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将往事与酒吞 文/绿亦歌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爱是等待,是忍耐,是付出,是信任。 而命运最残酷的一点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我认识许子丞,比大学班上别的女生都要晚许多。 开学第一周军训,我生来娇气,缠着爸妈帮我伪造了一张病假条交到辅导员那里,趁机躲过一劫。大家在炎炎烈日下饱受摧残,我则躺在家里的大床上呼呼地吹着空调。 所以我第一次听到许子丞的名字,已经是军训结束后的新生典礼。所有的同级生都坐在学校引以为傲的礼堂里,听校长在讲台上苦口婆心地跟我们讲校史。我觉得无聊,从书包里摸出阿加莎的《无人生还》来看,正看到第七人死亡的时候,突然发现,周围的女生开始小声地吵吵嚷嚷,我有些不明所以,拉了拉身边室友的衣袖:“怎么了?” “台上那个许子丞,是我们班的。”她小声说。 我抬起头,向讲台望去。但是不行,距离太远,我只能遥遥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的男生,又高又直地站着。 九月的开学典礼,他以全校一万人中最高分上台演讲,他的声音低沉,说了些什么,我也没能听清楚。阳光透过礼堂的玻璃和门窗照射进来,刺得我的眼睛生疼,只觉得这样的人离我实在太远。 开学典礼以后,我和许子丞是在一间教室上课的。可是我们班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男生于是自动给女生让出前三排座位,我坐讲台对面,根本就没回过头去望一眼。 可是这丝毫不能阻止“许子丞”天天在我的生活里刷屏,我室友们的日常对话通常都是—— “啊,这道题不会,去找许子丞吧。” “我这行代码有问题,去找许子丞吧。” “这门课到底在讲什么啊我连课本都看不懂——” 我随口接话道:“去找许子丞啊。” 室友张着“○”型嘴转过头来看我:“周洛,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对啊。”我点点头,“怎么了?” “第一次听到你说许子丞。” “是啊,”我无可奈何地摊摊手,“我连他到底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也天天被你们念叨得耳朵起茧了。” “周洛!你为什么对男神完全没兴趣啊!”室友忍不住咆哮。 “你看看我,”我指了指自己,“长相一般,成绩一般,也没什么特长,性格也算不上很好,男神反正也不会看上我,我这个人很懂事的,对于得不到的东西,向来敬而远之。” 室友一愣:“周洛,你真是……” “很现实对吧?”我笑了笑,戴上耳机继续玩游戏,“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会痛苦和难过,我对自己很好的。” 很多年后,我再想起来自己这一段话,觉得命运弄人,莫过于此。 我第一次和许子丞有交集,是第二年的夏天。那时候,我交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男朋友,是学校足球队的队员,高高瘦瘦的,算不上太帅,笑起来脸颊有酒窝。 他追求我的事情闹得全年级沸沸扬扬的,他每天早上都等在我宿舍楼下给我送早点。一个月以后,我终于点头答应了。 “你喜欢他哪一点?”室友问我。 “我喜欢他对我好。” “除此以外呢,你喜欢这个人哪一点?” 我摇摇头。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反问。 “当你遇到喜欢的人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室友冲我眨眨眼睛。 我耸耸肩,换了衣服背着书包下楼去自习,给男朋友发了几条短信,我觉得心中有些空空落落的,但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我在书店里发了一会儿呆,然后鬼使神差地走进隔壁的理发店,剪了一个彻头彻底的短发。 晚上吃饭的时候,所有人看到我的造型都被吓了一跳,我傻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说:“我觉得还蛮帅的呢。” 我的报应很快就来了。第二天下午,我去学校的泳池游泳,走到更衣室的门口,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同学,男更衣室在那边。” 我转过头去,然后再仰起头,才能看清许子丞的脸。 看到我的脸后,他立马尴尬地缩回手,“你是周洛吗?” 我点点头:“我知道你,许子丞。” 我们做了两个学期的大学同学,这才算是第一次正式相识。 我和许子丞同时从更衣室出来走到游泳池,因为太阳很烈,没有什么人敢来游泳,偌大的泳池里,冷清地泛着波光粼粼。我们没有说话,各自游泳。大约游了十个来回,我开始觉得有点无聊,等在起点,暗自和许子丞开始比赛。没过多久,就被他察觉了。他靠在泳池的墙壁上,摘下泳镜,笑着问我:“要比比吗?” 我撇撇嘴,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头扎进水里,开始向前游泳。因为我的先发制人,我胜之不武,但觉得很开心,我从水里站起,水花溅起来,我对许子丞说:“你输了。” 他也笑着走到我身边,摘下泳镜,露出洁白的牙齿:“我输了,请你喝酸奶,就当为刚才的无理赔礼道歉。” 我这才发现,他穿着衣服时看起来又高又瘦,没有想到身材竟然这样好。水珠挂在他的头发上,差一点点就掉落下去。我觉得他的气场有些逼人,不由得自然而然地后退一步,结果脚下一滑,从岸上“扑通”一声倒着跌入水中。 许子丞站在岸边,还保持着想要拉我的动作。我从水里探出头,抹了一把脸,开心得哈哈大笑。 换过衣服,我和他一起去学校外的小吃街喝酸奶。可那天运气不好,我们在学校门口遇到班上的一大群同学,看到我和许子丞并肩走在一起,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连招呼都不敢上前打了。 回到寝室后,果然不出我所料,被室友们围着,问我:“说!你和许子丞是怎么回事?” “在路上碰到,然后一起去喝杯酸奶,这都不行吗?”我翻了翻白眼。 “不行,”室友严肃地说,“因为那个人是许子丞。你根本不知道,男神从来没有和女生单独一起走过!” “天哪,”我翻了翻白眼,“那他的人生还真是无聊。” 话虽这样说,但那天以后,我和许子丞又恢复了以前的状态。我和男朋友不咸不淡地交往着,他被女孩们热烈地追捧着;我坐教室第一排,他坐最后一排;我的实验课在周一下午,他在周五上午;我遇到不懂的题目放在一边,他的周末时光都在实验室里或者是篮球场上。 一直到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和男朋友分手了。 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因为他觉得他没有办法再忍受我了。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他说,“周洛,你有真正因为我们的恋情而幸福过吗?” 我眨眨眼睛,回答:“我觉得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可是没有了我,你的生活根本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无言以对,我们就这样分开了。但是分开以后,我发现他说的是正确的。我把多出来的时间在学校的咖啡厅找了一份兼职,意外地在三天后的清晨,遇到了许子丞。 “中杯拿铁,谢谢。”他说。 从这天起,我每天早上都能遇到许子丞,他总是要一杯拿铁。因为排队的学生很多,我们依然没有任何交流,只是每一次我看到他,就会淡淡地点头说:“我知道了。” 我在咖啡厅里做了三个月的兼职,给许子丞卖出了八十八杯咖啡。这个数字是很久以后,许子丞告诉我的。 大三结束以后,所有人都开始考虑未来的去向。我不愿意太早参加工作,又不愿意在国内读研究生,正好遇到瑞典皇家理工和我们学校合办硕士生项目,降低了对语言成绩的要求,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在来年三月,收到了对方学校的offer。 尘埃落定以后,我便从寝室里搬了出去,回到家里,又重新过上醉生梦死的生活。在高中的同学聚会上,遇到了以前的同桌,他也要去欧洲留学,我们互相留下联系方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2010年的夏天,我大学毕业了。为了吃一顿又一顿的散伙宴,我又再一次搬回宿舍。最后一次聚会的晚上,大家都喝了许多酒,我觉得有些难受,先离开去天台吹风。 我刚刚走上去,就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说:“许子丞,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我顿时愣住,可脚步声已经被他们听到,站在天台上的两个人朝我的方向望过来,我尴尬地挥了挥手:“打,打扰了。” 然后我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往天台的另一边走去,尽量站到一个听不到他们说话的角落里。夏日的夜风吹在身上,是说不出的舒服,我觉得酒醒了大半,可心头还是有许多怅然,大概是因为眼前的别离。 我们就此长大了,告别了象牙塔,各奔东西。 这种伤感,同我中学时代的毕业是不同的。因为那时候还太年轻,还有许多许多美好的未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重新站起身,准备回去。 “周洛。” 在转角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有人叫我。我回过头去,看到许子丞站在台阶上。夜幕的阴影笼罩下来,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正想说什么,他已经大步跨下来,走到我的身边,淡淡地说:“你回哪里?我送你。” 我偷偷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以后,我同他四目相对,他似笑非笑。 “我打算去河边买杯奶茶。” 他点点头:“走吧。” 走在路上,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沉默了许久,才试图与他交流:“你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呢?会继续读书吗?” 他侧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停下来,认真地跟我说:“读Ph.D。” “这样啊,”我佩服地说,“好厉害。” 他顿了顿,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看着我,说:“瑞典皇家理工。” 我愣了三秒钟才回过神来,木讷地说:“和我同一所学校?” “是的,”他点点头,有些无可奈何,“全年级的人都知道啊。” 我十分尴尬地摸摸头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走到奶茶店门口,他替我付了钱。 “谢谢。”我说。 送我回到宿舍楼,他忽然问我:“你什么时候的飞机?我们一起吧。” 我揉了揉鼻子:“不用了,我和我男朋友一起,他去法国读书,我们打算提前在周边玩玩。” 许子丞一愣:“你有男朋友了?” “是啊,”我笑了笑,“高中同学。” 他怔怔地看着我,过了几秒,他才后退一步,淡淡地说:“好的,那么开学再见。” 开学以后再见到许子丞,是在图书馆里。我选修了一门本科没有基础的偏理论物理的课程,全英文的授课方式让我一时之间没有办法适应。晚上十二点,我坐在图书馆里欲哭无泪。 “你还不回家吗?”许子丞的声音忽然从我身后传来。 我转过头,白织灯光落在他的身上,他逆光站立。 我泪流满面,指着课本:“不懂,不懂,完全不懂。” 他伸出手,看了看书名,又翻了翻我的笔记,说:“我本科做过这一块的研究,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讲给你听。” 我激动得想哭:“我想起来了,大学的时候,你每周都要给班上的同学开小课,所以我们班的平均分比别的班高了十几分。” 他淡淡地笑了笑。 “可惜我都没听过,”我有些遗憾地说,“那时候太不思进取了。” “是啊,”他说,“你一次也没有来过。”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拉开一旁的凳子问我:“要现在讲还是明天?” “现在吧,”我说,“不然明天上课又不懂了。” 那天许子丞陪我在图书馆熬了一个通宵,把我欠下的知识全都补了回来。他有一点点的刘海,不算长,他用笔盖别起来,我被他逗笑:“你这样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男神。” “像什么?” “樱桃小丸子。”说完,我和他一起笑起来。 凌晨四点过后,我终于写完了作业,许子丞去星巴克给我买了一杯拿铁。 我说:“你好像很喜欢喝拿铁。” 他看了我一眼,说:“我其实并不喜欢喝咖啡。”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当学霸真难,为了提神,还要逼自己喝不喜欢的咖啡。 走出图书馆,许子丞想了想,问我:“要不要去看日出?” “来得及吗?”我问。 “试试看吧。” 许子丞开车载我去学校附近的山坡,此时瑞典已进入深秋,天气很冷,我系了一条厚厚的围巾,能够遮住鼻子和嘴巴。 我们坐在石头上,谁也没说话。我掏出耳机戴上,歌里在唱:“要决心忘记我便记不起。” 过了一会儿,我几乎就要靠在许子丞肩膀上了,他忽然拍了拍我:“周洛。” 我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看到红色的日出铺天盖地。一瞬间我有点想哭,于是转过头问他:“我们现在离中国有多远?” “七千多公里。”他说。 我说:“没有想到,在大学里我们是最最不熟悉的两个人,却一起来到了这里。” 许子丞侧过头,凝视我的眼睛。我觉得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那个日出以后,我和许子丞关系变好了许多。我偶尔会搭他的车一起去超市或者商场,有时我们会约着一起吃饭。我在他的实验室门外等他,玩魔方。我背不下来口诀,许子丞教过我好多次,后来他终于无可奈何:“周洛,你根本就没有用心。” 这年寒假,男朋友从法国飞来瑞典看我。我带他去我的学校参观,走到实验楼外,我笑着说:“这里是实验楼,我一个大学同学在这里读博士。” 话音刚落,许子丞就从楼道里走出来。他看到我,愣了愣,然后又看到我身边的男朋友,冲我们点点头。 我笑着同他挥手:“刚刚才说到你,要一起吃晚饭吗?” 他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晚上还有一个讲座要听。” 一瞬间,我们又回到最初的客气与疏离。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回过头,淡淡地对男友笑。 我和男友去了一趟斯德哥尔摩,据说那里有瑞典最美丽的雪景。 在那座城市湛蓝色的湖水中央,男友向我提出分手。 理由是他爱上了别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半年前,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 他没有回答,顿了顿后,说:“周洛,其实你并不曾爱过我,你只是想要有人陪着你。” 他或许说得没有错,但我还是很愤怒。我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然后提着行李箱跑了。我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天空飘起小雪,我找到一个已经关闭的水池,顿在水池边,捂着脸哭起来。 我觉得我好像没有爱人的能力。 我很害怕,害怕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幸福了。 过了一会儿,我的手机发出电量只剩下10%的警告。我拿出手机,呆呆地望着屏幕,给许子丞打了一个电话。 他接起电话,还没开口,我就“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他在电话那头手忙脚乱:“周洛,你怎么了?” “我要回家,”我说,“许子丞,我想回家。” 五个小时后,许子丞出现在斯德哥尔摩。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一面跑,一面叫我的名字。雪越下越大,我在风雪中累得闭上了眼睛,觉得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 那天我在医院被救醒以后,被许子丞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就是失恋吗,值得吗,周洛。” “不值得。”我摇头。 “那你哭什么哭,不知道找个地方取暖吗?” “我迷路了,”我又忍不住哭起来,“我也不想啊!我走不动了!” 我这么一哭,许子丞反而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个月后,我交了新的男朋友,一名学化学的博士,和许子丞是同一届,他们住在同一栋楼。有时我去找男朋友,就能撞见许子丞。 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许子丞正对着电脑写代码,然后他的手指忽然停顿下来,整个房间安静下来。他只看着面前的屏幕,没有看我,过了一会儿,才说:“哦,我知道。” 我试探着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对我说:“你就不能……慢一点吗?” “不能,”我说,“我想要被人爱,有人陪伴,我没有办法忍受孤独。” 许子丞无可奈何,抚额说:“你觉得什么是爱?” “我不知道,”我老实地回答,“我只想被爱,而不想去爱。”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叹了口气,“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在瑞典的最后一个夏天,学校举行了一场游泳比赛。我怂恿许子丞去参加。结果他真的拿回一个一等奖,奖品是印有学校校徽的水晶拼图,他没有兴趣,便送给了我。 我看着拼图,忽然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他问。 “突然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我说,“在学校的游泳池,你把我认成了男孩子。” “不,”他突然说,“那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啊?”我一愣。 “大一的秋天,”他说,“你被锁在图书馆里,我是图书馆志愿者。第二天早上一开门,就看到你坐在门边睡着了。” 我想起来了。 我被人轻轻摇醒,男生的声音温柔中带着无可奈何:“同学,醒一醒,别感冒了。” 我没戴眼睛,睡眼蒙眬,看不清眼前的人的模样,只知道有人来了。我抱着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对方被我吓了一跳,一动也不敢动。一直等我哭完,我擦了擦眼睛,对他说:“我可以出去了吗?” 他点点头。 “我要回寝室了。” 他继续点头。 “谢谢你。” 然后我站起来,揉着发麻的大腿,一瘸一拐地走了。 “原来那个人是你啊?”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没想到居然是你。我当时是不是很傻?” 许子丞点点头,嘴角还有笑容:“是很傻。” 我瞪了他一眼,他耸耸肩。 “可是我都一直不认识你。”我说。 “嗯。”他淡淡地说。 两年后,我结束了在瑞典的学习,许子丞的博士生涯还剩下三年。 毕业典礼之后,我向男朋友提出了分手。分手后,我独自在酒吧里喝酒,许子丞一家一家酒吧地找,才终于找到我。 许子丞拿走我手中的酒瓶,对我说:“你既然难过,就不要轻易分手。” 我摇头:“你不懂。” 许子丞看着我的眼睛反问我:“我不懂什么?” “我不可能等他三年。” 我把分手时候说的谎又再说了一遍。 许子丞淡淡地笑了笑,别过头,望着酒吧的窗外没有再说话。我好奇地伸出头去看,窗外一片黑茫茫的,什么都没有。 “你在看什么?”我问他。 “三年其实并不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同我们的一生比起来。” “可是我的青春也只剩下这三年,”我轻声回答,“我渴望实实在在的拥抱和亲吻,而非隔着电话线不痛不痒地安慰。做不到陪伴,就不要彼此牵绊。” 他没有再说话。 在我即将回国前夕,我家中发生了一场变故。我父亲在外的情人被母亲发现,我母亲二话不说,同父亲签署了离婚协议。 我接到家中打来的越洋电话的时候,正在削土豆,差点把自己手指给削掉。 那时候我已经订好了回国的机票,在两周后,我还有一门期末考试,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在家里崩溃地大哭,拿出手机,给许子丞打电话。 许子丞匆忙赶来,我抱着他大哭了一场,我说:“不行,我要回国,我不准他们离婚!” “周洛,你冷静一点,”他说,“他们依然是你的爸爸和妈妈。” “不可能!”我愤怒地吼起来,“我不准!我绝对不准!” “你应该接受他们的选择,”许子丞对我说,“你没有权利干涉你父母的人生。” “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我忍不住尖叫,“许子丞!你凭什么!你告诉我,你又有什么资格?” 他倒吸一口凉气,怔怔地看着我。 那眼神太复杂,一瞬间,我竟然觉得难受到无法呼吸。 空气凝固了,我的心脏剧烈地收缩,我开始后悔了。可是我低下头,什么都说不出来。隔了好久,但好像又只是一眨眼,蝴蝶拍动了一下翅膀,许子丞终于开口,低声说:“你说得对。” 我猛然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我,落在我身后的玻璃窗上。他轻声说:“我走了。” 我的双唇微微颤抖,他径直走过我的身旁,打开门,走了。大门轻声关上,头顶上吊灯的光线照在我身上,像是有什么碎掉了,一片一片。 我其实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为什么太多时候,我们伤害得最深的,往往是最爱的人。 我回国那天清晨,瑞典下了一场雪。我围着厚厚的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打开门,门外停着一辆车。车身蒙了一层雪,应该是等了不短的时间。 我一时觉得心头难受,于是走上前,拉开车门,很努力地弯起眼睛对许子丞笑着说:“早上好。” 他从车上下来,帮我把行李箱放在车的后备箱里。他的车开得并不快,我的手机自动连上车内的蓝牙,习惯性地想要放歌。想了想,最后关了手机。 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一句话。我其实有好多好多想跟他说的话,我想说许子丞对不起,我觉得我好像爱上了你,你可以试着喜欢我吗?我可以跟你牵手跟你拥抱吗? 可是我说不出口,面对未知的人生和漫长的等待,我觉得无比恐惧和害怕。 到达机场后,我侧过身去开车门,然后又停下来,我说:“许子丞,对不起。” 他淡淡地笑了,趴在方向盘上,好像很疲惫的样子,他说:没关系。“ 我从后备箱提出自己的行李转身走进候机大厅,我甚至听到了许子丞发动汽车的声音,可我依然没有回头。 我没有回头,去面对我爱他,所要付出的代价。 我不敢爱许子丞。 我回国的第二年春节,大学同学举行了一场同学会。毕业三年,我们中有人结婚,有人失恋,有人跳槽……人生百态,短短三个春秋,好似经历了个遍。 不知道大家在饭桌上提到了什么,有个男生说:“那不算什么,许子丞才是真牛,放着常青藤的offer不要,跟着周洛去了瑞典。” 我抬起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大家的目光都停在我身上。我愣了愣,颤抖着说:“你说什么?” “不然你以为呢?他为什么会突然跑去瑞典?” 我手中的酒杯“啪”的一声摔落在地。 我从来没有想过许子丞会爱我。我只觉得他对我有一些好感,这种好感,是男生对女生都会有的一些好感。他帮助我,陪伴我,是因为他身边没有别的人。 我不敢爱他,因为他是许子丞啊,他站在云端,没有人可以与他并肩。 最后,许子丞的室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周洛,许子丞从大一开始就一直喜欢你。给我们开课办班,也是因为你大一上学期挂掉了高数,你在QQ签名上写,希望有人能教教你。” 2013年的夏天,我通过瑞典的同学口中,得知许子丞有了女朋友。是他实验室的同学,我朋友还偷拍了一张他们的照片发给我,两个人肩并肩走着,看不出亲密还是不亲密。 我好像没有太伤心,我的感觉,更像是一种绝望和孤独。那天下班后,我鬼使神差地回了一趟大学校园。六月底已经在放暑假,校园里没有多少人,路边昏黄的灯光,像是在照亮我茫茫的前半生。 我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周洛。” 我回过头,喃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北京开一个会,就顺便回来一趟。”他说。 “好久不见。”我说。 “嗯。” 我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站着,谁也没有上前一步。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颤抖着问:“为什么?许子丞,你爱我?” “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们第一次比赛游泳,你站在岸边得意扬扬地对我说,你输了,”许子丞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全是哀伤,他说,“你是唯一一个,对我说,你输了的女生。周洛,你说得对,我输了。” 我觉得自己难受到没有办法呼吸,我一直摇头,说:“不,不,你没有。” 你没有输,请你不要放弃我,请你不要放弃这段感情。 他没有说话。我哭着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看着我,自嘲地笑了,一字一顿道:“周洛,你可曾给过我一个爱你的机会?” “大学的时候,你有男朋友,我不能追你。你去咖啡店打工,我喝了八十八杯咖啡。我跟着你去瑞典,你告诉我,你有了新的男朋友。等你们再分手,你选择的那个人,也依然不是我。毕业后你要回国,我还没有问你能不能等我,你就告诉我,你绝对不会用三年的青春来等待一段虚无的感情。” 他重复道:“周洛,你可曾给过我一个爱你的机会?” 我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像是一个奇迹。 他一定是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才走到我面前;他一定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了我。 他一定是,很爱很爱过我,才会最终对我失望。 我曾经觉得自己配不上许子丞,因为他既英俊又聪明。他谈吐不凡,风度翩翩,他会弹好听的钢琴,他三步上篮帅气得一塌糊涂,他被许多许多人爱着。 现在我才知道,我真正配不上他的,是因为我太懦弱。 我连爱他都不敢,所以没有资格与他并肩而立。 上天为他安排了真正配得上他的女孩,可那个人,不是我。我们所得到的,是我们唯一能够得到的了。 “洛洛。”在他离开中国的那个夜晚,我独自走在无人的大街上,街头的红绿灯寂寞地闪烁着,我抬起头,仿佛听到了他两年前的声音,隔着时空传入我的耳朵里。 他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明白爱是等待,是忍耐,是付出,是信任。 而命运最残酷的一点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2006年到2013年,我同许子丞,终于走到了尽头。 这是许子丞爱过我的七年岁月。这也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七年岁月。 我和许子丞的故事,实在是简单到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完,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爱情,也都是这样。于旁人而言,不过是笑话;于彼此而言,却已经过了一生一世。 深夜将往事和酒吞,那一年瑞典漫天大雪,我抬起头,看到他站在我对面,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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