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社会,老年人的社会角色往往以奉献家庭为核心规范——操持家务,抚养孙辈。现代化高歌猛进,越来越多的老年人开始重视个人价值,不再以儿孙生活为中心,而去做年轻时想不到、不敢想、没机会做的事,他们的晚年——童年后的第二段自由时光,因此焕发出斑斓的色彩。 肩挎相机,做“行吟诗人” 张虎生在网上写过一个帖子:“很多老年人跳广场舞,不在于舞姿有多优美,旋律有多动听,而在于这一切都与自己的青春有关,因而,他们都成了自己的看客!”张虎生不愿意做这样的看客,他每天戴顶太阳帽,穿件马甲,斜挎着相机“扫街”,“不是看自己,而是看别人”。 2000年,张虎生从省政府研究室退休,“30年工作弹指一挥间,每天和公文打交道,人生其实不属于自己。”退休的那一刻,张虎生感觉人生刚刚开始,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文学创作,这是当年插队苏北时就萌生的梦想。他开始写散文、写小说,作品频频见诸报端。2003年,张虎生的中篇小说《尘土飞扬》在《钟山》上发表,他把杂志拿给老伴、儿子看,兴奋得手舞足蹈,继而郑重地对老伴说,“今后不要指望我陪你逛公园,”又郑重地对儿子说,“也不要指望我给你带孩子!” 正当“文学新人”张虎生在创作中如鱼得水,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2004年,他患上了严重的前列腺疾病,开始繁琐的中西医结合治疗。老朋友上门探望,张虎生乐呵呵地打比方,“西医就像‘严打’,见效快,但副作用大;中医就像‘治理’,见效慢,但能固本。”他说,老年人生病很正常,不要太在意,“你忘了它,它就可能忘了你!”很快,张虎生每天“该干嘛还干嘛”,只是因为不宜久坐,只能写些短小的随笔、评论,“有时站在电脑前,急就章,三下五除二把稿子写好,马上发给各家催稿的编辑!” “很多人退休了,就把自己与世界之间的大门关闭了,走向自我放逐之路。”张虎生说,他要重建自己与世界之间的联系,考虑用另一种方式“写作”,就是摄影,这也是他年轻时没时间、没心力发展的爱好。2005年,张虎生买了一台索尼717数码相机,“我不满足于自然摄影,要搞人文摄影,我要做一个用相机创作的‘行吟诗人’”。他的镜头下,有端着破碗追着行人的乞丐,有被城管赶得到处跑的摊贩,有刚刚进城眼神怯生生的二代民工……张虎生在著名摄影网站“色影无忌网”上注册了一个ID,标题是“记录,从身边开始”,每天上传照片,10年累计上万张,粉丝成千上万。他还在“橡树摄影网”担任“摄影主席”,每天批改大量网友发来的“作业”,回答各种各样的提问。 “看世间万象,品人生况味”。张虎生的人文摄影,有浮光掠影的扫描,更有深刻细腻的挖掘。他多次深入城中村,用镜头记录民工的生活点滴、喜怒哀乐。在他的镜头下,城中村街巷狭窄、垃圾处处,民工们每天为了生计辛苦劳作,光鲜、繁华的城市仿佛与他们绝缘。一年夏天,张虎生偶然得到消息,悄悄潜入远在高淳的一座黑砖窑,拍摄那里的工人们——“他们都是来自西南山区的农民,长期与世隔绝,每天在摄氏70度的高温下没日没夜地工作,每月只有两千多元的工资!”尤其让他难过的是,一些民工把孩子也带来了,成了童工。张虎生联系当地管理部门,改善了黑砖窑的生产条件,还多方组织,给那些孩子捐赠了不少文具,让他们重新回到学校。 为了给自己“充电”,张虎生购买了大量摄影书籍,尤其是法国布列松、巴西萨尔加多、捷克寇德卡等人文摄影大师的著作对他启发良多,诸如如何捕捉瞬间、关注底层、聚焦事件等等。“老年人仍然是社会的主人”。2006年,张虎生发起了一场热烈的“新闻事件”。他前往医院“直播”一位20多岁的尿毒症患者,立体式、全方位地展现患者的困顿,专题名叫《一个人的冬天》,正是他几年前一篇小说的标题。很快,多家媒体跟进,各种捐款、慰问纷至沓来,让这位年轻的患者感到了人间的温暖。 “老年人不能活在记忆里,而应该活在当下乃至未来。”几年来,张虎生仿佛焕发了青春,除了摄影,还研究茶道、电影、古玩,为一家文学期刊做特邀编辑,每天站着审阅大量稿件。张虎生说,他在“文革”时偷偷看过苏联作家杜金采夫的小说《不是单靠面包》,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只有走出自设的藩篱,才能走向广阔的天地。“老年人在健体的基础上,还要健脑、健心。对生活充满好奇,对自己充满期待,对社会充满情怀,这才是完整的人生。” 本报记者 贾梦雨文/摄 用9年时间教智障者跳舞 教智障者唱歌跳舞,偶尔为之是热情,经常去做是爱心,9年没有间断就是情怀了。王素梅今年66岁,从2006年起一直在爱德基金会的慈佑院教智障学员。 走进位于南京马台街平安里的爱德慈佑院,院子里挂着藏族舞蹈服。不久前,“孩子们”(王素梅这样称呼学员,虽然其中有几位已经三四十岁)在湖南路艺术沙龙表演藏族舞,王素梅站在台下,左手指挥女生,右手指挥男生。看着有模有样的舞蹈,观众们以为台上是一群聋哑人,压根没想到这是一群智障者。 王素梅在夫子庙街道当过“小巷总理”,在区物业公司做过主任,是个热心公益的人。2006年王素梅退休,一位亲戚介绍她到慈佑院临时帮忙,教学员们唱歌跳舞。因为人手紧张,她上的第一节课不是歌舞,而是算术——10以内加减法。她至今记得那一课的风波:张啸和藏一敏为抢一支笔扭打起来,王素梅赶紧上前分开他们,回身写板书时,张啸抄起教鞭隔着桌子向她的脑袋抡去,一位助教赶紧上前抢下教鞭,却被张啸一巴掌打得脸上鼓起五条手指印。而于洁,那天问了王素梅100多遍“明天你还来吗?”开始王素梅以为这是出于被关怀的需要,满口答应“我还来”,后来才明白这只是智障的表现。如今,这三位学员都离开了慈幼院,周键在爱德面包坊工作,成了那里的形象代言人,但“我还来”这句承诺王素梅践行了9年。 假如当初退休后像大多数老人那样,在家照顾子女,跳跳广场舞,王素梅现在就不会觉得自己的晚年特别有意义。 在她看来,智障学员是最纯洁的人。他们心地善良,从不害人;他们做事认真,不会偷懒;他们信任别人,不知道世上还有假恶丑的一面。他们智力有缺陷,但也保留了人性中最质朴的东西。可是,教这群“天使”跳舞却是个大难题,他们往往记得动手忘了动脚,记住了前面忘记了后面。辅导员们时常采取“人盯人”战术——站在学员身后,抓着手顶着脚,像操纵木偶一样做动作,有时一个节目要排练半年。好在,比表演更重要的是快乐,唱起来跳起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很开心,尤其是跳《小苹果》,那是慈佑院一天中最欢乐的时光。 9年来,王素梅教过60多名学员,用爱心、耐心和“孩子们”编织了一条感情的纽带。采访时,一位不会说话的姑娘用含糊的声音叫她“妈妈”,指指王素梅的新鞋竖起大拇指。这位姑娘最爱喝可乐,牙齿都蛀了,妈妈怎么管都没用,但王素梅劝她一回就能管一段时间。另一个学员给记者表演了自己的绝活:随便说一个年份,他能立刻报出那年的生肖;随便说南京的两个地名,他能立刻说出应该怎么坐公交。每次这个学员赖床,妈妈就假装给王素梅打电话,次次管用。王素梅觉得“孩子们”的信赖是巨大的褒奖,但她对自己的女儿也心生歉疚。一次,女儿说身体不舒服,王素梅没在意,女儿去医院检查,已经到了必须手术的地步,女儿在电话里抱怨:“你心里只有那群孩子!” 这几年,王素梅教“孩子们”排过新疆舞、藏族舞,但是排练蒙古舞却要延期了。从“吃好喝好玩好”到“融入社会,在工作中赢得尊严”,慈佑院照料智障者的理念在不断变化,努力为学员们寻找工作机会。如今,必胜客雇佣学员程清萍做饮料,学员阎渺渺做保洁;福莱特洗衣房请4位学员做小时工,粘毛,擦洗衣领、衣袖;一直为智障学员进行职业培训的爱德面包坊提供了一间地下室,让学员们为婚庆公司包装喜糖……工作,对智障者曾经高不可攀,现在正慢慢成为一种可能,这背后是一种宝贵的尊重和接纳。 王素梅曾一遍遍地在脑海中为她的“孩子们”编排蒙古舞,觉得那画面很美,现在看到“孩子们”能够参加工作培训,继而和普通人一样努力自食其力,她更开心。 本报记者 王宏伟 照片由本人提供 上路,去发现意外的风景 “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不久前,这封号称最文艺的辞职信,让不少人心生向往,但生活和工作的压力,让更多的人望而却步,而65岁的老卫正在将退休后的生活,过成这么文艺的样子。 “工作时还是有很多束缚的,很多地方只是去过,和仔细游玩完全不一样。”老卫是东南大学建筑学院的教授,出差去过不少地方,但都无法游玩。退休后,老卫觉得,是时候出去好好走一走了。 去年4月底5月初去云南,8月去西藏,9月去四川,春节去大连滑雪,今年3月底和家人去日韩……不到一年,老卫竟去了七八个地方。去国外他一般选择跟团游,在国内,大多选择驴友们的方式,背包上路,名副其实地“走一走”。 “我出去玩有两个原则,一是尽量选择最好的时节,一是尽量作深度游。”老卫4月底去云南,“鲜花盛开,既有春的气息,又有夏的味道,山上还有皑皑白雪。”老卫不走寻常路,来到梅里雪山,他决定去驴友们才去的雨崩村。“先坐车到西当温泉村,之后全程步行,真正是翻山越岭。那里不像紫金山有修好的栈道,爬坡要手脚并用,一共12公里,每4公里有个休息的平台,整整爬一天。”一路上,原始森林的美景,让老卫觉得非常值得,“越是艰险的地方,越能体验到大自然的美与宁静。” 正是出于这样的想法,老卫3年前加入了南京驴友大本营户外俱乐部,通过QQ群和微信等方式,参加俱乐部组织的活动。“我以前去过九华山,就在宾馆住了一晚,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后来跟着驴友群去,大家背着包,冒着雨雪,住在寺庙里,很有意思!” 驴友大多是年轻人,老卫虽然身体硬朗,偶尔也会跟不上。有次他随驴友群去河南“绝壁长廊”,礼拜五坐一夜车到山村,礼拜六一整天爬山,计划次日早晨4点起来看日出,老卫估计身体吃不消,就没去看日出,甚是遗憾。 驴友群中大多数是上班族,志在看遍大好河山的老卫,很多时候只能一个人背上行囊,说走就走。“一个人很自由,累了就歇歇,突然想去哪里就再走两天。”老卫很享受这样随性随意的旅游,从不做具体规划。“去武当山,到了神农架,有人说既然到了这里,一定要去大九湖,我就去了,结果发现确实值得,这是意外的风景”。 旅途中,和年轻人的交往,让老卫收获不少。在云南,他遇到两个深圳小伙,结伴而行,“年轻人头脑灵活、精神好,晚上他们在手机上查看地图、制定攻略,我跟着他们走就行。”分别那天,两个小伙专门给老卫买了早餐送到旅馆,让老卫依依不舍。老卫和两个小伙互加了微信,“前几天他们还约我什么时候一起去稻城亚丁呢,”老卫很开心。 萍水相逢而给老卫留下深刻印象的,何止是深圳小伙。“去西藏时,遇到一个男孩,他从成都一路走到西藏,走了3个月,前面一个半月是独自走,后来碰到两个摄影记者,再后来又遇到两个驴友,5个人一道走,真是了不起。”老卫深切地感受到,现在的年轻人,和他们当年太不一样又太相似,“‘重要的是在路上’,这是旅途中遇到的一个江苏小姑娘对我说的,我觉得很对。” “景点是美的集中体现,去往景点的道路也很美。”上了路,老卫就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还有很多风景没看,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只要还能走,我就不会停下”。 本报记者 徐宛芝 照片由本人提供 三姐妹成了老年大学同学 71岁的大姐曹红英、62岁的二姐曹红珠、55岁的小妹曹红玲是江苏夕阳红老年大学声乐班的同学。周五,小妹在美国参加女儿研究生毕业典礼,记者只见到上完课、正准备参加学校舞会的大姐、二姐。大姐对记者说:“希望你告诉更多的老年人,上老年大学要趁早,最好一退休就来,这样可以多学几门课,多认识些朋友。”去年秋天才入学的大姐时常后悔自己来迟了,所以,小妹一退休就被她拉来“入伙”,今年春天成了插班生。 从公司行政岗位上退休后,大姐“每天步行半小时到儿子家,帮忙做家务,把孙子带大,直到上高中”。大姐说,一直围着儿孙转,生活难免枯燥,有时很烦闷,为明天买什么菜都会苦恼半天。而年轻人工作压力大,回到家有点不顺心就发火,她只能压下自己的烦恼,宽慰孩子,“还不好多说,多说了孩子烦,还可能吵起来。” 后来,大姐听说邻居在附近的老年大学学声乐,心头一动,拉着二姐去学校看看,一看就喜欢上了,姐妹俩立马报名。回家一说,年轻人都举双手赞成。姐妹俩感慨,与她们的长辈相比,自己过得真幸福。“上一代人苦,家里兄弟姐妹6人,退休了还要做工补贴孩子们生活,操持家务。我们的孩子其实希望我们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快乐,我们要是还非得把自己困在家里,那真是想不开了”。 老年大学学费很便宜,报一个班160元,课程也轻松,一学期16周,一周上一次课。然而,对二姐来说,读老年大学实在是对自我的一个巨大挑战——“我害羞,怕见生人,在小区散步都不好意思和邻居们搭话,更不要说和完全不认识的人一起唱歌。而且,一把年纪了,还出来交朋友,还唱唱跳跳,怕人说是为老不尊。幸亏大姐把我拖来一起上课。”二姐眉飞色舞地说起这段心路历程,丝毫看不出她曾经是一个害羞的人,她现在不但结识了许多新朋友,还登台表演,照片上了学校的宣传册。小妹能歌善舞,但她年轻时流行学习科技,所谓“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大学毕业后进造船厂做到高级工程师,退休后来老年大学插班,不仅圆了少年时的梦想,还很快升任班长。 读老年大学给三姐妹带来许多惊喜。与小妹不同,大姐初中毕业后自学考上大专,二姐高中毕业,“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上大学!”老年大学的王萍老师经常联系社区、单位,集全校声乐、器乐、舞蹈等各个班级之力给环卫工人、城管做慰问演出。演出节目精心编排,服装道具也毫不含糊。穿上天蓝色的拖地长裙,曹家姐妹着实美了一把,“没想到我们也能穿着这么华丽的演出服登台表演!”一次演出结束,省委书记和大姐握手,“工作时没见过省领导,退休后倒和书记握手了!”大姐感慨。 这周,小妹因为身在国外旷了一节课,此前她从未缺课,尽管她家离学校近10公里。开学伊始,老师会“吓唬”同学们:“经常不来的话,不发结业证书哦。”实际上,不但没人缺课,大学都特别盼望上课。“每次上课都很开心。”姐妹俩特别喜欢自己班级的任课老师,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王和芳教授。她们谦虚地自称是“破锣嗓子”,在欢声笑语中,学会了发声、识谱,还学会了如何增强舞台表现力。哪怕只是做发声练习,王老师也会要求学员们面带笑容,她先昂首挺胸演示一遍,又佝偻着腰演示一遍,然后问学生:“你们说哪种好看?”学生们不但学会上台昂首挺胸,在生活中也精神抖擞,“有人以前弯腰驼背、苦巴巴的,上了几节课以后可神气了。练习声乐,肺活量增加,身体也比以前好了。”姐妹俩不遗余力地为声乐班“打广告”。 本报记者 龚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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