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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于尘世的那个我

 在天涯377 2015-06-07

漂于尘世的那个我   作者:姜 敏

  姜敏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供职于江苏作协。一九七六年迄今,在《人民文学》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逾四百万字。主要有: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随笔集《不幸的幸运儿》《愤怒的树林》《美丽的战争》《禅边浅唱》等六部;长篇小说《多伊在中国》《华丽洋商》《女人的宗教》《喜欢》等八部。部分作品被《读者》《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转载,并入选多种年选。
  
  人一生会结识多少新朋旧友?多少朋友是经得住时间筛淘的?每当辞旧迎新或节日之际,大量贺卡、短信又在茫茫人海间飞来飞去,常勾起我类似的念头。我也照例会收到天南海北飞来的许多贺卡,这些贺卡一份比一份华丽,但坦率说,我很少会因此感到温暖。什么事情一泛滥成时尚,就难以让人珍视,友情亦然。而且我明白,这很大程度上是我职业性质和礼节的结果,而并非真有这么多人在由衷念叨我。同样,当我手忙脚乱地四面发回那些言辞同样华美的贺卡时,大多也不过是虚应故事或礼尚往来罢了。许多美好祝辞甚至根本没从“心”里出来。这无可厚非,有个意思总比没的好。但每当此时,我总会有一种遗憾,就是有一些我真心念起他们,想寄份贺卡的旧友,却久已失去了联系。更有许多还算不上朋友却有惠于我的人,也不知现在怎样了。想向他们简单地道一声新年好亦无从说起。但他们在心中的印象,其实比一些经常见面或书信频繁的朋友更难以磨灭。比如下放时曾为我切除阑尾的耿医生,在食堂听人说我在床上滚了一夜,扔下饭碗奔来宿舍,一摸一按,即让人尽快把我送进手术室,二十分钟解除了我反复多年的隐患。再如,那年元旦回山东老家探亲,被村前那虽浅却宽的沙河挡住了脚步。一个素昧平生的老汉说了声俺背你,鞋一脱就硬背上我,粗重地喘息着,趟过剌骨的冰河,连支烟也不接又趟回去赶路。同样是年关,却漫天飞雪。我从苏北乡间返城,面对着一大堆东西我一筹莫展。房东劝我宽心,并让他们十五岁的女儿挑着我几十斤的行包去送我。原以为没多远,谁知小车站竟有十多里地。我一步一滑,自顾不暇,叫小女孩歇歇,她却怕我误车,咬牙疾行,怎么也不肯稍停。到站时担上落满积雪,她却满面潮红,喘作一团,敞开的袄襟上汗化了大片雪花……
  类似的人和事举不胜举。许多时候我淡忘了他们,但终究仍会念起他们。此时却无从向他们道一声问候。可慰的是他们实际上已收到了我的“贺卡”。因为我会长久地记得并感念他们。而这是永远的“贺卡”,任何奢词华藻不可比拟。
  愿我也经常能有惠于人。愿更多的人会时不时记起世界上还有我这么一个朋友,并在心底里由衷地问一声:你好吗?……
  
  乔迁之喜,自不待言。然乔迁之过程,却也如生活本身一样,充满艰辛。新居装修中的殚精竭虑,东奔西走,足以让人脱一层皮。便是乔迁这末一道关,虽赖有搬家公司,仍够你喝一壶的。至于文弱如我般书生,仅前后收拾些书籍杂物,兀自便腰酸背疼,夜不安卧。到得空来敲这小文时,臂肘犹微微酸颤呢!
  说到搬家公司,它的兴盛,真是都市人生活进步之一大标志,一大福音。中年如我者,大约都有过帮同事搬家的经历。一天下来,个个灰头土面,作三日喘。现在可好了,一个电话,两三百钱,四个小伙子呼啦呼啦两小时,你那千里万里都魂牵梦萦的“家”,亦乔亦迁了!不由我不仰望着这帮“扛大橱”的,发一声浩叹,好了得的后生!好伟大的人!
  我这一叹是由衷的。尤其是仰望一个后生,竟独负一人高的双门冰箱,屈曲如弓,步步滴汗,倒退着艰难地挪下六楼,我顿觉自己矮了三尺。眼前倏地闪出英雄王成的英姿!现在想来,这联想有些不类。然视作万人敬仰的泰山挑夫,则豪不夸张。而就体能与贡献而言,称他们一声伟大,亦决不过分。我约的是上午九点,他们到时却已是汗流浃背了。原来,凌晨四点他们就开始了劳作。而在我下面还有四家要搬!看官!即以一天平均搬五家,每家下四层上四层爬八层楼,每层十八个阶梯,每家上下(其实何止)十次计,这一天就得爬上万台阶,怕不止泰山之高吧?何况还经年累月,天天救火般连轴转。是机器怕也得散架,他们如何竟这般透支体能?若劳您大驾去徒手爬爬,给三五十元您干吗?而他们的月入竟不过一千多元!相对于劳力过剩之现实及种地的收入,固然可以。但相对于他们的体能付出,则未免太令人咋舌!再想想十年后几乎无可避免的劳疾缠身,不禁为他们捏一把冷汗。
  据悉,在“下岗”两字充斥媒体的都市中,干搬家的,几乎清一色是不发达地区的乡村汉子。我在此并无半点贬抑城市下岗者之意。寸有所长,尺有所短。长期的都市生活方式,使我们难以承受这样残酷的消耗。而操作、设计、投机、炒股则无疑为搬家工们所不逮。我因而有感的是个或许有些书生气的话题:在日益“知识经济”的都市,仍须臾离不开“扛大橱”的。“扛大橱”者,也早已成为都市不可分割之一翼的时候(那灯红酒绿林立而起的大厦,哪座不掩映着他们黑瘦疲惫的身影?),都市是否能还报他们相对更公平或合理些的境遇?“存在”固有某种合理性,但以今而论,且不说劳心为上、劳力为下的观念仍根深蒂固;即以扛大橱者的起码地位、报酬及劳保食宿等条件言,是否过得去,明人有目共睹。对此我爱莫能助。却愿向他们的老板们深情一呼:善待您的卡车般善待这些血肉之躯吧。赚钱无可厚非,给卡车足量的油,亦属应有之义呵!至于其它方面,乃至我自己,“爱你的邻人”也许是种苛求,但给予寡言少语而驱驰不歇的“老马”些温悯的目光,何以也常常成了奢侈?而我们抛向某些油光水滑的“赛马”之媚眼与呵护,却又为何总那般慷慨而豪爽呢?
  赛马当然会带给我们刺激和幸福。但艰辛重荷的老马,不也在更切实地造福与激励我们吗?回眸一下臧克家先生的《老马》吧,那份心灵之战栗,怕也得更深、更长罢?
  ——总得叫大车装个够 ?它横竖不说一句话 ?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 ?它把头沉重地低下……
  
   “采风”在文艺圈里是件越益风雅而时尚的事情。但菜市之“风”似乎从没人要去“采”过。其实它是不劳你去采的,打老远就像那声嘶力竭的叫卖声,蹦着跳着吆着喊着直往你怀里钻了。那“风”声也不必说了,自卖自夸的,挑肥拣瘦的,死缠活磨的,从早到晚的,息了这一曲交响乐,那还叫菜市吗?那“风”味儿也是混混的而怪怪的,鲜腐杂陈,腥香并具,熏得你走出老远,襟上还散着淡淡余味。也难怪,山上采的,水里捞的,田里收的,树上摘的,五花八门的鲜菜陈果、山珍海味,还有那么多眼睛滴溜溜乱转的人头儿,全挤到一块来了;更别说还有杀鸡剖鱼的,剔骨剁肉的,支起铁锅熬麻油、炸鸡腿、氽鱼丸子的,这一锅开得,谁还能形容得了是个什么味呀!
  这般情景是难免要让环境难堪的,可人们在皱眉的同时,却又以自己强大的需求给它注入了顽强的生命力。而菜市仿佛都生就随遇而安又放浪不羁的脾性,只要人多的地方,任什么偏街窄巷它都能红红火火地生存。好不容易圈它进场,一不留神又呼喝连天地蔓延出来,让我们伤透脑筋。可谁又能否认这大俗而又大不整洁之地,原是我们一切大雅与大洁之所本呢?
  说来也怪,我这人一进富丽堂皇的大商场就呵欠连天,闲来却爱上这其味并不算佳的菜市去遛遛。东瞅瞅、西摸摸,悠哉游哉,轻松而踏实。民以食为天嘛,饱览那琳琅满目的可食之物,心理或许便得着不少愉快的暗示吧。何况,在咱这灰扑扑闹哄哄汽油味浊人竞争感剧烈的都市里,能看到这么多嫩生生、水淋淋、红黄绿白又富含乡野气息的新鲜菜果,怎么着也是种感官的享受和精神的放松呀!比起逛商场,逛菜市的心理本身就是放松的。你的钱包不会受名牌和奢华的诱惑,你的心理不会被“皮尔卡丹”们挤迫,你的感情也不会受到“微笑服务”的戏弄;菜市是最原生态最具本来意义的“生活”标本。人与人的关糸、买与卖的目的都简单明确而实际。你一身名牌在主妇和菜贩中招摇,或欲一掷千金以博取买卖外的满足,在这里反透着愚蠢和不雅。这儿的一切都质朴而透明,赤裸得仿佛那满地乱堆的瓜菜,无须雕饰也无法矫情。即便是尔虞我诈,红颈粗嗓,来去的也只是三两五钱,伤不了多大和气。菜市也是窥探市场经济最生动的窗口,鲜与陈,早市与收摊,那价格有时竟差一多半。讨价还价的学问,虽只涉蝇利,那份认真及心战技巧甚至哲学,委实不小。菜果假冒无从谈起,劣质或有人问津,价格却名副其实。
有回我忽发奇想,倘若生活都如菜市般丰富而质朴,我们是否会过得更轻松更有兴味些呢?菜市固然是混沌的,甚至是肮脏的,却也是鲜活而本真,最富生活气息的。何况混沌也不失为一种美,实际上,它与有序原是美的两种形式而已。诚然,这样“原始”的生活毕竟还远不是理想的。混沌或质朴毕竟是要在有序与华丽的映衬下,才谈得上美。所以,我也常希冀菜市能更规范些,更整洁也更上档次些,虽然真那样的话,菜市现有的某些情趣也不免有所消减。至于某种过犹不及的“管理”,则还不如任其自我调节为好。每当卫生大检查时,菜市那人为的整洁、萧条而凄清的有序,谁不为之跌足!
   车站总不免让人心悸,火车尤甚。这首先与人们赶奔远途时,总有种目的未定而惴惴的心理有关,其次与一些火车站乱糟糟的候车环境有关。广场上横躺竖卧的人群,出入口处曲里拐弯的铁栏,里面那轰嗡的声波和熏人的气味;挤来攘去的人流,服务员多半铁绷的面容,还有那被人头和各类卖品摊分割得所剩无几的空间,都是让人无端地焦虑或上火的不良暗示。在此情形下,光埋怨中国人缺乏素质,自私而好挤闹就有点不那么公道。当然,明知时间宽裕,明知对号入座还一窝蜂地往车上猛挤,确实让人不齿。但你我又何尝不曾这么大呼小叫地践踏过秩序呢?我们未必真是害怕坐不上车,这个竞争日趋激烈而法制与文明建设相对滞后的时代,莫名其妙地在一切方面唯恐吃亏、落伍或被某种命运落下,似乎已成为我们的“集体无意识”了。
  船到码头车到站,出站时分我们总该松上口气了吧?然而不,出站的惶恐更甚。什么叫人口爆炸?这儿便是活生生的标本。没有大包小包和黑鸦鸦人头逃难般气喘如牛、挤作一团,那还叫出口处吗?偏偏一些车站还爱在本已过窄的通道外再围几道大铁栏,那乱劲,真如赶牲口出圈,人仰马翻。车站爱怎么做自有它爱的理由,但便于“管理”的考虑恐怕还是优于“人民车站为人民”的考虑。对此弹冠相庆的只有混水摸鱼的扒手,我们除了三呼计划生育万岁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也难尽怪车站,对于人来说,世上最可爱的莫过于人,最可恨的也莫过于人。而对于成天面对无穷无尽人头的他们来说,若无饭碗和市场竞争等因素逼着,要打心眼里像墙上贴着的炫目标语一样待客如己,未免有点强人所难了。
  不过车站也有其独特功能,它是个观人性,泄人情的最佳窗口。有回我乘车正赶上学生毕业之际,月台上满是依依惜别的年轻人。让我诧异的是以感情内蕴著称的中国人,心灵之闸在车站竟訇然洞开。七男二女在我窗下依次紧拥,个个涕泗滂沱。发车铃乍响,更是哇声大作,九人相搂一团,大有尾生抱柱、易水生寒之势。想想也是,情感本可传染的,而车站又是分别的同义语。人生原是成串的故事,车站使故事益发生动。列车一动,所有的故事都不免加速演绎,或喜或悲、或破或圆,无论情愿不情愿,总之不再是旧时内容,总之要达向既定结局。而此一别,对他们来说,“西出阳关无故人”,关山万里,晓风残月,唯“断肠人在天涯”,此何情,斯何景,是何心境!
  民以食为天,以此而论,车站远不是我们的“天”;但树挪死,人挪活,即便不为“挪”,人生在世,谁又免得了出入车站,生离死别?甭管社会发达到哪种地步,也不必奢望如发达国家公民或我们的先富一族那么容易周游世界,总要哪天我们都能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般自然而放松地坐车、旅游,那才真叫幸福!至少,想起车站我们不再皱眉,也算得一种大福分了。
  黄昏如有名字,应是仓皇。
  无论春暮秋夕,我眼中的街头总是流动着一片异样的氤氲。灰蒙蒙的暮色里,密如过江之鲫的自行车穿行如梭,大车小车烦躁地嘶鸣;行人大都绷着张淡漠的脸,匆匆步履写下纷乱的焦灼;小贩扯起嘶哑的嗓门,急欲将最后一把青菜变成纸币;小吃铺冒出的腾腾热气,更多地勾起路人急迫的想象——炉灶在等着他们开锅,孩子在盼着他们的踪影,自己的肠胃也不安地咕噜个不停。
  眨眼之间,天就乌透了。行人大多像是被黑暗一口吞没般淡隐了,那团乱哄哄却令人感到亲切的、白昼里最后的繁喧也消失在狭窄的小巷或挤迫的住宅楼里,街头霎时清寂。而那次第燃起昏黄灯光的人家,开始变幻出一幕幕此时绝对大同小异的生之片断。一天的另一扇门打开了。
  也许是我的个性使然,也许是律动了一天的神经感到了疲倦,或者是这种特有气氛的感染,每当黄昏,不论我是否在和大多数人一样奔忙、赶路,每每会有种不期而至的感觉,仓皇小鹿般撞上心头。那感觉,有点像惆怅,有点像悲哀,淡淡的,莫名的,似乎毫无理由,似乎又能找出无数理由:城市生活的紧张庸碌、光阴的飞速流转,欲望的消涨顿挫……
  还有一个更明确更直接的缘由:从时间,从氛围,从实际目的来看,黄昏都是一个特定的信号,使人如倦云恋岫,归鸟思巢般更容易更必然地“感觉”到,总在忙忙碌碌的自己原来还有一个家。
  我这么说是因为,每个人,哪怕是个单身汉,都需要也都有个家。但工作、学习、社交总是在不知不觉中使我们淡忘了它。清晨,一个寻常的关门动作,实际上将我们的生活形态分割成两个板块,家成了一种名义,一种抽象的存在。我们天经地义地与家人告别,你去上学,我去上班。整整一个白天,我们与家与亲人几乎像天各一方样被近在咫尺的时空和感觉障碍隔绝着。是黄昏才使得家这个概念“突然”又回到我们的知觉中来。一旦意识到,回家,团聚,这心驰神往而分外实在的愿望,便成了我们每一天中最具体最直接最急迫最悬念的目标和归宿,这黄昏,能不仓皇,能不令我们心潮波荡吗?
  黄昏还是乡愁的酵母。尤其对于独在异乡、对新环境充满陌生、疏离感的匆匆过客,黄昏莫凭栏,凭栏欲断肠。为何断肠?黄昏那熟悉的氛围,多么轻易地勾起我们对家、对亲友的那份亲切而熟悉的“感觉”呵!那年一个黄昏,我在青海德令哈城边漫步,身在西北,心却被这份感觉揪回了江南。忽然驰过辆泥污疲惫的卡车,眼光掠过卡车的尾牌时,我竟忘情地欢呼不已,并追着汽车一顿傻跑,直到根本听不见的汽车绝尘而去,才发觉自己竟湿了眼眶。只因我看见的是一辆江苏来的汽车!此时此地,这平素漠不在心的汽车竟成了最亲切最多情的家之象征,使我动容的自然是时空塞给我的乡愁,酿化它的,不正是这西北旷野上灰红的黄昏吗?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真绝句呵!
  黄昏如有名字,应是乡愁。
  午间我路过一处工地,前路忽为一群横穿马路的民工阻碍。他们多半泥迹斑斑,有的还戴着安全帽。年轻些的使劲敲着饭盆或追逐着,轻快地翻越栏杆。年长些的虽显得克制,但也步履匆促,疲惫的眼神饿吼吼地直射对面的饭棚——我的心隐隐一动,恍然生出种说不清是羡慕还是伤感的情愫。此后我虽然看不见他们用餐的情景,却完全透视得出,他们那绷得紧紧的心弦,很快便将被(哪怕是粗劣的)食物拨弹出一曲曲幸福的旋律。
  我把得准这个,因为我有过相类的体验。多年前下放矿山时,生活枯燥、工作机械等境遇下,那屈指可数的些许幸福感里,每日三餐,尤其是大强度劳作后疾奔食堂时那份憧憬与期盼,就餐时那份狼吞虎咽的满足与快乐,无疑是其中最深刻而美好的了。当然,关于幸福的定义很多,感受也因人而异。我这种感觉算不算幸福是可以存疑的。确切无疑的是这样一份满足并不与食物的质或量成正比,相反,似乎常是成反比的。如食尽人间膏粱的王公贵戚们,饮食之于他们,岂复有福字可言?即便现在的我,一日三餐较当年无论质与量都不可同日而语,且时而也可得着些饕餮珍馐的机会,当年那份随食物而来的美感,却早已“不复梦周公”了。这么看来,如果幸福真像某些定义说的,是一种快乐的满足感的话,那么所谓幸福,尽管是一种主观感受,却又是一种客观色彩极其鲜明且几乎是可遇不可求的感受了。
  引发我这番玄想的当然还有别的实例。例如,某日我听到电台谈及一个边关战士的故事,他“最大”的幸福就是收到一封来信。电台播出他的来信后,他在一天里竟收到两百多封慰勉信,以致于使他“幸福得无法承受”了。收信也是种幸福?幸福居然还有无法承受的时候?这是否意味着,他实际上可能已失去了原先那“最大”的幸福?如果他持续收到大堆的信件,这份幸福怕还会异化为烦怨吧?这就是我乍闻此事时冒出的想法。我不知那位战士会不会同意我的揣测,但此事本身像空气一样真实而耐人寻味,是无可置疑的。环境等客观因素,又在此扮演了一回“幸福”的媒婆。之所以我会觉突兀,不过是因为我所置身的“信息时代”,使我已淡忘了下放时那份与战士亳无二致的盼信情结而已。这么看,幸福不仅深受客观制约,与一个人所处的地位、生活类型有关,并表现为不尽相同的层次与形态,其实质却仍是相对“平等”的。我的意思是说,上苍在此似乎表露出某种合理性。每一种生活层面都各有其幸福,且很难兼有。当我们终于介入某种期望的新生活时,无疑是幸福的,却也有什么东西,永远地远去了。如那份对食物的美感,如那种盼得来信的狂喜……当然,会有人相信此幸福与彼幸福,如某种达官贵人的幸福存在着高下或雅俗之别,但我个人的体验却未必支持这种看法。至少,我现有的种种幸福,阻止不了我对某种失落的幸福的由衷怀恋……
  信笔至此,我又有点儿茫然,不知道为何会产生这种感慨。更不知道这种对幸福的揣摩有多大意义。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不是作秀或无病呻吟的怀旧,更不是为了鼓励大家放弃追求或创造新生活的努力。而这,无疑是无可争议的“幸福”的根本源泉。
飘逝的灯焰   作者:刘照进

  刘照进 土家族,一九六九年二月出生,贵州省作协会员,铜仁地区作协副主席,沿河土家族自治县文联主席。写作以散文为主。作品散见《散文》《中华散文》《海燕·都市美文》《人民文学》《散文世界》《散文百家》《青海湖》《山西文学》《星星诗刊》《朔方》《山花》《贵州作家》《中国西部文学》《牡丹》《散文诗》《当代小说》《花溪》《阳关》等多家刊物。有多件作品入选各种选集并获奖,出版散文集《陶或易碎的片段》。
  
  老式的、高脚的油灯被人遗弃到灶角,椭圆型的灯盏失去能量的来源,细小卷曲的灯芯耷拉在边缘,它的微弱光亮被连根拔起。有什么比这更难堪的谢幕?好像真的可以忽略往事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说,一盏灯和一个人的命运何其相似:他们可能有过类似的青春和辉煌,内心蓄满燃烧的激情,一双手在黑暗中温暖而恭谦地相握,成为他们终身忍辱释放的信仰;同样也经历坎坷和曲折,在通往晚年的道路上,额头的皱纹被时光雕刻,彼此映照生命的沧桑。许多时候,人们太过于迷恋自身的经验和审美,以为自己的目光照彻了一切,对潜伏的阴影、微小事物暗中的诋毁毫不在意;以为一条路走下去就是远方。事实上,灯光一直在默默审视人们的阴郁,以它微弱的膂力尽可能打开幽闭的场所。一盏灯曾经固执地向我们做出这样的提示。
  现在,白炽灯来到屋子中央,重新点亮我们的生活。在高处,它试图取代旧有的经验和秩序,重新建立一个明晰的世界,把人们仰望的视角提升到更加明确的中心。显然,一切正在沿着预想的方向发展。墙体上预设便于操作的开关,似乎不需要再在暗中进行过多的摸索,通达理想的道路就变得简捷而明了。一束光从高处垂下修长的手臂,抓住满屋子的黑暗,它是武功高强的游侠。源源不断的光挤在细长的通道上,体现着另一股力量的坚韧和博大。白天被拖得越来越长,夜晚的寿命缩短。简单途径换来的成功快感,使人们渐渐对旧物失去兴致。
  灶台边同样置于这样的弃物:破碗,空瓶,废电池,断瓦的残片,卷刃的刀子,安慰病痛的黑褐药罐……高脚的油灯依旧不能绝弃,它与身边的旧物需要偶尔承担生活陡起的变故。表面的宽容掩盖了内心的机巧算计,对未来的险恶和不测早有预留,体现主人娴熟的操纵和掌控技巧。偶尔得到启用,旧物再次回到熟悉的舞台,内心增添了振作的希翼。关键时刻,它们的经验和忠诚稳住了恐慌的阵脚。突然停电的夜晚,有人点亮灶台边的油灯,骚乱在一瞬间得到控制。对旧物的能力依旧不能轻易低估。
  木质板壁粘满霉变的污物,无数简单生活的结局在它脸上叠加许多残羹剩汤,斑痕毕显,仿佛一块多年未洗的抹布。肮脏大多来自于对它物的过分放纵和接纳,失去自省,内在的潜质被一点点剥蚀。灶壁间逐渐加厚的烟尘除了印证时间的衰老,同时供出木体的懒散和堕落,它们轻易排斥彼此之间的巧合,让几只蟑螂抓到了可乘良机——壁间留下它们随意排放的污物,进出的通道变得容易而宽敞。已经没有能力再对失望的结局做出拯救,一盏废弃的油灯终日保持沉默,欲望退抵暗处,它和墙壁上的阴影共同举证了灶台边的落拓。
  
  姨祖坐在灶镬间。岁月一把抓住他的头发,他的反抗只能使自己越来越变得颓废和苍老。他的面目呈现了乡间大多数老人的阴悒和一路走过的沧桑,头发蓬乱、肮脏,眼窝深陷,牙齿脱落,一张皱巴巴的脸埋在岁月深处,似乎不愿抬头。头顶灰尘厚积,堆叠时光的斑点,细小的颗粒在空中肆意呈现它们的幽暗。他的双脚已经有些浮肿,迈不开步伐。一条路的背影越来越模糊。那些远征的脚印成了时光中的幻象,像一些散落的珠子,只有在某些阳光暖照的午后,才会被他的记忆弯腰捡拾。
  生活已经在某种程度上作了一些变更和修改。墙壁上卷边的旧黄历远远落在时间的后面,失去了对未来的正确指引。春联的深红色彩变得暗淡,那些对仗工整的理想描绘逐渐消隐在时光暗处。对土地彻底失去信任的儿子远走他乡,木门上加了新锁。几千年未曾偷懒的锄头、镰刀、犁耙,散乱地弃在屋子的角落,失去开拓的亮度,力量收藏在弯曲的弧线里,与一双手长久失去联络……
  灶台边落寞的油灯曾经忠实地照耀着姨祖的生活,并且一度将他黯淡的人生映出一丝希望的亮色。但是,作为一个勤劳憨朴的农民,他的努力并没有换来半许成功。榨了大半辈子桐油的姨祖,除了那件粘着厚厚桐油铠甲一般坚硬的粗褂布衣能够作为永久珍藏的纪念以外,他的人生几乎一无所获——爱情和婚姻同样半途而废——现在,他只能通过偶尔的回忆来换取那些逝去的温馨和浪漫。墙壁上挂着一幅女人的照片,那是他的女人,多少年前,她就撇下他一个人走进了窄小的黑色镜框。她的面容没有多少改变,还是那样带着羞涩和浅浅的笑,眉宇间挂着一丝忧郁,只是泛黄的表情有些僵硬。他多少有些遗憾和幽怨。过早地将生活的重担和苦难抛给他,一个人躲到暗处,或许她才是真正的智者。她在村庄上他们熟悉的那块土地里安上自己的新家,开始有别于他们的生活。但她并没有走远,这个世界还有她抛舍不下的人事,尤其是她的男人和一双儿女。她时常回到他们的生活中来,他的梦境里曾经多次重复她的影子,她的笑和那一丝忧郁在女儿的脸上得到复制,儿子的掌心里也握着她的温暖的气息。
  他已经习惯了简单暗淡的日子,一个人躲在幽闭的角落,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多少年来,一些人世的沧桑和突变填进他渐渐苍老的灵魂,像深夜飘落的一场大雪,茫茫地覆盖,然后又慢慢地消融。他习惯了雪花飘落的节奏。一些和他年纪相仿的老人离开人世,一些新生的婴儿又来到人间,他们制造着这个世界的喜怒哀乐和生命轮转。他已经为自己准备了棺木,等待离去的那一天到来。儿女们走后,他就很少使用墙壁上电灯的开关,白天和夜晚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多大区别。人生的精彩部分已经结束,现在,他只能作为一个符号停留在那间昏暗的屋子里。
  灶台边那盏失去火焰的油灯,与他彼此形成晚年的暗喻。
  
  姨祖是在那间老式的油榨坊里开始他的人生理想的。十五岁,他就成了油榨坊最年轻的背油工。他夹杂在一群老背油工中间,每天往返于一条三十公里的崎岖山路,细嫩的脚皮和漫长山路形成强烈的反比关系,单薄的肩膀和沉重的油桶画出一幅极不规范的人生几何图形。
  他在晨光熹微中随年壮的背油工一同出发,往山外的收购站背运桐油。道路逶迤,群山莽莽。他们唱起了缠绵悱恻的山歌:
  桐子开花一朵朵,好比妹儿小酒窝。哪年哪月摘得花儿来,小心别在哥的胸口窝……
  那时,桐子花开了。漫山遍野的桐花,举着洁白细嫩的花瓣,挂在矮矮的桐树上,嘴里含着粉红的花针,仿佛娇羞的女子脸上粉白的酒窝。
  “桐子花开倒春寒”。正是春夏交接的时令,百花零落,在微寒的晨光中,他甚至听到了那些落红哀叹的声音,以及萌芽在枝头上的果实的胎动。
  又一个桐子花开的季节,一个女人走进了他的春天。那时他已经成了一名真正的榨油工,整天在油坊里忙碌,胸膛上隆起大块的肌肉,男人的雄性与活力在榨床上得到充分张扬。
  山村是民歌的故乡,情歌一开口,爱情就萌芽了。他们是在背油路上相识的,她在泉边浣衣,他从道上经过,歌声成了他们的月下老人。那时,他已是乡村有名的歌手,看见泉边的女子,歌声就大胆递出去:
  好久没到这山来,访问这山好人才。访问这山人才好,等我回去请媒人来。
  但他碰到的也是对歌的高手,对方似乎有意要给他九磨十难的考验:小兄弟哎你莫忙,等我回去问爹娘。爹娘许配(同意)我许配,我们慢慢相交需九场。
  到底经历了多少场爱情的磨难和考验呢?没有人知晓,这成了他们心中的一道谜语。
  女人最终还是唱着哭嫁歌来到了他简陋的家庭。那一天,他的人生被涂抹了鲜亮的色彩。大花轿在通往婚姻的道路上被抬轿的汉子故意晃得颠来倒去,唢呐的乐音翻过一弯又一弯。他的肩上挂着红绸,走在迎亲队伍的前面,笑容在他脸上开成春天的桐花。他的心里又飘起了背油路上的情歌,那些散落的调子重新回到山路上来和他打着招呼。他在歌声中看见了那些远去的脚印的影子,它们穿着草鞋的衣裳,在汗水淋下的大雨中匍匐。他的脚踏在怀念的琴键上,仿佛整个山谷都在吟唱。
  夜晚,一盏油灯将墙头的大红喜字映照得特别鲜红。闹洞房的人们已经散去,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安静下来。他用粗糙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掀开红盖头,一张羞涩而略显忧悒的脸出现在他面前。那张脸像粉红的桃花,在灯光下羞涩地开放。他从此知道这个人是他的女人,将和他共同生活在一盏并不明亮的油灯下。
  他从此喜欢上了红色,尤其是灯光下的红色。他开始留意与红色有关的东西,红色是映照在他心中的阳光。他的床边摆着各种红色语录本的塑料外壳,烟袋上吊着从废旧电池上取下来的红色圆盖,破旧的门楣总是挂着他向往的春联,墙壁上那些大红的标语成了他长久注目的对象。在晚年,他甚至不顾乡俗的忌讳和儿女们的反对,坚持要将自己的棺木漆上大红的油漆。事实上,他并不识字,对红色勾绘的文字和图案一无所知。他对大红色彩的偏爱纯粹来自于忠贞的爱情。
  没有过多的修饰,生活就像一段简单的句子。作为家庭的主语,他总是走在前面,承担着苦难生活的种种质询和考验。妻子是谓语,紧跟其后,用她柔韧的耐性向命运做出最大限度的解释。一双儿女先后出世,那是他们的定语,使他们的家庭更加趋于完美和稳定。
  似乎不需要更多的索求,一盏油灯的光焰画出有限的半径,将他们的幸福映照在满足的范围。油榨房里依旧整天飘出男人刚猛的榨歌,女人则像那头被蒙住眼睛的黄牛,不知疲倦地在碾盘上转着圆圈。日子被简单打理后搬上生活的榨床,在力与力的撞击中挤出一滴滴希望。宁静的村庄被淡淡的油香包围,欢乐覆盖在粗砺日子的表面。白天过去,漫长的夜晚来临,人们并不急于安睡,而是在油灯下进行一些琐事的修补。女人粗糙的手指又重新拿起了针线,面对一大堆废旧的布料或破烂衣物,她要设计出简单耐用的式样,一些遗憾同样需要补辍。她像高明的设计师,一双布鞋或者小孩的褂衣在她的剪刀下渐渐成型。
  这时他就坐在旁边看她飞针走线。他的目光变得异常柔和,嘴里吸着旱烟,仿佛一尊静默的雕塑,脸上的沧桑和疲倦被爱情微缩。火塘里燃着细小的火苗,一只茶罐发出咕咕的欢叫。偶尔,房檐上会有老鼠的叫声,像手指错搭在琴弦上碰出的颤音,孩子的鼾声被窗外的犬吠扯向杳渺的夜空。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夜晚温馨而静谧。
  那时她刚步入中年,过度的劳累使她患上了痨病。他没有医治病痛的本钱,整个村庄都没有这种本钱,他们与听诊器、X光、专家门诊、医保……隔着遥远的距离。在通往病痛的道路上,他们只能借助草药甚至巫医的力量来获取一丝慰藉,希望以此延绵生命的长度。从此,一只廉价的土陶药罐和巫医的神秘吟唱成了他们生活里的一部分。
  那只土陶药罐取代了火塘里茶罐的咕咕欢叫。很多时候,它的灰暗和神秘使灶壁间充斥着一种莫名的病痛。泛黄的药渣堆积在房檐周围,仿佛一堆霉烂的词汇,丝毫不能表达康复的信心。
  巫医的神秘在夜幕下笼罩了整个村庄。他穿着与神接近的外衣,被当做至高的圣人,他的咒语成了驱赶病魔的灵丹妙药。没有人怀疑他的虚伪,就像没有人怀疑神的存在一样。那些病痛是鬼神的影子,它们错误地贴在病人身上,巫医企图用他的祈祷和咒语劝降它们,让它们回到原来的位置。他的伎俩在凡间与冥界左右逢源,在一缕虚无缥缈的烟雾里升腾。
  当又一个白天来临,人们在村庄的十字路口看见了纸钱燃过的灰烬,一只竹筛被烧去半边圆形。在人鬼通行的路上,巫医留下谎言离开了是非之地。
  属于她的病痛依旧在加深。
  最终,她单薄的身子背负了太多深长的夜晚,日渐消瘦,抵挡不住岁月的销蚀,走在了一盏灯熄灭的前面。
  人们在她的灵柩下点燃了一盏长明灯,那盏油灯一直要照亮七天七夜,微弱的光焰是她的灵魂通达另外一处归宿的火把。随着灯焰一同照彻的还有法师的超度。匆匆赶制的花花绿绿的纸宫殿、纸仆纸马、纸床纸轿,摆满灵堂,最后化作一缕青烟。生活不能给予她的优裕和幸福,被人们善意地寄往天堂。但这是一封没有回执的死信,没有人知道,它从乡村苦难日子的一端出发,需要多久才能抵达愿望的邮筒。
  一盏灯曾无数次将她拖进夜晚的深处,使她见到了太多的黑、苦难、哀伤。面对再也无法开口说话的女人,陪伴她的灯盏彻夜失眠。
  许多人围着她哭。人们又像迎娶她时吹起了唢呐,但是曲调却由欢快变成了呜咽。他没有哭,一个人默默地手持长明灯走在送葬队伍的前面。两个孩子还幼小,根本不懂得生命的脆弱。他的前面还有很长一条道路,那是她留下来的空白,他必须隐忍痛苦和泪水,用坚强和担当去将那条路上的愿望填满。
  
  我在姨祖的村庄见到那间老式榨油房时,它已成了生产队堆放杂物的场所。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初期,我在姨祖所在的公社读初中,姨祖的家成了我歇脚的终点。每个星期有五天的时间,我的书包就挂在他家的墙上。事实上,我也乐意将一周的五天存放在姨祖家里。从我家到学校,中间要穿过一条省际线。我小学毕业后,校长在接受了父亲二十个鸡蛋的同时,也给我发放了行走的线路牌。在姨祖家,我可以避开父亲的唠叨和叹息,将快乐的玩耍进行到底。
  油榨房已变得冷清而寂寥,面目全损,房顶的青瓦从岁月的弧线上往下掉落,生命的漏洞越来越大。已经没有一双手再愿意捡拾这些失去价值的碎片,人们在另一片土地上匆匆翻找新的希望,犁铧翻过盖住了时间的面容。屋子中央卧着黑黝黝的榨床,仿佛一具棺材,蓄满死亡和衰败的气息。房檐上悬吊的榨杆被人取走,作为曾经撞击生活的重要成员,它努力送出的力量被历史抽空。
  多年之后的村庄已经物是人非,许多生活的细节已被新的故事取代。废弃的油榨房被人拆走,那块土地重新获得耕种的权利,新鲜的麦苗排挤了往日萧条的部分。一种更加简便而省力的机器代替了老式的榨床,钢铁文明对农耕文明的有力撞击,使得那些极富韵律的榨歌越飘越远,最终消逝在岁月的深处。
  人们不再借助油灯的微光来点亮夜晚,村庄已经通了电,他们通过电视看到了一个更加精彩和宽广的世界。许多人纷纷外出打工,油灯点亮的村庄半径已经无限延伸。生活只是进行了一下简单的过渡,落在油榨房土地上的种子又被人重新抛弃。
  也许,再也没有人想到,那块荒草丛生、落寞而荒疏的土地,曾经是怎样地辉煌过、喧闹过。作为村庄的中心,油榨房整天飘出的油香,榨杆与榨床猛烈撞出的雄性与阳刚,榨工们用力吼出的生猛榨歌,在时间的深处撞出一簇又一簇火花,使这片乡村的土地有了一些书写历史的内容。
  油榨房,一个村庄的时代的缩影已经消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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