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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伦:林黛玉一句话被许多人误读

 汉青的马甲 2015-05-28

曹雪芹诞辰300周年,名家解读经典

魏明伦:林黛玉一句话被许多人误读

       今天是文学大师曹雪芹诞辰300周年纪念日。曹雪芹的《红楼梦》,早已成为久久流传的华文经典。昨日,著名作家魏明伦先生,接受华商报专访,详解经典。

       魏明伦认为,且不说此书问世后的种种波折,仅数十年间,《红楼梦》研究就经历了由“显学”直至“玄学”的历程。对于《红楼梦》被演绎成各种艺术形式,他直言点评,不讳好恶。而对于书中人物观点之被大众误读,他也主动挺身,为之一辩。

“红学”,并不永远是“显学”

      华商报 《红楼梦》似乎正越来越热,你如何看?

  魏明伦  古今中外,曹雪芹都是超一流的大作家,无论什么样赞美的词,比如“博大精深”“空前绝后”“百科全书”之类,放到他身上,都恰如其分,毫无溢美之嫌。直至现在,没有一位中国作家的长篇小说,能够接近他的水平,更不要说超越了。《红楼梦》成就太高。曹雪芹个人经历也充满神秘色彩,真正是“忧患出杰作”。我们常说一些作品是“说不完的”,其实《红楼梦》才是真正说不完的。曹本人的悲惨遭遇,他所经历的从盛到衰的世事变迁,也是说不完的。鲁迅有一段著名的话,“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半个多世纪过去,《红楼梦》已成“显学”,显赫之学。说句戏言,“红学”已渐渐成了一种消闲的谈资,日益偏娱乐化了。

      华商报 那你觉得可以从哪方面去阅读、研究《红楼梦》?

  魏明伦  文学。对文艺作品,最应该从它本身的文学、美学、艺术这些方面去赏析,去评价。现在铺天盖地说“版本学”,说“曹学”,当然这些都有一定意义,但“红学”研究的主流应该是文学本体。例如,王朝闻的《论凤姐》,蒋和森的《红楼梦论稿》等等。总之,说不完的《红楼梦》,它真是个大千世界。老实讲,我不特别喜欢那些考据派、索隐派,因为有些已经搞得玄之又玄,大有把“红学”变成“玄学”之势。个人觉得,还是应回归文学,多研究小说本身。

用一件小事,谈谈经典“被娱乐”

       华商报 《红楼梦》问世以来,除了研究考证之外,不断有各种艺术形式对它进行演绎,你对源自《红楼梦》的“系列文艺产品”怎么看?

  魏明伦 由《红楼梦》产生了其他姊妹艺术,我最喜欢的是徐玉兰、王文娟主演的越剧《红楼梦》,和1987年版的电视剧《红楼梦》,这两个是比较成功的。其余艺术形式的,比如龙江剧的《荒唐宝玉》,还有言慧珠主演的老电影《红楼二尤》,童芷苓主演的京剧《尤三姐》也不错。我特别想说的是,几年前新版电视剧《红楼梦》,耗资巨大,口碑恶劣。其中一环,尤其糟糕,就是女角的化妆造型。“金陵十二钗”,包括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她们的发式,都是戏曲舞台上的“贴片子”,让大观园中的女性集体变成戏曲演员,脱离历史,脱离生活,脱离人物,简直是个大笑话。

      华商报 可能会有人说,不就是个头饰嘛,你小题大做了?

  魏明伦  不是小题大做。我之所以旧事重提,是因叶锦添大师至今强词夺理,坚持他的“铜钱头”好。我是演员出身,深知这种“贴片子”,是戏曲舞台青衣、花旦头饰,和“捆头”“吊眉”配套使用。跟须生的“髯口”、武生的“靠旗”、花脸的脸谱一样,是戏曲夸张、假定、写意的统一手段。在生活中从来无人“贴片子”,只在台上演戏使用。况且,旧时代是贴硬片子,现当代才发展成水鬓贴片。你让大观园的女性提前几百年使用水鬓贴片技术,真是“穿越剧”吗?你让电视剧里十二钗在生活里“贴片子”,相当于让贾政带上髯口,让薛蟠画上花脸,让贾蓉鼻子涂上小白块,实在荒唐!你去找找,明代以来的仕女图,各种《红楼梦》版本的插图,哪有一个在生活中“贴片子”的女人?小小片子,大大谬误!

林黛玉谈诗词,成为很多人不懂装懂的“武器”

      华商报 《红楼梦》被称为“百科全书”式的作品,对人们有着多方面的影响,你觉得这里面有没有值得特别一说的?

  魏明伦  我还是谈文学、谈诗词吧。众所周知,《红楼梦》有一大亮点,就是书里有很多诗词。现在有一些人作诗不依平仄格律,搬出一个貌似强硬而权威的理由,就是香菱学诗时,林黛玉说的一句话,书中是这样写的:“黛玉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正是这句话,被许多人误读了。

   华商报 能否详细说说?

  魏明伦  黛玉所说,大意是在非常时刻,可以权变,不以词害意。现在有人却认为,林黛玉的说法,就是曹雪芹的观点。曹若持如此说,定会身体力行。我就思考,并查看了全书所有诗词,除了《葬花诗》《风雨词》《姽婳词》等古风长诗,加上作者故意给薛蟠安排的那首荒诞不经的东西外,书中所有绝句律诗,没有哪一例是格律不对的。包括持此观点的林黛玉,其作品没有任何一首绝句律诗是不合格律的。而且,书中人物的话,不等于就是作者的观点,书中人物林黛玉,有其个性特点,她在那种情境下说出一些孤傲不羁的话,是符合其性格的,林本人做诗又不这样。林口谈不依格律,但林的诗“偏偏”全合格律,这岂不是悖论吗?怎么解释这种“言行不一”?曹雪芹是小说家言,他给书中人物安排诗句时,一切为了塑造人物,给每人安排的都有高下之别,比如贾兰、贾环,没有才情和内涵,但格律也还是对的。说明曹雪芹精通格律,熟悉人生,小说里群像的诗词因人而异。

  林黛玉这句话,你不要看话少,影响非常大,很多人把这句话,当成了自己在格律诗方面不懂装懂的武器,懂行的又避谈这个话题,所以我就在此一辩,此事关涉文学水准。比如,时下续写《红楼梦》的不少,包括一些名家,白话文模仿的还比较像,但里面的诗词,就荒腔走板了。这个漏洞很难弥补。还是要提高古典文学修养,促进《红楼梦》美学研究更上层楼。

                        华商报记者 王锋  2015年5月28日 华商报 B11版

       附  录

寻找曹雪芹

华商报记者 王锋

  数日之后,便是曹雪芹诞辰300周年。

  斯人已殁,关于他的诸种传说、争论,则一直于世间流传。套用一句几乎“万用”式的评语,曹雪芹可谓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之所以称其熟悉,皆因其“大名垂宇宙”,且《红楼梦》名满海内外,实在太红了,红成了一个梦,红成了一个几乎无法企及的巅峰,令无数高手自知不敌而“望峰息心”。鲁迅曾说,曹雪芹是“叙述皆存本真,闻见悉所亲历”,且“正因写实,转成新鲜”,遂使无数目光,由书而人。

  但大家果真对他很熟悉么?恐怕所知者,亦不过是,作者很牛,先辈似乎也阔过,与清帝有千丝万缕之联系,他费时费力写了一本很牛的书,不停地修改,“增删五次批阅十载”,然后于贫病交加中怆然辞世。所谓熟悉,大致如此。

  之所以又称其陌生,盖因始终有一团一团疑云,使曹雪芹这座文学之山,时隐时现,横看成岭侧成峰。亦因《红楼梦》太过耀眼,世人关注此书,而不及其余,但其余未知、未考之情况,恐怕尚多。

  其实,君知否,曹雪芹曾专为残疾人写过一本谋生学艺之书,名曰《废艺斋集稿》,讲授如何刻治印章,如何制作风筝,如何编织、做泥塑,如何进行布匹印染、竹器雕刻、扇股制作等等,助残济世之心,历历可见。

  君知否,曹雪芹性格傲岸、愤世嫉俗,时常嗜酒如命,最困窘时,他曾“举家食粥酒常赊”。

  君知否,曹雪芹还是一位画家,最喜画奇石,其友人赞其画石是“醉余奋扫如椽笔,画出胸中块垒时”,一腔抑塞不平之气,似借突兀奇峭之石而出之。

  君知否,除《红楼梦》外,曹雪芹流落在世间的诗竟只有两句,是为其友人题跋,“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是一首诗里的两个断句,其余句子已茫然无寻。

  君知否,曹雪芹的爱子很有可能死于天花。君知否,曹雪芹的生父到底是谁,曹雪芹的“字”及“号”,甚至他的生卒年月,就连这些最基本的数据,也一直存在争议,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在此仅举数小例,相信多数读者已认同此“陌生”之说。

       围绕斯人斯作,无数谜团尚待解开,尽管各路学者对《红楼梦》,早已近乎“挖地三尺”,以各种工具,从各种角度,进行开掘、展示。对于在书中浸透心血的作者,人们亦是兴趣多多,于是,索隐纷纷,猜谜不断。不过,纵“陌生”亦何妨!或许有朝一日,随相关资料、文物陆续被发现、认定,曹雪芹一切资料被落实,他“摇身”而成一“透明人”,似乎变得“熟悉”些许,但其实仍会“陌生”,毕竟,谁也无法完全读懂他,正如谁也无法完全读懂《红楼梦》。

                                   华商报 2015年5月25日 A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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