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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禹与夏初传说试释(上)(王仲孚)

 白水清风 2015-05-04

 

前言

我国古史,向来以夏为“三代”之始,禹为“三王”之首,尤其是大禹的事功和崇高的德性,自春秋战国以来,即为各家学者所称道,与尧舜成汤文武俱为先圣先王,在国人的信仰中,有不可抹煞的地位。

但是,降及近代,疑古的风气大盛。康有为著《孔子改制考》,指出上古茫昧,尧舜三代文明实皆渺茫而不可知。日人白鸟库吉则认为《尚书》中的尧舜禹事迹,系作者以天地人三才之思想为背景而创作者。继而“疑古派”的学者,更以“层累地造成中国古史”说,对古代文献与传说中的远古帝王,施以严厉批判,一律视之为“伪书”与“伪史”,“疑古之过,乃并尧舜禹之人物而亦疑之”,甚至连周公、屈原也都失去了“历史人物”的资格。在这种情形之下,夏代及其以前的古史,几全被抹煞,禹的“人格”亦遭否定,其间争辩,颇为激烈。

大禹与夏史之所以受到怀疑,主要是夏代没有直接的史料留传于世,特别是有关夏代文字方面的资料,文献载籍中的大禹事迹及夏史,既得不到地下史料的印证,疑古的人便直截了当地加以否定,所有争论的关键也就在此。

然而,自从甲骨文发现与殷墟发掘成功以后,文献上记载的殷先公先王及成汤至帝辛的殷王世系,已得到了甲骨文的印证,那么《史记·夏本纪》载夏代帝王的世系,自禹至履癸(桀)共十四世十七王,我们应可推测,太史公亦必有所根据,何至于凭空杜撰。同时,文明是逐渐演化而来的,绝无突然降临之理,从殷墟出土文物水准之高,甲骨文字“六书具备”的进步情形,殷商之前必然已有相当阶段的文明,故孔子说:“殷因于夏礼”。基于上述的认识,我们对于古史相传商代之前有夏代存在的说法,如何能加以断然否定!所以过去讨论古史的结果,已是“认为实有禹和夏代的,占绝大多数”,甚至有人从文字诞生的过程推测,夏初应该已有了历史的记载。

虽然如此,过去的对于禹与夏史的争辩,不管是信是疑,毕竟都是以纸上的材料做为讨论的主要依据,所以当时对考古学的寄望特别殷切,有人以为“古史问题唯一的解决方法是考古学”。诚然,如果考古学能从地下发掘出夏代的文物,将古籍记载的夏代史事加以印证或否定,当然是最好不过了。但是,近20年来的夏代考古,从“夏墟”的调查到“二里头类型文化”的发现和讨论,严格地说,并没有突破性的发现,考古工作者所认为的“夏文化”也仅是根据地下材料的一种推测而已,根本不能像殷墟甲骨文印证殷商历史一般的确凿。虽然“夏代的考古目前还只是开了个头”,但是我们实不敢过分乐观,能在不久的将来,一举从地下发掘出夏代的文字,来印证文献上记载的夏史,一如过去甲骨文的发现和殷墟的发掘,印证了文献上的殷商史者然。当然这种可能性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不过,目前讨论禹与夏史,我们仍应以古代文献载籍为基本的史料,再辅以考古资料及其他社会科学。

我国古代文献上的远古史事,虽皆出于后人述古之作,然多系自古相传的旧说。在文字尚未发明或既发明而使用尚不普遍,书写工具不发达之时,古代大事实凭口耳相传,故《说文》称:“古,故也,从十口识前言者也”。但传说时间既久,不免亦有附会失真之处,所以古史传说既不能据为“信史”,亦不可一笔抹煞。王国维说:“上古之事,传说与史实相混而不分,史实之中固不免有所缘饰,与传说无异,而传说之中,亦往往有史实为之素地,二者不易区别”。法人格拉勒(M.MarceGranet)也指出,中国古书并无绝对的真伪之分,对于古史的考察,应通过“内考证”的方法(Critiqueinterne),在“伪里寻真”,不应因过分注意古书真伪的考订,反而忽略了书中的事实。当代学者,对于古代文献与古史传说的未可抹煞,可谓已有普遍的体认,李济先生在《再谈中国上古史的重建问题》一文中,列举与中国上古史有关的材料七大类,而认为“历代传下来的秦朝以前的记录,是研究中国上古史最基本的资料”,他以一个考古学家的立场,一再强调纸上史料的不可忽视,更特别提示对于大禹一类的人物,要特别注意研究。

纸上的史料,不仅经传诸子有其不可忽视的价值,“即百家不雅驯之言,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唐人司马贞说:“图纬所载,不可全弃”。清人俞正燮和也都有类似的看法。梁启超说:“凡以文字形诸记录者,盖无一而不可于此中得史料也”。这些可说都是卓越的见解。

当然,古史的研究,新材料的重要性是不能忽视的,但不可因为有了新材料和地下出土的文物,即可以不要旧材料如文献载籍。董作宾氏强调,建设性的古史研究,新材料和旧材料同样的重要。周法高氏认为“新材料也要和书本上的材料互相配合,互相补充,才能发挥它的效力的,单靠新材料是不够的”。即以夏代的考古而言,“夏墟”的调查与“二里头类型文化”的探讨,主要还是根据《逸周书》、《国语》、《竹书纪年》、《战国策》、《史记》等书所指示的地望和年代,作为讨论的基础。“二里头类型文化”所以被认为有“夏文化”的可能性,是因为它分布的范围,恰恰是文献上所记载的夏族活动的地区——伊洛河济之间,在时间上,经碳14鉴定的标本,所显示的年代,与文献记载的夏朝年代也颇符合,假设完全舍弃纸上材料,势将失去了讨论夏文化的依据,所以纸上材料的不可忽视,是应该特别强调的。

其实,除了纸上材料和地下材料以外,民族学、人类学的材料也必须加以利用,例如我国传说中远古时代的许多现象或“荒诞怪异”的事迹,如透过民族学的考察,与初民社会所表现的文明特征加以对照,往往可以发现新的意义,像知母不知父和始祖感生一类的传说,从文献本身或地下发掘是无法获得解释的,但民族学却给我们提供了合理的答案。

由于近代社会科学新知的开展,历史研究应以“科际整合”的方法从事,几为史学界所公认,而中国上古史的研究,最为需要“科际整合”,过去连疑古最甚的人也领悟到,从几部古书里实无法证明尧舜禹的真象,根据文献载籍,参照考古学、人类学、民族学以及有关探讨上古史的专题结论,从事“综合”的研究,乃是我们应有的努力方向。

从传说史料推测大禹与夏朝

春秋时代,孔子曾感叹夏殷之礼能言,而文献不足征,但自甲骨文出土,不仅殷礼足征,成汤和殷的先公先王也不再被视为神话中的人物了。

夏墟的调查和夏代的考古,虽早已开始,地下出土的“夏文化”也在继续讨论之中,但至今并无夏代文字以资印证,我们自然乐于看到将来大量的夏代文字出土,使夏礼足征,惟目前讨论大禹与夏初的传说,似仍应以文献记载为依据,加以推测。

就文献记载而言,自西周以至春秋战国,人们心目中的禹,是一位伟大的古帝王,夏是尧舜之后殷商之前的一个“朝代”。

在《诗经》的时代,大禹的功绩已受着歌颂,除了“甸山”、“治水”以外,《鲁颂·宫》说后稷“俾民稼穑”是“缵禹之绪”,《商颂·殷武》称成汤是“设都于禹之迹”,《尚书·吕刑》以禹为“三后”之一。春秋时代,在人们的信念中,禹的“人格”更为确定,孔子不语怪力乱神,在他的心目中,大禹是一位人格完美无缺的先王。《左传·昭公元年》载:“天王使刘定公劳赵孟于颍,馆于洛。刘子曰:‘美哉禹功,明德远矣,微禹,吾其鱼乎?’”刘定公住于“洛”,大约地近伊阙,想到大禹开凿的功迹,而发出的感叹。从以上的谈话中,丝毫看不出有怀疑禹为天神的迹象,如果禹是古代的天神,孔子和刘定公的谈话,应该不是这般肯定的口气。

从地下遗物来看,春秋时代的铜器,秦公敦有“鼐禹之赍”,齐侯钟有“成唐……处禹之堵”,所以历来以禹为夏民族祖先之说,在金文上已可以得到证明。

战国时代诸子,不论儒道墨法的著述中,无不以大禹为“三代”圣王的第一人,对于他的人格和事功更是称赞不已。例如《孟子·滕文公》上称:“禹抑鸿水而天下平”;《荀子·成相》篇云:“禹有功,抑下鸿,避除水患逐共工”;《庄子》谓禹为大圣;《墨子》则屡称禹为“三代之圣王”;韩非子也以禹为躬亲耕稼劳苦的古帝王。儒道墨法四家的学说主张不同,但他们认为禹是古代伟大的先王而深致推崇,则并无不同。此外,屈原的《楚辞》,也多次提到大禹,只是对于禹的诞生和治水等传说,表示疑惑而已,这本是屈原对于远古相传的许多现象,无法以当时的知识来做合理的解释所致。

汉人对于大禹的记载和推崇,不胜列举,以禹为古帝王更为确定,《史记》、《汉书》皆言“禹封泰山、禅会稽”。《史记·夏本纪》称:“禹为人敏给克勤,其德不违,其仁可亲,其言可信”。《淮南子·修务训》以禹与尧舜汤周文王为“五圣”,又以禹为“千岁为一出”的“九贤”之一。《汉书·古今人表》将古“今”人物分为九等,而列帝禹夏后氏为“上上”的人物。

依照《世本》、《大戴礼》及《史记》等书,五帝三王咸祖黄帝,禹是夏的始祖,出于黄帝子孙颛顼的一支。《大戴礼·帝系篇》云:“黄帝产玄嚣,玄嚣产极,极产高辛,是为帝喾。帝喾产稷、产契、产放勋,是为帝尧。黄帝产昌意,昌意产高阳,是为帝颛顼。颛顼产穷蝉,穷蝉产敬康,敬康产句芒。苟芒产牛,牛产瞽叟,瞽叟产重华,是为帝舜。帝舜产鲧,鲧产文命,是为禹。”这些整齐的帝系,其间颇多矛盾,自宋欧阳修以来即不乏怀疑的人。其实,我国民族的成长,经过了长期不断的融合,三代以上,民族当然不是出于一元的,经过了五帝三王时代的融合,才有逐渐为一的趋向,及至战国时代,以虞夏商周为时代先后的次序,已成为普遍的观念,学者进而以远古帝王为中心来整理古史,自然就写出了《世本》、《帝系》一类的系统来了。所谓某帝生某帝者,并非亲生,而传说中的古帝王应皆是“人帝”而非“神帝”。只是像“禹”一类的名字,也许是后人所加的。

先秦诸子中所述远古帝王的事迹,乃是诸子引述远古史事来发挥自己的学说,亦可说是他们通过自己的“史观”,对古史所做的解释,并非记载古史的专著,所以同一古代人物,各家的评价不同,所记事迹也有出入。至于战国秦汉间著作中的古史系统,也是如此。《世本》、《帝系》、《史记·五帝本纪》、《夏本纪》、《世经》、《潜夫论》、《五德志》等所列的古史系统,显然是以自古相传的旧说为根据,再加上了著者的时代思想整理而成,不应视为假造的“伪史”。

我们考察大禹以及其他传说中的远古人物,不应着重其“身世”的考辨,而应考察环绕着这些古史人物的传说中,是否合乎民族学上初民社会的特征,过去疑古的人看到文献史料中有“禹是一个耕稼的国王”的现象,觉得不可思议,便把它做为禹是“天神”的理由之一,这完全“病在于以唐宋之事例三代”,我们如通过民族学的知识,对照初民社会的现象,反而觉得这是一种质朴和真实的反映,因为在氏族社会里,领袖并无后世帝王的权势,也没有物质生活上的特殊享受,辛劳的程度有时超过了氏族成员。《韩非子·五蠹》篇云:“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裘,夏日葛衣,虽监门之服养,不亏于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以为民先,股无,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於此矣。”这可说是氏族社会领袖生活的写照,与后世的国王或皇帝比较,遂成为先王的美德。传说中的舜,也是一位勤劳节俭、躬亲耕稼、擅长农事制陶的领袖。在大禹的传说中,类似的现象摭拾皆是。例如:《论语·泰伯篇》记孔子说:“禹,吾无间断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宪问篇》载南宫适之言曰:“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墨子也称道大禹说:“禹亲自操蠹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股无、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荀子·成相篇》云:“禹傅土,平天下,躲亲为民行劳苦。”

其他如《淮南子》和《史记》等书,有关的记载不胜列举。梁启超指出,欧人对于古代明王大哲,诵其功德,常于名字上冠以“大”(TheGreat)或“神圣”(Saint),禹之称“大禹”或“神禹”,实与彼不谋而合,所以他称赞大禹说:“大禹之事功,为物质上统一之基础,大禹之德性为中国精神统一之基础也,故其德合帝,惟禹与舜称大,其功迈皇,惟禹与农称神,有以也夫!”

夏代的存在,亦可于传说史料中推测知之。在先秦旧籍中,最早谈到夏的是《尚书》。《周书》之《召诰》、《立政》、《康诰》、《君》诸篇,屡言“有夏”,如《召诰》云:

“相古先民有夏,天从子保;”

“有夏服天命,惟有历年;”

“我受天命,丕若有夏历年”

可见在西周初年,周人的记忆里“相古”的确有过夏代。从《诗》、《书》及《周本纪》,更可看出周民族与夏有密切的关系,例如《周诗》的本体为“雅”,“雅”即是“夏”,周诗所以称“雅”的原因,“盖所以明周地乃夏之旧,或周之霸业乃继承夏之旧统而已”,或“周民族的兴起和发展经过,似是沿着夏之先民的故迹,在夏之废墟上建立新国的。”⑦

春秋战国时代学者,常常是夏商周三代并称,或虞夏商周四代相连,例如《论语·为政篇》记孔子答子张问十世可知时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八篇》记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

《卫灵公篇》记颜渊问为邦,孔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左传·庄公三十二年》内史过说:“故有得神以兴,亦有以亡,虞夏商周皆有之”。《吕氏春秋·审应览》:“国久则固,固则难亡。今虞夏殷周无存者,皆不知反诸己也”。其他如墨子、韩非子亦皆有“虞夏商周”四代的观念。尤其是“好古敏求”的孔子,对于夏代文化显然知道很多,只是在春秋时代留传的夏代文物已经不多,甚或没有了,无法加以印证,所以他说:“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可见孔子确认夏代的存在,只是当时为“夏余”的杞国,文献不足征罢了。

夏民族活动的地区,应以《逸周书》、《国语》、《史记》等书的记载最值得注意。《逸周书·度邑篇》称:“自洛延于伊,居易于固,其有夏之居”。《国语·周语》“伊洛竭而夏亡”。《史记·吴起列传》载吴起对魏武侯之言:“夏桀之居,左河济,右太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

当代学者推测夏人活动区域者颇多,如丁山《由三代都邑论其民族文化》一文云:“夏后氏起自今山西省西南隅,渡河而南,始居新郑、密县间,继居洛阳,展转迁徒,东至于河南陈留、山东观城,北至于河北濮阳,西至于陕西东部,踪迹所至,不越黄河两岸。”

傅斯年氏《夷夏东西说》,根据古籍所记有关夏地,推测夏之区域为:“夏之区域,包括今山西省南半,即汾水流域,今河南省之西部中部,即伊洛嵩高一带,东不过平汉线,西有陕西一部分,即渭水下流。”各家的推测,要以能重视上引文献所述之伊洛地区以及传说中的“夏墟”或“夏都”为能得之,20年来的夏代考古也是在这一地区从事的。所以对于过去以“华夏起于雍梁”或夏民族起源于四川的一些考证,似都应暂时地排除。

总之,《禹贡》成书于春秋晚年,并不是大禹时代“任土作贡”的实录,可成定论。因此以《禹贡》九州做为夏代疆域的观念,应予放弃,是无可置疑的了。“九州”乃系别有所指,早在安特生(J.G.Anderson)发现“仰韶文化”之后,徐中舒据即《左传》、《国语》诸书记载之“九州”,以推测夏代的地区云:“此诸九州,皆指北至太行,南至三涂,东至阳城大室,西至荆山终南的九州,其地为夏人所居。”⑧“九州”本系指伊洛一带的中原地区,原是夏人活动的主要范围,后来随着中国疆域的扩大,“九州”也逐渐跟着扩大了起来。

以上述地区作为夏人活动的范围,则与大禹和夏初传说有关的“涂山”与“会稽”的地望,都应重新加以检讨。《左传·哀公七年》称:“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韩非子·饰邪篇》称:“禹朝诸侯之君会稽之上,防风之君后至而禹斩之。”

“涂山”与“会稽”地望的探讨,应有助于夏史的了解。“涂山”据杜预注云:“在寿春东北”,由于杜注《左传》的影响,此说颇有势力,但考察夏人活动的地区,则禹远至安徽一带去会合“诸侯”,似有悖情理,综合近人的考证,“涂山”应为河南陆浑县之“三涂山”,其地近伊洛嵩山,在古九州区域之内,宜乎大禹在此会合“诸侯”。至于“会稽”,如指今浙江绍兴之“会稽山”而言,虽自两汉以来影响很大,显然也是不合理的,近人考证的意见颇不一致,有谓“涂山”即“会稽山”者,也有主张会稽即泰山“在山东无疑”者,而钱穆氏考证云:“会稽山本称茅山,以地望推之,其相当于河东大阳之山乎?”钱氏之说,虽然目前还不能成为定论,但其地望实在夏人活动范围之内,其说远胜于今浙江之会稽山,自不待言。此外,《国语·周语》云:“昔夏之兴也,融降于崇山”,“崇山”即“嵩山”,可成定说,亦在伊洛一带。

根据以上的讨论,不难看出夏民族活动的大致轮廓。所以《孟子·公孙丑上》篇说:“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史记·封禅书》称:“三代之君,皆在河洛之间”。都是很值得重视的话。

夏代的文化,由于书缺有间,文献不足,见于记载的只是一鳞半爪。司马迁写《史记》时尚见到《禹本纪》,今已不传。今人虽然推测,夏代应已有文字,且已记载历史,但至今未有夏代文字出土。新石器时代的陶文,虽有发现,由于数目有限,距离与文献对照的阶段尚属遥远,至多对推测夏朝已有文字提供一个有力的支持而已。

从传说史料观察,夏代文物已有著录,而且也有了学校一类的机构。《吕氏春秋·先识篇》说夏有“太史”,《左传》引《虞书》皆称“夏书”,论者以虞书亦为夏史官所记。郑玄《易论》称:“夏曰连山、殷曰归藏、周曰周易”。孟子论三代之学校谓:“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礼记·明堂位》所记的礼器,常常是三代或虞夏商周并列,夏人也可能已有了十日为名的习俗和昭穆制度。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文化”期,聚落即已形成,而古史相传“鲧作城郭”,城郭的建造是三代共有的特征,而夏与城郭的关系尤为密切,柏莱乌德(RoberBraidwood)尝谓“文明即是城市化”(Civilizationmeansurbanization),“城郭”的建造,实为早期文明发展的重要特征。

夏代已有历法,文献记载颇多,《左传·昭公十七年》引《夏书》述日食现象,董作宾氏据之以定夏年,以其合乎古代天文现象,认为是可信的资料。自西周以来“夏正”流传颇久,《论语·卫灵公篇》孔子曰:“行夏之时”,《竹书纪年》为战国时代魏史官所作,亦使用《夏正》,《汉书·律历志》载“夏历”为汉初流行的“六家历”之一。我国古代历法起源甚早,《世本·作篇》称黄帝时容成造历,《史记·历书》称:“黄帝考定星历”,《尚书·尧典》以尧时已“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又派羲仲等观察鸟火虚昴四中星的位置。历法起源于黄帝,应是可信的传说。夏代的历法,原是先民长期经验累积的结果,所以较为进步,因而流传较久。

铜器的出现,是人类文明演化过程中的重要标记,而黄铜出现的年代又较青铜出现的年代为早。我国殷代出土的铜器,已为技术水准极高的青铜。夏代的铜器,尚有待于考古工作的继续探求。但在文献史料里,夏代已经用铜的记载是十分确定的,《越绝书》载风胡子对楚王之言曰:“轩辕赫胥神农之时,以石为兵…;至黄帝之时,以玉为兵…;禹穴之时,以铜为兵…;当此之时,作铁兵…”。这种以石、铜、铁作为时代演化的顺序,与19世纪丹麦考古学家汤姆生(C.J.Thomsen)的分期方法是谙合的。相传夏初已开始以铜铸“九鼎”,尤其春秋战国学者更是言之凿凿,“九鼎”成为三代有天下的象征。楚庄王时曾观兵周疆,问鼎之轻重,直至东周之亡,“九鼎”的下落,才随之成谜。虽然在考古学上,还没有得到夏代确已用铜的地下证据,但当代学者早有主张夏代已是用铜的“全盛期”者,甚至从甲骨文的推测,夏初铸鼎之说也是可信的

文献记载的夏文化,虽然并非详尽,但颇能提供我们推测夏代存在的重要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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