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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顺8.16洪水

 mcy9997 2015-05-12
   

                           

    ——— 写在抚顺8.16洪水退去后

                               

抚顺8.16洪灾过后的第四天,我陪同前来慰问的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县县长一行,进入了被警方严控的重灾区——清原县南口前村,一个位于沈吉铁路和高速公路沿边的村庄。在这次被媒体称之为“千年一遇”的洪灾中,整个村子几乎全部浸泡在汹涌的洪水中,多半房屋被毁,超过百人失踪、遇难,最惨的是一家祖孙九口人中,有八口消失在洪涛中。铁路和高速公路也被冲断。

我曾在作品中虚构的洪水肆虐场景,在这次洪灾中似乎得到了印证:“洪水咆哮着扑向村庄,那无法抗拒的巨大毁灭力量,令人毛骨悚然。所到之处,建筑物、电线杆、树木瞬间消失了踪影。”而此刻站在洪水退去后的废墟上,眼前所见如出一辙:“浊洪消退后,泥淤壅积,田野里没了绿色,连庄稼所依赖的褐色土地,也变成了让人心悸的暗黄色。远看大地,空荡荡的茫茫一片”(《梨花飞》第177页)。只不过这“茫茫一片”中,并不“空荡荡”,而是布满了堆积的柴枝、庄稼秸秆、各种塑料废弃物等生活垃圾,还有厚度深达一米多的淤泥。

辽东山区多是小流域,一条流域分布着十几个村子,村庄多位于流域内河流的上下游沿岸,但这些河流大都是些小溪河,只有在夏季暴雨后河水才涨满河床,平时挽起裤脚便能趟河而过。即使近几年多次遭遇“百年不遇”的洪水,也不过是水漫河堤,冲坏沿岸的田地和房屋,或是冲毁几段公路、桥梁,偶尔发生几起少数人员罹难事故。而此次“千年一遇”的洪灾则让人难以想象—— 南口前村边那条小河在几小时内水量增大了几万倍,河面瞬间增至几百米宽,变成了一条洪涛奔涌的巨大怒江!

纵观历史,抚顺并不乏大洪水记载。清光绪十四年(1888年)八月,“浑河泛滥,沿河两岸均成泽国,深至没顶,面积历来所未有”。1929年、1935年洪灾,浑河上下游大范围被淹,淹没土地超过2千多万亩,5万多房屋被毁,受灾人口达30万人。还有建国后的1951年、1954年、1960年洪水,以及1995年的7.29和2005年的8.13洪水。在以上洪灾中,受灾面积和财产损失都远大于这次8.16洪水。至于人员死亡,除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两场洪灾,“因逢乱世,救灾不利,致使无数人家流离失所,饿死病死之灾民不计其数”,还没发生过一座村庄有上百人直接“殪于洪水”的事件。

为什么我们的祖辈们遇不到这般使村庄在几分钟内陷于灭顶之灾的巨大洪水?仅仅是因为8月16日那天晚上的超常降雨量吗?

四十多年前,我在离南口前村二百里外的一座小山村里度过了童年。尽管当年处于如火如荼的“文革”时期,“革命洪流横扫一切封建旧文化”,可乡村的日常生活仍处于历史文化的巨大惯性之下。当时村里的长者,绝非现今在家中地位卑微得不如孙辈的老年人,是颇受晚辈敬重的。他们生于清末,不少人受过清代私塾或民初小学教育,也因对家庭做出过贡献,虽然年老淡出乡村社会生活主流,但讲话有人听。至少在我们孩子们眼里,他们是“有范儿”的——谁家办红白喜事,换上一套整洁的衣裳,进场便被让为上宾,坐姿庄重,举止稳实,发言有理据,对山村社会的日常生活的影响较大。老人们年少时所受的教育,或是薪传的乡村文化使他们有“敬天畏地”的“迷信思想”,与当时“战天斗地”的革命精神格格不入。至少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多是敬山护林,爱惜河水的人。尽管当年他们对上山伐树炼钢、乱造梯田无能为力,可对河水却“管得宽”。比如村里的孩子朝河中撒尿,丢牲畜粪便,甚至和泥,都会遭到老人们的斥责。村边小河自东流西,村东的妇女们却要到村西河边洗衣,不单是怕脏污村西的人家洗菜,也是怕老人们责骂。当时村里见不到谁家向河边倾倒生活垃圾,连柴垛、庄稼秸秆也都堆放在远离河沿的地方。

或许是先辈遗留的经验,当时村里人对河流有更多的理解与认识。因而一条河的两岸,是二、三十米宽的湿地、草滩或荆棘丛。即使“以粮为纲”和“农业学大寨”等诸多“苛政”,社员们也没把河两岸变成农田。那时夏季泛洪漫堤,洪水下是倒伏的岸边植物,洪峰过后便依稀可见水下的青色,陡涨的河面上也只是些草叶和零星的树枝。而当时村里人对洪水的警惕性很高,一旦出现连雨天,又有大雨将至的迹象时,早有家住高处的老人,遣来自家儿女,帮助家住低处的人家把家中物品和上年纪的老人转移到自家里……

四十年的时光似水流逝,这些老人们相继作古,也带走了他们所承载的传统乡俗。失去监督的河流渐渐由清澈变得浑浊、污秽,河两岸早已被各家开垦成农田,玉米种植在离河只有几步远,夏秋时节只有登上附近的小山,才能看见蜿蜒在玉米田中的河流。走近河边,随处可见丢弃的玉米秸秆,河水里到处沉积、漂浮着各种千奇百怪的垃圾,而且多是塑料垃圾—— 废弃的农膜、编织袋、食品袋、破凉鞋、烂胶鞋,各种饮料瓶、废轮胎,还有五颜六色的破衣烂袄…… 靠近村庄的河流段,两岸堤下,甚至近乎于居民生活垃圾的倾倒场。

南口前村是座临河的村子,位于河流南岸,对面北岸是一座突兀的小山。村边的这条河,在村东有东偏北和东南两个流向的支流并入,在村西另有一条东北流向的支河汇合,村东的两条支流上游,各有十几个临河而居的大小村屯,当然也有近十几年建成的数座采石场和露天铁矿——犹如一个个巨大的疮痂,裸露在群山之中。这两条支流的众多细脉虽嵌入山林,却串缀着数不清的养蛙池和鱼塘。村西并入的那条支河,西北岸前年修建了沈吉高速公路,路基最低处也高于河岸五、六米,宛如一条石砌的拦河大堤,巍然耸立。

南口前村是镇政府所在地。临近铁路和高速公路的便利条件以及地理上的枢纽位置,乡村经济发展较快。村中近年形成一条东西走向的商业街,南北两侧的店铺清一色的两层水泥楼。街北的店铺距河几十米远,由于商户增多,延伸密集建造的各种房屋离河岸只有十几米。而这条商业街每天产生的各种垃圾,有许多被丢弃在河边。村西的唯一出口,是一座没有假钢筋水泥和豆腐渣工程的年代修建的公路桥,其两端也挤满了各种建筑。

不难想象,8月16日晚从南口前村狂泄奔涌的洪水里,裹挟的各种垃圾也是超常的,仅下游大伙房水库浑河入库河口的一套漂浮拦污装置,就拦下了13万立方米的垃圾,上游一座露天铁矿,冲走的矿粉(能造成河床增高)就达3.2万吨。当浮荡在洪水中的各种塑料垃圾、庄稼秸秆、以及逐年成倍增加的水土流失面积所产生的泥沙,在南口前村西那座挺立不倒的水泥桥及其两端的各种建筑物前,迅速堵塞堆积成横坝,加上村西的支河因沈吉高速的路基阻挡产生的洪水倒灌,何况还有上游溃堤的蛙池、鱼塘、小水库释放出的叠加水量推波助澜,南口前村已注定难逃“千年一遇”的灭顶洪灾了!

这场“千年一遇”的洪水,或许提醒我们过去几十年走过的路出现了方向偏差。一个民族的发展与延续,或是社会的繁荣与前进,都离不开文化的延续发展和文明的进步。可叹的是,我们刚从涤荡千年传统的“十年文革”中喘息过来,又陷入三十年来“钱文化”的疯狂逐臭中,无论是大跃进,还是硬发展,精神财富的流失令人痛彻心扉。如果丧失文化与传统,仅仅围绕一个什么中心,一百年不变地,并且不顾天地、不择手段、不分黑白地在浑水中摸索,不知我们的未来是否会陷入“深水区”。倘若如此,那也许在我们的有生之年,还会遭遇到各种“千年一遇”!

撒拉族原是古代西突厥乌古斯部撒鲁尔的后裔,其一支几百人于元代迁徙到青海省东部,定居循化地区。撒拉族没有文字,却一直使用自己的语言,依循自己的文化传统与信仰,几百年传承至今,形成我国一个拥有十几万人口的少数民族自治县。他们顺和于山,相安于水,不过多索取,尊重自身文化的习俗,是非常值得借鉴学习的。

“不珍惜身边的河水,无异于放弃了生命。” 这是全国著名诗人、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抚顺籍作家李松涛先生的箴言。对于拥有一片秀美山水的抚顺人,是否应该引起更多的思索……

 

为什么祖辈们的村庄遭不到“千年一遇”的灭顶洪灾 - 《梨花飞》 - 《梨花飞》(郭光明)博客(抚顺)

  

                                                                (8.16洪水退去后河滩留下的垃圾)

 

为什么祖辈们的村庄遭不到“千年一遇”的灭顶洪灾 - 《梨花飞》 - 《梨花飞》(郭光明)博客(抚顺)
 
为什么祖辈们的村庄遭不到“千年一遇”的灭顶洪灾 - 《梨花飞》 - 《梨花飞》(郭光明)博客(抚顺)

                                 (8.16洪水的浑浊和漂浮的垃圾令人触目惊心) 


为什么祖辈们的村庄遭不到“千年一遇”的灭顶洪灾 - 《梨花飞》 - 《梨花飞》(郭光明)博客(抚顺)
                                                            (南口前村西北被冲毁的铁路和高速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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