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火 天空的天 天一黑,菊子就从家里偷偷地溜了出来。她心里怦怦怦跳得厉害,害怕被家人看见,那就走不成了。 菊子从她家大门口柳树底下的柴禾里拿出她事先藏好的布包,抱在怀里,就去了明子家。到了明子家大门口,她没进去,而是用小石头敲了一下明子家的铁大门,就一下,然后躲到了明子家大门口的柴禾垛后面,等明子出来。 明子终于同意和菊子一起走了,不走不行了,菊子的肚子已经有了反应,再拖就藏不住了。而要想让双方的父母同意他们的婚事,比登天还难。 菊子不知道两家因为啥事结了这么大的仇,她问过母亲,母亲没说。她很小的时候,两家人就不说话。大人之间不说话,孩子之间也不说话。菊子从小到大,从来没和明子说过一句话,明子也从来没和菊子说过一句话,就像彼此在彼此的世界里不存在一样。不说话就不说话,照样吃饭,照样长大。 菊子长成大姑娘后,跟娘学会了编筐。村里很多人家都在农闲时编一些筐,然后拿到集上去卖,换几个零花钱。 编筐用的是荆条,西山上有的是,谁割算谁的。菊子家割荆条是娘的事。本来应该是爹的事,但爹不干。爹说,我只能干一样活,编筐不种地,种地不编筐。娘没了法,只好自己去割。 这天本该是娘去割荆条,但是娘病了,家里的荆条又用完了,菊子忽然就冒出了她去割荆条的想法。她想,荆条应该不会太难割,娘能割得动,她也能割得动。于是,也没和娘打招呼,就拿了镰刀,去了西山。 到了西山,割了荆条才知道,荆条真不是那么好割的。粗的细的都那么硬,不下力气割不动,下了力气,也割不太动。菊子使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割下那么几根。也不知是镰刀不好使,还是菊子不会割,继续割荆条时,荆条还没割下来,手先割了个口子,血一下就涌了出来。菊子“嗷”的叫了一声,像被蛇咬了一样。 菊子的叫声惊动了山坡另一侧同样在割荆条的明子。明子家也编筐卖。明子家割荆条是明子的事。明子长成大小伙子后,就从爹手里接过了镰刀。 明子听见有人惊叫,就放下镰刀,寻声跑了过来。明子看到了菊子,也看到了她流血的手指,没说什么,也没有走开,而是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了一条布,给她的手指包扎上了,然后,仍旧什么也没说地走开了。 菊子的手指受伤后,她就没有继续割荆条,但也没有马上就回家,而是在一边偷偷地看明子割荆条。明子的荆条割得很快,而且也没像她这么费力气。明子割完了两大捆荆条往山下走时,菊子也跟着下了山。明子走到山下后,放一捆荆条在菊子脚边,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菊子很意外,也很感动和感激,还有点气恼,他怎么不和我说句话呢?真是个闷瓜。菊子这么想的时候,竟然兀自笑了。 菊子回到家,没有说明子帮她包手指又帮她割荆条的事。菊子知道,她若是说了,爹不但会把荆条给明子退回去,还会跟明子家打一架。有一次,菊子刚一提“明子家”三个字,还没说具体的事,爹就发火了,骂了她一顿。所以这次,菊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常常看着手指上的布条发呆,好半天也回不过神儿来。 手指的伤好了之后,菊子仔细地把这个布条洗了又洗,洗干净晾干后,宝贝一样放到自己的抽屉里,想起来就拿出来看看。 此后菊子就爱上了割荆条这活,总是替娘去西山割荆条,于是,总会碰见同样去割荆条的明子。记不清是从哪天起,两个人说了话,也记不清是哪一天,两个人牵了手,更记不清是哪一天,两个人还偷吃了禁果。 等菊子怀孕后,两个人才紧张害怕起来。菊子说,我们逃吧,要不就摊牌。可是他俩心里都清楚,摊牌的结果也是逃,两家的家长是不会同意他俩在一起的。而明子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怯懦,让菊子很生气。在菊子要求劝说了N次后,明子终于同意和菊子一起起私奔。 说好了天一黑就走。 菊子用小石头敲了明子家的铁大门后,就开始等明子。可是左等不来,右等还不来。菊子相信明子是听见了那个声音的,这是他们之间的老暗号。他不出来,是他又胆怯了。 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明子家的灯早灭了,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整个村庄都沉睡了,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明子还没有出来。 菊子越来越焦急,越来越生气。她从明子家的柴禾垛后面走出来,在明子家的大门口站了一会,从衣兜里摸出那个布条,那个曾包在她手指上的布条,系在了明子家的大门上。 回到柴禾垛旁边,菊子毫没犹豫地点燃了明子家的柴禾垛。在杨树屯,谁恨谁,谁和谁有解不开的结,才会去点谁家的柴禾垛。 那晚之后,菊子便在杨树屯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只剩下那个布条,孤单地,在明子家的大门上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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