以分，耒耜无文章。分之则两伤，合之则一理。请语当途人，治乱实此始。（经生家安能为此言，即此可以觇其抱负。） 白石何粼粼，清流自浘浘。信舟漾前溪，两岸饶蒲苇。日落秋风生，停桡吊山鬼。 谁将堂上春，得比春日辉？日入光更出，亲老无重归。谁将人子心，得比庭前草？春风日日吹，草色年年好。（从东野意翻进一层，诗到此才有关名教。） 天行海运旋宫音，万象回薄由人心。移情易性琴非琴，刺舟而去留深林，海水汩没鸟哀吟。余心悲兮无古今，援琴而歌泪淫淫。 我生燕山下，君住罗浮巅。相去万馀里，苍茫隔风烟。我年三十君七十，南溟绝塞谁通连？金阊忽相遇，会合非徒然。庞眉拄杖指天外，招我把臂谈重玄。我向空山抱幽独，三元厄运遭百六。耳闻沧海变桑田，长安夜听铜驼哭。南来踪迹访遗民，幸遇先生成信宿。先生腰下双青锋，闪烁跳跃如飞龙。自谓十年不曾试，宵光夜冷青芙蓉。延津神物有时合，为我一舞开心胸。君言当年不如愿，未必他年尝健饭。留挂丹房镇鬼魅，跨鹤吹笙从此变。先生画马非凡马，笔走房星自天下。世间骐骥总虚名，王良只向丹青写。写马君所易，写人君所难。清高深稳在闲橛，弩骀蹩躠充衣冠。画马不画人，画鸟惟画鹰。宇内神俊姿，妙手恣飞腾。君自粤东来，探奇几千里。俊物与名山，收贮奚囊里。囊中五岳空嶙峋，忽逢佳士为写真。娄东顾子称同调，虎头龙性谁能驯？与君相对两无语，双眉不点人间尘。肯染春风旧花鸟，位置精神向三岛。我生不识顾云臣，依稀错认丹霞老。（自注：云臣小像酷似丹霞澹翁。）典型落落如晨星，万事悲凉付秋草。别君流离迁向越，眼底旌旗互明灭。夺我金庭第九天，翻飞只忆南华蝶。西湖重遇又经春，笈里烟霞别有神。还期遍走齐州地，同作天台采药人。（铁桥名穆，善画鹰马，不苟赠人。两奇士相遇，必有倾吐肝膈芒角流露者，篇中飞腾变灭，如白云从风，去来无迹，青莲流派，安得不属此人？） 舟楫吾将老，诗书世所轻。谁知天下士，漂泊亦无成。放眼空今古，虚怀向友生。北归心已足，不复悔南征。（一气鼓荡，律体最高。） 玉峰有高士，痛哭寿山隈。铁马夜千里，麻衣时一来。（自注：昆山顾宁人先生每至军都，必主潜籁。）自从丹旐返，不复草堂开。珍重遗编在，沉吟日几回。 铁骑穿云旧拓边，大江归去浪连天。五更梦醒荒祠下，百战人酣绣佛前。风急雁行排远岫，秋高雕影落寒烟。与君共望中原路，衰草离离倍黯然。（应是战将而隐于僧者。） 我溯三湘问楚材，与君披写共登台。乾坤不肯留残照，海岳无从问劫灰。莫讶青萍通夜啸，何妨白雪满头来。纵横且说当年事，尊酒淋漓亦快哉。（黯黯残照，何计留之，茫茫劫灰，何从问之，泉明饮酒课耕，乃乐天安分之常也。） 风尘泉石两蹉跎，岁月催人委逝波。万事无成心力少，一生有几别离多。梦回弟妹依然失，病久交游谁更过。剩把新诗消永日，空床独坐强吟哦。（古之伤心人乃有此言。） 王孙学赋小山招，意气崚嶒耿未消。燕市酒酣闻击筑，吴关人去忆吹箫。功名梦醒玄驹国。卜筑门临白马潮。回首故园千里外，江乡随地老渔樵。（一肚牢骚，借幽居发出，此岂幽居人语耶！） 天半峨嵋落照边，汉川东与蜀江连。万金散尽犹存骨，一剑长留岂学仙。秋水欣逢东海苦，马蹄难遇九方堙。穷途我自怜空手，洒泪相看大别前。 朝横而夕纵，志本在温饱。敝裘先自愧，何论妻与嫂。（足以服季子之心。） 六奇已出陈平计，五饵曾闻贾谊言。敢惜妾身归异国，汉家长策在和番。（咎在陈平、娄敬，此正论也。○元帝时匈奴已弱，帝不欲失信，非畏其强，此意诗家未曾道及。） 素笺折叠涂云母，黛笔清新画月娥。莫道绣奁无粉本，朝朝镜里看双螺。 泽国烽烟逐敝貂，秣陵人事更萧条。山头牧马无春草，城下东风有暮潮。白发逢君疑再世，清尊为我话前朝。天涯便欲相依隐，何处空岩著野樵。（五六语不必求工而身分自见。一气清空，亦从杜诗中出，世人学杜者，但求形似，得其皮毛耳。） 淡淡长河落日愁，美人芳讯到沧洲。犹龙久矣逃尘世，牵犊公然饮上流。赤水有珠归罔象，碧天无际泛虚舟。班荆拟在云深处，一醉青莲海岳楼。 峻坂长驱匹马过，春风吹客奈愁何？重华不返苍梧驾，孤竹空传《采蕨歌》。北望云中迷紫塞，西来天上泻黄河。幽怀故国归何处，此日征衣泪更多。 幽人谷水耽高卧，江村长夏看云坐。清梦心随鸥鹭慵，独醒迹向风尘左，草阁萧萧六月寒，穷探学海倾波澜。千秋自取性情足，一编歌哭来无端。与君成别忽已久，不向西郊频握手。闻道惊涛没钓矶，为问渔竿无恙否？ 聚首无多日，天涯袂忽挥。苦将游子泪，洒向故人衣。落日河流急，寒枫驿路稀。与君俱作客，争奈不同归。（“游子泪”、“故人衣”，极平平语耳，合用之，顿传出至情，知情人所贵点化，不专求新。） 野渡夕维舟，寒潮正急流。雁声沙际月，帆影笛边楼。独客难为夜，孤心易感秋。百年同逝水，不尽古今愁。 峰头云气昼冥冥，蜡屐凭高试一停。湖面日翻荒岸白，海门天入乱山青。孤帆是处随渔网，长笛何人起鹭灯？谷水昆阴俱在眼，可怜二陆久凋零。 富林溪上一盘桓，墓道春阴泣汉官。未见丰祠传俎豆，空留皎日照衣冠。当年碧血青磷散，此地银涛白马寒。回首平陵松柏路，子规啼遍朔风酸。（吊大樽先生，只传其精卫填海之节，而学术词章概从阙如，此立言得体处。） 他乡苦忆病维摩，皂帽藜床岁月过。春到竹林无酒伴，悲来土室只高歌。柴桑甲子同元亮，笔冢风流继永和。谁共扁舟横铁笛，沧江闲理钓鱼蓑。 青眼沧桑阅逝波，百年世事足悲歌。尊前故旧凋零半，乱后文章感慨多。鲈脍正堪淹客棹，《骊驹》无奈向关河。凭君一寄昌亭泪，江左风流更几何？（自注：时闻叶圣野之讣。） 干戈天地醉乡宽，令节招寻得暂欢。已喜高秋苏肺气，还愁短发落南冠。来宾白雁关河杳，无主黄花霜露寒。却忆先朝王相国，东篱采菊笑颜看。（自注：南园为王文萧公种菊之处。） 滇客频年赋《式微》，今朝才见理征衣。三江日月孤臣老，六诏风烟万里归。山过碧鸡多戍鼓，星穷朱鸟近亲闱。好音为寄东来驿，莫道南天少雁飞。（三诗值悲歌感慨之境，无志微噍杀之音，可以觇其所养。） 忽听乡音唤阿蒙，月明桥畔此浮踪。乘君下水归帆便，寄我平安第一封。（与“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同一天籁。） 江水悠悠江蓼红，江云黯黯别离中。乾坤留眼观时变，湖海论心有客同。楚国谁能为玉泣，齐门何竟羡竽工？长安定有平安信，万里无忘寄朔风。 金陵门外昔同游，归去衰迟有故丘。六季春城喧野雀，三山云气黯江楼。嵇康辞吏非关懒，张翰思乡不为秋。最是月明照颜色，平芜烟雨使人愁。 盐官留滞叹蹉跎，遗老飘零事若何？万里烽烟横塞雁，五都荆棘没铜驼。遥瞻吴苑乡关隔，近接邗江涕泪多。闻道子山消息在，白头红豆只悲歌。 忆昔孤军鄂渚秋，武昌城外战云愁。如今衰白谁相问，独对西风哭故侯。（赠敬亭，并吊宁南，可作羽声歌之。） 曾云归去总天涯，三尺荒坟万古家。若个年年吊寒食，半瓢清酒滴桃花。 花意寒欲去，登楼送所思。将分春雨恨，似与故人期。野水断村路，孤烟生竹篱。吾徒从此逝，忍见艳阳时！（落花习径，以生新之笔湔除之，李义山“高阁客竟去”一首后，复见此诗。） 江水流春不当春，江花江草故愁人。开头捩舵汝何往，击鼓鸣桡皆不伦。巫峡猿啼真迸血，楚天朝雨最通神。老夫欲寄精诚去，凭仗高风达紫宸。（此拟杜作，似夔州以后诗。） 阊阖门边酒共倾，依依酬劝忽分征。却愁此别成南北，谁道他时隔死生！十载黄垆豪士骨，千秋青史党人名。白头太傅肠犹热，手把家书倍怆情。（自注：出朝宗遗札，多隔世事。） 博带雍容七尺身，遨游郡国擅人伦。如何下士相模仿，只爱先生折角巾。 高隐昔传磨镜客，奇踪今见补锅人。若将姓字留天地，纵使巢由亦外臣。（非薄巢、由，要见不留姓字为最高耳，必求其人以实之，毋乃凿乎？） 万里江涛接郢城，上游节钺坐论兵。风清鼓角秋开幕，月照旌旗夜勒营。海内功名多难日，天涯兄弟别离情。只今汉上烽烟满，慷慨中流忆祖生。 欲穷瀑水源，峡束忽无路。上有蛟龙居，下杂古今树。数石何渐渐，飞动令我惧。侧身入空冥，盘曲审跬步。阴森鬼搏人，日月如未曙。一阁踞其巅，青苍于此聚。山僧不常栖，终年白云住。双扉风为开，倚槛时一顾。晚来山雨晴，豁见湖光露。留连空明中，恍惚若有悟。（起步得此，下信手写去，无不入妙。） 才过三峡桥，溪壑骇闻见。吁嗟此奇观，曲尽水之变。石忽不受水，水怒如激电。其势必斜飞，下与蛟龙战。渊深不敢窥，藓滑试一践。我有悠然心，六虚任周遍。对之神益闲，澒洞增馀眷。高歌扶杖归，习习风吹面。（向游天台石梁，见瀑布激石，势怒回转，斜飞乱下，如万斛明珠，喷洒跳掷，时有语不敢轻吐。读此诗“石不受水”数言，恍置身石梁间也。） 孟夏雨初霁，海村桑叶肥。小麦蔪々秀，雉来麦上飞。怅然远游子，顾盼思岩扉。十年困马足，四体悬鹑衣。世态已阅历，长策莫如归。蘗树无甘荫，冰壑无炎辉。从来高蹈士，不厌寒与饥。去去故山中，努力餐蕨薇。 秋涧九尺躯，双腕最有力。自称草野臣，提刀能杀贼。家破仇未报，亡命走江北。黄金买红袖，将身委声色。荒淫不得死，聊复弄笔墨。欧虞及颜柳，生气盈丈尺。时贤慕绝技，他乡且谋食。怀中一片心，到老无人识。（秋涧奇人，惟此奇笔足以传之，末语终莫定为何等人，所以为妙。） 孙八壮年已白头，十年歌哭古扬州。囊底黄金散已尽，笥中存一羔羊裘。晨起雪霏霏，取裘覆儿女。亭午号朔风，儿持衣而翁。风声雪片夜满牖，殷勤自解护阿妇。裘之温暖诚足珍，不得众身为一身。吁嗟乎！长安天子非故人，羊裘冷落对邗水。他年姓字齐严光，今日饥寒累妻子。 先生春秋八十五，芒鞋重踏扬州土。故交但有丘茔存，白杨摧尽留枯根。昔游倏过五十载，江山宛然人代改。满地干戈杜老贫，囊底徒馀一钱在。桃花李花三月天，同君扶杖上渔船。谁家酒垆可赊饮，一钱先与人传看。酒人睇视皆垂泪，乃是先朝万历钱。（桃花李花二语，偏写得兴高，游冶相似，而结意悲伤，传出麦秀渐渐之感，一篇主意全在此也。一裘、一钱，两篇是创格，亦是绝调。） 朝雨下，田中水深没禾稼，饥禽聒聒啼桑柘。暮下雨，富儿漉酒聚俦侣，酒厚只愁身醉死。雨不休，暑天天与富家秋。檐溜淙淙凉四座，座中轻薄已披裘。雨益大，贫家未夕关门卧。前日昨日三日饿，至今门外无人过。 我昔客途逢败兵，弦声旆影魂俱惊。残骑如狼散草莽，居人杂兔奔纵横。渔船贪利夜卖渡，金多方许载人去。暝色潜行曙则隐，口干肠饥我能忍。 蜡梅开花酝香发，亲戚携觯造门闼。造门闼，来劝翁，念翁遁迹楚云东。皂帽布裙临大海，芦花蒲叶多清风。清风萧萧，尘起奈何？未若蚁浮鹦鹉螺，由来酒乡可避世，请翁听我《劝酒歌》。 僻壤无春至，安知春已残。海云千里黑，塞雁一声寒。老去谋生拙，时危作客难。直西是乡路，日日出门看。 枝上曾几日，夜来秋已终。又随天地意，乱下户庭中。不静月斜处，偏惊头白翁。何须怨摇落，多事是春风。（小小题传出天运自然，不怨霜露而怨春风，见盛之始，已伏衰之机也。小家但工刻画，粗得形似而已。） 三秋寻老友，千里去新安。地主云中候，天都马上看。蓬生黄帝灶，鹤唳吕公滩。登眺须扶醉，深山瀑布寒。 〔念斋讳辉祖，父梦斗，乙酉客芜城。四月兵屠城，辉祖在宛陵，闻父讣，时方九岁，往芜城寻父尸不得，笥中得父敝衣抱归，岁时泣祀，奉母守节。母死，哀毁成疾，因卜地以敝衣置棺中，招父魂，同母厝于南梁。栽树左右，日夕攀树枝哀号洒泣。逾年死，闻者莫不悲之。〕 孤稚遗天末，三棺客海宾。手裁原上树，叆叆野阴新。 （“魂招”十字，浑括全意。） 语少身初贱，魂伤家骤离。饥寒今已免，力役意忘疲。 长者亲难浃，新名答尚疑。犹然是人子，过小莫轻笞。 （语语从新字起意，一结仁人之言，蔼然动听。） 潦倒丘园二十秋，亲炊葵藿慰余愁。绝无暇日临青镜，频过凶年到白头。 海气荒凉门有燕，溪光摇荡屋如舟。不能沽酒持相祝，依旧归来向尔谋。 （三四写清贫之况，五六状濒海之景，末点化熟语，脱口生新，《庄子》所谓“有道妻子皆得佚乐”，可以想其高风焉。） 莫叹他乡死，君王也不归。年年野棠树，花在路傍飞。 卷七 强幹谋成祸乱纡，渔阳突骑竟长驱。运筹不少黄罗汉，坚壁难逢周亚夫。司马岂闻娴将略，秩宗何自绾兵符。宫车赴火君臣尽，一寸丹心逐鼎湖。（叹齐、黄之无谋，而铁尚书之外，无能坚守者。） 咫尺江陵王气浮，东南根本治扬州？关中早劝高皇定，河内先从世祖求。狐鼠依山还背水，将军破釜更沈舟。只今寂寞长干路，杨柳蒹葭满目愁。 崎岖一马驻江干，叔宝聊开南极天。骤见蛟龙失云雨，已知燕蓟下楼船。旌旗昼闪三山外，壁垒星沈五校前。藩镇望风争款附，故将鸣镝射中坚。（此见小朝廷之无人也。倚托四镇，而二刘反戈，亡岌岌矣。○张天禄从刘良佐后射黄得功中喉，故有鸣镝射中坚句。） 归心遥系武功天，巫峡春风万里船。锦水有桑堪养母，邛关何地可筹边？云迷八阵愁鱼复，路转三巴泣杜鹃。自叹碧鸡词赋客，十年旌节竟空悬。 撬辇逢尧祀，垂裳拜舜年。剖圭开日月，瘗玉镇山川。南幸游方豫，东巡驾不还。衣冠辞岳牧，剑舄步神仙。寝庙春常闭，宫车夜自悬。千秋明德远，万众寸心虔。海阔沧江外，星临斗柄前。金茎留晓露，碧殿锁青烟。魍魉犹留鼎，蛟龙想负船。秦碑荒草合，汉畤白云连。苍水书难得，玄狐箓可传。按图通百粤，泪尽九疑天。（铺叙有伦，不蔓不竭，此长律体也。陈、杜、沈、宋素称擅长，元、白滔滔百韵，才有馀而律不严矣。作者队仗自然，浅深合度，犹可望见初唐。） 万里南中路，春风入五溪。地分铜柱北，山险桂林西。树酒尊堪泛。箄船棹自携。关梁庄蹻设，碑字武乡题。水出滇池倒，天临瘴岭。鸟言通八部，绣面接诸黎。圣武初经略，征南振鼓鼙。三军持毕节，一节下和泥。荒服开州郡，穷边走寄鞮。阑干红罽入，歌舞白狼齐。汉使难重问，磨崖不可梯。乌蛮新幕府，属国旧朱提。君听南征曲，能令乡思迷。山深鹦鹉语，花老杜鹃啼。河外青蛉县，关前白马氐。还将《碧鸡赋》，迟尔到金闺。 〔女李氏，志在事亲，遂终身不嫁，年四十七。〕 习僻厌平阡，歧道入榛莽。笮足不肯回，牵拂坚初往。稍进不见天，竹叶大逾掌。隙处迷烟云，日脚不落壤。直躬碍枝干，渐伛安得仰。两袖竞翅张，冒棘先用颡。导者未识谁，后趾蹴前緉。人兽尽无音，但闻碎箨响。三里幸出丛，目光久<目党><目莽>。始见樵子行，寸心翻惚恍。（字字刻削，极苦乃得极甘，孟东野后，见此一人。） 既出贺险尽，瞻前乃复陡。小憩对古松，支离类此叟。策足耻言疲，恐落仆夫后。山人指爪强，折竹等蒲柳。怜予进一茎，兹意感君厚。忽若当颠危，倚仗得奇友。山魈不敢争，空潭戏蚴蟉。翼足渐以轻，影逐孤云走。笑谓同行人，腾岳等培塿。（承上一首来，诗格亦从苦得甘。） 舍舟上樵径，晴眺分纤毫。循途凡屡盘，获奇随所遭。崩崖露云根，长风势渐饕。诸峦徐束体，始识身已高。在舆尚苦疲，何况舁者劳。斗上复稍垂，豁然辟林坳。老松得成鳞，岩土抽春毛。梵僧构幽栖，人龙同一巢。入门气得苏，豆笋罗山庖。到此惭浮名，徒为猿鸟嘲。（“诸峦徐束体”四语，少陵手笔，亦是少陵心事。） 夫子邈然去，孤峰自辟门。地容方丈洁，天护草堂尊。风节千春见，行藏两世论。荒荒西日下，梵磬肃朝昏。（“天护草堂尊”一语，卓绝，能当此者，宇内曾有几人？） 干戈满地接山城，所在流亡苦甲兵。游子那堪天北望，孤舟应共雁南征。俱传栾布收彭越，相对黄公哭阮生。惆怅莫须论往事，岭猿已过第三声。 月落秋山晓，城头鼓角停。长江流剩梦，孤棹拨残星。露湿鸥衣白，天光雁字青。苍茫回首望，海岳一孤亭。（“大江流汉水，孤艇接残春”，渔洋赏费此度诗为十字千古，三四写舟行早发，亦复入神。） 八十才名遍九州，先朝遗老至今留。听谈旧事开元载，早识词人万历秋。藜杖寻诗荒径外，松风坐客小楼头。乳山咫尺能招隐，我欲从之一溯游。 送酒荻花边，今宵醉晚烟。隔灯分夜话，曲枕学枯禅。暑气全归雨，潮痕半入天。芦中人不尽，结社在渔船。 苔绣银刀佩古囊，鸡声勒马著衣裳。挥杯满目皆朋友，乱世逢场即故乡。断岸孤舟千里梦，晓天残月万家霜。悲予独自看花后，春柳深深冷草堂。 良时不再至，（李陵。）何乃太区区。（无名。）万事无穷极，（阮籍。）九州焉所如。（曹植。）忧心常惨戚，（苏武。）养志在冲虚。（阮籍，）愿化双黄鹄，（无名。）悠悠去故居。（阮籍。） 良时忽一过，（阮瑀。）白日半西山。（王粲。）哀彼寒霜厉，（马明生。）空令蕙草残。（无名。）微歌发皓齿，（嵇康。）时俗薄朱颜。（曹植。）奄若风吹烛，（无名。）人生一世间。（徐幹。） 远送新行客，孔融。中心摧且伤。徐幹。寒蝉鸣我侧，曹植。孤雁独南翔。曹丕。努力加餐饭，无名。随时爱景光。苏武。勉哉修令德，镏植。别后莫相忘。曹植。 乐与数晨夕，区区诸老翁。贫居依稼穑，绕宅自蒿蓬。懒惰故无匹，箴规向已从。闲居三十载，乡里习其风。 所营非近务，相命肄农耕。井灶有馀处，林园无俗情。酒能袪百态，菊为制颓龄。遂令介然分，不为好爵萦。 少无适俗韵，甘以辞华轩。但道桑麻长，而无车马喧。服勤尽岁月，守拙归园田。终晓不能静，鸡鸣桑树颠。（集陶胜于集汉、魏诸作，以陶有名句，汉、魏惟在气骨也。此章尤极自然。） 素襟不可易，性本爱丘山。怀役不遑寐，躬耕非所叹。敝庐何必广，虚室有馀闲。岁月相从过，吾生梦寐间。 南山射猛虎，北海斩长蛟。生平一双手，出门随所遭。男儿丁乱离，安忍坐蓬蒿。可怜太平人，低头弄钱刀。草木同腐朽，乌知贤与豪！（作丈夫语。） 北客南归数千里，闻君适过长干寺。牵衣入寺历讯之，扁舟又向吴淞水。君数贻我书，我未识君面。肠中宛转如车轮，长江漫漫不相见。江上水凫入户啼，衰烟断柳风凄凄。横江破巢不忍归，天涯谁是心相知？正欲拏舟渡江去，闻君复就长干路。君出南城我入城，千万人中恰相遇。城头戎马骄且嘶，与君同著妇人衣。侈言得志此何时，可怜头发如青丝。酌酒寿君跽复起，郁郁钟山气还紫。莫遣腰下青芙蓉，化作双飞入江水。酒酣歌放不可休，记得昇州是蒋州。来朝同买钓竿去，矫矫万里随白鸥。（历叙离合情事，曲折如话。“同著妇人衣”，为避乱也，用李密故实） 莫道吴兴事，酸风刺骨寒。相知皆死别，无处问平安。故鬼千家哭，孤城百战难。当时衣上血，今日与谁看？（无忝父名重，前朝推官，死难时，作绝命辞数章。） 已入愚公谷，甘为郑子真。儿孙犹汉腊，晋魏有秦人。读《易》无如《损》。遗安一味贫。更嫌名累汝，笔砚不须亲。（《损》先难而后易，以遏欲为主，遗安以贫，真能遗安者也。前民训子语皆切实。） 吾道已沧洲，黄冠学牧牛。有书时挂角，作画笑笼头。短布逢长夜，逃名得上流。一声何处笛，吹尽古今愁。（甯戚语、巢父事，运化自佳。） 万古刀镮赤手磨，休将剑术责荆轲。一门争死无完卵，三户偷生作楚歌。不信青蝇还赐吊，堪悲黄雀自投罗。行看沧海扬尘日，才见西山木石多。 群动各有息，兹游成我闲。气交寒暖候，春到有无间。寒石自流水，夕阳多远山。离离林下屋，时见鸟飞还。 残腊无佳日，况当离别年。布帆从此去，江水正茫然。贫贱愁中路，风波乱后天。好将古今泪，寄与夕阳船。 南村有遗叟，寂寞居河滨。一褐常见肘，数椽聊寄身。所志在不苟，食力甘苦辛。闲来把鱼钩，终日无纤鳞。晴霞映眉宇，野火光磷磷。坐久发清啸，怡然全我真。于此颇有得，勿谓原思贫。（诗即自道生平，“所志在不苟，食力甘苦辛”，得陶公语意。） 才独寄嵚气混茫，喜君同调即同乡。荔支家国烟芜在，鼙鼓乾坤道路荒。江上偶然逢月旦，笛中容易恸山阳。（自注：为石斋先生。何时欲发娄江棹，千树梅花寄八行。自注：问讯梅村先生。） 娄水龙门未易亲，休官无过隐之贫。苍梧往事馀双泪，白首名山只一人。鸥鸟欲分高士席，梅花能伴苦吟身。投闲自是千秋计，落日寒江理钓缗。（苍梧往事，梅村诗中追念之，不似牧斋全不提起。） 山到衡阳尽，峰回雁影稀。更怜归路远，不忍更南飞。 君言羞与樊哙伍，君言李蔡何足数。岂知人生亦有命，天下贤豪贱如土。况闻长安路，行者亦太苦。君不见卫霍功名由女弟，窦田失意因杯酒。一日不得西京欢，公候将相难白首。后人更忆华亭鹤，前人已叹东门狗。何如五陵侠少年，红缰白马黄金鞭。弹丸落处胡姬笑，日日滥醉春风前。 临淄即墨天下闻，斗鸡走狗纷如云。我来作客喜结构，唇舌不减楼君卿。银花之脯八带鱼，主人邀我饮半醺。当筵少年击鼍鼓，更一少年袒臂舞，足下红锦靴，腰间五绝组。手持一丸摩云端，一丸未落复一丸。双丸将落承以顶，须臾重入云中看。更出七丸在肘后，两手承蜩左复右，旁有少年拍手嗤，大言此技安足奇。摩顶至地身倒悬，以足弄丸目不施。七丸上下声相击，击声一依鼓为节。是时我醉不欲眠，纷纷罗袖屏前列。（前一人弄丸，已如庄生所云矣，后少年以足弄丸，而目不加施，尤为幻中之幻。诗如史公作传，毫发毕见，韵语中不意如此神奇。） 黄河经北徙，千里背淮流。远树烟中暝，荒城天际浮。人归二三月，南去一孤舟。何处王孙钓，伤心古渡头。（读“荒城天际浮”五字，为淮人伤心，今更堤高于城矣。） 入市吹箫一酒杯，十年漂泊孝廉才。苏君说赵谋方用，庾信辞梁赋转哀。家本谈天开稷馆，心伤落日望燕台。莲花万仞飞鸿过，何处空传《归去来》？ 流苏空系合欢床，夫婿长征妾断肠。留得当时临别泪，经年不忍浣衣裳。（诗人写泪者多，无写到此者。） 鸳鸯楼外乌欲栖，瑇瑁梁间燕吐泥。月晕圆随汉东蜯，天河倾向汝南鸡。万方仪态华灯出，一笑横陈翠帐低。愁见晓鸿征塞北，不知天将定辽西。 极目古徐州，斜阳睥睨愁。黄河闻改岸，红粉尚名楼。芳草长埋恨，悲风不待秋。尚书遗墓在，可有珮环游？（地已变迁，楼名长在，一女子之贞，亦足不朽，可以风世矣。） 父居黄阁女崆峒，流水桃花石室中。无限炎威竟何在，成仙却让李腾空。（自注：林甫女也。李白有《送内之庐山访女道士李腾空诗》。） 春风来融融，好花自为开。好鸟林间鸣，求友声喈喈。我心适无事，触物俱和谐。鸟尚求其群，人岂无同侪？花下设杯酒，愿与诸子偕。中心谅有得，各自抒我怀。元化本大公，何用分形骸。（春风沂水，无非天趣。） 虎丘七里塘，生祠何累累！榱栋高入云，丹雘纷陆离。连墙与接牖，屹然竖丰碑。下承以赑屃，上蟠以龙螭。华文表德行，大论抒猷为。某公居官日，曲折行其私。析利如秋秧，忘却民膏脂。文中颂清节，饮水迈伯夷。某公居官日，断狱无矜疑。五刑任喜怒，罔恤童与耆。文中颂仁爱，皋陶为士师。周览谀悦文，一例惭恧辞。旧有遗爱人，行政介且慈。行如打包僧，萧然去官时。士民走相送，各各涕涟洏。谁为建祠宇，惟留后人思。好官无生祠，墨吏有生祠。好官与墨吏，行人知不知？（倾吐出之，如白傅《秦中吟》，辞气风骨，无一不肖。） 匆匆岁欲尽，有客过我庐。云有急难事，强梁御诸途。一身惟赤手，何以还里闾？君能急人患，哀声为君呼。援手实我分，焉敢辞有无。所愧生计薄，末由足君须。倾橐赠之去，馈岁无留馀。恐乖家人意，欢颜对妻孥。妻孥知我心，笑言倍怡怡。依然煨榾柮，聊复换桃符。入夜四壁清，此心真晏如。 少年为侠客，万金散尽不少惜。中岁为诗人，远之楚泽哀灵均。归来慕隐者，脱弃浮荣如土苴。晚岁依空门，庵名落木归本根。我来访君荒山里，留客晚餐烹菊杞。夜寒襆被拥绳床，月满空堂疑积水。不是寻常话箭锋，生平披豁见心胸。卅年无限悲凉事，付与晨钟暮鼓中。（赠诗竟作元叹小传，起手八语，立格甚奇，一结蕴含可思。） 缦缨银胄垂红緌，裲裆耀日风前披。满月粉颊扬青眉，绣旗飘翻拥长铍。谁人结束整队伍，知是石砫女土司。英雄自古出巾帼，投石战场壮颜色。当年平靖奢崇明，一骑红装万人敌。手持长绳入贼陈，缚贼归来向空掷。思宗季年纷战争，勤王誓师万里行。至尊一语表英武，“桃花马上请开缨”。（自注：思陵赐诗中句。）后来献贼入巴蜀，龆龀不遗横杀戮。勤王兵残势穷蹙，子丧弟死一身独。连斩六贼力已殚，拔刀自刎身不辱。忠勇义烈兼有之，女中张许谁能续。即今遗像馀桓桓，摧激人间壮士肝。愿将效死沙场女，追配从军古木兰。（千古奇人，诗亦极力写之。○《明史》谓良玉寿终于家，然先大父同时人，亦似有据，岂所云所闻异辞者耶？） 冰霜磨炼后，忽放几枝新。独立江山暮，能开天地春。自然空色相，谁与斗精神？野客闲相对，如逢世外人。（脱尽窠臼，笼罩前人。） 卧薪尝胆日，纵饮擘笺时。但识凭江险，而忘厝火危。一堂争洛蜀，四镇角熊罴。此日王夷甫，清言或未宜。 江山何止割鸿沟，白马青丝尚未休。貂到续馀惟狗尾，侯当封处总羊头。不容党锢逃张俭，只许烟花选莫愁。况是龙蛇互相斗，元戎若个赋同仇？ 如此河山著此人，登高触绪总伤神。有朋共洒新亭泪，无扇能遮庾亮尘。白雁唳时来绝塞，黄花开日过经旬。传闻消息君知否，世外巢由作凤麟。 真共麻姑阅海桑，俄看文曜掩寒芒。石城众只哀袁粲，南部名曾重范滂。已陨柳枝空有室，（时河东君随死，所居名我闻室。）未荒红豆尚留庄。史才天与因多寿，转使词人咎彼苍。（原其曾为范滂，正惜其不为袁粲也。末以天付史才宽之，若回护，若不回护，工于讽谕。） 去年春尽同为客，此日君归又暮春。最是客中偏送远，况堪更送故乡人。（四层曲折，一气传写，又脱口而出，略不雕琢，是唐人绝句品格。） 茅屋水声里，面面桃花红。深杯独浅酌，花落盈杯中。今日向花醉，明日枝头空。开落固有时，何用嗟春风。 渡头枫叶正飘零，驿外空传旧有亭。两岸云封千嶂白，五更霜落一灯青。涛声入枕愁先觉，寒气侵人酒易醒。莫向洞庭悲木叶，恐惊瑶瑟怨湘灵。 尽室遁江村，乍归未识路。却问路旁人，为指门前树。痴儿各长成，有弟亦同住。病妻久卧床，淹淹迫岁暮。独客苦思乡，还乡如客寓。二亲掩重泉，凄清感霜露。回首望禾江，旧庐杳无处。信宿不遑安，又复出门去。（向于京口见无名氏诗，有“万里是乡家是客，三冬披葛夏披锦”句，写尽作客情事，读此诗尤觉黯然。） 微雨春舒叶，严霜岁植根。一拳沧海曲，千载首阳魂。叹世君臣薄，闻风草木尊。商周日已远，采罢亦何言。（咏高节也。不脱不粘，得老杜咏物体。） 遗庙凄凉落照馀，诸公抗节竟何如？可怜苦战平都督，不及临戎铁尚书。风雨孤城犹黯淡，河山故国已丘墟。峨眉亭上题诗客，千载伤心论革除。 枪云起西陲，阴翳纷四塞。地缺紫溟涨，天倾白日蚀。中原正格斗，东南括民力。宰相出管兵，奔走不得息。江汉恃锁钥，矫矫虎而翼。尾大莫敢制，痈溃徒自戚，带甲十万人，秦越终异城。诸藩复流虐，淮泗苦毕弋。天子日深居，优诏还示德。侧闻京尹令，上奉司马檄。大募勇健儿，蹶张守坞壁。老夫年半百，须发尚黎黑。沃土弃蓬萧，诸男死锋镝。入为饥寒并，出为豺狼逼。不如事征战，横行寄胸臆。（孤独饥寒，复为官长困逼，不如转战之冀幸于万一也。与少陵之“家乡既荡尽，远近理亦齐”，同一用意。○鲍明远有代古人题诗，当犹代也。） 我生遘末造，天戒犹未央。连延三辅地，十岁九旱蝗。害气致晦蒙，妖星为欃枪。有时雨如血，疵疠见伯强。中原复凶饥，行者心尽伤。城郭渐芜塞，弱肉争豺狼。边境士易骄，脱巾呼癸庚。丝管敛且尽，国计何苍黄。守臣系安危，川决必有防。涓涓不能遏，泛滥日以长。蛾贼关西来，纵横入畿疆。诏纸下六郡，大义诚激昂。我亦良家子，戴履共一王。闻诏即自誓，肯复依旧乡。雄剑久挂壁，拂拭生辉光。持此报恩去，存殁惟沙场。 结带事远方，六亲相决绝。明日疆场人，今日尊酒别。远人语六亲，此行勿啼血。丈夫急国难，草莽亦臣节。中宵闻点兵，慷慨荷长戟。落月光亏蔽，泉流水呜咽。同行各有类，宛马蹄踣铁。临敌愤欲前，贼势颇猖獗。至尊日西顾，屈指大献捷。嗟域羊将狼，情事不可说。前日侦者至，愿即受羁绁。幕府为解颐，辕门尽欢悦。革面未旬日，仍复据其穴。全楚人刳屠，中州土崩裂。王孙屡婴祸，宰相实塞拙。悔罪独雉经，谁云是明哲。我本远戍人，顾此愤益切。进止莫敢议，吞声驻冰雪。（流寇伪降旋叛，而枢臣刚愎自用，至全楚受屠，王孙被难，张献忠所云“借王以断杨嗣昌之头也”，计无复之，悔罪自经，而国事不可为矣。此种诗令读者可以论世。） 忆昔妾未字，生小皆清门。相逢两无忌，比舍同六亲。十四年稍长，逡巡始畏人。十五值时难，风雨啼空村。十六今于归，媒妁无一存。前日府帖下，淮南大兴屯。王事不敢避，执殳行苦辛。君行在须叟，裀席难久温。君意岂独忍，奈此覆冒恩。黄巢犯东都，六宫如飘尘。至尊尚莫保，况乃惸穷身。裁缣作裲裆，密紒裹以纯。君情毋弃捐，妾有双泪痕。 白日黯黯容易过，春风玉颜当奈何！君能忘忧我和歌，重倾迭酬金叵罗。臇凤脂，劈麟脯，炊珠羹，流玉醑。忧来填膺不能食，何如交欢及尔汝。君不闻闭关沉湎称达生，又不闻大呼狗窦千载名，人生不饮空独醒。 鄱江瀰瀰吹雨天，五月无禾成白田。桔槔虽具下力难，可怜来日无朝餐。辛勤终岁不得息，昨夜传闻羽书急。君不见东邻向壁哭未休，长男输役中男囚。 广庭月白秋漫漫，主人有酒留客欢。谁家思妇罢织素，坐调清砧当夜阑。砧声断续露华湿，不闻门外莎鸡泣。同是天涯离索情，感时最有闺中急。力尽回房泪点多，遥怜此际蹙双蛾，西风入怀奈独何！ 往者曾读《边令传》，云是保定陈子作。才雄法赡有根柢，菁英满前气旁魄。我尝仿佛思其人，千里停云阻河朔。今年得遇恒山阳，斗酒论文慰萧索。忆余为客西复东，门前车辙无一同。高曾规矩久芜没，后人不识般倕工。君今著书已逾尺，况复身亲见兵革。一嚬一笑皆有由，岂是寻常老逢掖。莫言上策不见收，长安少年多彻侯。君才如此合贫贱，且醉醇酒吟清秋。君不见江河之势原东流。（边令，米脂令边大绶也，曾发李自成祖茔，蔼公作传表之。） 秋林湿尽土花碧，蜗牛延缘不逾尺。角中两大安如山。胡为相寻日相戹？东帝西帝齐与秦，当年自谓英雄人。一朝粘壁竟槁死，沛公出为汉天子。（横览古今，何非蛮触，借齐秦以发其大凡。） 斜日下高树，秋风生细尘。可怜衰草地，犹是建安人。白屋更新主，青山结故邻。童童双桧在，风雨各千春。（三四语为时所称。） 草昧龙争日，风云得武臣。乘时元赤帜，奋迹岂黄巾。羽檄绥南服，天垣动北辰。断蛇先谶楚，逐鹿后降秦。建业王居正，洪都战血新。旌旗迷过鸟，矢石骇潜鳞。借箸应无匹，焚舟若有神。阽危神稷重，仗节死生均。日月躔双璧，羌戎奠九垠。君恩五等锡，士气一朝伸。孙子圭璋在，春秋俎豆陈。白波吹浩溔，苍瓦覆嶙峋。往事今为烈，羁人感自真。临流独横涕，萧瑟对秋旻。（视李北地作较典切，兼有骨力，此种全从杜陵得来。） 寒食吊之推，端阳悲郢客。如何重九日，不祀陶彭泽？ 远游当岁暮，为养反离亲。贫士千秋恨，依人万里身。丹崖盘鸟道，黑水暗龙津。嗟我犹羁旅，离筵倍怆神。 碧梧坠露惊秋早，罗帏辗转愁难晓。乳乌啼断井栏西，闺中一夜青丝老。只可闺中伴我愁，乌啼切莫向边州。卢龙碛里征人在，多恐闻时也白头。 猛虎突出势恒怒，不住深山踞当路。风高月黑闻啸声，四野行人尽回步。一虎之猛尚可当，群狐假窃牙爪张。岂无壮士欲手搏，出门四顾心徬徨。耽耽尔威谁养就，昔犹昏暮今白昼。瞑目从教凡兽惊，肥身那管饥民瘦。虎兮虎兮知惧无？灞陵亭下秋草枯。飞将猝发金仆姑，石犹饮羽况尔乎？（比高青丘作发露几许矣，然近日猛虎力量更大，飞将军恐亦敛手。） 王孙昔钓长淮流，钓竿一掷重瞳愁。赤龙得水上天去，钟室酬功付刀锯。汉家青史两钓台，千秋独为韩侯哀。何如客星早归钓，一别东都更不来。（两钓台意思陈矣，作者说来偏见其新。） 男儿三十尚贫贱，土室低头事笔砚。落魄恐遭厮养辱，苦吟畏被妻孥见。冬日不炉夏不扇，坐穿一榻破万卷。西行发策献至尊，致身不受将军荐。由来绛灌谗贾生，胡用若曹弄柔翰。齐门挟瑟嗟徒工，独立荒郊泪如霰。 新年半月雨不歇，连巷春泥马蹄没。差池已过赏灯时，金尊玉管花空发。娄东刺史趁新晴，特促然灯照夜明。珠箔舞残初见月，红窗歌转乍闻莺。六街九陌灯光晓，海城今夜春生早。不是官衙恣宴游，为民预祝秋成好。对景翻教忆去年，此时听雨正高眠。华灯却掩春宵寂，谁道秋来更可怜。九月十月风雨恶，到处田畴尽萧索。卖男鬻舍仅供粮，那有馀钱更行乐？闻说言官特疏求，减租诏下可无愁。不辞彻夜笙歌沸，及此风光乐未休。乐事无多忧转续，书生迂愿何时足。乞取蟠螭玉九枝，携来遍照流亡屋。（点缀太平，忽忆去年愁惨，波澜层叠，哀乐无端，末二语可云歌以当哭。） 惊喜相看问阿翁，少年连袂各头童。家从十五年前别，身在三千里外同。且注虫鱼潜砚北，任教车马过墙东。乡关耆旧多萧索，阅历如公道未穷。 高城遥对暮云平，独客登临感慨生。附郭尚馀三户在，几家能办十年征。霜清废垒寒乌集，月黑孤村野烧明。寄语子山休作赋，江南风景倍伤神。 欹枕荒郊鸟乱啼，渐闻人语板桥西。愁边觅句天难晓，梦里还家路易迷。两岸茭芦千里雁，五更霜月一村鸡。吴侬到此肠先断，况复高城急鼓鼙。 兵压邯郸气欲吞，时危公子下监门。满堂珠履三千客，朱亥从来未受恩。（与毛遂定纵同意。） 湖干路僻无车马，葭菼苍苍凉到天。长日接慵不著，草堂闲对鹭鸶眠。（从《渔洋诗话》中采入。） 已典春衣尽，还惊春色来。百花南向坼，一雁北飞回。浊酒从儿醉，轻罗任妇裁。平生萧瑟意，身世几悲哀。 惨淡庭松色。喧啾檐雀声。有苔封玉砌，无露到金茎。已厌浮云重，还看杨絮轻。应知陇上者，此际辍深耕。（有《寄小妇》诗，中云：“香能损肺熏宜少，露渐沾花摘莫频。”一时传诵，摘录于此。） 天宝开元事已陈，风尘宇内老遗民。偶谈先世频挥涕，为破家园只负薪。训子八行文不灭。（自注：忠介公家书。）讼冤一疏血犹新。（自注：芸斋《为父讼冤血疏》。）衣冠古朴人谁识，认是林宗垫角巾。（芸斋即忠介公冢子子佩先生也，一门忠孝，于赠答中，传写尽之，得立言之体。） 青山如故人，江水似美酒。今日重相逢，把酒对良友。 古井心情不起澜，画图犹著晋衣冠。形容莫诮吟诗瘦，曾见铜仙泣露盘。 一路霜风落叶深，偶逢知己入空林。云停似欲依禅定，鹤立居然有道心。古洞灯微涵冥色，夕阳钟动出寒音。十年宰相浑闲事，聊与山僧和苦吟。 云门野寺古禅关，片石峨峨烟霭间，一自翠华来胜地，常留宸翰纪名山。丹文不变千年色，碧藓难侵六字斑。堪笑花宫称广孝，君亲当日几时还？（宋高不报父兄之仇，称臣称侄，其罪擢发难数矣。一结讥笑之中，严于鈇钺。） 阴阴涧底花，落落岭头柏。苍苍云雾重，渺渺人家隔。相传葛稚川，烧丹此中宅。至今丹井间，红泉漱白石。石上台何高，栖迟合骚客。新藻洒芙蓉，英辞动金碧。千载人读书，余也忝后席。学仙仙未成，知音怀夙昔。独自抱琴来，慨焉终日夕。 弱冠雅负奇，矢志凌云表。匹马佩弓刀，出自三关道。报恩功未酬，独立伤怀抱。归卧南山南，荒林迹如扫。更上铁陵关，往事尤悄悄。浮云卷大旗，落日耀空堡。嗟哉明武军，一往乱飞鸟。战血郁未消，化作山头草。枝枝带征魂，遗恨何时了？ 自古尝称蜀道难，百步九折萦岩峦。何况严冬深雪里，寒氛晻霭逾千盘。前峰崒嵂矗天起，后峰连绵势未已。猿猱不度鸟不啼，悬崖无根谷无底。峨眉剑阁云万重，扪参历井摩苍穹。蛟龙蟠孥古木偃，螮蝀卼臲飞梁通。此时何处来徒众，运粮千里挽输重。仆夫股栗泥没胫，车轮欲摧马蹄冻。谁能画者李营丘。秋毫细晰天为愁。心神自与元气合，笔力直与造化侔。营丘本属唐宗系，邦家正值凌夷际。隆准王孙泣路隅，纥干冻雀遥飞去。天宝以降传乾符，车驾几度留成都。汉阴馈饷骡背负，百官始得充朝哺。蜀道之难难若此，危途数困唐天子。当时写此非偶然，后来题者赵承旨。承旨亦是宋天潢，笔墨神妙真相当。徘徊叹赏最珍惜，似因弱宋悲残唐。唐郊宋社久荆杞，又曾再阅沧桑矣。书画还从世上传，乾坤旧事随流水。此卷经今八百年，卷中陵谷犹未迁。收藏印记亦屡易，令人对此情惘然。君不见自有书契来，陈迹悠悠皆可睹。空将哀乐感兴亡，凭吊环州一抔土。呜呼岂必王孙心独苦！（弱宋残唐，遥遥相应，见画与题画者无限经营苦心，不止笔墨之工也。人君尚德不尚俭意，于言外见之。） 汉阳窥鄂渚，夹岸走长虹。小艇双飞燕，中流五两风。一江分二郡，三国斗群雄。多少兴亡事，销沉向此中。（自注：楚江小艇，一人掉两桨，名双飞燕。） 邂逅逢君泪满襟，殷勤重话岁寒心。还元阁上秋风急，尹树堂前暮色侵。初服不随沧海变，高情长与白云深。暂时把臂还成别，欲访幽栖何处寻？（自注：寺有还元阁、尹树堂，勿斋先生读书处。） 定军山下柏蒙茸，旷古精诚在此中。三尺孤坟犹汉土，一生心事毕秋风。孙曹未灭成何世，天地无知丧此公。千载伤情惟杜宇，年年啼血树头红。（“三顾频烦”，“两朝开济”，举其在生时言，此举其既没后言，立论各有所主。） 大江东下海门宽，万里奔流激箭湍。不信山从水底出，却疑身在画中看。龙窝灯火千株动，蜃气楼台一点寒。谁道风波不可涉，风波危处却平安。 白石山过紫石山，鸬鹚滩下鲤鱼滩。山山连接滩滩急，游子南还何日还！（《竹枝》遗响。） 午枕不可竟，醒此惊湍声。堆雪耀昏夜，殷雷喧夏晴。譬诸磊落士，所鸣恒不平。笑彼清泠潭，泯泯含微明。 世间铜臭久尘埋，圆璧千年出洛街。晓步相随双凤珮，晚妆应照九鸾钗。微茫斑驳云生面，错落光明月入怀。最好琼楼伴仙子，素娥斜捧上瑶阶。（玉溪生体。） 海外黄冠旧有期，难教遗老散清时。身随杞宋留文献，代阅商周重鼎彝。满地江湖伤白发，极天兵甲忆乌皮。重来簪笔承明殿，记得挥毫出每迟。 春日既已暮，山溪水亦长。缘越殊未极，兹焉复理榜。川原霭回郁，触目纷万象。鸟啼山木暗，人语滩石响。雨外峰明灭，风前花偃仰。岫转失来踪，沙明得前朗。鱼跳碧潭中，猿引苍藤上。壁隙鬼神劖，石皴仙人掌。时或遇平旷，茅屋兀三两。予本倦游人，取次惬心赏。逢山拟便登，遇水欣长往。只此区中迹，已深霞外想。何时纵所如，悠然息尘鞅。 半夜频呼起，寒风送我行。英雄消马迹，天地感鸡声。垒破才添戍，村空又避兵。始知班定远，不肯作书生。 卷八 屈绍隆 神虬乐泥蟠，鸿鹄安紫荆。飞腾亦何难，所贵忘吾形。子房久破产，一身如浮萍。英雄不失路，何以成功名。高歌送君酒，词采郁纵横。神仙尔何愚，犹未齐死生。明月在沧海，光华虚复盈。无怀千载忧，酣放聊沉冥。天地一尘垢，吾心独太清。（“英雄不失路”二语，亦吊古，亦赠人，亦自道。） 奈何帝，奈何帝，风流亡国亦足谊豪，美人相抱井中坠。可惜井中水不深，美人不死伤我心。泪痕化作胭脂痕，千秋漠漠苔花侵。苔花侵，美人墓在清溪阴。不死胭脂死清溪，可怜不作井中泥。国亡不恨恨惟此，山河不易一女子。（竟说宝全无心肝，有何意味，妙以情语出之，使读者转见其可怜。） 先人好种药，遗我神农书。与子理常业，参苓带雨锄。道从多病入，力是耦耕馀。莫叹生涯拙，韩康此隐居。 秋林无静树，叶落鸟频惊。一夜疑负雨，不知山月生。松门开积翠，潭水入空明。渐觉天鸡晓，披衣念远片。（天机自流，岂关人力。） 宗臣遗像在，对越孝陵云。《周礼》难为国，姬公竟负君。龙蛇迷旷野，日月在孤坟。莫问三杨事，忠良道各分。（重臣之迂，叔父之篡，二语道尽，结意辞虽婉曲，意严斧钺，《春秋》之笔也。） 几树榜朝阳，门名。犹承日月光。白头宫监在，攀折荐高皇。上苑樱桃尽，华林苜蓿长。春风空有意，先到独龙冈。 白草黄羊外，空闻觱篥哀。遥寻苏武庙，不上李陵台。风助群鹰击，云随万马来。关前无数柳，一夜落龙堆。（“风助”，助字有力，“云随万马来”，与谢茂秦‘风生万马间“，各极其胜。） 一笑无秦帝，飘然向澥东。谁能排大难，不屑计奇功。古戍三秋雁，高台万风。从来天下士，只在布衣中。（一起突兀，三四十字成句，五六写台，结语见自己抱负。一只字，不许他人共为天下士也。有胆，有力。） 最恨秦淮柳，长条复短条。秋风吹落叶，一夜别南朝。范蠡湖边客，相将荡画桡。言寻大禹穴，直渡浙江潮。（一气神行，太白后无继起者，此种诗，正以不著圈点为高。） 此地蜚孤塞，神京一线通。长城带天末，古戍接云中。马踏三秋雪，鹰呼万里风。河流声太苦，应为客途穷。 城南韦杜潏川滨，工部千秋庙貌新。一代悲歌成国史，二南风化在诗人。少陵原上花含日，皇子陂前鸟弄春。稷契平生空自许，谁知词客有经纶。（少陵诗史，人皆知之，原本二南，作者独拈出也。“词客有经纶”，只救房琯一节，朱子深许之。） 人日雪霏霏，孤舟上翠微。帆随南岳转，雁背碧湘飞。知己惟长剑，还家复短衣。猿声如送客，薄暮更依依。 一叶《离骚》酒一杯，滩声空助故臣哀。金川自逐鱼衣去，玉殿谁教燕子来？一姓终怀亡国恨，三仁难得逊荒才。君臣泪滴袈裟湿，怅望台城日几回。 襟带河汾玉殿长，一朝弓剑委秋霜。将军死战哀宁武，帝子生降恨晋阳。马首关山空落日，城中歌吹动清商。悲风处处吹松柏，谁到并州不断肠！ 玉槛珠帘总一丘，春魂多半在迷楼。蘼芜亦爱雷塘路，十月青青不肯秋。 白日所出金铁流，铁之性刚金性柔。铸为宝刀能屈伸，屈以防身伸杀人。星飞电激光离合，日华四射曈曈湿。阴风夜半刮面来，百万愁魂鞘中泣。中原岁岁飞白羽，世人见刀皆不顾。为恩为怨知是谁，宝刀何罪逢君怒。为君昼盛威与仪，为君夜伏魍与魑。水中有蛟贯其颐，山中有虎抉其皮。以杀止杀天下仁，宝刀所愿从圣人。（与药亭作用意各别，而尊崇中国指归略同，勿但赏其能作惊人语。） 蜀犬不识日，群吠声狺狺。越人贱章甫，不以易文身。中原龙战二十载，万事反覆如朝昏。我行惊惧伏草莽，举国大笑为愚人。何来年少金陵子，肯道相思满人耳。三年觅我二樵间，一夕逢君五羊市。倾山倒海见胸臆，白日照耀肝肠里。羁贫无酒留君欢，对坐江楼饥不起。是时积雨江上晴，丹枫乱落寒蝉鸣。长风驾浪作丘壑，蜃楼海市相峥嵘。赵佗朽骨为黄土，陆贾诗书亦何补。朝台空有汉家名，浩叹今人不如古。今人古人间容发，举足之分邈燕越。眼前得丧等云烟，身后是非悬日月。怪君茂龄怀抱奇，严君风义兼能诗。曾窥一二每心折，安得天马无龙驹。荒城气黑落日短，强为吾子停斯须。如君意气复何道，所愿故心终不渝。 《柏舟》两髦犹可仪，陶婴《黄鹄》曾双飞。夫人为妇已头白，眼中未识君光辉。自言生长大夫女，经史胸襟炳如炬。父母有命儿有心，纵不言承已心许。心期颉颃同一林，天教殊绝同辰参。人生意气贵一诺，妾宁负天不负心。妾父有男妾有姊，君家大夫只一子。有妻于俗得孤立，无妻为殇终已矣。素车白马入君门，由来为义非为恩。身安分命甘苦荠，半生衣枕无啼痕。当年十五今五十，嗣子成立皆有孙。呜呼男儿陷胸绝脰死容易，就义从容人所畏。青闺冉冉盛年徂，寸心一矢终不渝。千金之剑赠墓树，至今谈者犹区区，何况赠以千金躯。乃知未仁报韩者，古今所以为丈夫。负天不负心，天指母氏，本共姜“母也天只”句，区大夫止一子，无妻不立后，则后绝矣。此陈太君能见大义处，诗中曲曲传出。 勿论荣与悴，今古恨无穷。雪散烧痕上，青归战血中。天长垂大漠，地远后东风。独有明妃冢，年年似汉宫。（“青归战血中”，五字惊人。） 汉皇犹自将，率土敢言劳。共命惟良马，余生托宝刀。侵霜秋柝冷，占气夜天高。未见功成日，还家已二毛。 子规啼罢客天涯，蜀道如天古所嗟。诸葛威灵存八阵，汉朝终始在三巴。通牛峡路连云栈，如马瞿塘走浪花。拟酹昔贤鱼水地，海棠开遍野人家。（王汉王于巴、蜀、汉中，汉于此兴，后主不能守蜀而汉亡矣。四语可与论古。） 山河百战鼎终分，叹息漳南日暮云。乱世奸雄空复尔，一家词赋最怜君。铜台未散吹笙伎，石马先传出水文。七十二坟秋草遍，更无人表汉将军。（表扬才华，褫夺奸魄，论最平允。） 穀洛通淮日夜流，渚荷宫树不曾秋。十年士女河边骨，一笑君王镜里头。月下虹蜺生水殿，天中丝管在迷楼。繁华往事邗沟外，风起杨花无那愁。 虎迹苍茫霸业沉，古时山色尚阴阴。半楼月影千家笛，万里天涯一夜砧。南国干戈征士泪，西风刀剪美人心。市中亦有吹箫客，乞食吴门秋又深。（极熟题须一洗窠臼，此为得之。） 送师西去重低回，曾上衡山绝顶来。夏帝碑芜虫篆遍，楚天峰断雁行回。灯前鬼芋穿沙出，霁后僧门凿雪开。正是到时二三月，上方明月下方雷。（奇景得奇句写出。） 扶胥古渡水凄凄，雨后移舟望转迷。数口寄居秋草外，一身为客楚云西。家无兄弟依朋友，地夹河山畏鼓鼙。知己片言应不负，乱离妻女借提携。（如面诉友朋，宛转关生，情文并至。） 谤声易弭怨难除，秦法虽严亦甚疏。夜半桥边呼孺子，人间犹有未烧书。 鄢陵孝廉重然诺，约我今秋醉桑落。先人有友官并州，我欲从之客雁丘。高堂有母缺甘旨，负米何辞数千里。杲堂李子忧我闭门饥欲死，告以远行为色喜。酌我黄金罍，赠我青铜钱。低徊不忍别，此别须经年。袖君之钱醉我酒，城东城北频回首。归来儿女候柴门，笑指瓶中不盈斗。牵衣问我欲何之，今年丰熟仍苦饥。爷未出门共父语，爷既出门啼向谁？示儿袖中钱，故人佐行李。移与易米薪，且以救妻子。量米数薪堪作数日食，买舟无资行不得。他日仍登李子堂，李子为我作歌声苍凉。曳履依然守蓬荜，得酒且与倾壶觞。昨夜雪花如掌大，草阁严寒只僵卧。午馀日色照西窗，起把君诗读几过。窗前冰雪消有时，故人颜色长相思。（友人赠钱为远行资，乃归易薪米，仍守蓬荜，贫士实有此苦也。仍复登友人堂赋诗饮酒，绝无羞涩，犹见古人交道。） 广陵城中夜击柝，广陵城头啼乌鹊。尔我相逢语正繁，僮仆无情睡先著。微风忽起摇灯光，轻寒稍觉侵衣裳。鼓声坎坎下三四，解衣灭烛眠匡床。与君展转各无寐，细数年来不得志。为惜天涯此日身，转忆先人旧时事。君家曾祖大司空，清名文誉闻江东。神光两朝焚谏草，燕齐百郡铭河功。闻讣朝廷倍惆怅，特命春官予祭莽。卮酒分出天府浆，墓道筑就东园匠。此时万国来车书，至尊别殿梦华胥。潼关烽火起仓卒，延秋龙斗争欷歔。若翁司空冢孙子，自拜国恩心国耻。策马请监丞相军，守城遂同丞相死。此时君作怀中儿，何处寻来马革尸。今逾二十善词赋，《蓼莪》开卷徒伤悲。吾翁若翁交最好，吾翁贤书年独早。七篇屡下南宫第，一裘敝尽长安道。负囊簪笔越王台，角弓铁骑吴山来。白眼世上谁共语，散发江湖只自哀。闭门著《易》忘暮年，把酒读史呼苍天。嗟我三十尚失意，山高著述何时传？若翁游魂归未得，吾翁买土葬无力。相逢此地喜欲狂，相看今夜愁如织。披衣起坐闻荒鸡，欃枪在天明月低。（客舍相遭，追述累世交谊，忽悲忽喜，百感茫茫，自是意动神随之候。） 人生太难，车摧马烦。今日相对，皆当尽欢。（一解。）泛舟五湖，风波万端。上山采薇，虎视眈眈。（二解。）身受国恩，披发佯狂。愧无豫让，以报赵襄。（三解。）密雪闭门，饥寒苦侵。妻子相对，难与论心。（四解。）悲歌慷慨，惟有友朋。月落乌啼，旭日方升。（五解。） 雪苑春阴度玉珂，大梁公子倚雕戈。市无朱亥经过少，客有於期慷慨多。落日千家翻白羽，桃花三月走黄河。风流江左遥相忆。潦倒尊前有放歌。（可作羽声读。） 乘兴同移书画船，名园步步许流连。松林碍日常疑雨，鸟道穿云欲上天。山势北来当小阁，湖波南望接平田。酒阑无限沧桑感，话著开元各泫然。 先生奇绝处，直似李青莲。心爱飞仙术，诗多游侠篇。千金轻一诺，孤剑历三边。归隐罗浮顶，梅花伴醉眠。（如遇翁山，并如遇太白。） 太行南接黄河岸，一片帆开古汴州。欲去空劳亲串望，将归翻使弟兄愁。乱云碛里驱羸马，落日城边拥敝裘。叹息故园多难后，洪涛又报决商丘。 亲老游何远，长安羡尔归。西风悲落叶，征马恋斜晖。词赋无今古，烟霞少是非。渊明三径菊，留待护柴扉。 环卫皆君长，东南尽笮邛。流官乘小驷，蛮妇织花賨。刀剑生睚眦，衣冠列附庸。不烦司马檄，尺土亦王封。 天门千丈立崔嵬，铁削双峰一径开。山界鲁齐盘地轴，禅隆秦汉剩仙台。黄河北绕青丘山，碧海东依紫塞回。欲倩卢敖九节杖，晴披阊阖望蓬莱。 成王走，周公帝，二三孤臣死不避。愿为良臣，良臣安可为；愿为忠臣，身亡赤族宁足悲。臣舌尚在天能嗤，臣舌虽割心难移。宫中尸，不可别，地上书，不可灭。金川玉屑留人间，何由独割中丞舌。 天禄高然太乙藜，玉堂东畔石渠西。君王读罢《贤臣颂》，偏遣王褒访碧鸡。（讥不能用贤也。咏史诗自应以议论行之。） 天空木落石崔嵬，怀古凭轩倦眼开。山势欲奔吞浪住，江光不断抱城来。英雄气尽三分业，词客名高两赋才。只有文章传胜地，箫声鹤梦总尘埃。 新晴春色满渔汀，小憩黄垆画桨停。七里水环花市绿，一楼山向酒人青。绮罗堆里埋神剑，萧鼓声中老客星。一曲高歌情不浅，吴姬莫惜倒银瓶。（三四语写山塘风景如画。） 闽客浮家泖水湄，孤踪不许俗人知。春衣典尽缘沽酒，晨突无烟独爱诗。晞发未忘文信国，论心长忆郑当时。何来忽作思乡曲，撷采幽香绝妙词。 歌版当年出绛纱，绿腰红袖尽铅华。只今便面春风在，曾向章台拂柳花。 平明初下紫宸班，锦署无营昼掩关。闲拂案尘思往事，一杯凉雪祭椒山。（兵部有椒山题名，故祭之。） 蛱蝶轻罗押蒜金，灯前小立倚瑶琴。桃花潭水儿家住，只问郎情深不深。 怪石颓云势不平，西风卷出大江声。渔郎醉卧芦花里，笑指何人触浪行。 门前芳草路，春到有谁过？曙鸟喧寒樾，条风动绿波。性迂求世少，亲健得天多。莫讶将强仕，犹然隐涧阿。 故交十载散浮萍，槜李风烟此再经。今日独赍磨镜具，当时相送落帆亭。东门蚁酒春犹绿，南浦丝杨晚更青。只有寝园生宿草，鹧鸪啼处不堪听。 忆昔惊心丙子年，谁将只手独扶天？举朝半醉乌程酒，名士拚沉白马渊。党祸清时公又死，奸谋用后鼎俱迁。宁知宗社丘墟日。庙食东南肃几筵。（明思宗朝，乌程温体仁当国，戕虐善类，小人多附比之，社之所以屋也。三四为记实语。） 鸡唱烟中乱桨鸣，梦回酒醒未天明。江南风景凋残后，才听吴歌第一声。 我行初出郭，新月似峨眉。几夕望舒圆，今复蟾兔亏。匪独此朝夕，百岁亦如斯。怀情不能寐，徘徊向中墀。侧闻草虫鸣，仰望繁星垂，人言秋漏长，已觉衡汉移。千念未夜息，万感与朝期。长卿恒有疾，子云终何为？引领还踯躅，泪湿衣裳缁。 茶灶声清响竹廓，小亭新构面横塘。渔夫晚唱烟生浦，桑归迟归月满筐。一岭山花烧杜宇，满池春雨浴鸳鸯。篱边犬吠何人过，不是诗僧是酒狂。 记得当年来古驿，马鞭带雪系楼前。双柑香溅佳人手，半臂寒添酒客肩。忽见荒堤摧暮草，空伤衰榭没寒烟。风尘满目深惆怅，却望谁家寄醉眠？（记得，忽见，上下半篇，自成章法。双柑一联，渔洋谓似《才调集》中语。） 素袜翩翩月一钩，凌云风致想高楼。江南歌舞寻常事，便遣曹彬下蒋州。（连下章用意遣词，神似玉溪绝句。） 璧月庭花夜夜重，隋兵已断曲阿冲。丽华膝上能多记，偏忘床前告急封。 新开兰蕙正芳菲，初到鲥鱼入馔肥。最好流光是三月，如何抛却渡江归？ 我生无他长，所耽惟种树。树中尤爱梅，为其能守素。守素有同心，相将老岩穴。花时犯清霜，坐到将残月。家园兴未足，寻梅过太湖。梅花如白云，茫茫路欲无。入山不忍尽，下山元独宿，钟清何处寺，花隐谁家屋？愿言寄吾友，一枝折寒林。微物何足贡，将此岁寒心。（能守素，守此岁寒心也。一篇大旨如此。） 临觞送君发，正值榴花时。雨过风萧然，空江浪迟迟。行行君所经，冉冉予所历。若宿伊阳村，为望嵩山月。致我平生友，寄我一行书。相看成契阔，鬓发复何如？陈子未相识，相思亦已久。为我一问之，知有南村否？归云带雁飞，清霜点客衣。旦晚有题字，应报溪南扉。 少年会有役，辛苦何足言。四十今过二，向后多衰年。拨弃悠悠情，当从予所便。夜分偶感触，顾影心悁悁。忆我去冬时，种麦来溪田。小儿才五岁，叱叱扬耕鞭。随我至溪畔，背我弄溪泉。日暮徐来归，持锄趋我前。今春忽假馆，僻近西山偏，牵衣频送我，正傍溪田边。溪水亦活活，溪麦亦芊芊。自从别家来，岁月如流迁。麦今已可刈，儿今谁共怜？我意欲反棹，遇事苦迍邅。怀乡方伫立，东望惟云烟。（慈爱至情，委曲传出，无心学陶，去陶公未远。） 初日江荒荒，晓烟不可罢。稍行见青螺，渐次辨兰若。人行穿鹘巢，路窄盘石罅。逾时攀险绝，早已惊衰谢。树古岩就穿，楼高云许藉。一尽巅崖趣，旋从别径下。落木响萧骚，寒潮势奔泻。欲归路非远，问渡风稍借。可怜江上月，先我在茅舍。酌酒劝影形，嗒然坐清夜。（此首又近李颀、常建。○本朝五言古，李杲每首刻峭，潘南村每首清真，求参立者，或难其人。） 跨马塞北地，百战封一侯。钓鱼江南天，一竿占十洲。此事孰不知，大白为我浮。醉起唱铜斗，此乐君知否？（能存此乐，散人胜万户侯矣。） 水落溪田出，霜清下种时。烟中送人早，雨外到村迟。松隔谁家屋，花明是处篱。君今荷筿者，吾亦在东菑。 柳暗溪南路，柴门第几湾？人随春水远，鸟带夕阳还。绿过孤村雨，青浮隔县山。徘徊芳草意，不尽暮云间。 阴山沙砾卷云飞，战罢秋风咽鼓鼙。陇上空归都护马，城南尽哭羽林妻。萧关明月悲笳动，辽海孤烟杂部齐。远戍议添新介胄，不知猎骑过安西。 潮长波平岸，乌啼月满街。一声孤棹响，残梦落清淮。（金陵诗社诸名流咸在，赋《秦淮晓渡》，争胜者多长篇累幅。南村曰：“我年老才竭，只二十字也。”出示众人，皆敛手服，甚有袖诗不出者。金坛虞东皋云。） 江水悠悠泛画桡，东风何处不魂销。春归万里无消息，又过垂杨旧板桥。 黄鸦谷谷雨疏疏，燕麦风轻上鮆鱼。记得去年寒食节，全家上冢泊船初。 琴川王郎年正少，放笔往往称神妙。灵想寂与造化通，幽襟独写溪山照。看君得意时，意若旁无人，抽毫欲使群峰奔。踌躇顾盼久不下，素练忽破青山痕。谁剪罗浮烟，惊落华阴碧。势偃研北松，欲堕壁上石。冉冉岚气蒸，转目无留迹，营丘洪谷不可攀，人间久矣无青山。此时窥图发清赏，高兴半落云沙间。何处觅丹梯，何方种瑶草？烟霞四壁吾将老。援琴侍扫十丈绡，坐我云边弄仙岛。 此身拚永别，那意得生还。征骑才门外，喧声已户间，心含他日泪，眼认去时颜。啮臂知非梦，今朝真入关。（喧声已户间，即少陵“邻人满墙头”意，工于脱化） 昨岁星霜共尔行，今年杨柳又啼莺。漳河铜雀淹新雨，燕市金台赴晓旌。我醉但题《鹦鹉赋》，君归重惜凤凰声。妆楼翠幕春无数，憔悴人间孙子荆。 日落长沙枫树红，断猿啼处暮云空。可知昨夜乡关梦，身在寒烟万点中。 浣花溪上话残春，诗句文章老更真。酒半一声《河满子》，不堪重见孟才人。（与钱尚书赠冬哥作同一凄惋，而此于遗民席上见之，其情更深。） 纵有云霄志，其如铩羽何！语言徒自巧，文采累人多。陇坂关河杳，雕笼岁月过。翠衿浑短尽，愁绝少陵歌。（文采累人，一篇主见。祢正平后，柳柳州、刘连州，皆其人也。故君子有取于夷白。） 烟外吴山数点青，寒波渺渺抱空亭。国门尚奉将军令，海徼方高处士星。岂悔邹枚惟作赋，何妨申伏且专经。临岐不作杨朱泣，渔父《沧浪曲》可听。（中四语酬赠四君子，而沧浪亭只于起讫见之，另成一体。○时圈城令未除，齐娄二门间，皆屯兵所，故三语及此，后巡抚韩公世琦奏请撤之。） 一卷新词记啭莺，重来曲巷共逢迎。挑灯莫唱开元曲，花落江南涕泪横。（与“岐王宅里”、“崔九堂前”之作，一种风神。） 雪滩钓叟人不识，持竿日坐滩头石。渭水遭逢事有无，英雄老作江湖客。问尔垂纶定几年，笑而不答须飘然。知君原乏求鱼志，击楫还吟《秋水篇》，垂虹桥门七十二，君家恰在桥边住。茅屋斜开白板扉，钓船横系枯杨树。日落沙头增暮寒，江天风雪正漫漫。朝来冻合无鱼钓，好脱蓑衣当酒钱。（此为吴江顾茂伦作。） 刘生才把臂，几载客钱塘。一见如相识，重游即故乡。春阴桑叶白，日暖柳花香。未邈湖山兴，高歌那断肠。（桑叶非白，柳花无香，然古语云：“杏花盛，桑叶白。”太白云：“风吹柳花满店香。”诗人引用，皆有所本。） 征途几岁朅归来，庾信江南重可哀。春雨草连村市没，晓风花傍战场开。我思卖药仍无地，君定垂纶何处台？总是他乡成浪迹，故人相见且衔杯。 外极莽苍，内保精粹。至人不言，四时咸备。理不出身，道不在智。形体块然，神明所寄。虚心实腹，抱道守真。大化回薄，与仙者邻。运斡圆象，敷匝广轮。阴阳不害，庶得平均。（可参《予欲无言章》及《老子》守其环中等意。） 西山樵夫方壮年，手持樵斧西山边。朝向西山石上坐，暮向西山云际眠。行人过者问樵夫，愿君共坐语斯须。美髯如戟好身手，虎狼不顾千金躯。深林杳杳白日落，请君且去住城郭。丰貂锦衣不识寒，肥肉美酒供大嚼。暂时俯仰谁复嗤，恐随霜露填沟壑。樵夫不答自微吟，东江渔者知我心。 君去游齐鲁，惟怜泣路隅？沙深埋马足，风利断人须。鼓楫河流隘，瞻云岳色孤。兰陵多美酒，愁绝更须沽。 川原望不极，孤客自登台。落日大荒远，平沙秋雨来。青门生事渺，白石壮心哀。归思西风后，空怜作赋才。 嗟君此行役，把酒一沉吟。驱马河冰滑，听鸡夜雨深。鼓鼙孤客泪，书札故人心。念母归应早，天涯弗滞淫。 杨花如雪扑征衣，马上征夫苦忆归。曾向曲中回首望，而今真在路旁飞。（清清浅浅，自足风神，此辞体也。） 万里晴云淡素秋，海天东望更生愁。黄姑鳷鹊通斜汉，明月婵娟照戍楼。剖核谁当来阿母，吹笙何路问浮云？可怜携手阑干泪，空拟归来尚黑头。 衰飒秋风朔气回，中原何地可登台？五湖极望屋波渺，四野吹笳溥暮哀。江燕塞鸿纷自代，紫萸黄菊已徒开。最怜此日凭高处，短发萧萧照酒杯。 落日横江老白蘋，同乡停问一相亲。未嫌李尉翻新曲，偏喜何戡是旧人。玉管漫吹秋月白，红牙曾按绮筵新。坐中恐有伤心客，莫唱伊凉《水调》频。 华馆张灯酒共斟，清霜朔雪昼阴阴。上方请剑高名著，广柳容人侠气深。醉后难忘公瑾曲，愁来独抱蔡邕琴。秦淮渡口花争发，莫负当年《桃叶》吟。（应是侠士而为直臣者。） 炎炎当路客，奕奕朱门开。雄鸡无三号，冠盖纷沓来。志士大所营，漂漂穷无依。结根在累世，安能灼馀辉。历观古俊民，功成道何微。子牙尚阴谋，管仲器小哉！人生履国步，周道自我夷。猛虎扼其项，何况狐与狸。此身勤君父，安得慕荑齐。曲士矜一节，度外宁所希。宁为白玉碎，不为长伏雌。（北海目中，直无曹瞒，经营国难，不慕夷齐，其素愿然也。宁玉碎而不为瓦全，故卒被祸。拟古诗，须设身处地为之。） 剪征衣，亲手作，君身长短何须度，肥瘦定然不如昨。新衣为君裁。旧泪为君落。还将铜斗细熨灼，莫使衣上沾猩红，君见泪痕不肯著。（思路音节，近接青丘，远接文昌、仲初。） 路盘白竹村，崎岖探穷谷。居人八九家，林杪构破屋。下惟四柱立，亭亭不附木。仰视如鸟巢，夕暝梯云宿。楼动晚风吹，万竿如戛玉。已防虎豹害，复惧麋鹿触。我行多仿徨，不敢岐路哭。从者俱饥色，清潭聊手掬。吾语勿苦饥，餐松毛羽足。（写竹屋荒陋如见。） 晓霜不在地，微白生牛背。遥望涿鹿城，嶐然沙碛内。控緤走其下，壁立皆土块。此地古范阳，甲兵天下最。侧耳闻啼饥，伤心自我辈。野狼遇人嗥，苍鹰攫雉碎。生涯底如此，浩叹兹行迈。（天下之险，可使有饥民耶？谁谓山野人不留心经国。） 小小古晏城，西对华不注。昔之晋郤克，逐马匝此处。我行实已懒，解鞍歇薄暮。鸱枭啸其群，老乌守枯树。不见古人迹，断碑委樵路。手摸苔藓痕，字句读未误。平仲之采地，缅然起思慕。奈何千载后，芜没如野戍！相望有远山，恐是齐朝儛。 野阔天高枫叶丹，凤凰城上倚楼看。苔深玉马秋逾静，露涩铜驼晓未干。南浦云屯千骑合，西陵木落万家寒。愁来鼓角霜前动，莫听征鸿去渺漫。 花影莺声句偶传，无端真得玉人怜。刘郎前度身犹在，杜牧三生事惘然。银烛夜阑分险韵，画栏春半响么弦。玉钩斜外伤魂处，落尽桃花叫杜鹃。 看君心事欲凌云，客里悲歌日易曛。每笑成名皆竖子，翻因长揖重将军。焦桐未尽留知己，白凤时吞只卖文。忆向五羊同叱石，燕台相见又离群。 红粉宫中小队齐，花痕凝碧草萋萋。一从孙武归山后，不教三军教斗鸡。（武备不修意，借斗鸡想出，可云浚发巧心。） 汝书粘在壁，三载字依然。薄宦嗟无禄，投荒竟各天。老魂沾旅雪，客梦叫孤鸢。误汝真升斗，泉台恨肯捐。 悠悠北塘棹，落日转蓬科。留滞无安土，东南病把戈。江寒鱼罟静，月上虎踪多。去去勿复道，苍生可奈何？（第五语，经所云“三星在罶”也。） 鸡林今罢市，玄晏亦停披。天下书谁读，中原战未夷。干戈留短褐，贫贱养须眉。我有千秋业。嘐嘐杜甫知。 凭栏极望思苍茫，南北关山雁几行。万里故人偏海角，十年兄弟一匡床。欲谋土室真成狷，便哭穷途未是狂。爱尔灌园能乐志，楼前长种百株桑。（故人海角，应指汉槎远戍。） 徐海楼船卷土来，角声吹落暮云哀。将军卧鼓空城闭，国士搴旗战垒开。五尺汪童能破贼，三千瓦氏浪衔枚。（自注：明世庙征瓦氏兵御倭，甚暴。）先朝祠宇还香火，萧瑟寒鸦夕景催。（此死倭寇之乱者。） 先生本是关西子，不信而今我道穷。小草一官悲薄命，文章万卷哭秋风。萧萧涿鹿双蓬鬓，寂寂玄亭独老翁。相对话残嵇绍节，尊前泪滴夕阳红。 举目伶仃欲断魂，汝生惟此藐孤存。翻教衰祖为严父，休道无儿幸有孙。白首未抛苦海累，黄昏孰问寝门温。床头零落残书卷，几度青灯屋漏痕。 扶桑东极水云昏，溟涨连天入海门。白鹭千群沙际影，青螺数点雪中痕。石当罗刹声偏走，风折西泠势益奔。徙倚伍胥祠下望，鸱夷信有未招魂。（白鹭千群，用枚乘语意，青螺句，即苏诗所云“越山浑在浪花中”也。） 质子妖姬货可居，六王未毕已丘墟。鞭桥东去无灵药，骖乘西归有鲍鱼。 黄犬泪中惭废立，白蛇醉里报驱除。当时早为秦非计，牧地为封食有馀。 季世唐虞只此时，泗亭天壤哲人违。三交城下波声急，五丈原头日色微。 西国无烟生火井，东邻有女落蟂矶。不关钟邓能缘险，黄皓谯周尽识几。 （落蟂矶，落字未妥。） 祁连山下草，寂寞少人烟。魂魄千年后，还思渡酒泉。言故鬼犹不忘归也。 （前人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为善作苦语，此篇正复相似。） 非关长忆汝，舍汝欲谁亲？天地馀残腊，江湖剩几人。 一杯驱岁月，斗室傲冬春。自有千年在，何须叹苦辛。（一气直下，千钧笔力。） 匹马游梁出帝乡，赠鞭重集酒炉旁。那堪旅舍逢离别，正值家园作战场。 汴水月明沙雁过，蓟门霜动夜砧凉。伤心去住同摇落，不独悲秋泪满裳。 （分写河南、蓟北，而末以一语总承，格律甚细。） 境以居人重，情因遇故深。酌泉偏爱淡，看竹共分阴。 草木山中历，桑麻世外心。闲吟忘永夜，明月照披襟。 丈夫志四方，不受儿女羁。苟怀万里志，劳勚何足辞。 昨发海陵城，今宿淮水湄。附书于送徒，援笔中心悲。 亲亡两弟弱，支户惟中闺。水旱岁频仍，全家常苦饥。 官租宜早办，西畴勤耘耔。幼弟学易荒，肃恭承明师。 回首望螺山，先垄草离离。远行恋所生，贫贱无归期。 苟能行直道，何惧路险巇。长安多亲旧，音驿日夜驰。 纸短苦意长，挑灯重封题。欠伸启篷窗，月落村鸡啼。 （直写八行中语，归到恋所生，行直道，即所云“明发不寐，蛮陌可行”也。） 久客欲归去，翻愁行路难。极天围万岭，平地落千滩。 水立惊蛟斗，风腥哭虎残。悲歌烽火夕，流落恨儒冠。 出门寒辉看向圆，清宵白云多在天。归人已绝四邻静，老树叶陨风凄然。 门前即是寒溪路，坦步徐吟过古渡。长桥立久人不知，明月相随自来去。 闻道东篱菊已黄，无因移向酒尊旁。西风忽起野烟暮，落叶乱飞山树苍。 雁带寒声归渚急，江涵秋水与天长。浮云遮尽登高眼，不许愁人望故乡。 绿草疏篱映水滨，清溪寂寂四无邻。一帘细雨仍飞燕，几日残花又送春。 多病翻愁今夜酒，伤心如别故乡人。明年寄迹如何处，早向天涯慰苦辛。 （第六语，非古之伤心人不能道。） 闭门日以久，出郭尚鸣莺。为爱清溪色，春风百草生。 云低沧海树，潮上夕阳城。何处山中叟，犹闻伐木声。（钱、刘遗韵。） 地入幽州白日沈，寒云莽莽水阴阴。亦知匕首无成事，只重荆轲一片心。 （剑术之疏，中心之义，尽于十四字中矣。《纲目》书荆轲为盗，未为平允。） 秋稻朝初熟，荷花晚更香。萤飞过竹暗，牛饭就松凉。 斯世多充隐，吾徒半醒狂。爱从田父饮，杂坐亦何妨。 （王渔洋见田家饭牛，中有所感，因赋“牛饭就松凉”句。） 曲廓回处正斜曛，弄影随风自作群。曾恃粉衣欺艳雪，几缘香梦惹行云。 斜穿帘幕深深见，飞过池塘故故分。送得南园花草尽，正教愁杀杜司勋。 迢然影事未能忘，郑重停车问草堂。借箸漫言山聚米，引杯兼笑海生桑。 秦关鹿走当年火，吴苑乌啼此夜霜。指点旧京愁历历，为公枨触恨偏长。 甲子迁讹昔梦中，维桑回首又春风。吟怀平卷三分月，儒行虚留一亩宫。 莫讶孟郊家具少，翻嫌徐邈酒枪空。往时文彩吾能记，容易人间著此翁。 世事山居尽，衰年懒更加。鸟啼方梦觉，酒熟正梅花。 天地容双鬓，渔樵共一家。溪边聊晚眺，倚杖数归鸦。 （三语“方”字，四语“正字”，不炼之炼，是为诗眼。） 旌旗源口出，万马度沙头。山月开昏路，烽烟警素秋。 前林围已破，断壑血能流。何日销征伐，春原看牧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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