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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没死的话，我出去后，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个女人也送进监狱来……”采访结束，我们一同从电教中心往回走，300米外，是他居住的监区，管教民警跟在后面，吴恩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他说这话时，没有转头看我，就象这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挺直腰板，目视前方，摆动手臂，每步的跨度都可以达到标准的0.75米，这是入狱2年多来，已经训练成形的走姿。我知道，他不想让民警听到这话。因为，民警在一旁时，他的话语没那股狠劲。让人听了，后背会发凉。 虽然，他身处四面高墙和铁丝网的少管所，但这句话可以让我联想到他没进来前的模样。 他说的这个女人，是他曾经的班主任，一个50多岁的妇女。 这几天，被网上的各种校园暴力视频刷屏。这让我想起三年前采访的那个小伙子，准确地说，他还是个孩子，身高已经接近180公分，却才刚满17岁。 2010年的夏天，吴恩因犯故意伤害罪致人重伤，最终被判10年。事发时，他才15岁。 吴恩说，他读书成绩一直不好，中考后，上的是职高，但还算是个老实孩子，从来不在外面惹是生非。 中国很多城镇，包括我自己上学那些年，每个学校总会有那么几个所谓的“坏孩子”很早就和社会上的小混混勾搭在一起。混游戏房，去台球厅，喜欢看古惑仔系列的电影等等，嘴唇上边才刚刚长出点绒毛，就学着磕头，拜把子。放学后，校门边的小巷里，女生会被堵着调戏；男生则被堵住索要钱财，要么加入他们，要么被拳脚教训。 吴恩说，他生活的那座小城的学校也这样，但他原先并不属于坏孩子那一类。 班里，有个金毛强，因为染着一头扎眼的黄发，大家都这么叫他。仗着校外有带头大哥撑腰，经常向身边同学借钱，且一直是有借不还，很多同学又不敢不借，老远看到都要绕着走。属于父母管不了，老师管了没用的范畴。有一天，就因借钱的事，他与吴恩扭打在了一起，结果，吴恩因为身高优势，还占了上风，这让金毛强很丢面子……。于是，放学后的校门口，金毛强就带着一帮人在校门外等他了。同桌跑来通风报信，让他别走正门，快爬学校后墙逃跑。 “爬墙头逃跑？那简直就是让我把脸贴到了地上嘛！以后还怎么在我女朋友面前混？”吴恩的小女友是他的同班同学。 “你直接去干了一架？” “没有硬碰硬干，他们那么多人，那不明摆着去挨打啊。” “你可以找老师啊？” “找老师？你怎么不叫我回家告诉我妈呢！”吴恩的语气带着几分讥讽。 他接着说“他老爹都来过学校很多次了，有什么用呀。” 最后，吴恩选择了在一群女生的目送下，从学校正门口走出去，先打再跑！他暗暗算计过，连逃跑的路线都想好了，以他3000米冠军的速度和耐力，一定能甩开那群人，直接跑进校门左转500米外的派出所。 果然，他打倒一个后，迅速跑去了派出所。这不仅让他瞬间成了全班乃至全校女生心目如电影《英雄本色》里周润发一样的人物，也理所当然地惊动了校长…… 他说：“以我当时的年纪和阅历，是无法理解那个女人为何对跑进派出所报案的我如此光火的。她来领人时，一见到我，就指着鼻子，'你真能干，他们怎么不打别人，专打你啊！一个碗不响，两个碗叮当……我当时就蒙了。”那年，吴恩刚上高一，这是他的新班主任。他与我的谈话中，一直称班主任为“那个女人”。 派出所风波后，吴恩一直想不通，“那个女人”为何时不时，用冷言冷语来讽刺挖苦他。 “你读书嘛，读不好，点子倒是不少……” “我没你本事大，校门外，我是管不了的，你还可以再去派出所呀……” “去！把你爸叫来……” “吴恩，你别上我的课，出去……” “前一分钟，她还和同学们有说有笑，我一出现，她的脸就拉下来了……” “她要求每个人回答问题，轮到我了，可以跳过去……当没看见。” 他一口气举了很多例子。 入狱后，爸妈来看他时，告诉他，他跑进派出所那事，让班主任因为安全责任事故在全校教师大会上被批；当月的奖金被扣；年度的优秀教师泡汤；还有…… 然而，班上的那个金毛强，倒是没有任何后果，照样每天一放学就去校门口与他的带头大哥会合，然后接着堵人。遇到吴恩时，还顾意要挑衅一下，稍有不服的表情，轻则扇两耳光，人多时，就群殴。 他开始寻求自我解决的办法。 不久，吴恩在校外也有了自己的老大和一帮兄弟，他开始通宵混网吧、游戏房里占地盘…… 从被打到打人；从单挑到群架，吴恩凭着自已的大高个子，仅仅用了半年就在自己的兄弟中有了很高的“江湖地位”。 他带着小兄弟们，象古惑仔电影情景一样，拎上一截自来水管，沿着马路边的铁栏杆，“当当当……”一路敲打过去，路人就象遇见瘟神一样，远远躲避着这群没轻没重，不计后果的混小子。 那年快放暑假前，他与班里金毛强的“大火拼”终于发生了。 吴恩直接在对方的身上留下了7刀，并卸掉了对方一只手…… “我进来半年后，那个女人就死了……” 事发后才几天，吴恩嘴里的“那个女人”就查出得淋巴癌。不久，就死了。 “过去的事，我脑子里反复回放过，如果当年，她不是那样对我，你说，我会走上这条路吗……”我在采访很多少年犯时，说起过去，他们会悔恨不已，泪流满面。但吴恩不会。 我无言以对。 一个未成年人看待事情往往是单纯和狭隘的。 其实客观地分析，吴恩的悲剧，是由很多原因造成的，它与社会成长环境、家庭教育体系、个性培养缺失等很多方面都有关系，更何况，对于那个教师，一个已经过逝的人，还有什么错，我们不能原谅的呢？还有什么恩怨不能一笔勾销呢？ 然而，面对这个将监狱里度过他一生中最美好时光的少年，我不知道如何劝慰，才能平息他内心的仇恨。 也许，唯有时间。 (文中涉及未成年人均为化名) 关于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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