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陵《答苏武书》
韦德锐
一部《古文观止》篇篇都是美文。但读后最令我难忘的，也是最令我感动的，李陵的《答苏武书》是其中之一。 李陵奉命远征匈奴，战败被俘后投降，刘彻视之为“叛国”而诛其满门，并将为李陵说话的太史公处以腐刑。 在这件事上，我同情李陵，更为太史公叫屈，而把历史上这个赫赫有名的汉武帝看作暴君。由李陵我想到杨家将故事中的杨延辉，二人一在汉一在宋，相隔千年，但二人面临的困境何其相似乃尔！而二人的结局却有天壤之别。 戏曲舞台上的杨延辉，战败后在番邦隐姓埋名一十五载，其后被铁镜公主召为驸马。这也完全可以加之以“叛国”罪名，然宋天子对其网开一面，不予追究。忠君报国、疾恶如仇的佘太君对这个儿子亦不训不斥，更遑论和他“划清界限”，一出《四郎探母》演绎的就是这个故事。《四郎探母》凸显人性的一面：亲情，这便使人们可原谅他，接纳他。汉武帝若能像宋天子那样宽宥于李陵，其必归汉，“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但是李陵没了后路，他想到自己的老母“临年被戮，妻子无辜，并为鲸鲵”，而且他祖父李广功高盖世，屡立战功，后因“徒失贵臣之意，刭身绝域之表”，他还能归汉吗？他对苏武说：“陵虽孤恩，汉亦负德。”事实正是如此。 1988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古文观止》，释李陵此文是在“为自己的投降行为解脱”，言下之意，这是一个叛国者的狡辩。果真如此，按照思想性第一的标准，那就不该选此文。当然，这是二十多年前的观点，若今天重写，此说未必保留。正如戏曲舞台上的“四郎探母”，曾因有人提出杨延辉叛国投敌而被禁演，但后来开禁，此剧成了保留节目。李陵娶了匈奴右贤王之女，杨延辉不是也作了番邦驸马吗？ 我观李陵斯文，是在记述描绘征战的实况，虽有对朝廷的抱怨，为自己鸣不平，但似流露思念故国之情。当然，李陵有其不“忠”之弊，他如果能像项羽那样在穷途末路时拔剑自刎，或者像史可法那样宁死而不降清，那他便是名垂史册的英雄了。不过我们不能以今之观念要求古人，在古代，“祖国”这个情结不那么强，对“投降”一事也并没那么看重。这是因为群雄纷争，大家都想争王称霸，很难说谁代表正义谁是侵略，所以英雄谋士，为择明主，三天两头“跳槽”。 战国时，朝秦暮楚的人多了去了，三国时，胸有谋略才学之人今日事吴明日事魏，有什么“祖国”观念？诸葛亮诸葛瑾兄弟，一效力于汉，一在吴供事，很难说孰是孰非，他俩也未因“各事其主”而割断了亲情。由是观之，李陵说自己辜负了汉朝，是自省，是负罪感，不是“为自己的投降行为解脱”，而刘彻对其全家痛下杀手，实属残忍无道。 从文学角度说，李陵此文，感情委婉真挚如幽怨羌笛呜咽缠绵。而状写异域之荒漠情状，堪与唐之边塞诗比肩，写战中场景，不亚于《项羽本纪》之垓下之围和屈子之《国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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