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开始思考存在的意义时,那么他离哲学的终极问题就很近了。无论他出身于文科还是理科,他离文理的结合处也很近了。 法国作家菲利普·福雷斯特写作《薛定谔之猫》时的状态必定如此,无疑,他不仅学习了和“薛定谔之猫”相关的量子力学,他甚至学习了即使专业人士都不一定明白的量子多世界。在这部似小说非小说、似散文非散文的书中,我读到了他对量子世界的深刻理解,这让我吃惊,因为福雷斯特只是一名评论家和作家。 X 他在中国还不怎么出名,书出了几本,其中两本是黄荭翻译的,一本是《薛定谔之猫》,另一本是《然而》。他和我同年,出生于1962年,比我晚一年大学毕业,也比我晚一年获得博士学位。当然我们获得是不同品种的博士,我是理学博士,他是文学博士。我获得博士晚的原因是因为出国,以及处于特殊时代,那是1990年。他获得博士学位晚的原因就不知道了。 我从理学慢慢向文学渗透,他从文学起步开始考虑物理学和哲学的终极问题,这种人不多。我读了他如何成为小说家的故事之后就明白了为什么他属于这类少数人。1995年,他三岁的女儿被查出患有尤文氏瘤,次年去世,这正是小孩最活泼可爱的四岁年纪。女儿的去世带来可怕的打击,就像他喜欢的日本俳人小林一茶在爱女去世后写的俳句“露水的世,虽然是露水的世,虽然是如此”所写的状态,痛苦失落但无可奈何。于是写作小说,从一位学者跨界小说家。 即使《薛定谔的猫》与他的女儿去世无关,他的女儿还会不时出现在这本书中,这个事件本身就像书中黑夜中出现的那只猫,不知何时出现也不知何时消失,甚至不知出现过没有。 尽管薛定谔的猫人所皆知,可能没有多少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薛定谔当年设计的理想实验到底说明了一个什么道理。书名《薛定谔之猫》,注定它是一本小众的书,作者似乎也不在乎会有多少读者,因此作者不遗余力地在书中大谈物理学,然后由此开始漫游精神世界。 量子力学中有一个著名的不确定性原理,它告诉我们,任何一个物体的可观测量不可能同时被精确地观测,也就是说,这些可观测物理量本身形成的集合并不是“客观存在”的,或者用哲学的术语,不是“实在”的。但是,它们的一些子集却是可以同时可被观测的,特别地,如果我们挑出任何其中一个,是可以被观测的,因此,每一个单独的物理量又是“实在”的。最简单常见的例子就是一个粒子的位置和速度,位置单独可以被测量和确定,速度也一样,但我们不能通过观测同时确定这个粒子的位置和速度,这完全违背了我们日常感受。一个跑步的人当然同时具有位置和速度,他在北京的奥森某处跑,或者在广州的珠江边跑,同时,他的速度是每小时八公里。量子力学告诉我们,这样说虽然并没有错,但如果你想将位置和速度无限地精确下去,就会遇到一个瓶颈。如果物体非常小,这个瓶颈很快就被看到。 粒子存在还是不存在?当然存在。粒子的位置存在不存在?也存在。但是,粒子的位置和速度并不同时存在,也就是说,所谓实在,不是我们感官感受到的实在。 如果这个例子还不够挑战你的经验,那么薛定谔的猫肯定足够挑战。一只猫可以是存在的,它可以是活的,也可以是死的。现在,我们将这只猫放在一个氧气充足的黑箱里,箱子里还有一把由衰变元素控制的枪,那么,这只猫随时可能被枪打死。问题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那个随时会衰变的元素不确定什么时候衰变,它总是处于某种“未衰变”和“已衰变“的叠加态,也就是说,猫也是处于“生”与“死”的叠加态。这可能吗?我们的经验告诉我们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没有见过任何处于“生”与“死”的叠加态的生命。 物理学当然对此有一个解释,在现实世界中,由于周围的环境影响,一个宏观生物不会处于这个既生既死的状态,但是,物理学家近年来也通过实验制备出类似的宏观物体,它的位置既在这里又在那里,或者既不在这里又不在那里。这确实完全突破了我们日常经验。存在,已经不是我们知道的那个“存在”了。 如果薛定谔的猫还不足以让你吃惊,那么,请看看量子多世界。上世纪五十年代,由普林斯顿的一个研究生发明的多世界理论给薛定谔的猫带来一个解释:当你打开那个装了一只不幸的猫的箱子时,猫不是处于生的状态就是处于死的状态,世界由此分岔成两个世界,在一个世界中,那只猫活着,你和那只猫和平幸福地生活下去;在另一个世界,那只猫死了,你的余生在不断怀念猫的状态中度过。这两个世界并行不悖,而且此后再也不融合,所以不会出现任何悖论,也就是说活着的猫和死了的猫不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世界里,一个乐观向上的你和一个怀旧的你也不会出现在一个世界中。当这类事发生多了,世界分裂成越来越多的世界。 福雷斯特那只黑夜里出现的猫到底出现过吗?或者,它出现过现在到底去了哪里?在多世界中,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是谜。 再看一个例子。一天,你在街上漫步,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的美女。她媚眼一转,你不好意思直盯着人家,因此你看到了那个媚眼,或者你没有看到那个媚眼。世界开始分岔了,在一个世界中,你继续平静地漫步,你独孤地终老。在另一个世界中,你在看到那个媚眼之后厚着脸皮搭讪了美女,你们后来结婚了,你们后来生孩子了,你们最后儿孙满堂。量子物理告诉我们,这两个世界其实都存在。 那么,什么是“存在”,小林的“露水的世”仅仅是无数存在中的一个?另一个小林在另一个世界中虽然还是俳人但没有写出这首俳句? 如果你想沿着这条路继续想下去,那么,我向你推荐福雷斯特的《薛定谔之猫》,在那里,有一条既哲学又诗意的路等着你去漫步。在这里,你会遇上物理学家,你还会遇上诗人和小说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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