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云:“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弟子列传》:“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今按:《孟子》云“七十子”,《吕氏春秋 遇合篇》“达徒七十人”,《韩非 五蠧》“服役者七十人”,《大戴礼 卫将军文子》“受教者七十有余人”。《淮南 要略》“孔子述周公之训,以教七十子”,《汉书 艺文志 序》,《楚元王传》,“七十子丧而大义乖”,则孔子门人,固仅有七十之数也。乌得三千哉?(《淮南 泰族训》云:“孔子弟子七十,养徒三千人”,《越绝书》亦同。养徒与弟子有辨,《史记》遂谓孔子弟子三千人矣。然孔子亦岂得有三千养徒者?此《淮南》据晚世四公子养客为例,深不足信。《主术训》又云:“孔丘、墨翟,慕义从风而为之服役者,不过数十人”,则近是矣。)七十言其成数,七二、七七,则自可无辨。 《世家》又云:“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今按崔述云:“孔子弟子,鲁人为多,其次则卫、齐、宋,皆邻国也。”则至自远方之说,亦不如后人所想像。今分别举其著者列之如次。 颜回,鲁人。(见《列传》。) 崔述云:“颜氏之著名于鲁者多矣。《春秋传》有颜高、颜羽、颜息,《吕览》亦有颜阖,则颜子为鲁人信也。”又林春溥曰:“《仲尼弟子传》颜氏居其八,颜路、颜回、颜幸、颜高、颜祖、颜之仆、颜噌、颜何皆鲁人。颜之推云:仲尼母族。”(《开卷偶得》卷六。) 闵损,鲁人。(《集解》引郑玄曰,《弟子目录》云。) 冉耕,鲁人。(《集解》引郑玄。) 冉求,鲁人。(《集解》引郑玄。) 仲由,卞人。(《列传》。) 宰予,鲁人。(《集解》引郑玄。) 端木赐,卫人。(《列传》。) 崔述云:“艾陵之役,吴子赐叔孙甲,卫赐进曰云云,则子贡为卫人亦无疑。” 言偃,吴人。(《列传》。)或说鲁人。(《索隐》引《家语》。) 崔述云:“吴之去鲁,远矣。若涉数千里而北学于中国,此不可多得之事。传记所记子游言行多矣,何以皆无一言及之?且孔子没后,有子、曾子、子夏、子张与子游相问答之言甚多。悼公之吊有若也,子游摈。武叔之母之死也,子游在鲁。而鲁之县子、公叔戍亦皆与子游游。子游非吴人审矣。其子言思,亦仍居鲁,则固世为鲁人矣。” 卜商,温国人。(《集解》引郑玄。)或说卫人,(《集解》引《家语》。)或说魏人。(孔颖达《檀弓疏》。) 陈玉澍《卜子年谱》云:“《礼记 檀弓 正义》引《仲尼弟子列传》:子夏姓卜名商,魏人也。复云:子夏魏人也,在西河之上。然则唐本《史记》有魏人也三字,而今本脱之。”顾成章《论语发疑》云:“《左》隐十一年《传》,王取邬、刘、蔿、邘之田于郑,而与郑人苏忿生之田温、原、絺、樊、隰、郕、攒、茅、向、盟、州、陉、颓、怀。僖十年《经》,狄灭温,苏子奔卫。成十一年《传》,晋郤至与周争鄇田,王命刘康公、单襄公讼诸晋。郤至曰:温吾故也,故不敢失。刘子、单子曰:昔周克商,使诸侯抚封,苏忿生以温为司寇,与檀伯达封于河。苏氏即狄,又不能于狄而奔卫。襄王劳文公而赐之温。狐氏、阳氏先处之,而后及子。若治其故,则王官之邑也。子安得之?晋侯使郤至勿敢争。此勿争者鄇田,非温邑也。后郤至灭,魏氏盛,温邑谅归魏氏。至三家分晋,温仍属魏。溯其初则本是苏子之故国也。郑云温国卜商,孔云魏人,(孔颖达《檀弓疏》,又唐赠魏侯,宋封魏公。)两说正协。《礼记 檀弓》云:退而老于西河之上,非归其本国之词乎?《家语》卜商卫人,字子夏,尝返卫,见读史志者。云晋师伐秦,三豕渡河,子夏曰:非也,己亥耳。读史志者问诸晋史,果曰:己亥。于是卫以子夏为圣。孔子卒后,教于西河之上。魏文侯师事之,而谘国政焉。由此观之,返卫是返魏之误也。(《吕氏春秋》曰:“子夏之晋过卫”,过与返其义大相异。返,归国之词。过,越国之词。)晋师伐秦,魏之前事也。读史志者,读国之旧史也。若云卫之读史者,亦谈何容易,以三豕二字,历千里之遥,问诸晋史哉?况卫以子夏为圣,父母之邦,既尊且信如此,子夏亦何怨于卫,而反设教于魏哉?是以知魏之误作卫,正不待辨而明也。且《家语》一书,本王子雍所改以难郑者。今温国之说,出于郑氏,或亦王子雍改《家语》为卫人以难之耳。”今按:董氏《春秋繁露 俞序》已称卫子夏,则子夏为卫人,早有其说,不待王肃《家语》。惟顾说返卫乃返魏之误,则殊是。又子夏为莒父宰,阎氏《释地》谓“莒父属鲁西鄙,子夏为宰邑,去其家密迩。” 颛孙师,陈人。(《列传》,《集解》引郑玄云阳城人。) 崔述云:“子张乃颛孙之后,颛孙于庄二十二年自齐奔鲁,历闵、僖、文、宣、成、襄、昭、定至哀公凡十世。子张之非陈人,明矣。盖因其先世出自陈,而传之者遂误以为陈人耳。若子张为陈人,孔子亦将为宋人乎?子张之子申祥,亦仍居鲁。”今按:《吕氏春秋 尊师篇》:“子张,鲁之鄙家也。”子张果鲁人。(《檀弓》“申祥之哭言思”,郑注“说者云言思子游之子,申祥妻之昆弟。”阎若璩《四书释地又续》因谓:“是陈之颛孙氏,与吴之言氏,远为婚姻。”不知其实皆鲁人也。 曾参,南武城人。(《列传》) 崔述云:“南武城者,鲁南境之邑,吴、越至鲁之冲,即子游为宰之地也。《孟子》书载曾子居武城,有越寇,而曾子去。孟子曰:曾子师也,父兄也,则曾子非武城人明甚。司马氏盖见《孟子》书中有居武城之文,而遂误以为武城人耳。”今按曾子果武城人,未必不可避寇而去。(雷学淇亦以曾子之去,证武城非祖宗邱墓之乡,其说实迂。)孟子称曾子师也,父兄也,亦未必见其即非武城之人。崔氏乃谓非武城人明甚,殊嫌速断,不足信。武城在费县。《秦策》“曾子处费,(《新序》作处郑,误。)费人有与曾子同名族者。”梁氏《志疑》引《西京杂记》云:“昔鲁有两曾参,南曾参杀人,见捕,人以告北曾参母”,云云,即与《秦策》同述一事。梁氏据之,谓:“曾子为北武城人。南武城为鲁边邑,在今费县西南。鲁之北有东武城,故云北武城也。”余意《西京杂记》乃晚出伪书,未可尽据。即谓遗闻轶事,不无采撷。南北之辨,未必非同居一城,而指其城南城北言之。何必强说以居北武城,而谓北曾参哉?《列传》明云曾参南武城人,澹台灭明云武城人,并无北武城之说。《日知录》谓“子羽、曾子同一武城,《子羽传》次曾子,省文。”其说甚是。《大戴礼记 卫将军文子篇 注》:“曾子南武城人,澹台灭明东武城人”,疑误。《水经注》引京相璠曰:“今泰山南武城县有澹台子羽冢,县人也。”则子羽实南武城人。哀公八年,吴伐鲁,从武城。《传》云:“王犯常为之宰,澹台子羽之父好焉。”是子羽为近吴之南武城人,确有明证。故子游之所宰,曾子之所居,即子羽之邑,为近吴之武城,亦曰南武城。《史记》所载,本甚明白。今必曰曾子非南武城人,而别寻一地以说之,皆非也。(周柄中《四书典故辨正》,亦谓“曾子所居,即费县之武城,非有二地。《史记》云南武城者,因清河有东武城,在鲁之北,故加南以别之,据汉人之称耳。”此说得之。雷学淇《介庵经说》以在南者曰武城,近吴,在东者曰南武城,近费而邻齐。与诸家以子羽邑近费者不同,其说疑误。复有以曾子武城在嘉祥者,顾氏《日知录》,俞氏《癸巳类稿》均辨之,孙志祖《读书脞录》复据《大戴礼记注》驳顾说,亦误。参读《考辨》第三五。) 澹台灭明,武城人。(《列传》。) 宓不齐,鲁人。(《集解》引孔安国。) 原宪,鲁人。(《集解》引郑玄。) 公冶长,齐人。(《列传》。)或说鲁人。(《索隐》引《家语》。) 钱坫《论语后录》:“公冶长《史记》以为齐人,《家语》以为鲁人,范宁、杜预以为鲁公族。案公冶襄公时有其人,疑以字为氏。”崔述云:“公父歜,公父之后也,则公冶长亦当为公冶之后。襄公之自楚归也,季孙使公冶问,则公冶鲁大夫也。然则长亦非齐人矣。” 南宫括,鲁人。(《集解》引孔安国。) 公晳哀,齐人。(《集解》引《家语》。) 《淮南 汜论训》:“季襄、陈仲子立节抗行,不入洿君之朝,不食乱世之食,遂饿而死。”高诱《注》:“季襄,鲁人,孔子弟子。”王念孙曰:“孔子弟子无季襄,襄当为哀字之误也。《史记 仲尼弟子传》云:公皙哀字季次,此言季哀即季次也。故高《注》云然。(按金鹗《求古录 礼说九》,《孔子弟子考》“古人名字,皆相应,哀必有次,故名哀字次。”)《弟子传》载孔子之言曰:天下无行,多为家臣,仕于都,唯季次未尝仕。《游侠传》云:季次、原宪,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终身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与此说略同。”据此,则季次一说乃鲁人。(季次事不见于《论语》,《列传》惟季次未尝仕,称其字,亦后人笔。) 又按先秦古籍,颇亦有以原宪、鲍焦并举者。《韩诗外传》卷一鲍焦衣弊肤见,挈畚持蔬,遇子贡于道,则鲍焦亦正与原宪、季次同时也。鲍焦立槁于洛水之上,其制行亦复与原宪、季次相类,惟不列儒籍,后世故少称述,特附箸于此焉。又有申徒狄抱石投河,《韩诗外传》记其语,谓吴杀子胥,陈杀泄冶,则申徒亦战国初年人,与原宪、鲍焦相似,或犹稍后也。(《文选》邹阳《狱中上书》,李善注,引服虔曰:申徒殷之末世人,恐难信据。)又韩非《八说》:鲍焦、华角,天下之所贤也,鲍焦立枯,华角赴河。华角不知又何人。先秦诸子,仅见名字,不可详考者,其数实多,此尤学者所当知也。 曾葴,曾子父。 颜无繇,颜子父。 商瞿,鲁人。(《列传》。) 高柴,卫人。(《集解》引郑玄。)或说齐人。(《正义》引《家语》。) 按:自来注家俱以子羔为齐敬仲高傒之后,与《正义》引《家语》正合。郑说或未确。(惟王应麟亦谓是卫人,后居鲁。)《檀弓上下疏》两引《史》云郑人,今本无此说。 漆雕开,鲁人。(《集解》引郑玄。)或说蔡人。(《正义》引《家语》。) 司马耕,宋人。(《集解》引孔安国。) 樊须,齐人,(《集解》引郑玄。)或说鲁人。(《正义》引《家语》。) 按:《左传》哀十一年,齐伐鲁,冉有以樊迟为车右,迟先鲁师逾沟,遂败齐人。初,季孙疑其年弱。若迟是齐人,不应自伐宗国。季孙之疑,亦不专以年弱为说。则迟定鲁人也。 有若,鲁人。(《集解》引郑玄,《正义》引《家语》。) 公西华,鲁人。(《集解》引郑玄。) 巫马施,鲁人。(《集解》引郑玄。《家语》作陈人。据《墨子 耕柱》,巫马子谓子墨子曰:我爱鲁人于邹人,则巫马氏当鲁人矣。) 以上略举《弟子列传》中有行迹可考信者,详其国邑,知崔说之不可易。盖孔子辙迹,仅及鲁、齐、卫、宋、陈、蔡,而云适天下,干七十二君。则谓弟子来自远方,亦正其类。 《列传》记诸弟子年岁者,二十余人,其文当有所本。虽或有误,大要亦不甚远。今重为考列如次。 颜回少孔子三十岁,年二十九发尽白,蚤死。(《列传》。) 按:当云四十一蚤死,说详《考辨》第二十六。 闵损少孔子十五岁。(《列传》。) 《容斋随笔》:“《论语》所记孔子与人语,及门弟子,并对其人问答,皆斥其名,未有称字者。虽颜、冉高第,亦曰回曰雍,唯至闵子独云子骞,终此书无损名。昔贤谓《论语》出于曾子、有子之门人,予意亦出于闵氏。”今按:闵子于孔门为前辈,曾子、有子皆后进,《论语》尤出于后进弟子之门人,则非亦出于闵氏矣。闵子在当时,岂自以年德见尊异欤?闵子卒年无考。 仲弓,少孔子二十九岁。(《索隐》引《家语》。) 按:荀子书屡称仲尼、子弓,杨倞注(见《非相》)子弓盖仲弓也。元吴策亦主其说,俞樾曰:“仲弓称子弓,犹季路称子路。子路、子弓,其字也,曰季曰仲,至五十而加以伯仲也。”今按:后世常兼称孔、颜,荀卿独举仲尼、子弓,盖子弓之与颜回,其德业在伯仲之间,其年辈亦略相当,孔门前辈有颜回、子弓,犹后辈之有游、夏矣。子曰:“雍也可使南面”,则孔子之称许仲弓,固甚至也。 又按《论语》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皇侃《疏》引王弼曰:朱张字子弓,荀卿以比孔子。《论语》逸民下序六人,而阙朱张,明取舍与己同也。是以子弓为朱张。王弼之意似指传《易》之馯臂子弓也。此亦一说,未知孰是。 又按《论语》犁牛之子骍且角,馯臂疑骍角字讹,则子弓仍是仲弓。或言江东楚人,或言鲁人,则如子游、子张之例,惟朱张无说,仍以存疑可也。 伯牛 按:《论衡 自纪篇》:“鮌恶禹圣,叟顽舜神,伯牛寝疾,仲弓洁全。”以伯牛为仲弓父。毛奇龄《四书改错》谓:“以伯牛名犁,其称犁牛,直指其名与字言,此固无他据,不足道者。”李氏《尚史》、钱氏《养新录》、沈氏《汉书疏证》诸书,均不信《论衡》此说。《圣门志》,《阙里广志》称伯牛少孔子七岁。若伯牛诚是仲弓父,则年亦相当。盖如颜路、曾点而尤早死,故言行少见于《论语》。今王氏说虽无他据,而伯牛之为孔门前辈弟子,则自可信也。 冉求,少孔子二十九岁。(《列传》。) 按:《论语》“子适卫,冉有仆”,时冉子年二十有六。《孔子世家》:鲁哀公三年,季康子召冉求,时冉子年三十一。哀公十一年,齐伐鲁,战于郎,冉有有功,遂召孔子,时冉子年三十九。(李氏《尚史》引朱庸若曰:“冉有与季路并驱,不当少长二十年。”然由、求并驱,在孔子晚年返鲁后,固无嫌。《大戴记 卫将军文子篇》注以冉求为冉雍子,恐不可信。) 仲由,少孔子九岁。(《列传》。) 按:《左传》定公十二年,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时子路年四十五。哀公十五年,卫蒯聩之难,子路死之,年六十三。 又按:子路为季氏宰,在定公世。冉有为季氏宰,在哀公世。二子未尝同仕于季氏。《论语》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云云,崔述力辨其诬。毛奇龄《四书改错》引小邾射来奔事,为孔子反鲁后由再仕季之证。又引《韩非子 外储说右上》季孙相鲁,子路为郈令,挟粟餐长沟之众,季孙让之曰:将夺肥之民耶?肥为康子名,为由、求共仕康子之旁证。今按:小邾射之事,子路自以为民居国,义当从令,故有“有事小邾,死其城下,不敢问故”之对,不足以为再仕季氏证。至于《韩非》书郈为叔孙氏邑,子路为郈令,又乌得谓再仕康子。又谓孔子驾而去鲁,宁有其事?寓言小说,殊不足信。(《水经 济水注》引《韩子》:“鲁以仲夏起长沟,子路为蒲宰,以私粟馈众。”蒲乃卫邑,与鲁事益无涉。其说亦不足据。)又《弟子列传》:“子路为蒲大夫。”又曰:“为蒲大夫孔悝之邑宰。”蒲本宁氏邑,后归公叔氏。疑公叔畔后,乃归孔氏。则为蒲大夫,即孔氏邑宰也。《春秋》公邑称大夫,私邑称宰。然如阳货亦称大夫,则蒲宰亦得称蒲大夫矣。蒲人尝围孔子,故孔子之戒子路曰:蒲多壮士,又难治也。 端木赐,少孔子三十一岁。(《列传》。) 按:子贡少颜子一岁,观孔子与回孰愈之问,见二人在孔门之相伯仲。《礼记 檀弓》:“孔子之丧,门人疑所服。子贡曰:昔者夫子之丧颜渊,若丧子而无服,丧子路亦然,请丧夫子若丧父而无服。”又《孟子》云:“昔者孔子殁,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全谢山《经史问答》云:“孔子之卒,高第盖多不在。而三年治任,入揖子贡,是子贡之年最长。其长于子贡而尚在者,惟高柴。哀十七年尚见于蒙之会。又冉有亦尚仕季氏。盖皆以居官不在庐墓之列。”按孔子卒,子贡年四十二。 又按:子贡,卫人,少孔子三十一岁。孔子为鲁司寇,子贡年二十。孔子去鲁之卫,子贡年二十四。疑子贡从游,盖在孔子至卫后。《左传》:“定公十五年春,邾隐公来朝,子贡观焉。邾子执玉高,其容仰,公执玉卑,其容俯。子贡曰:以礼观之,二君皆有死亡。君为主,其先亡乎?夏五月,公薨。仲尼曰:赐不幸言而中,是使赐多言者也。”此正似子贡初从孔子后语。时子贡年二十六。盖至鲁观礼,归而言之孔子,非孔子亦以是年反鲁也。其后孔子困于陈、蔡之间,颜渊、子贡、子路从。及孔子反卫,而子贡去卫仕鲁。《左传》哀七年会吴于鄫,季康子使子贡对太宰嚭,是子贡仕鲁之证也。十一年,艾陵之役,代叔孙对吴王。十二年,会櫜臯,鲁使子贡辞寻盟。又说太宰嚭舍卫侯。十五年冬,从子服景伯如齐,陈成子以子贡言归鲁成。自七年至此,子贡仕鲁已九年。(《盐铁论》“孔悝之乱,子贡、子皋遁逃,不能死其难”,此说殊无根据,不可信。)翌年,鲁哀公十六年,夏,孔子卒,子贡庐墓六年而去。当在哀公二十一年。其后遂归卫。《左传》:“哀二十六年,卫出公自城鉏使以弓问子赣,且曰:吾其入乎?子赣对曰,臣不识也。私于使者曰”云云,是其时子贡仕于卫。翌年,“越后庸盟鲁于平阳,季康子病之,思曰:子赣若在此,吾不及此。武伯曰:然,何不召?曰:吾将召之。”其后子贡事无考。《史记 货殖传》谓:“子赣既学于仲尼,退而仕于卫,废著鬻财于曹、鲁之间。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益。”然考《论语》孔子曰:“赐不受命而货殖焉,臆则屡中。”是子贡货殖,孔子已言之。据子贡前后行迹考之,其鬻财曹、鲁之间,或在其仕鲁之际。其仕卫已在孔子卒后,《史记》之说,不足尽据。《列传》谓子贡卒于齐,其年亦无考。 言偃,少孔子四十五岁。(《列传》。) 按:孔子反鲁,子游年二十三。盖其从游当在孔子反鲁后也。阎若璩《四书释地三续》:“孔子厄于陈、蔡,年六十三,时子游年仅十八,子夏年十九耳,而既以文学名。”此阎氏误读《论语》从我于陈、蔡以下两章为一章,故云尔。又《家语》:“孔子为鲁司寇,与于蜡,既宾,事毕,乃出游于观之上,喟然而叹。言偃侍。”《礼运注》亦谓:“孔子仕鲁,在助祭之中。”考孔子年五十一为司寇,子游年六岁,孔子五十五岁去鲁,子游年十岁,孔子与语大同小康,有是理乎?后人犹有信《礼运》大同为真孔子当日之言者,皆坐不知论世考年之咎。 卜商,少孔子四十四岁。(《列传》。) 按:游、夏在孔门相伯仲,犹回、赐也。晚年为魏文侯师,详《考辨》第三十九。又按:《檀弓》“昔者夫子失鲁司寇,将之荆,盖先之以子夏,又申之以冉有,以斯知不欲速贫也。”其语不足信。何者?孔子去鲁,在定公十三年。至楚,在哀公六年。其间年月甚远。且去鲁乃之卫,非之荆。一也。冉有以鲁哀三年自陈召还,不得复使荆。二也。《孔子世家》云:“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用事大夫发徒役围之,于是使子贡至楚。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后得免。”陈、蔡之围,与昭王之迎,既均不足信,则子贡之使亦不足信。三也。此又云子夏。孔子厄于陈、蔡,子夏年十九,盖尚未从游。又不闻子夏长于聘使专对。其时既年少,孔子何特使之为先容?四也。(臧庸《拜经日记》疑子夏当为子贡之讹,其说已无据。陈玉澍《卜子年谱》驳之,益无聊。金鹗、郑环以子夏从游陈、蔡疑其年,亦误。今定子夏从游在孔子归鲁后,则诸说皆可无辨。)崔述云:“《檀弓篇》所记舛谬殊多,而此章所载曾子速贫速朽之说,尤不近于理,必后人所妄撰。”(《洙泗考信录》卷二。)“盖自孔子殁后,诸弟子之门人,各私其师,故多自尊其师之说,而讥他人,因而撰为此等语耳。”(《洙泗考信录余录》。)不足信,五也。然崔氏既论此章不足信,又据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之语,证其时冉有尚从孔子未归鲁,何也。(《韩诗外传》有“卫灵公使人召勇士,道遭行人卜商”云云,子夏与卫灵公年不相及,《外传》妄也。陈氏《年谱》强改灵公为出公,又谓事之有无不论可也,殊牵强。《年谱》其他多类此,不尽辨。) 颛孙师,少孔子四十八岁。(《列传》。) 按:《弟子列传》“子张从在陈、蔡间,因问行”云云,《滹南集 辨惑》曰:“子张问行,孔子语以忠信笃敬,此平居所讲明。《史记》因陈、蔡之困而发,何所据耶?”翟灏《四书考异》亦辨之云:“陈、蔡之厄,孔子年六十三。子张少孔子四十八岁,时才十五岁也。史文岂可尽信?”今按:孔子六十八返卫,子张亦才二十岁。则其从游,盖在孔子自卫归鲁之后。《韩非 显学篇》:“孔子之死,儒分为八,有子张之儒。”子张亦能别立宗派,而其学说少所考见,可嘅也。子贡问师、商孰贤,以二人为后进,子贡先达,见后进之贤而问此。《檀弓》:“子张死,曾子有母之丧,齐衰而往哭之。”则子张先曾子卒,殆非高寿。据《掘坊志》:子张卒年五十七,则鲁悼之二十一年也。 又按《史记 儒林传》:“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故子路居卫,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子路已先孔子而卒。子张之死,曾子往哭,似子张卒于鲁。史公既称子张陈人,又称孔子卒而子张居陈,殆不可信。 《孟子 尽心篇》:“如琴张、曾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琴张之名,又见《左》昭二十年《传》。“琴张闻宗鲁死,将往吊之。”贾逵、郑众以琴张为颛孙师。服虔驳之云:“子张少孔子四十余岁,孔子是时三十一,未有子张。”赵岐注《孟子》,亦以琴张为子张,云:“子张善鼓琴,号曰琴张”,盖本贾、郑。今按:牧皮无考。(近人马叙伦《庄子义证》疑牧皮即孟子反。谓牧孟音同明纽,皮反形即相似,声亦歌元对转,其说盖信。)曾皙,曾参父,年或稍后于子路。(据《论语 侍坐章》。)最多不后孔子二十岁,于子张乃父行。孟子先琴张次及曾皙,则琴张非子张,当与子路、曾皙之俦同辈行也。庄子云:“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子桑户死,孔子使子贡往侍事。”桑户《山木篇》作桑雽,《楚辞 涉江》作桑扈。云:“接舆髠首,桑扈臝行。”或谓即《论语》之子桑伯子,所谓太简者也。《说苑 修文》记其不衣冠而处,即《涉江》所云臝行也。孟子反疑即《论语》之孟之反。又见《左》哀十一年《传》。“奔而殿,将及门,策马,曰非敢后”者。琴张与桑户、孟反为友,又为辈行前于子张之证。时冉有使樊须御,季孙嫌其年少。子张与樊迟同辈,年又稍后,则决非琴张矣。(即谓琴张以善鼓琴得名,非氏琴,亦不必即为子张。)王肃《伪家语》以琴张为琴牢,《汉书 人表》琴张在四等,今作琴牢,王引之已辨正。(游、夏、子张皆少孔子四十余岁。金鹗皆疑谓少孔子三十余岁,误也。又前后引金鹗,皆见《求古录 礼说》。) 曾参,少孔子四十六岁。(《列传》。) 按:曾子于孔门为后进,孔子死,曾子年仅二十七。(《颜氏家训 勉学》:“曾子七十乃学,名闻天下。”孙志祖《读书脞录》疑七十为十七之讹,今按曾子年十七,乃孔子自楚反卫之岁,岂曾子是时始从孔子于卫乎!)孔子称“参也鲁”,门人记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科,无曾子。则曾子之在孔门,未必夙为群弟子所推尊。其后游、夏、子张欲尊有子为师,强曾子,曾子不肯,其时犹不见尊曾子。曾子既为鲁费君所重,其子曾申又见崇于鲁缪。吴起出曾氏门,显名楚、魏。至孟子推尊曾子,后世因谓其独得孔门一贯之传,实不然也。《韩诗外传》称:“曾子仕于莒,得粟三秉。后齐迎以相,楚迎以令尹,晋迎以上卿。”(卷一。)又称:“仕齐为吏,禄不过钟釜。后南游楚,得尊官。”(卷七。)然据《檀弓》易箦之言,曾子未必为尊官。(《荀子 大略》有晏子送曾子,杨倞已辨之。《晏子春秋》《说苑》皆有之。古书多沿袭,不足怪。又《小戴记 曾子问》,有卫灵公吊季桓子,灵公卒季孙前,其语益不信。参读《考辨》第四。) 曾葴 《檀弓》:“季武子卒,曾点倚其门而歌。”阎若璩《四书释地又续》辨之云:“《春秋》昭公七年,季孙宿卒,孔子年十七。曾点少孔子若干岁,未可知。然《论语》叙其坐次,后于子路,则必少九岁以上也可知。孔子年十七时,子路甫八岁,点实不过六岁七岁孩童耳,乌得有倚国相之门,临丧而歌之事?《檀弓》多诬,莫此为甚。” 澹台灭明,少孔子三十九岁。(《列传》。) 按:《论语》子游为武城宰,始识灭明,则灭明从游在孔子晚年也。《列传》云:“既己受业而退,修行,行不由迳,非公事不见卿大夫”,与《论语》相舛,疑失之。又云:“南游至江,从弟子三百人,设取予去就,名施乎诸侯。孔子闻之,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今按:武城近吴,吴灭,与越邻。越以新兴,礼贤下士,墨子弟子多游越者。《儒林传》:“孔子卒后,子羽居楚。”楚、越邻国,子羽南游至江,容有其事。然孔子当不及闻其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语既不足信。(详《考辨》第二十七。)则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者,亦后人之虚造也。(子羽称字亦后人笔。) 宓不齐,少孔子四十九岁。(《列传》。)或说少三十岁。(《索隐》引《家语》。) 崔述云:“孔子称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则是子贱已成德矣。其亲师取友,已历有年矣。而《列传》谓其少孔子四十九岁,则当孔子卒时,年仅二十有五,成德安能如是速乎?”(金鹗亦辨之。)据此,则《家语》之年为当也。(《志疑》云:“《索隐》引《家语》作少孔子四十九岁,与《史》同。今所传毛本《家语》无九字,《索隐》引《史》作三十,并误。又各本《史记》改《索隐》元文曰《家语》少孔子三十岁。此云三十九,不仝,妄也。”今按:《弟子传索隐》引《家语》注年数者,或注不同,或以补缺。若曰与《史》同,则颜子以下,何不逐人为注,独于子贱下此一条,疑未允也。此正是今传《家语》误取《史》年耳。不当转疑《索隐》之非元文。又按:子羔《史》云少孔子三十岁,今《家语》作四十。疑毛本以子羔误子贱而错校者。) 《汉书 艺文志》有《宓子》十六篇、《论衡 本性篇》云:“宓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亦论情性,与世子相出入。”叶德辉曰:“《韩非子 外储》,《吕览》,《新书》,《淮南子》,《韩诗外传》,《说苑》,《论衡》,《家语注》,及宓子贱语,皆治单父时事,当在十六篇中。” 《韩非子 难言篇》:“宓子贱、西门豹不斗而死人手。”《宋书》:“毕万保躯,宓贱残领。”则宓子盖不得其死者。李氏《尚史》不之信,而亦无说。 颜无繇,少孔子六岁。(《索隐》引《家语》。) 商瞿,少孔子二十九岁。(《列传》。) 叶梦得云:“自司马迁以来,学者皆言孔子传《易》商瞿。瞿本非门人高第,略无一言见于《论语》。性与天道,子贡且不得闻,而谓商瞿得之乎?”今按:据《列传》,瞿年长于回、赐,其从游当不在后。而孔子晚年喜《易》,瞿得其传,亦当在孔子晚世。则瞿之从学久矣,而顾无一语见于《论语》,又不见于其后群弟子之称述。则其人尚在若有若无间,遑论传《易》之事哉?(《列传》又云:“商瞿年长无子,孔子曰:无忧。瞿年四十后,当有五丈夫子,已而果然。他日,弟子以问有若,有若不能对,遂斥其师座。”其语荒诞,不足信。今《家语》有“梁鳣年三十未有子,欲出妻,瞿曰:昔吾年三十八无子,孔子曰无忧,过四十当有五丈夫。今果然。恐子自晚生耳,未必妻之过。”此又袭《史记》而益谬。据《列传》梁鳣、商瞿同年。瞿有五子,鳣年何得仅三十?即如今《家语》谓鳣年少瞿十岁,则鳣三十,瞿年恰四十,岂得谓夫子五丈夫子之言果然?此殊不足辨,姑举以见伪书之多谬耳。《论语》有孔子病,商瞿卜云云:《御览》引《庄子》则云孔子病,子贡出卜,皆《论语》子路请祷之讹。 高柴,少孔子三十岁。(《列传》。) 按:据此则高子、颜子同年也。《论语》:“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崔述云:“此事当在子路为季氏宰之时。鲁定公五年,公山不狃以费宰见于《传》,至十二年奔齐,而费始无宰。然则子羔之举,当在季氏初堕费之后也。”今按:鲁定公十二年,子羔年二十四,故孔子曰贼夫人之子矣。哀十五年,卫蒯聩之难,子路死之,子羔则去,时年四十二。子羔去卫,遂重仕于鲁。《左传》哀十七年,公会齐侯盟于蒙,孟武伯相,问于高柴云云,其证也。崔述云:“《论语》子羔仅两见,皆非美辞。然其事旁见于传记者不一,其言亦有足多者。盖子羔年少,其仕鲁在孔子卒后,是以不著于《论语》耳。”余意子羔长于子贡,不得谓年少。《论语》载孔门诸弟子言行,自有详略,亦不得以年少为说。 樊须,少孔子三十六岁。(《列传》。) 按:《左传》:“哀公十一年,鲁及齐师战于郊,冉求帅左师,樊迟为右。季孙曰:须也弱,有子曰:就用命焉。”其时樊迟年三十二,不可谓弱。(文十二年《传》,有宠而弱,十四年《传》,谷之子弱,成二年《传》,二君弱,皆谓年少。)疑当少孔子四十六岁,时年二十二也。(今《家语》正作少四十六。费氏《门人考》依之。) 有若,少孔子十三岁。(《列传》。)或说少三十三岁。(《正义》引《家语》。又《论语》邢疏引《史记》作少四十三岁。) 崔述云:“吴之伐鲁也,微虎欲宵攻王舍,有若踊于幕庭,当是少壮时事。而《列传》谓其少孔子十三岁,则当时已五十有四,力已衰矣。又不应孔子在时,无所表见,至孔子没后,而与诸弟子问答甚多也。”(金鹗亦有辨。)据此则《家语》之年为当。微虎之事在鲁哀公八年,有子盖年二十四。《檀弓》载:“有若之丧,悼公吊焉,子游摈。”是有子卒在悼公世,先子游。据《言氏旧谱》子游卒年六十四,若其说可信,则为鲁悼公之二十五年,而有若犹在前。 顾氏《日知录》:孟子言,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不可。慈溪黄氏曰:“有若虽不足以比孔子,而孔门之所推尚,一时无及有若可知。”愚按《论语》首篇,即录有子之言者三,而与曾子并称曰子,门人实欲以二子接孔子之传者。传记言,孔子之卒,哀公诔之,有若之丧,悼公吊焉,其为鲁人所重,又可知矣。又曰:孟子不曰有若似孔子,而曰有若似圣人,《史记》乃云有若状似孔子,谬甚。 又按《列传》有有若不能对弟子问,因而撤座之说。洪迈《容斋随笔》辨之云:“此两事近于星历卜祝之学,何足以为圣人,而孔子言之?有若不能知,何所加损,而弟子遽以是斥退之乎?孟子称游、夏、子张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曾子不可,未尝深诋也。《论语》记有子之言为第二章,在曾子前。《檀弓》载子游曰:有子之言似夫子,其为门弟子所敬久矣。太史公之书,于是为失。” 公西赤,少孔子四十二岁。(《列传》。) 崔述云:“《论语》多以子路、冉有并称。季康子问从政,以由、赐、求,孟武伯问仁,以由、求、赤,其年皆似不甚远。而《列传》谓子路少孔子九岁,冉有少二十九岁,子贡少三十一岁,公西华少四十二岁,年之相隔太远,恐未必尽然。”金鹗云:“《论语》子华使于齐,冉子与其母粟五秉,即夫子之粟。此盖夫子为司寇时,故有粟如此之多。又与原思为宰同时,故类记之也。(原注:毛西河说如此。)若少孔四十二岁,则时方十二三岁,安能出使乎?四字或为三字之讹。(按:阎若璩《四书释地续》,疑“子华使齐在孔子自卫反鲁后,赤年将三十,求仕季孙久,已富而粟多耳。”不悟孔子使子华,何需冉求、季氏之粟?且亦与四子言志之文不合。阎说非也。)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此以齿序。冉有少二十九,子华少三十二,序于冉有之下,亦自合也。”今按:金说甚是。《论语 侍坐章》当在子路为季氏宰之先。今姑以鲁定公十一年,(当堕三都前一年。)时孔子年五十三,子路年四十四,曾皙年当三十许,冉有年二十四,则子华年二十一也。《檀弓》:“孔子之丧,公西华为志”,时年四十一。 原宪,少孔子三十六岁。(《索隐》引《家语》。) 按:《论语》“原思为之宰”,包咸《注》:“孔子为鲁司寇,以原宪为家邑宰也。”崔述《洙泗考信录》、狄子奇《孔子编年》皆从之。其说盖信。孔子年五十一,为司寇,原宪时年十五,是亦有误。三十六或当作二十六。(金鹗亦有辨。) 漆雕开,少孔子十一岁。(《正义》引《家语》。) 按:《论语》“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悦。”(宋氏《过庭录》谓:吾疑启字之讹。启古字作启,漆雕子名,避景帝讳作开。)玩其语气,漆雕年当远后于孔子,不止少十一岁也。《韩非子 显学篇》云:“孔子之死,有漆雕之儒。”漆雕亦与子张诸人同其辈行,于孔门为后起,故能于孔子卒后别启宗风,自辟户牗。若其年与孔子相随,则孔子没后,为时亦不能有久,无缘自成宗派矣。(《韩非》所举八家中,惟颜子乃孔门前辈弟子,此由后儒推托,与颛孙、漆雕之自辟蹊径者不同。)韩非又云:“漆雕之议,不色挠,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世主以谓廉而礼之。”孟子亦云:“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挠,不目逃。思以一毫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又曰:“曾子谓子襄曰: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此皆所谓漆雕儒之风也。(陶潜《圣贤群辅录》漆雕氏传礼为道,为俭庄敬之儒。)墨子《非儒篇》云:“漆雕形残”,《孔丛子》作“漆雕开形残”,则知《韩非》漆雕之为漆雕开也。孙冶让《闲诂》曰:《孔子弟子列传》尚有漆雕哆、漆雕徒父子二人。此所云或非开也。《孔丛》伪托不足据。又曰:《韩非子 显学》漆雕之儒,亦非漆雕开明甚。今按:《孔丛》固不可尽据,然非别有确证,亦何以此漆雕之决不为开乎?孙辨亦失之于固矣。)《汉志》有《漆雕子》十二篇,列曾子后,宓子前,疑其年世亦当在曾、宓之间。《汉志》每有自后至先为列者,此其例也。班《注》:“孔子弟子漆雕启后。”宋翔凤《论语发微》谓后字当衍,是也。《正义》引《家语》或脱一四字,少孔子四十一岁,差为近之。 崔述云:“《春秋传》多载子路、冉有、子贡之事,而子贡尤多,曾子、游、夏皆无闻焉。《戴记》则多记孔子没后曾子、游、夏、子张之言,而冉有、子贡罕所论著。盖圣门中子路最长,闵子、仲弓、冉有、子贡则其年若相班者。孔子在时,既为日月之明所掩,孔子没后,为时亦未必甚久。而子贡当孔子世,已显名于诸侯,仕宦之日既多,讲学之日必少,是以不为后学所宗耳。若游、夏、子张、曾子,则视诸子为后起,事孔子之日短,教学者之日长,是以名言绪论,多见于孔子没后也。”今按:崔说甚是。余考孔门弟子,盖有前后辈之别。前辈者,问学于孔子去鲁之先,后辈则从游于孔子返鲁之后。如子路,冉有,宰我,子贡,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原宪,子羔,公西华,则孔门之前辈也。游,夏,子张,曾子,有若,樊迟,漆雕开,澹台灭明,则孔门之后辈也。虽同列孔子之门,而前后风尚,已有不同。由,求,予,赐志在从政,游,夏,有,曾,乃攻文学,前辈则致力于事功,后辈则研精于礼乐,此其不同一也。故子路之言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冉有则曰:“如其礼乐,以俟君子。”(冉子又曰:“非不悦子之道,力不足也。”道即指礼乐文章。)宰予自哀公六年即从阳生仕齐,历八年之久。子贡务货殖,鬻财曹、鲁间,二人同列言语之科,应对使命皆不专事于学。至子游为武城宰,乃有弦歌声。故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刘逢禄《论语述何》云:“此章类记弟子之言行,夫子所裁正者,先进谓先及门,如子路诸人,志于拨乱世,后进谓子游、公西华诸人,志于致太平。”此以先进后进为及门之先后是也。惟以公西华为后进,则误。子华愿为小相,亦先进之志于事功者。故孔子曰:“三年学,不志于谷,不易得也。”又曰:“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此为先进言之也。曰:“如用之,则吾从先进”,此为后进言之也。所谓言各有当,非一端也。孔门四科,德行颜、闵、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此惟文学一科属后进,余则皆先进。顾先进弟子,亦未必皆汲汲仕进。如颜子陋巷,孔子最所称许。季氏使闵子为费宰,则曰善为我辞。(《列传》亦称其不仕大夫,不食污君之禄。今《家语》谓闵子骞为费宰,问政于孔子。《大全辨》谓是孔子为鲁司寇,桓子未堕费前。今按其说妄也。时居费者乃公山不狃,闵子何尝为费宰?)雍也可使南面,虽为季氏宰,无所表见,殆亦勇退者流。冉伯牛少可称述,而居德行之科。后进则风气又异。漆雕开立议不辱,澹台子羽设取予去就。子张堂堂,故为难能。樊迟小人,乃问稼圃。大抵先进浑厚,后进则有棱角。先进朴实,后进则务声华。先进极之为具体而微,后进则别立宗派。先进之淡于仕进者,蕴而为德行。后进之不博文学者,矫而为玮奇。此又孔门弟子前后辈之不同,而可以观世风之转变,学术之迁移者也。 孔子曰:“天下无行,多为家臣,仕于都,唯季次未尝仕。”其见于《列传》者,冉求为季氏宰。仲由为季氏宰,又为蒲大夫,为孔悝之邑宰。宰我为临淄大夫。端木赐常相鲁、卫。子游为武城宰。子贱为单父宰。高柴为费、郈宰。其见于《论语》者,原思为孔氏宰。子夏为莒父宰。可以见孔门之多为家臣。 孔子弟子,多起微贱。颜子居陋巷,死有棺无椁。曾子耘瓜,其母亲织。闵子骞着芦衣,为父推车。仲弓父**。子贡货殖。子路食藜藿,负米,冠雄鸡,佩猳豚。有子为卒。原思居穷阎,敝衣冠。樊迟请学稼圃。公冶长在缧绁。子张鲁之鄙家。虽不尽信,要之可见。其以贵族来学者,鲁惟南宫敬叔,宋惟司马牛,他无闻焉。孔子亦曰:“吾少也贱”,其后亲为鲁司寇,弟子多为家臣,邑大夫。晚世如曾子、子夏,为诸侯师,声名显天下。故平民以学术进身而预贵族之位,自儒而始盛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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