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华认为,痛苦是人生的本质,是由于欲望造成的。要摆脱痛苦,只在审美的瞬间能够实现,就必须彻底否定生命。这看似消极的人生观,其实隐藏着积极的意义。 叔本华是意志论哲学的开创者,他一生致力于人生诸多问题的哲学思考,其人生美学以悲观主义的人生观为外壳,以意志和表象的理论为哲学基础,并在这样的基础和外壳下表现人生的痛苦症结所在以及解脱痛苦的解决方式。
一、人生的痛苦 18世纪下半叶到19世纪上半叶,在法国启蒙运动和资产阶级革命的影响下,政治、经济、文化都给人们带来了极大的震撼,挑战着资本主义原有的政治、经济、文化体系。在新旧体系的转折期,叔本华看不到社会发展的出路,他看到的只是充满整个社会的矛盾和痛苦。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经济的发展,逐渐衍生出与之相适应的功利主义价值观。这种价值观的出发点是从自我出发,以自我为中心,讲究个人利益至上。表现出来的社会现象就是人们为了追逐个人的利益,不择手段,相互间进行激烈的竞争和殊死搏斗。 除此之外,其个人的人生经历也促成了他悲观主义人生观的形成。叔本华从小就比较孤僻、傲慢、狂妄自大,很难与人相处,他与母亲不和,父亲又在其十七岁时逝世,这使叔本华遭受到严重的打击和巨大的痛苦,也使他对痛苦有了更深刻的体验。这种生活阴影对叔本华性格的形成和人生观的形成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也打开了他思考人生哲理之路。 “除以受苦为生活的直接目的之外,人生就没有什么目的可言。”[1]叔本华认为人生的本质就是痛苦的,人生的经历本身就是一场悲剧,只有在细节上才有喜剧的意味。人生的快乐达不到我们的期望值,然而痛苦却远远超出我们的承受底线。那么痛苦产生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会伴随人的一生?“我们观察世界,见事事处处,都充满痛苦,都源于生活本身之需要,且不可分离,真可谓毫无意义可言,不合于道理。”[2] 造成这种痛苦的原因就是欲望的生成,但叔本华却并没有完全否定欲望,因为人类由于需要或者由于自身的缺乏才会产生欲求。他把人与动物作比较,认为人比动物拥有更多的苦和更多的乐,因为人类不可能仅仅满足于已经满足的欲望,在满足欲望的基础上还会生成新的欲望。这种带给人痛苦的欲望是非理性的,是周而复始、不断出现的。 生命个体在欲望满足之前总是充满冲动和欲念,而欲望的满足又必须通过不懈的努力和艰苦的过程来实现,这本身就是一种痛苦。欲望达成之后,随着新鲜感和兴奋心理的逐渐消失,欲望满足后的快乐也会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又会是空虚和无聊。相比较欲望带给人类的大喜大悲,动物的快乐就简单得多了,动物唯以生存为满足,它们的意识作用只限于眼前的存在,只限于当前它所能见到的范围之内。动物所关注的是当下的口腹之欲和生存状态,人类却不仅仅关注于眼前,他们还关注于过去和未来。人类为了实现自己的求生意志,不仅要获取食物以求生存,还要发展自身以求更好地生活。由此,人类就被卷入无限轮回的生存之苦中。 既然叔本华认为人生是苦难的,那么人生有没有幸福呢?他曾经说:“对于任何人来说,任何幸福的生活都不应该以快乐多少来进行度量,而应以脱离苦恼的限度——亦即脱离积极的恶式的限度来度量。”由于叔本华认为人的痛苦多于快乐,生命个体所承受的痛苦的状态多过于快乐的瞬间,快乐的短暂比起痛苦的折磨要微小得多。因此,衡量人生的幸福标准就在于脱离苦恼的限度,而苦恼的限度就是欲望的大小。人的欲望小,痛苦就小,而人的欲望大,痛苦就随之变大。这种衡量幸福的标准是消极的,通过与痛苦不断地斗争而获得的幸福也只是短暂的。 当我们深入研究叔本华对“痛苦”的看法时,我们会发现痛苦是人生所必不可少的一剂良药。作为表象的痛苦看似让人们郁郁寡欢,可是就生命个体发展的整体历程来看,“相当的忧患、痛苦、烦恼,对于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是必要的”[3],因为这些痛苦,是我们在欲望与命运的斗争中产生的,是欲望还未得到满足的郁闷状态。 倘如在一个欲望满足之后,没有为另一个欲望埋下种子,那么生命个体就会陷入无聊、空虚、烦闷的精神状态。当生命个体陷入这种状态时,就会产生消极的人生看法,产生屠杀、战斗、谋杀等不良行为。在叔本华那里,求生意志隐藏于一切现象世界的后面,是全生物类物种所共有的,当这种意志也没有的时候人类的劫难要比仅有的为完成欲望所产生的痛苦要大得多。因此,叔本华认为:“一切幸福的境界,一切满足的情感,就其性质而言,均属消极,换句话说,也就是脱离了痛苦而成的,痛苦则是人生的积极原素。”[4] 幸福是我们追求的目标,是我们理想生活的最高追求。然而当幸福来敲门的时候,我们却往往被满足冲晕了头,导致惰性的产生,缺乏精神支柱,茫然而不知所措,生活也就没有任何意义而言。叔本华看似消极的人生观,却隐藏着积极的力量,而这种力量正是推动人类不断前进的主要动力。这种力量就是人的欲望,欲望是把双刃剑,它能给人带来痛苦,同样也能给人带来快乐。“人的欲望增进其快乐”[5],人们在欲望完满之后也会享受于实现欲望所带来的快乐。这种由欲望引起的、痛并快乐着的快感正是生活的本质所在,也是多彩人生中所不可缺少的构成元素。 可是,既然欲望也能给人带来快乐,叔本华为什么会把整个人生都看成是痛苦的呢?叔本华把人的状态分为以下几种:其一,产生欲望但欲望未达成时,生命个体担心、焦虑欲望达不成,生命个体不仅忍受着心理上的折磨,还必须忍受着身体上的煎熬;其二,欲望达成后,欲望的达成使生命主体满足于事件发展成了预期的那样,可是这种满足带来的快乐会消耗掉。结果未至时,期望着结果的出现,而一旦达成欲望,满足又会减少,而快乐只是一瞬间的,随之而来的则是达成欲望后的空虚,生命主体成为无所事事的人;其三,欲望达成后又产生新的欲望,生命主体的情绪又从欲望开始时产生。欲望是经久不息的,而随着欲望的不断满足,愿望达成后的快感就会越来越微弱。因此,无论生命主体处于何种状态上,都必然是痛苦的。 二、痛苦的解脱 在叔本华看来,人生是痛苦的,痛苦是人生的本质。但是,纵然人生的本质是痛苦的,在细节上也会显现喜剧的意味。而对如何摆脱痛苦,叔本华也给了我们明确的解答。他认为,摆脱人生痛苦的方式就是进入理念的世界。理念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中间环节,把本质与现象连接了起来,把认识从意志的束缚下解放了出来,这就是审美状态。 在这个状态中,审美主体摆脱意志的束缚成为纯主体,注意力不再关注于欲求的动机,心态平静、安宁,此时的主体关注于眼前的审美客体。而成为审美客体的客观事物,和外物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联系,只是作为可供观赏的理念存在。主体直观理念,没有任何的杂念,仅是纯粹的直观,在直观中沉浸,并自失于客体之中,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从而忘却了主体自身,使得眼前只有理念,生命主体也就摆脱了自己,不再和个别事物相对应。作为认识理念的纯粹主体和理念完全合一,忘却了自己的欲望,忘却了自己和欲望的关系。 当审美主体忘却了自己的欲求,也就摆脱了痛苦。然而,我们却没有能力让自己长期停留在这种状态,只要处于审美状态中,作为纯粹观赏对象的理念对于我们的意志、对于我们和他物的关系,就会再次进入我们的意志,审美状态自然不复存在。我们又回到了作为意志的世界,我们不再认识理念,而是关注于个别事物,重新被意志所束缚。 就如同我们欣赏一部悲剧电影,电影情节跌宕起伏,主人公的命运坎坷多变,在大是大非面前,主人公身上发出闪亮的光辉,我们被这部电影深深地吸引,幻想着成为电影中的主人公。可是如果这些事件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和自己产生了联系,我们便不会以欣赏的眼光来看待这些剧情的变化了,反而会感慨自己命运的坎坷、生活的无助,希望这些考验人性的悲情事件远离我们。 电影结束后,作为审美主体的我们又回到了现实世界,作为生命个体演绎着自己的人生故事,与现实发生关系,与他物发生关系,与命运进行争斗,为实现自己的愿望、欲望而活在叔本华所说的痛苦之中。审美状态是摆脱痛苦的暂时的解决方式,它只能使痛苦消失在审美的瞬间。“而要得到永久的解脱,就要彻底地否定生命,就要走禁欲之路。”[6] 在这里,我们不再解释禁欲之路究竟指的是什么,单就字面上来看,永久的解脱方式就是彻底地否定生命。我们知道,叔本华悲观主义人生哲学的核心是揭示求生欲望是世界的本质,所有生物界的物种和人生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这种求生欲望。而要彻底地否定生命,就等于是要放弃生命。因此,获得解脱,就等于放弃自身,因而这并不是什么脱离痛苦的方法。 叔本华对于人生痛苦的看法对尼采的影响非常大,然后,尼采把叔本华的痛苦学说加以发展,建立了“超人哲学”。他认为既然痛苦随意识的明了程度而扩大,那有学识的人就会比无学识的人更痛苦,而天才也比普通智商的人更痛苦,那么就必须以小的痛苦缓减大的痛苦,天才在肯定自我的同时也就有权利牺牲一切普通人。 叔本华的人生苦痛论打着人世苦痛的幌子,在向世人揭示一种积极的生活方式。他将积极的生存法则掩盖在消极的文字之下,以消极的表象思索着积极的意志。他认为人在以一种苦痛的生存方式度日,之所以会苦痛是因为人们有欲望、有追求,这种痛苦正是人们为提高生活质量、追求更加美好的生活、能够诗意化地生存,所必须经过的历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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