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下的蓝铃花 天下,总有一种颜色是忧郁的。 Liz发现自己乳腺出现一个肿物,便让我检查一下。 做检查时我心里一沉。更年期的女性,乳腺出现一个直径超过3cm,边界不清,形状不甚规则的硬性肿物,作为外科医生的我深知意味着什么。此时,尽管暂时没有影像学和细胞学的诊断,仅凭经验,诊断便几乎可以成立。 “请告诉我,是不是癌?” 简单的问题,我却不能直接回答。我只是说:“肿物的原因很多。更年期的激素变化可能会引起一些组织异常。需要尽快做个活检明确一下。” 因为这些天有客来访,尽管客人也与Liz相识,我却不便在客人面前谈论她的病情。Liz曾是护士,知道问题的严重,便立刻预约了家庭医生。 我知道,对于眼前的Liz,在几天之内,天便要塌下来。我与Liz相识多年,但面对这样的现实,却只能看着她独自承受。 当我带着来访的友人去看风景时,心依旧是沉重的。眼前的世界依旧,云天依旧,色彩依旧。在此时节,英国的树林充满了蓝色,因为林中的地面已被蓝铃花铺满。 走在林中的小路,看着眼前浓淡相间的蓝色,知道这份色彩仅仅是短暂的。随着林叶的浓密,这些花便渐渐消逝不在。我曾走过很多铺满蓝铃花的树林。那些林子遍布附近的山坡溪谷,却总是很少有人走过。每年的春天,当我走进树林,看着这些蓝色的花朵在林地海水一般蔓延时,也总有一些思绪在延伸着。 如同幻想一样,风景终无法代替生活。但走在这样的景色里,心却总会游离在风景之外的世界。我走着,看着这些色彩给友人带来的惬意和欣喜。在这寂静的林地里,没有人能听到云天飘来的淡淡悲音,也没有人会看到这色彩给那些不幸的人带来的感受。5年生存率是个冷冰冰的学术概念,但对于Liz,在未来的这1800多天里,能有多少机会再去看到几次花蓝,有谁能知其生死界限? 我知道,生活的味道,都是在把理想化作现实。因为拥有理想,才是拥有生活。但现实却是残酷的,那是当充满理想的人们,恍间发现自己已经走在了生命的边缘。 在漫坡的蓝花前,我不愿多想这些沉重的事,但这些事却在心中绫绕着。当疾患发生在陌生的人,我可以浅浅地说遗憾;当疾患出现在自己的亲友,却发现无法处之坦然。Liz是位心底善良的女人。但因为思维和处事方式的不同,她的善良却往往不被人理解。也正是因为如此,只有长期与之相处的人才能对她有所了解。很久前她曾希望做我的女友,但不长的交往便让我决意只能保持友情。我对她说:“人与人的交往,只有友情会更持久。” Liz的母亲行动不便并患有老年痴呆症,7个多月前跌断颈椎,住院期间只有她在身边陪护。我看到,Liz对母亲的护理和所尽的责任,让身为中国人的我也十分感叹。因为护理得当,Liz 80多岁,几乎瘫痪的母亲至今生存。这在当地医院已经成为了传奇。 英文里没有“孝”字,但却有比在“孝”更简洁的“责任”。我曾对她说,你对母亲所做的,在中国都是榜样。医院是个特殊环境,在这个环境里,可尽观人世恶善。我看到,不论中外,那些不愿赡养父母的人,是从来不想自己归宿的。我想,在世界上,这些人或许是真正的神仙,因为只有神仙才会目中有己,心中无人。 蓝色在眼前,也在蓝天。天空的云飘移着,无声无息。阳光透过枝间的新叶,洒下来去阵阵的阴影。我蹲下身,看着眼前的蓝铃花。视野间是浓浓的蓝色,也如这个时节漫坡的油菜花田,散发出一份淡淡的苦味。这些花是纤雅的,也都有着一份婀娜。 我想,女人的世界大概都有一种标准,那便是渴望一份纤雅和婀娜。曾做过模特金发碧眼的Liz自然会深知这一点。但在现实面前,无论花朵还是模特,都会在时间和疾病面前,再无法守望那份纤雅婀娜。 友人被眼前的蓝色吸引着,似乎忘却了烦扰,走进了梦想。我很少说话,只是让自己的视觉再次融进这些忧郁的蓝色。在这样的色彩下,我总会想起很多。 我想起当年在妇科会诊的时刻。我所在医院的妇科都是女医生。我曾留意妇科医生的职业姿态。但无数的事实却在告诉我,在工作时,似乎有太多的女士,同情心并不表现在对待同性上。那时我常常在想,在妇科专业,或许真该有一些执业的男医生,因为在心理上,男性可能会更容易体谅女病人的疾苦,更容易让病人感到一份信任和宽慰。但每次会诊,我却总怕遇到当年的妇科主任,因为她每次看到我,总会劝说让我转到妇科工作。 蓝天的云在延续着,覆满蓝铃花的树林依旧静谧。时间也在延续着,但记忆却在回返。我看着眼前的婀娜,妖娆尽展。每个花序都在力争完美,如同世界上所有的女人一样。我知道,女人总会视身如碧,难容半点瑕疵,于是世界上才会有如此之多的化妆品店。 我是外科医生,自然要关切手术可能留下的瘢痕。尽管我做阑尾手术的切口往往都是一针,但拿起刀剪处理乳腺恶性肿瘤时,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女人的身材毁在我的手里。治疗肿瘤的手术都是破坏性的。复查那些术后的病人时,我的心情总有一份沉重。在生活面前,这些女人都是勇敢的。但在世界面前,却需要很多无奈的遮掩。我看着这些残缺的身体,自己的心也在看着这些女人不再完美的生活。姥姥曾患乳癌。当年给姥姥做手术时,手术台前的我面色铁青。手术完,当拿着带着姥姥体温的组织块送检病理时,走在楼道的我,眼泪默默流了下来。 在外科执业,我喜欢做那些修复性的手术,因为修复是尽量使形态和功能复原。我曾希望把专业定在手外科或整形外科,这些都是外科难度最高的专业,但性格不善屈从的我,终未能将理想实现。我知道自己具有外科医生必备的素质。那是看到自己在经过几个小时的创伤修复手术,同台的同事已经有些厌烦时,我依旧能够稳定精细,专注不倦地操作。 此时此刻,走在一片蓝色中的我,已经远离了那片遥远在记忆中的世界。我走着,看着林木,看着蓝花,也看着云朵。我依旧是位医生,每天都要面对人间的疾苦,也每天都要面对自己的无奈。我不信鬼神,更无念上天。我想,在这个不安也不平的世界里,如果一切善恶都是上帝安排和制造的,我便对上帝更有了一份憎恶。 在世界面前我或许是挑剔的,因为人间所有的挑剔,都是为了一份心安。我想野生在英国的蓝铃花也是挑剔的,因为这些花只喜欢生长在25年以上的阔叶林。对于女人,25年,总是一个阶段。那是女人最有色彩的时节,尽管味道并未完全浓郁。我不知道蓝铃花会生长多少年,但却知道这些花的种子,会让自己所在的世界,渐渐汇成一片海蓝。 林子是寂静的,尽管小路有些泥泞。友人也在照相,却洋溢着欣喜。我依旧在蓝色中走着,不时看向云天。我知道,只要没有云朵,我所仰望的,也一定是一份有些忧郁的蓝色。 征得Liz同意,在此将她的病患写进博文,并将其与友人做客的照片贴在本博。深表感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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