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王朝晚期画家申润福和他的风俗画

昵称535749 2015-07-19

展开全文

2015-07-19 12:00 | 豆瓣：重忆小窗纱

申润福，和金弘道，金俊根一起并称为朝鲜王朝晚期三大风俗画家。说起申润福的名字，看过韩剧《风之画员》和韩影《美人图》的读者大概会有些印象。没错，这两部影视作品都是以申润福为主人公而创作出来的故事。但是为了戏剧冲突和吸引观众的注意力，这两部作品都把申润福设定为女性，而且都以申润福女扮男装进入宫廷绘画机构—图画署为线索而展开故事。

可是申润福真的就如影视剧所说的一样，是一位对爱情充满憧憬，为爱情奋不顾身的女子吗？暂且不说古代人是否真如现代影视剧所描述的一样，女扮男装都看不出来。就仅考虑当时朝鲜女性低下的地位，她们能不能系统接收耗费不菲的书画教育都是一个问号。更何况申润福的出身并非是两班贵族，仅仅只是中人阶层而已。

虽然现存的有关申润福的历史记录寥寥无几，但根据现有史料推测，笔者更倾向认定申润福是一位男性画家。据《画士谱略》的记载，申润福，字笠夫，号蕙园，出生于世代画员的高灵申家，为画员申汉枰之子。申汉枰在当时亦是有名的宫廷画家。根据《朝鲜王朝实录·正祖实录》，正祖5年8月26日条的记载，申汉枰和画员金弘道，韩宗裕一起曾参与正祖大王御真的制作。不过有关申润福的具体生卒年代，则未见于任何史料。现在韩国学界的一般看法是：申润福的出生时间约在1755-1758年之间，主要活动在正祖（在位1776~1800年）年间到纯祖（在位1800~1834年）初年，大致活了50-60岁上下。也就是说，申润福的主要活动时间大概相当于我国的乾隆中晚期到嘉庆初期。

蕙园申润福所处的朝鲜王朝晚期，一方面可以说是社会氛围在表面上日趋保守，僵化的时期，一方面也可以说是各种新思潮在逐渐暗流涌动的时期。从正祖中晚期开始，外戚势道政治日益在国家政治生活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政治核心权力日趋集中在丰山洪氏，庆州金氏，安东金氏，潘南朴氏等几家两班贵族手中。以他们为中心，形成了所谓的“京华豪族”。这些京华豪族们一边在公的舞台上强调程朱理学的真理性，不惜余力地在朝鲜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强化程朱理学的影响，而另一边又在私的生活里，把程朱的教诲放到一边，纵情于各种声色犬马。加上当时商品经济的发展，给人们的奢侈生活提供了物质条件。这一时期，弥漫在首都汉阳的两班贵族圈的奢侈享乐风潮渐渐向庶民阶层蔓延，即形成了所谓的“淫风游兴”的风气。另外，西洋天主教，天文，地理的相关书籍，以及当时在清朝流行的各类小说和考证学书籍，随着朝鲜频繁派往中国的燕行使团，源源不断地流向朝鲜。这给朝鲜知识分子带来了巨大的思想冲击，刺激了朝鲜国内实学思想的兴起。

蕙园申润福就生活在这样一个表面平静如昔而内里变化汹涌的时代里。这一时期的时代相，尤其是两班贵族们享乐生活，亦在蕙园的风俗画中多有表现。以现存的50余幅蕙园风俗画作来看，几乎幅幅都描绘了女性，且多以两班贵族和女性的情事为主题。比如这幅《月夜密会》图。

天上的云朵似有似无，圆圆的月亮淡淡地照亮巷子里的一个小角落。一位男子搂抱着一位年轻女子倚靠在墙边。两人的举止也极为大胆，嘴唇几乎都要碰在一起。离他们几步之外，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正打量着他们，似乎对这两人的举动习以为常。在严守礼教的朝鲜，居然会有人在室外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这三位主人公会是什么身份的人呢？

从男性主人公的衣着推断，他大概是一位使令。使令是朝鲜时期中央和地方官衙里，负责跑腿等杂事的下级官吏。朝鲜晚期，活跃在汉阳游兴文化里的使令们，不仅时不时和名妓们闹出一些桃色新闻，甚至直接参与到妓房的运营中来。蕙园亦另有一幅《游廓争雄》图，描绘的就是这些使令们，及两班贵族青年们，为了争夺妓生等事情在妓房大打出手的场景。不过《游廓争雄》图里的妓生可没把这群游手好闲的子弟们太当回事，瞧她，正倚门一边吸着旱烟一边淡定地看着这群子弟逞强斗气呢。

回到《月夜密会》图，图中另两位女子的身份则有些不大好判断了。首先是被使令搂着的女子，其穿着打扮实际上是当时最普通最为常见的。因此她的身份，很可能是普通良民家的女子，亦可能是没有精心打扮的妓房婢女。而衣着奢华，打量着她和使令的女子，则很可能是两班贵族家的女性，亦可能是可以享受这种奢华服饰的名妓。不过考虑到画作中的时间是四下静无人的深夜，笔者个人以为这两位女子都是妓房女子的可能性比较大。

与《月夜密会》的意境相似，另有一幅蕙园的《月下情人》图存世。不知看过韩剧《来自星星的你》的读者是否有印象，在第四集结尾的彩蛋里，有一幕汉阳名妓赠画给当时以两班贵族身份流连于青楼楚馆的都教授，意图取得情郎一吻的场景。这幕场景的构图就和《月下情人》极为类似。亦是月夜，亦是在韩屋边，矮墙下的一对青年男女。考虑到《月下情人》图在韩国的知名程度，编剧导演在拍摄时或许参考了此图也未可知。不过在《月下情人》图中，蕙园在图左边写下这样的句子来描写这对神色显得有些着急的青年男女，“月沉沉，夜三更。两人心事两人知。”而《星你》的故事情节想必大家都早已清楚，禁欲系的都教授自然是拒绝了名妓的索吻，上演了一场“妾有心郎无意”的小插曲。

在蕙园留下的有关两班贵族与妓生的情事的画作中，笔者个人以为最有故事性最意味深长的当属这幅《妓房无事》图。

从庭院里茂盛的草木和房檐下挂起的竹帘推测，图中描述的时间应该是炎热的盛夏。图左边，衣着考究，戴着防晒的氈帽的妓生，像是刚刚外出回来的样子。而屋内斜斜地倾靠在被褥上的女子，根据其衣着和头饰来推测，她应该是妓房的婢女，甚至很可能就是这位刚刚回来的妓生的贴身婢女。屋内的两班贵族男性和婢女看到妓生归来，则匆匆忙忙地将被褥盖好。盛夏时节果真需要这般严严实实地盖好被褥吗？想来男子是怕妓生发现他和婢女的私情，故而匆匆忙忙地掩饰罢了。画作题为“妓房无事”，不过待妓生发现其恩客和婢女的私情后，妓房还能继续“无事”下去吗？剩下的故事，蕙园把它留给了各位看官们的想象。

虽然中国和朝鲜半岛同属儒教文化圈，但在笔者看来，在朝鲜王朝晚期的时候，朝鲜半岛的程朱理学化程度甚至比中国还要深。早在王朝前期的成宗（在位 1470~1494年）年间，朝鲜王朝就已经颁布了旨在禁止女性再嫁的《再嫁女子孙禁锢法》，从法律上阻断了再嫁女性子孙进入仕途。另外，王朝政府还继承并强化了高丽王朝晚期就有的“恣女案”制度。所谓“恣女案”，通俗点说就是淫女的花名册。把再嫁女的名字录入“恣女案”，实际上就是将此女的身份降格为娼妓。在朝鲜士大夫的不懈努力下，到了朝鲜王朝晚期，“贞女不嫁二夫”的观念已经深入到朝鲜人的脑海里。甚至朝鲜燕行使在北京与清朝士大夫们交谈时，会以朝鲜“士女不二嫁”来炫耀朝鲜的“良风美俗”。朝鲜晚期的才女影响堂韩氏曾作《哀江上新妇词》哀叹朝鲜寡妇，尤其是望门寡妇的悲苦。“从未闻，丹旌在前，素轿随后,红颜新妇白骨郎。”朝廷奖励的丹旌被高高举在队伍前面，望门寡妇乘坐的素轿跟在后面，年轻的女子嫁给了已为白骨的定亲男子。这种前所未闻的残忍现象，在当时的朝鲜逐渐变成一种常态。朝鲜士大夫下大力气在整个社会制造出一种崇尚贞女的风气，诗中提及的丹旌也好，还有现存的大量烈女传也好，无不是出自这一目的。不过和士大夫们刻意强调的“贞静幽娴”的寡妇形象不同，蕙园画笔下的《嫠妇耽春》图里的寡妇，则是以另一种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

被高墙环绕的庭院里，年轻的寡妇和婢女坐在树干上，饶有兴味地看着狗儿们在交尾。寡妇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微笑。蕙园笔下的寡妇，不像士大夫笔下所描述的那样，仅仅只是一个忠于程朱理学的人偶，而是一个有着正常情感，也会对春情有贪恋的有血有肉的正常女子。

虽然朝鲜两班士大夫对女性的贞洁，要求异常苛刻，但对他们自身的性表达可没那么多要求和限制。比如这幅《井边夜话》。夜幕笼罩下，年老的两班倚在矮墙外，正色迷迷地打量着在井边说话的两位年轻女子。除此之外，蕙园另有《听琴赏莲》《舟游清江》等图，描绘的亦是当时两班贵族男性们流连在妓生们的温柔乡中的场景。

最后来说说蕙园最有名的《美人图》。关于此图的具体创作背景和时间，现在已无从考证。在中国颇有人气的韩国女星秋瓷炫曾出演过讲述此图由来的同名电影。不过因为电影里把蕙园设定为女性，所以这幅图也成了蕙园对自己，也对其他女性的美，表达肯定的产物。影片的结尾里，蕙园把这幅《美人图》付诸流水，荧幕背景出现这样一行文字：“让我用笔尖寄托，那隐藏在薄薄纱衣下的无限情愫。”这句话大概是编剧化用原图的题词而来。在《美人图》的左边，蕙园写下了这样的一句诗，“盘薄胸中万化春，笔端能言物传神。”想来蕙园本人应该也对自己的这幅画作颇为满意。朝鲜时期创作的女子肖像画极少，存世的就更少，甚至连贵为一国之母的王后都极少有画像传世。能让蕙园费尽心思给她画这幅肖像画的女子，会是谁呢？看图中美人那浅浅的笑靥，那极为温柔的眼神，笔者大胆猜测，这位美人或许就是蕙园本人所爱恋的女子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