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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私房:城市里的“大户人家”

 西祠书生 2015-03-25

老私房:城市里的大户人家

在上海除了老公寓,还有着一批别样老私房,这批有着中国传统屋顶的老私房有的是名人故居,如黄炎培、蔡元培故居等,另外比如当年上海的青帮大亨黄金荣的中式私宅则变成了如今的桂林公园。这样的中式或者中西合璧的老私房除了作为文化阵地和旅游景点而受到保护,因此能够完整保留下来外,其它的大都已经破败,从现在是无论如何看不到过去的。而且它们和城市高楼形成的奇怪落差更让它们流落在了人们的视线之外。和有着西化的风光外表和旖旎过去而如今却被上海最普通的工薪阶层上演七十二家房客的老公寓不同的是,这批在城市高楼大厦夹缝里的老私房却并非贫民窟的穷街,往往有着经典的中国式的辉煌过去,祖先出身传统大家,在上海开枝散叶,造的自然是祖宗流传下来的中式庭院,讲究天方地圆,有树有草,有花有鱼,有中规中矩的女仆。这样的氛围和气质随着房子和家具一起流传在子孙血液里直到如今,虽然如今地皮已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缩小,房子也已然破旧甚至被迫改观。

有趣的是,当年老公寓的主人将中国性格和西式生活糅合为一个新品种”——老克勒,却无力将此代代传承,远离了老公寓的子孙们只会从香港变了味道的怀旧电影里作些想像,老公寓要国家来保护,保护住了外壳,内里却无人理会。而老私房当年老太爷的子孙们却依然顽强固守大团圆的局面,常常有凭有据地道出当年的盛况,举手投足之间依然恪守当年在正房里祖辈威严的教训,在当今局促的环境里还能靠回忆保持一份大家族的自豪。所以无论他们是否有能力,有多少能力,他们都会全心全意地自己保护这个家这幢房子。
  这样的老私房在上海已然不多,本刊记者经过查访,走进了虹口区的梧州路。

 


第一代:旧式大户的辉煌

梧州路位于上海市的虹口区,距离全国闻名的上海四大马路之一的四川北路很近。梧州路277弄的对面曾经是上海著名的三角地菜场,现在这个菜场已经没有了,改成了小小的梧州菜场

梧州路277弄夹在上海市第二建筑公司的办公楼和一幢高大的灰色建筑中间。这幢在雨天里看上去特别沉重的灰色建筑是上海市保护建筑——当年英国人办的杀牛公司,上海最早的自动化屠宰场。不远处被几幢现代的高层商品房围绕,因此不熟悉的人很难找到277弄的门牌号码。这方寸之地却人口稠密,传统的用灰色瓦片覆盖的坡型屋顶层层叠叠,这批房子全部都是私房,是住在这里的人们的祖辈留下的资产,大部分都有了半个世纪以上的历史。

记者的采访对象27724号的主人之一——沈阿姨已经笑盈盈地打开了大门。24号现在是一栋4层楼的水泥楼房,狭窄的楼梯和阴暗的楼道,一切都是水泥的本色,颇像农村的现代农舍,但没有农舍夸张的外墙装饰。

沈阿姨的父母亲都出身宁波大户人家,当年从杀牛公司直到后面的沙泾路这一大片地方全部都属于沈阿姨的舅舅、沙泾浜煤炭码头的老板。而沈阿姨的父亲当年在上海开电子工厂,日本人侵入上海,炸毁了他们在当时上海市区的家,于是舅舅将自己的地产划了一块给沈老先生重建家园。虽然沈老先生因嫌地方毗邻杀牛公司,并不打算长住此地,但还是按照传统宁波大户的规矩造了一座庭院,有大花园,养鱼塘,正房、东西厢房和后院天井,虽是战争年代的匆忙,但是一样没有缺少,太太照样雇了若干老实干净的女仆来帮忙照管孩子和家务。而她的弟弟,沙泾浜煤炭码头的老板在隔壁的庭院里娶了4房太太。

只是杀牛公司沙泾浜煤炭码头早已经成为历史名词,曾经并不打算长住的地方却再也没有离开。如今早已远去香港的舅舅和沈老先生都已作古,惟独剩下沈老太太,已经95岁高龄。老太太的身高依然保持在160厘米以上,拄着拐杖腰板挺得很直,每天楼上楼下这个房间那个房间颤巍巍地走来走去,外孙的婚事等等很多事情依然要管,依然是当年大户人家里说一不二的太太习惯。老太太操着一口宁波话问记者姓什么,记者在她的耳朵边喊:姓王。她笑了,用宁波话唤记者:小王。沈阿姨说老太太已经有些糊涂了,常常要回宁波娘家,惦记着那里的大院子和老房子。但是记者送给她吃的香蕉和枇杷,她吃了以后特地跑来说是买得上当了,理由是哪有这样大的枇杷

记者给老太太拍照的时候,老太太一边叮嘱等一下,一边用手仔细整理头发,并且特别靠在了沈阿姨布置在她房间里的盆花的旁边,恰到好处地笑。

 

 

第二代:巨变中的坚持

  今年已经61岁,身高却有170公分,依然苗条漂亮,举手投足颇有大家风范的沈阿姨当年是这座宁波庭院的大小姐,她在告诉记者过去的时候将她父亲的照片一并拿出来给记者看,当年的沈老先生一身中式盛装。看着照片,沈阿姨将过去娓娓道来的时候,提到她童年时在花园鱼塘里钓鱼的往事时微笑着,提到那样大的地方在文化大革命时被侵吞被强占,父亲遭到殴打逼得她和造反派对打时也依然微笑着,是大户人家的不在乎。

  沈阿姨首先将记者领到了二楼的她的房间里。房间的陈设很简洁,跨时代的东西放在一起却也非常协调,比如组合音响和缝纫机,比如组合衣柜和铺在床上的老式手工编织的床罩,墙角还放着一只精雕细刻的古典宁波式衣柜,这只柜子拿到老家具店去价格不菲,沈阿姨说是她家当年的老家具。

  沈阿姨是大小姐,上面有哥哥,下面有妹妹和弟弟。解放以后,沈家的子女被迫全部离开上海去了外地,有的是支内,有的是插队落户,沈阿姨去了江西南昌支援内陆建设,在那里她选择了父亲曾在美国留学的上海松江世家——顾氏家族的后代顾先生为她的丈夫,并且共同走过文革的艰辛,为的就是一份彼此骨子里生就的合拍和门当户对。娘家和舅舅家的庭院的一部分房屋和土地失去了,后来,有的归还了,有的没有。但是我们回来探亲时依然还是一个大团圆的家,所以依然还是乐陶陶的。沈阿姨说。

  梧州路24号重新热闹起来的时候,当年的花园已经只剩下一个角落,沈阿姨童年钓鱼的鱼塘已经被只有一个手指的距离的第二建筑公司的下水管道污染成了一个污水塘,但是沈老先生亲手栽下的葡萄架依然枝叶茂盛,攀到了第二建筑公司的外墙上。他的儿女们除了一个儿子以外以及孙辈都从四面八方陆陆续续回来了,当年的宁波庭院虽然再一次大团圆,但是已经破败得白蚂蚁到处都是2003年,梧州路24号获得有关部门批准可以自行翻修,于是沈阿姨以及她的5位兄妹每家平均出了一万多元将老房子变成了如今四层楼的水泥房,按照父亲的遗嘱,每家都平均拥有了自己的空间,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将这些空间变成一个个独立却又不远离的家。但是这个时候,6个兄弟姐妹已经有一位兄长故去,除了小弟以外,其余人都在梧州路24号以外有了自己的家。比如沈阿姨,女儿在上海的黄金地段古北路茅台路为父母弟弟安置了一个舒适的生活天地。

  只是在上海的谁都没有放弃梧州路24号,依然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摆出了一个家的模样,虽然简单。沈老太太再次成为家中的核心,在她的房间里有两张标准单人床。老人由上海的四个子女按每人两个月轮流照顾,这个时候即使外面有家,也是要住在这里的,晚上甚至要有一个人睡在老太太的房间里,这段时间正轮到沈阿姨。这房子里都有我们的家,让老人觉得儿女永远都围绕在身边,这是我们旧式大家庭的规矩,现在在上海已经不多见了。沈阿姨说。房子的三楼和四楼有两个露台,沈阿姨陪记者冒雨走上露台,正对面那栋有着漂亮花架放满了花的楼房的露台上一位中年女子向沈阿姨打招呼,沈阿姨向记者介绍那是她的表妹——沙泾浜煤炭码头老板二太太的女儿。在露台上,沈阿姨让记者对当年的地皮面积有了一个感性认识并对当年的庭院规模有了一个合理想像。

  在沈阿姨的热心带领下,记者又走访了沈阿姨表妹家。表妹今年51岁了,但是打扮得看上去很年轻,在家里养着好狗种着好花,在这个周末的雨天里闲散在这老房子里,空气里散漫着当年大户人家的悠闲气息。和她的哥哥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有自己的小家,也有不散的大家。表姐妹俩共同笑着回忆当年两家的庭院近得只隔一棵大树,沈阿姨的女儿顾泓蕾可以从自家的窗户直接递到表阿姨家,大家庭里既是表姐妹也是日日玩在一处的闺中密友。

 

 

第三代:血脉里的依恋

  其实是24号的根上长出的第三代首先回到了这座已经略显破败的宁波庭院的,有的在这里出生并度过童年,有的不是。首先回到这里的是沈阿姨的女儿顾泓蕾,这个在这里度过幼年,然后在江西度过全部少女时代的女孩子在90年代初大学毕业以后回到上海工作,和她的外婆,沈老太太两个人守着老房子,再后来,弟弟和表弟表妹先后回来,当年沈家大小姐的女儿顾泓蕾当家。如今顾泓蕾早已在日本成家立业,并且是一个4岁男孩的母亲了,记者通过网络交流工具MSN采访了她。对于老房子,顾鸿蕾依然觉得很有意思。当记者在24号她的老家采访的时候她打来电话给母亲,问母亲一道宁波菜的做法,并说刚刚给家里28平方米的花园拔完了草,沈阿姨说女儿因为曾经生活在一个有花园的家里,所以对花园情有独钟。在记者对顾泓蕾的网络采访中,她对当年老家花园里的风声和外婆母亲的宁波小菜都记忆犹新。

  如今第三代的女孩子全部去了国外,除了在外地工作的顾鸿蕾的弟弟,几个男孩子坚持在那里,比如沈阿姨妹妹的儿子小胖,这个沈老太太亲手带过,一出差就要让老太太念叨几十遍并在95岁高龄的时候还操心他的婚事,希望他能够把家安在她隔壁的男孩,一直都住在24号属于他母亲的房间里。还比如23岁的小沈,沈老太太最小的孙子,住在顶楼独立的小房间。在这个有着木头屋顶的房间里,小沈建立了一个属于年轻人的天地,并在那里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小沈说他很喜欢住在这里,不仅觉得房子大,主要的是大家都能住在一起,不像新式房子,最多一个楼面的人认识,但是楼上楼下的就肯定不认识,而现在楼上楼下都是自己人,感觉不一样,我最担心的是它可能随时会被拆掉。记者问他如果结婚后会不会住在这里,小沈说:会去外面买房子,毕竟我觉得结婚后就应该离开父母有自己的家了。但是这个房子不拆的话,我还是会在这里为自己留一个天地。小沈很怀念过去的花园,说假如能保留那个花园就好了。三代的团圆局面在年轻一代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让他们对这房子有深深的依恋。

 

现状:失去和固守

  一个上海市区里的中式庭院已然面目全非,但是庭院里的人却还保持着庭院时的心,无论房子如何改变,都改变不了对这个繁衍生息的家的留恋。小沈的一番话里被反复强调的房子拆与不拆的担心也代表了梧州路27724号及隔壁表妹家所有人的心理。这些人有不少在国外或者事业有成,但是谁也没有打算将翻修后的楼房好好装修,即使是自己在里面的小家庭,也没有任何细节上的装饰,屋子里的东西都是一卡车就能全部拉走的。主人们都告知这完全是因为他们谁也吃不准这房子什么时候就拆掉了,所以他们不在装修上投入,怕到时候更舍不得。沈阿姨的表妹说她的儿子已经在外面买了新房子希望她住过去,而她是坚决不会去的。因为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我希望房子不要拆,我不想走。我觉得是不会拆的,我们这个房子从解放就说要拆,不是到现在也没拆么?如果被动迁,她的狗和那么多花的命运可想而知。而沈阿姨除了照顾母亲的两个月,平时和丈夫顾先生有空时还会来小住,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太多的回忆,小菜场也别有味道,这里和古北路有不一样的感觉,加上节日期间固定的和平时随时可以做到的大团圆都让沈阿姨来一次便舍不得一次,所以提到拆与不拆的问题,沈阿姨的眼睛里是分明的不舍。

  在最新的上海市地图上,这里已经不存在,而变成了一条笔直的公路,所以如果凭借地图,谁也不会知道这里的一花一草每一块砖瓦都曾经见证了一个大家族的变迁和延续,见证了当年旧式大户人家在上海飞快而有些浮躁的现代化脚步里依然坚持着的旧式规矩和在血液里在骨子里的大家风范。在这样的人生里可以追溯上海这个城市的变迁,可以体味传统和现代的融合和冲突。在这个周末的中午,梧州路277弄弄口50年代风格的剃头摊上,穿着白大褂的剃头师傅在假寐,而对面的高楼里正有时髦女郎在阳台上往这边看风景。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必然和偶然,并非全都能在自己的掌控中,就好比选择将家安在老房子还是新房子,也许可以自主,也许不能自主。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也无论是自愿的还是无奈,发生在老房子里的人生都肯定是精彩的,因为这些人生都和一个字相关,在历史和现实交融处有了无限的怀想和展望,也因此这样的人生才是和这座城市真正血脉相联的,是他们体现着这座城市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丰富着这座城市的美丽和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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