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金庸武侠小说的语言特点

 ww18 2015-08-21


金庸武侠小说的语言特点

“文学的基本特点,在于它是一种语言”“文学是用语言来创造形象典型和性格,用语言来反映事件、自然景观和思维过程。”文学是用语言塑造形象的艺术,一部文学作品写得成功与否,不仅仅在于其思想内涵的高低,情节编排的生动合理,其语言文字的组合运用也一个极其重要的方面。试想一部思想性很高,语言文字却罗罗嗦嗦,或冷僻深奥的作品能够吸引读者的眼睛,因此产生相关的教育及娱乐作用,这简直不可思议。武侠小说由来已久,然而传统的武侠小说留在人们的印象中就是复仇打斗与血腥的拼杀,语言文字粗俗、简单,没有什么教育意义,同样也没有什么文学的参考价值,只是一种消遣休闲品。然而,金庸撰写的武侠小说,不仅仅同其他武侠小说一样,叙写了侠义的故事传说,描述了动人的情感故事,而且在故事的叙写中,常常还蕴含着一个个深刻的人生哲理思想,内含了作者的爱国主义、大民族一统的情结,而这一切都与他精妙的语言文字艺术是分不开的




一、朴:行云流水,平中见奇“梁羽生的语言英拔潇洒,古龙的语言简劲飞动。梁羽生多秀文隽语,古龙多格言警句,要从他们的作品中摘编几本《梁羽生豪言》、《古龙妙语》,简直可以说信手拈来、俯拾皆是。可偏偏轮到金庸,想编一本《金庸侠语》竟是难乎其难。”确实,观金庸的武侠作品的文学语言,感觉最大的一个特点那就是——“朴”。朴实的近乎老实简单,几乎没有华丽的词缀,也没有多少醒人的警句格言。通部小说,文白半杂,平平淡淡,所用的都是生活中最常见的、最常用的字与词,几乎没有什么标新立异的东西。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些平凡而又平淡的字与词,在作者的精心组合搭配下,却呈现出极其灿烂的效果。平淡的语言,使读者平静地进入角色,使作品更平易近人;拥有更真实的情感、准确的叙述,言之有物,而不是在堆砌形容词,“也就是老老实实的方法……讲话老实,有什么讲什么”,从而使你有如身临其境、如闻其声,仿佛书中的人物如立眼前,他的一举一动时刻牵挂着你,使你不忍卒读;平淡的语言却往往包含着许多深刻内涵的哲理,展示丰富而深刻的人性,每一回的翻阅,总能咀嚼出许多新的东西。




不论是叙述人的语言,还是主人公的语言与其他人的语言,还是人物的心理的活动等,都可体会出作者的一片精心设计。如《连城诀》的开头就有一段叙述的话,描写戚长发——“屋前矮凳上坐着一个老头儿,……,似乎五十岁也还不到。”看完这段话,“坐在矮凳上”“咬着旱烟管”“口中喷出青烟”“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一个活脱脱的湘西老农已立眼前。然而仔细一想,这段文字却又包含着许多矛盾,令人费解:“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却又“似乎五十岁也还不到”为何?又同样的一个“看”的动作却用了两个不同的动词“瞧”与“瞥”,对于“青年男女”是瞧了一眼,而对于“两柄木剑”那就是瞥一眼罢了,一瞧一瞥,准确地描写了戚长发的内心世界。又如另一段叙述语言——当狄云“意外”地打败了吕通后,“席上自是人人谈论日间这一件趣事来,大家都说狄云福气好,眼见不敌,刚好这老乞丐进来摔了一交,扰乱了吕通的心神。大家也不免赞狄云小小年纪,居然有这等胆识,和这黑道上的成名人物缠斗到数十招,那也已极不容易。自然也有人说这是寿星公洪福齐天,否则哪有这么巧,老乞丐摔个仰八叉,竟然就此退了强敌,若是万震山自己出手,当然两三下便打发了这恶客,不过要劳动寿星公的大驾,便不这么有趣了。”看似只简单交代一下当时的热闹场景,然而却正是这一段语言揭开了本书以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弟子间的好强争斗却引出了二师兄的插手,又导致了师兄弟的暗杀,狄云的入狱,又引出了丁典等……。整个故事水到渠成,环环紧扣,毫无突兀感,宛如真实发生的事件。金庸作品中人物的语言占了相当的份量,人物的语言不仅能表现人物的性格,还带动了情节的推展,毫不夸张地说,正是人物的语言串起了一部部金庸的小说——人物的语言成了金庸小说中的最大亮点。




“言为心声”,同一样的信息事件,人物身份的不同、教养的不同、心情的不同、时态的不同、对象的不同,有了不同的内容和方式。不仅不同类型的人物有各自的语言,同一类型的人物也是各有各的语言特点。人物的语言准确,则人物个性便鲜明,情节便生动,千人便也就有了千面,处处有了新鲜感、时时有情感,小说读起来也就不会令人感到味如嚼蜡。尤其是对话部分,角色很少有话说的很罗嗦,话儿简朴却更能符合人物的个性。如看《酒罢问君三语》这一回,西夏银川公主以招驸马为名寻找她的“梦郎”,都要问人三句话:“你一生在哪里最快活?你所爱之人叫什么名字?你所爱之人的摸样如何?”。不同人物的回答正展示了不同的人的性格:第一位“是在一家瓷器店中。我小时候在这店中做学徒,老板欺侮虐待,日日打骂。有一日我狂性大发,将瓷器店中的碗碟茶壶、花瓶人像,一古脑儿打得乒乒乓乓、稀巴粉碎。生平最痛快的便是此事。生平最爱之人叫包不靓,此人年方六岁,眼睛一大一小,鼻孔朝天,耳朵招风,包某有何吩咐,此人决计不听,叫她哭必笑,叫她笑必哭,哭起来两个时辰不停,乃是我的宝贝女儿包不靓。”这正是包不同的最典型的体现——胡闹与凶蛮,却也有其耿直和爱护家人的一面;“在一口枯井的烂泥之中”与“我最爱的自然是爹爹、妈妈”等,自也符合段誉的特点——段誉最爱的是王语焉,而这爱“忽然”在一口枯井的烂泥之中终于得以实现的,当然这口有烂泥的枯井便也成了他最快活的地方,他生平最爱的人本也想讲是王语焉,只不过受到了巴天石与朱丹臣的提醒,才有了这样的回答,却也正符合段誉——比较痴却又有理性的读书人的身份特点;“我一生之中,最快乐逍遥的地方,乃是日后做了驸马,与公主结为夫妻的洞房之中。我平生最爱的人儿,乃是银川公主,她自然姓李,闺名我此刻当然不知,将来成为夫妻,她定会说与我知晓。至于公主的相貌,当然像神仙一般,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哈哈”这是吐蕃国王子宗赞的回答,不过看似巧妙却又实在是并不真正的高明,因为“众人之中,倒有一大半和宗赞王子存着同样心思”,能够回答的如此流畅无比,看的出应该是手下人的杰作,却正体现了这个王子的粗俗与简单;“要我觉得真正快乐,那是将来,不是过去”、“我没什么最爱之人”这是慕容复的回答——看似与宗赞王子相同,实则不同。慕容复一生为了兴复燕国而奔走,事事以此为准绳,将来他的快乐只能是身登大宝之后,正因为如此,他也就没有什么最爱的人——性格与灵魂揭露无遗;最后一位的回答是“在一个黑暗的冰窖之中”与“我……我不知道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虚竹的回答令人大吃一惊却又正是虚竹性格的真实展示——这个想做和尚而不得,却又时时以出家人自居的人,有点自卑却是诚实而谦逊,当然也不会打诳语了;更特别的是还有一位没有回答就走的人——萧峰,这其实也是一种出于性格的“回答”,他既没有争驸马之意且生性耿直豪迈不喜多言,不愿当众说出心思,特别是宫女的问题触及了在他内心深处的伤痛——“念及阿朱,胸口一痛,伤心欲绝”,当然是一走了之。




还有苗若兰与胡斐的一段对话将一对男女青年的性格心理、情感个性显露无疑。又如杨铁心与包惜弱年后再次见面的对话,人物心理把握之准确,场面描写之悲戚,让人为之长叹。在金老先生的笔下,人物心理活动的描写与叙述也是同样的朴实,同样的准确实在地展示了人物的性格与性情。一段描写,可以让人再三品味,再三咀嚼,真是此时无言胜似千言万语。如《天龙八部》(第四十六回)中的一段木婉清代兄考驸马,开始拒绝尔后却又答应了,一段文字细腻地展示了一个姑娘的心理变化:首先是“觉得得罪了这许多人,很是过意不去”这是她理性的表现;其次是“再觉冒充段誉去西夏娶公主,此事倒也好玩得紧”,这则是她童心的体现;然后是“你想和王姑娘双宿双飞,过快活日子,我偏偏跟你娶一个公主娘娘来,整日价打打闹闹,教你多些烦恼”,这是她内心烦恼的体现——爱的人嫁不成,也要发泄一下;最后是“自己不能嫁给段誉,那是无法可想,可也不能让这个娇滴滴的王姑娘快快活活的做他妻子”,这就是“妒”了——爱心之妒。一段话,层层心理活动,从“理性层次”到“情感层次”再到“非理性层次”,层层分明,准确无误。又如《连城诀》中,当汪啸风与水笙再次见面时,金庸只是通过几句话和两个表情就使人物的内心世界昭然若揭:“汪啸风不答,脸上肌肉抽动”“汪啸风低头黯然,过了好一会,才道:“好吧,我不信便是。””“汪啸风道:“那也不必如此。””汪啸风爱水笙,这无疑问,然而作为一位“英雄”、一个“男子汉”却又难以接受水笙失身的事(他以为),更无法忍受头上有一顶“绿帽子”,所以才心理变幻不定,脸上肌肉抽动,才会“黯然”,才会勉强的回答,无视水笙的感情。“这样的人在平凡的生活中或许还能保留一种男子汉大丈夫的英雄之貌,但遇到严峻的考验,却显露了灵魂卑琐的小丈夫的本相”。




二、雅俗共赏,清简流畅武侠小说自然离不开一个武字,在常人的印象中,习武总是比较粗蛮的,连带着武侠小说也变的充满俗气、成为血腥野蛮世界.然而自从新派武侠小说出现之后,血腥的打斗已逐渐的远去,尤其是金庸的武侠小说,同样有复仇,同样有大场面,也有小摩擦,刀光剑影之中却几乎没有给人以血腥的感受。整个的描写,文白夹杂,既“俗”却又蕴涵“雅”意于其中,即使是书中的个个武人也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物。试看《笑傲江湖》中的诸多人物,个个几乎都有自己独到的绝技与知识:令狐冲的论酒品酒,绿竹翁之于丝竹的精通,平一指对于医学的独到功夫,秃笔翁之品评书法,黑白子的围棋爱好与理解,丹青生的绘画技法拓展,黄钟公的琴音变化等,为书中平添了几多的雅意。尤其是祖千秋与令狐冲谈论喝酒的用杯之道,更是闻所未闻,使人为之膛目了,“不但令狐冲听了,大感茅塞顿开,读者看了,也自必击节赞赏,为之心折”。确实,这给人一个感觉——这不只是一个武的世界,而是一个合理的充满风雅的人间。金庸其它小说中也是如此:《连城诀》中有丁典对于菊花的评赏与分析;《射雕英雄传》中瑛姑与黄蓉的推演术数难题;《倚天屠龙记》中的胡青牛治病用药,《飞狐外传》中的程灵素之用毒制敌,……“使人恍如亲见,信服不已”。




正是有了如此谈医品酒、说书论棋、佛经道藏、音乐戏曲的风雅闲适之笔,使读者看着小说丝毫不会感到枯燥,反而另有一番滋味。不仅仅这些人物的“见识”使小说充满了雅意,就是对于武功名称、操练方法与打斗场面的设计、描写也是充满了雅意。金庸的武侠小说与梁羽生等的新派武侠小说一样,书中有许多传统的武技的名称,更有许多自创的武技,尤其是金庸,往往结合自己深厚的文化底蕴与无比的智慧来创设各种有趣的武功,却又有如真实操练过一般。如结合人们的心理心情来创设的武功:如杨过的《黯然消魂掌》结合人的性情特点创设的武功:如充满阳刚正气的《降龙十八掌》、《一阳指》,包含阴柔诡秘的令人匪所思夷的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技》、天山童姥的《生死符》,更有邪恶无比的“欲学神功必先自宫”的《葵花宝典》;有充满诗意的《凌波微步》、《天山折梅手》、《七十二路空明拳》;还有令人感到惊异却又似乎生活中真有其事的周伯通的《左右互博术》;更有神奥无比的、威力无双的《九阴真经》、《九阳真经》与《乾坤大挪移》,……。众多名称给人以目不暇接、却又是耳目一新的感受,有武更有趣。不仅如此,一些武技的名称、技击的要领中还包含着深刻的哲理,发人深省。如《书剑恩仇录》中创出的《百花错拳》,一个“错”字对于拾古不化、死板教条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当头一喝。两人对打,出其不意者就能把握制胜的先机。推而广之,两军对垒如此,商场拼斗也是如此。




“正是百花易敌,‘错’字难当”。同样,《庖丁解牛掌》可以说是蕴涵着另一条哲理了,“看起来似乎过于荒唐,但其中的道理却是极其充分而又深刻的。庄子的哲学寓言,本身就是一种‘方法论’。庖丁如此解牛,武术家又何尝不能如此?而且一切人类技能领域的至高境界都应该如此。”将武功哲理化,将武术学术化,这正是金庸与众不同之处。又如《笑傲江湖》中风清扬给令狐冲说剑:“五岳剑派中各有无数蠢才,……,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熟读了人家诗句,做几首打油诗是可以的,但若不能自出机抒,能成大诗人么;活学活使,只是第一步。但如你根本并无招式,敌人如何来破你的招式;要切肉,总得有肉可切;要斩柴,总得有柴可斩;敌人要破你剑招,你须得有剑招给人家来破才成。真正上乘的剑术,则是能制人而决不能为人所制。你倒也不可妄自菲薄,独孤大侠是绝顶聪明之人,学他的剑法,要旨是在一个‘悟’字,决不在死记硬记。等到通晓了这九剑的剑意,则无所施而不可,便是将全部变化尽数忘记,也不相干,临敌之际,更是忘记得越干净彻底,越不受原来剑法的拘束。你资质甚好,正是学练这套剑法的材料。”学剑如此,学武如此,其他的一切智能与技能的学习与创造又何不如此。拘泥于成法,一招一式地死记硬背,而全然不知活学活用、理论结合实际,纵然得其形,却也总是不会成功的。打斗场面是最有血腥味的地方了,然而在金庸的小说中却很少有这种感受。同样的惊心动魄、悬人心机,然而最终却总有“合理的理由、方法”避开了血腥的描写而同样引人。




《倚天屠龙记》中光明顶大决斗,张无忌的适时出现,并与各派“正义大侠”轮斗,其间高潮迭起,先后七场打斗场场精彩,场场惊心。用了几多连续的动词来描述动作,只见“长剑疾闪”“滑步相避”“脚尖一撑”“身子斜飞”“飘身而上”“点在倚天剑尖之上”“借力重行高跃”“右掌顺手拍出,斜过来击向”“伸指……一弹”“身子倒飞了出去”就象在你面前在拼斗,招法相拼至险至极,扣人心弦,却没有丝毫的血腥感,给人的是有紧张,更有紧张之中的欣赏与投入。至于武当山紫霄宫三清殿的决斗,则更是一种艺术与哲理的享受:太极拳以柔克刚自是一种众所周知的功夫,打斗结果倒也不出人意料,然而太极剑是当场、当着敌人的面传授,而且居然又要将刚学得的剑招统统“忘了”,再又拿了一柄木剑上阵去斗人家的“倚天剑”,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事,难怪急坏了周颠,也给大家一个悬念。再看后面居然又胜了——原来“张三丰传给他的乃是‘剑意’,而非‘剑招’,要他将所见到的剑招忘得半点不剩,才能得其神髓,临敌时以意驭剑,千变万化,无穷无尽。倘若尚有一两招剑法忘不乾净,心有拘囿,剑法便不能纯”,即以无招来胜有招,胜的的确也有理。其实其他的竞技又何尝不是如此,“眼中有敌心中无敌、意在敌先”方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作诗填词我是完全不会的,但中国传统小说而没有诗词,终究不像样。” ——金老先生如是说,这当然是他的谦辞。




不过,在他的小说中倒确实引用了许多的古诗词、方言、民间俚语,化用了各种诗词、故事、典故,而且诗意、词义恰好与作品的内容相联系,相对照,因而给作品的典雅增色不少:一阙“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让人为杨过与小龙女之间爱情的颇多桀难大发感概,又引得多少读者为之心心向往;一曲“山坡羊”说出了多少人世间的不平事,联想起南宋的孱弱,百姓的流离失所,主人公郭靖的遭遇,让人不胜感触;王铁匠的洞庭湖边的情歌儿、几个歌女的琵琶小曲(《碧血剑》)又是另有一番风味,把我们带入那种古朴民风情境之中;小昭的小曲“富贵哪能长富贵?日盈昃,月满亏蚀。地下东南,天高西北,天地尚无完体。”“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想人间造物搬兴废。吉藏凶,凶藏吉。”则又是对人生的另一种诠释。




三、诙谐幽默,妙笔生花通读金庸武侠小说,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从早期作品中的人物语言、叙述语言的比较正经、传统,到后期的作品逐渐变的诙谐幽默、开放,然而始终又不失法度,没有给人胡编乱造感。而且几乎在每一部小说当中都有诙谐幽默的人物出现,增色不少。第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人物的描写之中,人物的语言几乎都是一本正经,从而导致人物整体的个性模糊,惟有一位少女——李沅芷倒是写的比较生动、活泼,几乎超过霍青桐、香香公主而更有生活气息、个性更鲜明。同时还出现了第一位诙谐幽默的人物——阿凡提,其幽默的语言,异人的行为,奇特的武功与器械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遗憾的是这个人物还是有明显的生搬硬塞入文中之感。这可看作是金庸武侠小说中诙谐幽默风格的尝试与开始。之后的武侠小说中的人物的语言就“随意”的多,也风趣的多,特别是诙谐幽默人物的创作逐渐成熟,逐渐能够融入了各自作品之中,逐渐形成自己风格,也逐渐成了金庸武侠小说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如《天龙八部》中的包不同,《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中的周伯通,《笑傲江湖》中的桃谷六仙,《碧血剑》中的黄真,《倚天屠龙记》中的周颠、说不得,……。每一个人物都有自己特有的语言、武功、行为,或好玩、或好斗、或好讲、或好拼比等;有语言简洁的近乎苛刻的、也有语言罗嗦的近乎胡缠的;有行为古怪到如小孩的;也有处处喜欢与人抬杠的。而且随着金庸写作的发展,越是后写的小说中,这样的人物在文中所占的份量越重,到了《鸳鸯刀》,则差不多成了一个“浑人”的世界。当我们翻开小说,看到一句“非也,非也”便知是那位“高见没有,低见倒有一些”的包不同来了;看到“说不得,说不得”便知说不得大师在此。不仅口头禅有特色,所说的话也是极有趣味。看“说话第一,吃饭喝酒尚在其次”的桃谷六仙斗嘴,简直是一种享受。如杨公庙里斗嘴强辩供俸的人的名称、封禅台上的为并派而斗嘴等,既惹人发笑、又发人深省,尤其对一些喜欢在文字上钻牛角尖的人不失为一贴好药。不仅如此,其他人物的语言也变得更生动,更有“个人”味。如“撕作三份,鸡屁股给我。”这话实在出人意料却也幽默之极,也只有贪嘴的洪七公才说的出来,实在是本性的显露。及至《鹿鼎记》,这是金庸的最后一部小说,是金庸的顶峰之作,也可以说是金庸小说诙谐幽默的颠峰之作。通篇小说,不论是在江湖还是在宫廷,不论是在寺庙还是妓院,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不论是江湖人士还是宫廷官僚,不论是无知百姓还是满腹经纶的学士,处处给人以神鬼莫测的感受,处处出人意料、却也在合理之中。




主人公韦小宝——一个不学无术、生性惫赖,危急保命之时不免无耻,平安无事之日却又有二分潇洒的人物,赌、吹牛、耍无赖、好色成了日常生活的基本内容,言语之中几乎三句不离赌,往往令人忍峻不住:如与师傅陈近南的谈话(三十四回)“ “是。弟子乱七八糟,甚么也不懂的。得到这些碎皮片,也不过碰上运气罢了。每一次都好比我做庄,吃了闲家的夹棍,天杠吃天杠,别十吃别十,吃得舒舒服服。”陈近南微微一笑,道:“……”韦小宝道:“师父说得不错。好比我赌牌九做庄,现今已赢了八铺,如果一记通赔,这包碎皮片给人抢去了,岂不是全军覆没,铲了我的庄?因此连赢八铺之后,就要下庄。”又如与康熙的对话“皇上自己就是大将了。皇上已认定咱们头几年一来要输的,那么就算败,也一定不会乱。好比赌牌九,皇上做庄,头上赔他七副八副通庄,一点也不在乎。咱们本钱厚,泰山石敢当,沉得住气,输了钱,只当是借给他的。到得后来,咱们和牌对、人牌对、地牌对、天牌对、至尊宝,一副副好牌杀将出去,通吃通杀,只杀得吴三桂这老小子人仰马翻,输得干干净净,两手空空,袋底朝天,翻出牌来,副副都是别十”——一副十足的赌徒的嘴脸;甚至连给儿女起名字也是用投骰子来决定——“韦板凳”“韦虎头”“韦铜锤”,真是幽默诙谐之极了。除了爱赌好色与说反话也是他的拿手:称呼人家“妈妈”,明着赞美,实着贬低人家为“妓女”;口头赞好,心理却在骂人;尤其在平西王府的酒筵上,说话正正反反,似真又假,实在是幽默极了。至于错用成语更是成了他的“口头禅”,而且还善于连用、乱用:“羞花闭月”成了“羞月闭花”(称赞小郡主沫剑屏语),“遗臭万年”成了“臭气万年”(责骂归辛树夫妇和孩子语),“洗心革面”成了“洗面割心”(在康熙面前表白自己的忠心),“驷马难追”的变化更多:“死马难追”、“活马好追”、“活鹿难追”、“什么马难追”等等。使小说平添了许多的趣味。作为一部武侠小说的主人公,韦小宝的行为中更是丝毫没有一点英雄的气概:打斗之中抓阴囊、撒石灰、桌子底下用刀剁别人的脚背,或者暗地里下蒙汗药,或者撒腿就跑,……这大大的给武侠小说幽默了一把,也难怪也人会认为这不是金庸写的武侠小说。




只有剩下一点倒也还符合英雄人物的品质——讲义气。然而这也是一部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杰作:韦小宝学问不通、文字不识却处处官运亨通,这也罢了。然而却在江湖上行的通,战争中打的赢,得到博学之士的拥戴,实在也是出乎大家的预料。看来,有些东西非侠也是可以的。金庸运用文字的成就,超过他的清洁架构。金庸对情节架构尚有瑕疵之处,或有其他作家亦可与之并驾齐驱。但说到行文著字、叙事的明达贴切、艺术意境的创造。遑论其他武侠小说者,即使是文艺作家也难出其右。金庸文字之美,增添了重读时的趣味,每一次重读,造成了美一次的享受。他震荡了读者的心灵,启迪了读者的思考,升华了读者的情操,所以誉之为当代文笔最佳作家,实在不为太过!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