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软绡红泪积,漏痕斜罥菱丝碧。 古钗封寄玉关秋,天咫尺,人南北, 不信鸳鸯头不白。 ——纳兰容若《天仙子》 他写相思,情深似痴。 相思一事,无论入诗入词还是作文,写起来总是会比别的事要来得温柔动人。即便当中有思之念之的艰辛熬煮,亦是无碍。若是由纳兰容若来写则又会添一种曼妙在其中。不但如此,容若这阕《天仙子》浪漫语词当中更独具一种古意。 这古意主要体现在其中的借喻和典故里。首句写“好在软绡红泪积”。读罢好像果真见那女子将一腔相思书于软绡之上寄与他,红泪相伴,字近氤氲。句句皆是情深,皆是惦念。 “红泪”,是说女子因面染胭脂,泪落之时被染红,故称红泪,是女子心伤之泪。“红泪”一词有一典故。北宋张君房辑纂的《丽情集》当中记有一女子名唤“灼灼”。“灼灼,锦城官妓也,善舞《柘枝》,能歌《水调》,御史裴质与之善。后裴召还,灼灼以软绡聚红泪为寄。” 纳兰容若的《如梦令》当中亦有出现。 纤月黄昏庭院,语密翻教醉浅。 知否那人心?旧恨新欢相半。 谁见?谁见?珊枕泪痕红泫。 彼时,容若扈从出塞,因事离家,与妻子卢氏分居两地。毕竟是康熙帝的御前侍卫,一切行止都依康熙帝行程为准,与妻子小别亦是常有的事。容若与妻子卢氏感情甚笃,卢氏又是知诗情识风雅的女子,于是,这相思的信件也是与旁人不同,她不用纸来写,却用绢丝来书。 文字最易与人的内心知会产生共鸣。她书写时,是内心寥落至极的。愈是多写一笔,思念便愈是深刻。写至最后一个字,她便终于忍不住,泪眼婆娑。那泪,一滴一滴都落入了那软绡当中,覆于字上,洇染而入。 于是,容若写“漏痕斜罥菱丝碧”。此一句当中“漏痕”与下一句“古钗封寄玉关秋”当中的“古钗”都是用来比喻书法当中草书的。他说,这信上字迹,因泪斑驳,竟反倒似潇洒草字,如斜挂的菱罥上的行行花纹。别有一种美。但这美,此一刻,只觉凄清。 宋词人姜夔在其书法艺术论著《续书谱》当中有“草书用笔,如折钗股,如屋漏痕”之句。折钗股,也是比喻草书用笔的一种技法。钗是女子饰物,质坚而韧。此处是借以形容转折的笔画,虽弯曲盘绕而其笔致依然圆润饱满。屋漏痕,则是比喻书法用笔犹似屋墙破壁之间的雨水漏痕,旨在形容笔画之凝重与自然。 到词的下阕,容若转而抒情。语词简白,但情意缱绻。时已深秋,他身在玉关,日日盼归,与妻子相聚,却一等再等,归期不至。相思本就不是一个人的事。她念他之深,一如他思她之切。恰此时,妻子一封家书千里来寄。 彼时,他手执她信,他与她,似咫尺之间,却又实是天涯之隔。咫尺天涯就是这样的意味了。浓情蜜意之下,尽是爱之艰辛、爱之苍凉与爱之无奈。于是,他才会说“不信鸳鸯头不白”。思念太深,连鸳鸯亦会白头。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