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第一次看八大山人的个展,40多幅,却是在美国,在华盛顿的佛瑞尔博物馆,一个人都没有,连保安都没有,更没有一点杂音,真是心领神会,与画面对话的难得机会。 据说画面上有八大山人落款的,就是他结束30年僧侣生活,还俗后的称号,那就是59岁以后的作品。就是说,我看的这个展览的40多幅作品中,除了两三幅,绝大部分作品是他晚年或艺术成熟时期的作品。 最喜欢的还是八大山人的山水册页四幅,巴掌大小,70岁左右的作品。打动我的不是山水的再现,甚至我觉得跟再现无关,甚至我觉得它们不是山水,是艺术家的状态,心境的展示过程,通过山水画的形式,在规范的Z字山势曲转的构图里,他把自己注入侧锋如麻的笔触与无数大大小小的空白之中。墨色不分前后,笔触无忌大小,干笔侧锋,皴擦反复,山树难分。两三种灰墨,上下左右前后,浑然一体。树木的变化最为有趣;与山石攀缠在一起,形如乱麻。使画面润泽的关键也许是他在花鸟画中常用的招儿法,就是在墨快要干之前,在其上再画。作品里有一种心境放逐和抑制的过程,体现在肆意的笔触与有限的墨色的重复,不断的反复。在艺术中,重复产生一种力量,这是我在打非洲鼓时体会尤为深刻的。八大山人的书法在这点展示的更为明晰;通篇的深灰墨色从头至尾不变,比划粗细从头至尾相同,转而不折,落笔起笔,处处藏锋,整篇的视觉力量非常强大。 不能不让我联想到Cy Twombly, Pollock , Bruce Marden等等抽象画家的工作状态和那时流行的"遍布画面的画法"(alloverness ), 着跟八大山人和其作品有些相近吗? 这无尽的遐思,直到我上了飞往纽约的哈雷(美式摩托)牌飞机后,被轰鸣的发动机声打断了,身体不断上升,精神直线坠落,还一度后悔;怎么没趁展厅无人,面对着作品问问:请告诉我,您老是怎么与西方接轨的? 韦佳 2015年9月2日 附上另一篇我写的关于八大山人的文章,2013年2月5日发在博客上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展出香港至乐楼明末清初书画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正在展览出香港至乐楼所藏明末清初的书画,至乐楼楼主何耀光先生毕生的收藏以人品为第一,说是如果人的节亏品恶,画再精美绝伦也不收藏。所以在这个展览上清初“四僧”(石涛,弘仁,髡残,八大山人)都有精彩的作品。引人注意的是八大山人的《山水图册》,因为它与我们常见的翻眼奇鱼怪鸟,残山剩水败荷不同。没有“墨点无多泪点多”的悲凉,却见“山河仍是旧山河”的心境。这11幅册页像是让自己一生的艺术积累和才华自然的流露,无加思索,不劳匠心。有似于倪瓒的“逸笔草草”,却更是逸笔没完没了。执着固执,墨色前后相似,笔法左右相同,重复重叠。干笔侧锋,皴擦积墨,深灰浅灰,不加晕染,处处留白。干湿浓淡参差满纸,树木山石交错无主无宾,全然是“遍布画面的画法”。 “遍布画面的画法”或称“遍布法”(alloverness)是美国战后绘画界各流派最重要的话题之一,是让画面做为一个完整的整体,左右上下达到一致性,没有宾主,全面呈现,一目了然。除了画面上的结构,特别体现的是用笔和用色。我们看看波洛克(Jackson Pollock),琼斯(Jasper Johns),汤伯利(Cy Twombly),甚至具象画家克劳斯(Chuck Close)等等的绘画,就很清楚。他们背弃了他们传统油画中那种主体加背景的呈现方式和集中刻画突出主体细节的表现方法,更多的体现出绘画的整个过程,无意识的过程,重复性的过程和绘画中的心态。这种对传统的背叛和挑战是否就是一种传承? 八大山人的传承当然与上面所谈不同,且看他《山水图册》最后一页的题跋;“郭家皴法云头小,董老麻皮林上多。想见时人解图画,一峰还写宋山河”。郭熙,董源的笔法,黄公望的山水境界,当然影响他的还有倪瓒和明代董其昌。这些前人的笔墨规律被重复千百遍后溶于一身,到了晚年还在乎什么呢?73岁完成的这11幅册页中可以看出第一幅是以自己熟练的花鸟笔墨,倪瓒的构图,数笔而就。第二,第三幅用董源,黄公望的皴法,这之后的几幅就是无所顾忌,一气呵成,独树一格。重金收买这《山水图册》的八大的朋友黄砚旅感叹道“展玩之际,心怡目眩,不识天壤间更有何乐能胜也”。 美术史的发展中有许多相似相近而偶然的现象和事情,尽管它们发生在不同时期,不同地域或民族。有的时候是个人意识,有的时候是集体意识。有的只是一种艺术实践和艺术行为,有的却是这种实践的艺术理论和艺术运动。这些过去,对我们的今天该会有什么样的启示呢?(这一篇写于2011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