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武送给我一本他的画册《胡同·家园》,我常看常感动。看他画的胡同会想起陈年往事,泛起情感波澜。 十岁,我随父母进京,住在东城南衣袍胡同。早晨,母亲给五分钱,在胡同口小摊上买一个糖油饼或一个油酥甜火烧,边走边吃上学去。我在苏州胡同小学读书,离家三站路,步行二十多分钟,路经三条胡同。我边走边玩,冬天屋檐挂满冰溜,找根枯枝敲冰溜玩;路上结冰,当溜冰道滑行;在残雪地上踏脚印,在雨后积水中趟水…… 一次放学回家,边走边踢石头子,走到一个路口,转身飞起一脚,将石子踢向左侧胡同中!“哇”的哭喊声随即传来,只见一个女孩被“击中”,小腿上黑了一块。我吓坏了,呆若木鸡。女孩的母亲跑出来愤怒地质问:“谁欺负我家孩子了!”她查看伤情,手一拨,一团泥块掉落,皮肤完好。她一边安慰孩子,一边骂我。骂了什么,我忘得精光,只记得最后冲我喊:“混小子你还不快滚!等我找你爹妈去吗?”我这才醒悟,落荒而逃。心中疑惑:石子飞到哪里去了?要是石子击中女孩这祸就闯大了!这土块哪来的?……此事回家没敢声张,过后被“有意”忘却,再没想起过。看王良武画的胡同,突然尘封六十多年“旧账” 翻腾出来,历历在目,很是讶异。随之联想,此事若在当下发生,我会被轻易放过?那时的人、人品与价值观都随时代消失了。这应该是写实作品的魅力!在无声无息美的颂扬中具有批判性,这种批判性容易被忽略。文学戏剧的悲剧美是将美毁灭给观众看;绘画的悲剧美是将已经毁掉的美再现给观者看。观者在感动之余就会批判对美的不珍惜。 王良武画的胡同,用精到的写实技巧描绘那些消失的文明,六十年前我上学必走的南衣袍胡同、闹市口,在建北京火车站时就拆掉了,苏州胡同也面目全非了。如今的胡同充斥着各种楼房、店铺,即便清走胡同中塞满的轿车,也无法还原老胡同的风貌了。只有写实绘画可以找回记忆,这种删选重组功能是摄影难以企及的,也是写实绘画在现代化浪潮中能够生存的绿洲。 《胡同·家园》中那些斑驳脱落的墙皮,雨后胡同中的积水,风蚀的墙砖屋檐,那种宁静、清静、洁净的环境,那种厚重、沉淀、质朴的京味儿,将观者带回即将忘却的年代。 画家用认真朴实一丝不苟的画风,描绘着胡同中的各种细节,画册中的几幅局部特写最具感染力。清晰的笔触,微妙的冷暖变化,在灰调子中“不经意”地跳动着、吟唱着,赞颂着阳光下清澈透明的环境,令当下生活在雾霾中的北京人神往。王良武的色感很好,色调不灰、不粉、不躁,恰到好处。那些门墩、石阶、土路、灰墙,尤其是胡同中偶尔出现的路人,寥寥数笔,他们穿着三十年前的服装,骑着飞鸽牌自行车,再现了那种久违的情景。 景物一旦在人生经历中染上情感色彩,它们会在审美中产生强烈的感染力。在胡同中度过童年、青年的北京人,会留下终身不忘的故居情结,胡同中的四季轮换,昼夜更替,都似初恋情人般难以忘却。尤其是近二十多年的拆迁,加重了人们的怀旧情结,王良武的作品不但满足了当代人的审美需求,还将为历史留下一份永恒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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