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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上的乘客(下)

 鸽子飞吧 2015-09-26

信阳女人和民权汉子(下)

 

    昨天说起前些天在郑州给姥姥、姥爷过完百岁生日后,我陪老妈妈赴信阳,火车上遇到信阳女人和民权汉子,感受到农民的淳朴可亲,仿佛一股清新之风扑面而来,使久居都市的妈妈和我豁然开朗,也为他们承受的生活重压感到心痛。

 

    驻马店过了,再有一个多小时就到信阳了,我得寸进尺地问起“你最羡慕什么人?”

 

    民权汉子说:“村医。我要是有个医本就好了,这晌儿村民最羡慕的就是村卫生员,也叫村医。环境不好后,越怕生病越是生病,怕拖成大病又想省钱不治不行,舍不得进医院都找村医生看病,要多少钱全凭他一张嘴,没人还价,当了村医,两三年挣个上百万容易的很。”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两三年就能挣上百万?一个村卫生员?”想起自己两口身为国家干部,几十年省吃俭用也存不够百万;老爸老妈九死一生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拿了60年“高干薪金”也存不出这么多钱啊。这个世界真是瞎套了!

 

    民权汉子说:“够资格的医生按说都进了乡和乡以上的医院,虽说待遇不错,可是跟村医一比就差老了。所以现在我们那里兴走后门当村医,不少乡医院的医生白天在医院上班挣公家钱,下班后偷偷兼职当村医,也不少发财。”

 

    信阳女人说:“医生美了,我们哪里敢生病啊?药费贵得吓人!”我点点头说:“就是,虽说我有固定工资,这些年每次去看病,总是很抠门地嘱咐医生别开进口药,少开自费药,城里人一样害怕生病。”

 

    我接着询问村医发财的捷径,民权汉子说:“村医也精明着呢,他给的药,比乡医院开的药还是便宜一点,所以大家尽量不去医院,村医就好挣钱了,没人不羡慕他们!”我又问:“村书记不会也羡慕村医吧?”他笑了,“那我不知,村书记管有别的路数。”

 

    这时,餐车推了过来,信阳女人买了一盒饭,让自己5、6岁的男孩吃。见那孩子吃的津津有味,我问她“你自己不饿?就买一份饭?”她说:“小孩吃不了,剩下的我吃。”我从包里掏出四个牛角面包,递给妈妈两个,随手递一个给信阳女人,她却不肯接。那面包一层层的松软可口,就着茶水我很快吃完了。吃完后发现那小男孩已经把盒饭吃了个一干二净,暗自后悔没坚持给信阳女人一个,心想“哎,当妈妈的就是这样,自己委屈着,啥都紧着孩子。”我对她说:“你真有福气,这孩子真乖,这么长时间被我挤在这儿,却这么安生。我儿子这么大时,能把人闹得灵魂出窍。”我对孩子说:“我挤了你的座位,委屈你啦!你这么乖,饭也吃得这么好,吃的这么干净,真是好孩子!下车后,记着让妈妈也买点吃的,妈妈还没吃饭呢。”那小孩子懂事地点点头,我和她妈妈都笑了。

 

    民权汉子和他旁边坐着的那个20多岁的男青年也都没有吃饭,那个男青年看上去怪怪的,一直不言不语,只将忧郁的眼光久久地注视着车窗外,或埋头枕着双臂趴在小桌上睡觉,一点点年轻人的好奇活泼劲儿都没有。

 

    两个小面包下肚,不饿了。于是我又问:“村书记怎么挣钱呢?”民权汉子说:“只知道他有钱,具体怎么弄的不清楚。”他想了想,补充说:“这些年上头和村里经常征用村民的房屋和田地,都知道这里头能挣大钱,比如一套民房被公家征用,作价3、5万元给了房主,都是卖给干部的亲友,他们一转手就变成5、60万了。田地征用也是这样,中间负责的书记能不发财?”

 

    信阳女人插嘴道:“可不是,好处都让他们拿走了。”

 

    我明知故问:“那你说,怎样才算公平?怎样做能让村民放心呢?”民权汉子真是聪明,他不加思索地告诉我:“简单!这些事只要摆上明面,不偷偷摸摸地弄,有好处捂不住,村干部还敢作假?没假了,都不用光恼恨不敢说了。”这话说的真透亮,令我喜出望外,“说的太好了!这就叫让公权力透明运行,能做到这点,一切都往好处发展了!”民权汉子、信阳女人和我都开心地笑起来,好像突然见到曙光一样欣欣然。

 

    我又问:“除了生病,现在你们还怕什么?”民权汉子说,“怕房子、田地被征占,那些被强占了田、屋的人,补款太低了,全家人都绝境,气不过上访的会被关押,有人被逼疯了,有的实在没法,全家外逃。”

 

    这时,我的手机再次响起,又是民进中央的小明干事,问我的身份证号码,说要预定下月我们去湖南调研的机票,我再次重申:“去年我去了杭州、宁波,今年外出的机会只要有人愿意去,我就不占别人的机会。”小明答应了。

 

    收起电话一抬头,见民权汉子朝前欠起身,低声但恳切地对我说:“你能把手机号告给我吗?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打给你,只是要有人陷害我,你能替我伸张吗?”我被他的信任深深感动的同时,也为自己的渺小无能而歉疚。望着他激动得微微有些发红的脸、充满期待与信任的眼光,忽然百感交集,自忖能理解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突然冒出来的惶恐不安。即便生活在首都文化圈里,有党派上层身份护佑,有些地位和资历,有些社会关系可以庇护,即便有了这些金钟罩,我又何尝没尝过不期而遇的惶恐呢?

 

    面对民权汉子的信任,不该有丝毫的犹豫,我立即肯定地摇摇头说:“不行!我只是个退休的普通人,无职无权。”“那你出来还不断有人给你打电话,你跟上头能说上话吧!”“你误会了,兄弟。我不过是个已经退休的小人物,多管闲事干点没收入的零活罢了。再说远水解不了近渴,你要真遇上难处,等我把手伸过去时,又哪里是地方官员们的对手呢?”

 

      他勉强笑笑,垂了头,重新坐回原处。看他突然失望的神态,我不忍地劝道:“兄弟,你记着,必须学会把命运抓在自己手里!做个有心人,广交朋友,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减少风险,提高应变能力。”他眼中闪出一丝希望,问:“我一个农民,谁看的起,咋交朋友?”

 

    我直视他的眼睛,说:“不,你有能力,上车后你是第一个帮助我们的人!咱们说了这么多话,你口才很好,看问题非常准确,这些都是最被人看重的长处,只要你不拒绝别人,像对待我们母女这样热情地与所有村民、包括村干部交往,还愁交不到很多很多朋友吗,朋友多了路好走。”“干部愿意跟我当朋友?”“当然了,拿好处的事,你不用管,那是你我说啥也白搭的现实,你只管坦诚地与所有人交往,干部们当然希望有你这样的农民朋友了。”

 

    他愉快地笑了,我也被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感动着,觉得自己也应该这样做人,不该怀着各式各样的偏见,以前怎么那样不开窍呢,平白无故地丢了许多乐趣!我看着民权汉子,像对他说,也是自言自语:“要告诉孩子们,不依赖别人,要学会把握自己的命运,路就在脚下!”

 

   信阳女人推推我的胳膊,提醒说:“咱们快到站了。”我过去叫妈妈,把东西收拾好后一回头,到汉口才下车的民权汉子已起身,站在那里喜洋洋地望着我妈妈和我,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妈妈又一次感谢他和信阳女人对我母女的照顾,然后我把手伸过去,我俩朋友般使劲握了握,互道再见。愉快的短途旅程就这样结束了。

 

    下车后,妈妈问我:“你刚才跟他说啥了?他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那么高兴。”我说:“这是咱们国家一个典型的好农民,聪明能干有觉悟,遇到他也是我的幸运。”

 

    我母女与信阳母子相跟着走出火车站后,妈妈又说:“跟你出来开眼了,以前我不知道火车还卖没座位的票。”“妈妈你呀,以前跟爸爸出行不是飞机就是软卧,起码也有硬卧。老百姓哪里可比,站着算好的,你还没见每年春运时车厢里拥挤不堪的情景,连双脚落地有时都困难呢!”妈妈叹息道:“不容易,等农民都过上咱们这样的生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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