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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西族的爱情

 廿氏春秋 2015-04-22

撰文/朱莉娅

摄影/唐新华 普中华 张金明 王英 陈克勤


大学时,我喜欢给人取外号,江儿的称呼就是这么来的,根据是她来自丽江。

我新生报到去宿舍,一个坐在门口的女孩跟我打招呼,几乎没等我回话,已经跳上床帮我铺床,热情而自然。那个宿舍里第一个跟我打招呼的同学就是江儿,丽江的纳西族,高高的鼻子,宽阔的额头。



每次回丽江,江儿都会带来很多好吃的,脆李、脆梅等,最好吃的是米灌肠,猪血拌着糯米,装在大肠里。毕业多年后,江儿从丽江来昆明,还经常会给我带米灌肠。

江儿的父亲做外贸生意,主要是菌子。滇西北连绵不尽的群山和茂密的森林里,盛产松茸等菌子,每到捡菌子的季节,丽江、香格里拉的纳西族、藏族等,去山里找了菌子,拿到集市上卖。江儿的父亲带着人收菌子,然后出口到日本等地。

旧时,丽江是茶马古道进藏必经之地,江儿父亲他们收菌子繁忙的时候也用马帮。马帮崇拜山神,其替身是草果,在野外露宿,先用菜饭撒祭山神,然后丢几个草果在火塘中。

大一没结束,江儿的父亲就去世了。


丽江来了个纳西族男孩,黝黑,高,总是在宿舍楼下等她,他们常常一起出去。他在昆明没有工作,唯一的事情,就是陪她度过这悲伤的时期。他几乎每晚都打电话到宿舍,他们说纳西话,一聊很久。

江儿很喜欢自己的纳西族文化,她有很多王丕震的书。那是一个纳西族老人,一生坎坷,却在退休后不到14年的时间内创作了一百部长篇历史小说,计1899万字。依稀还记得王丕震的书里,写到木氏土司的夫人,几乎都是有一双“天足”的少数民族,只有一位是来自汉族官员的女儿,裹着小脚,拎不了重物,走不了大步,让其他夫人从心底里瞧不起。这块土地上长大的人们,理解不了汉族人为什么要把好好的脚裹成丑陋的小脚,畸形吓人,还自以为美。

父亲去世后,江儿的母亲便常常来看她。一个乐观的纳西族妈妈,胖胖的,高大,声音洪亮。每次来,都给我们带许多好吃的。我很喜欢江儿妈妈身上那种让人安定的感觉,她也很喜欢我,毕业前,我成了她的干女儿,她成了我的干娘。



第一次去丽江是江儿的姐姐结婚,纳西庭院里摆酒席,邻居和亲戚朋友都来帮忙,多数是纳西族,穿的民族服装,都是自己做的。他们跟我们这些外面去的人说汉话,自己交流则都用纳西话。在云南,我再没见到任何一个民族,像纳西族这样,对现代文化吸收融合得如此好的同时,民族语言仍然是他们的日常生活语言。由于纳西话和英语语法相似,很多在丽江时间住长了的外国人,也学说纳西话,我就见过金发碧眼的外国小孩,在街上用纳西话和当地人聊天。


江儿的家,在丽江北郊,青的瓦,白的院墙,木头的柱子和走廊,两层楼高,院里四季开着花,一条狗,几只鸟。淡雅,宁静,搞得我都想在此终老。此后,每次去丽江,我都在这里出入。当我熟练地告诉出租车,象山市场斜对面,酒店那里调头,泰安洋芋鸡停车时,司机总是惊讶,这么熟,是你家?


婚礼间歇,我和另一个丽江的大学同学阿贤去古城里逛街,青的石板铺成街,街边成排杨柳,杨柳下有溪,溪上有桥,桥下流水倒映着纳西民居红灯笼。旅客悠闲地喝东西晒太阳,客栈门前的木板上,常有人留言征集去玉龙雪花、虎跳峡、碧塔海等地的旅伴。


建筑、服饰、墙壁上,随处可见纳西族象形文字东巴文,雾、打雷、森林、山岗、蜜蜂、伴侣、劳作……没有什么是东巴文表达不出的。干娘和江儿曾经到村子里给我买了条羊毛披肩,后来被我用作办公室的窗帘,很多人都说那些奇怪的图案很好看,其实那是东巴文。

江儿和那个纳西族男孩的恋情,一直没有得到干娘的同意,因为觉得他不靠谱。我想,要是在古代,这二人或许就去玉龙雪山殉情了,盛装艳服,带着美酒美食,尽情欢爱,然后携手走向传说中的天堂玉龙第三国。


江儿后来结婚了,跟一个纳西族男孩,但很短暂,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结束第一次婚姻很久。后来,她又结了第二次婚,对方一家是怒江到丽江定居的,喜欢掌控儿媳妇的一切时间和生活。周末睡个懒觉要给脸色,怒江老家乡下亲戚办酒,总要江儿请假回去帮忙,连回娘家多几次都要被说。江儿又离婚了。

每次离婚,干娘都很支持江儿,因为江儿确实不快乐。干娘说,如果婚姻让自己不快乐,便没有再继续下去的理由。

东巴文里,“伴侣”的图案,是两个人手牵手。



白衬衫,高鼻梁,高原紫外线晒出的健康黑面庞,再次出现在江儿身边,我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个大学时陪江儿度过悲伤的纳西族男孩。

我嬉皮笑脸地叫他:“姐夫。”他羞涩地笑,粗犷的纳西汉子,竟有种大学男生般的纯美。

我们去KTV,他和江儿点的都是纳西族歌曲。在丽江,活跃着很多纳西族歌手,他们用纳西话写歌,出专辑,内容都是丽江的美以及纳西人的生活。KTV里若没有大量纳西歌手写的纳西族流行歌,当地人都不会去光顾。在中国,大约只有丽江,才有用民族语言唱歌的自己的“明星”。


他的嗓音,深沉高远,沧桑的深情仿佛能把一切击穿。我击掌叫好,江儿说,纳西族的男孩子,都是这么唱歌的。

江儿第三次结了婚,跟这个纳西男孩。领证那天,她问他,你想好了么,这个地方我已经来过四次,这是第五次了,这一生不想再来。他答,这一生除了你,还有谁能想让我娶。

小时候,江儿家住在束河,那是纳西族最早聚居的地方。纳西男孩是她的高中同学,每一天,他都在家里做好饭,用保温盒装着走老远的路去她家门口等她一起上学。后来他没再读书,成了江儿父亲的员工。意外发生后,他不工作,不考虑未来,只在昆明陪在读大学的她的身边。


分开后,他只谈过一次恋爱,只因那女孩是江儿的同事,他可以通过她知道江儿的消息。但毕竟不爱,早早便分了手。

他关注着她所有的事。在江儿第二次离婚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来找她。那时候,他们已经认识十二年。

他们都知道,这一生将再也不会离开彼此。干娘也没再反对,十二年的时光,足以证明他才是最爱最懂江儿的男人。


在束河每天和他一起上学的时候,江儿怎能想到,她将在不久之后失去自己的父亲,将会和他分手,人生中将会和别的男人结两次婚,离两次婚。更不能想到,最后的最后,三十几岁,还是他们最终走到了一起。

年少的时候,她便吃惯了他做的饭;而他这一生,从没打算做给第二个女子。

不管经历什么样的坎坷,能有这样的结局,都算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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