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昆曲有“百戏之祖”“百戏之师”之称,它的生存危机,余秋雨先生说得很清楚:“昆曲在两百年前就开始衰落。”苏州是昆曲的发祥地,百年来有识之士拯救昆曲,最引人注目的就是1921年苏州昆剧传习所培养的传字辈和新中国成立初培养的继字辈。以继字命名的演员,前后共有43名。那时各方面条件十分艰苦,但我看了历史资料,培养这批演员的“坐团”老师前后竟有48位之多,这是当时传承的秘诀。 凡一同志于1983年写的《张继青的成长》一文,回顾了这一段不同寻常的历程:“一定要培养新一代昆剧演员,将昆剧优秀的传统继承下来。也不是没有遇到困难,除了经费不足以外,主要的困难是缺乏师资。十分感谢传字辈老演员,他们每年轮流回苏州教戏。俞振飞先生还曾特地应邀来教过戏。如果不是千方百计地为保存昆剧而作了不懈的努力,就不会有继字辈昆剧演员,也不可能有张继青这样出类拔萃的演员。” 1956年,江苏省和苏州市举办的第一次昆剧会演在苏州市举行,俞振飞为了提携后辈与张继青合演《断桥》。在与俞振飞那样的名家配戏时,张继青毫不怯场,得到了观众和专家的赞赏。北昆名家韩世昌、白云生当时看了戏曾说过张继青很可能成为未来的“昆剧梅兰芳”。 更可贵的是,一边排演苏剧,一边学习昆剧,演出上以苏带昆,艺术上以昆养苏,涌现了许多人才。 培养继字辈、保存昆曲之举,是新中国成立初老一代文化人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半个多世纪以来历经风风雨雨,传统戏也好,现代戏也好,生正逢时也好,生不逢时也好,毕竟薪火相传,传到了新世纪,迎来了昆曲的春天。2000年,首届中国昆曲艺术节在苏州成功举办,翌年5月18日,中国昆曲遗产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首批颁布的“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单。我曾写《伴随苏州昆曲十二年》一文,记录了昆曲命运的这一重大转折。但自然规律不可抗拒,当时传字辈仅剩沈传芷、倪传钺、王传渠、吕传洪几人,继字辈也几乎都进入耳顺之年。传承、保护不仅涉及人才培养,而且涉及怎样传承这一长期以来争论不休的命题。 2001年11月,由顾笃璜先生牵线,台湾雅韵艺术传播公司贾馨园女士邀请,苏昆继全国各大昆曲院团之后,最后一个踏上宝岛演出。演出地点是辜振甫之女辜怀群的台北新舞台。我们带去的是顾老一手导演的《琵琶记》《钗钏记》《白兔记》《永团圆》《满床笏》5出叠头戏和折子戏。所谓叠头戏,就是把折子戏连成一叠,使故事有头有尾,让当代观众容易看懂。其领队原定是顾老,谁知临行前一周,他托词健康原因,非要我带队不可。我心知肚明,老同志的良苦用心,要我接受“原真性”教育并做一些海外争取工作。 演出出乎意料地成功,观众屏息凝神看戏,台上台下气息贯通,人入戏境,戏入人心。演员们形容剧场效果“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戏与观众引起心灵上的共鸣。演员阵容有继字辈的柳继雁、龚继香、朱继勇、周继康、尹继梅、周继翔、凌继勤,有省昆的汤迟荪、承字辈赵文林,有中青年一代的王芳、陶红珍、吕福海、杨晓勇、陈滨、王如丹、王瑛等(因时间久长,可能记忆有误差)。现场我还看到观众中有许多穿绿色校服的中学生,据说台湾的中学课本上有昆曲剧本选,其中就有《琵琶记·吃饭吃糠》,因此,这些孩子对我们上演的戏似乎并不陌生。演出结束后,女孩子喜欢追明星,像一只只蝴蝶飞来飞去,当眼见继字辈老阿姨卸妆时,调皮地对我伸伸舌头,不好意思地告诉我“是老奶奶”。 台湾的文化人士,如龙应台、白先勇、许倬云、余光中、余范英、曾永义、董阳孜等,看到苏州的昆曲演出如此成功,都兴奋不已。白先勇先生说:“大陆有最好的演员,台湾有最好的观众。”一次,我在剧场门口迎接来宾,看到一位下肢不方便的观众,主动走上前搀扶他到座位上,他太太过来了,一交谈,才知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历史学家许倬云教授。 许倬云讲话中气十足,一口无锡乡音,我则说苏州话。许倬云先生和诗人余光中对苏昆的演出都赞不绝口。余范英女士当时是《中国时报》的总编,在她的建议下,我与白先勇同时接受了该报的采访,白先勇先生讲了昆曲的文化价值,我讲了昆曲的保护,白先勇听得眯眯笑,与我约定,他马上来苏州。 由此,便引出了后来青春版《牡丹亭》和《长生殿》两台大戏同时并进,最终双双获得荣誉;也引出了2005年苏州在全国首例立法保护昆曲——《苏州市昆曲保护条例》明确提出要体现“原真性”特色。 首次赴台演出为什么成功?顾老所导的几出戏,是他艺术观点的抒发(主要是传、继字辈的艺术风格和特色),是正宗的南昆传统戏,说到底,昆曲要姓“昆”。顾老平日对继字辈排戏要求高,有时有点“横挑鼻子竖挑眼”,实质上对继字辈充满爱,访台演出首先想到继字辈,因为继字辈过去到海外演出的机会不多。继字辈在昆曲命运转折的关键时刻又一次作出了亮眼的贡献。白先勇先生具有国际视野,与苏昆合作排演青春版《牡丹亭》,运用开放理念和现代运作来传播、传承,赢得大批青年观众喜爱,在海外产生巨大影响,值得我们虚心学习、借鉴。 从首届昆剧节至今,又过去了15年,继字辈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92岁高龄的钱璎老随继字辈走过了大半辈子,她和蔼可亲,善于协调,与继字辈亲密无间,感情无比深厚。她2004年曾主持编撰一本《昆曲“继字辈”》,今年又要增编。当她委托87岁的老同志沈石先生给我发来400多页的书稿,我很吃惊,真是有爱才有奉献。沈老说,钱老约我一稿,于是,恭敬不如从命。我衷心祝钱老、顾老和继字辈老同志健康长寿。 □高福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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